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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马蒂亚斯

  马蒂亚斯会为他此生犯的错误赎罪,一直到下一世,但他一直相信,尽管他犯过罪,做错过事,但他内心深处有一颗永远不会被打破的正直的心。然而,他很确定,如果他要和爱丽丝·凡·埃克在一起多待一个小时,他可能会杀了她,只为了能够获得片刻的安宁。

  湖边小屋旁的围攻行动十分精准,马蒂亚斯忍不住赞叹不已。仅在伊奈姬被带走三天后,罗迪提醒卡兹注意喜剧伊尔剧场出现的灯光,并且有只船在奇怪的时间来来往往,那船上载着一个苏里人。他很快就确定那人是安德姆·巴让,一名六个月前与凡·埃克签订了协议的音乐教师。他显然是在威岚离家之后才去凡·埃克家的,但威岚对他父亲找专业人士给爱丽丝教音乐这事并不觉得惊讶。

  “她音乐天赋怎么样?”詹斯博问。

  威岚犹豫了下后说道:“她很有热情。”

  这就不难猜到伊奈姬被关在了喜剧伊尔的剧院里,妮娜想立刻去找她。

  “他没有带她出城。”她说,这是自她与潘勒姆战斗这么久以来,脸颊上第一次能看到别的颜色。“很明显,他把她关在了那里。”

  卡兹只是面色古怪地看向远方,然后说:“太明显了。”

  “卡兹——”

  “你喜欢一百克鲁志吗?”

  “是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吗?”

  “没错。凡·埃克把事情搞得太简单了。他把我们当作待宰的肥羊。但他不是在巴伦出生的,我们也不是一群供他选择性宰杀的傻子,不会一看到他抛出亮晶晶的诱饵就会一跃而起。凡·埃克想让我们以为她在那个岛上。或许她真的在。但他会准备好充足的火力等着我们,或许还会有几个服用了潘勒姆的格里莎。”

  “直击标记没注意到的地方。”威岚嘟哝道。

  “天呐,”詹斯博说,“你已经彻底堕落了。”

  卡兹用乌鸦头拐杖敲了敲坟墓地面的石板。“你知道凡·埃克的问题在哪儿吗?”

  “不讲信誉?”马蒂亚斯说。

  “育儿技能太烂?”妮娜说。

  “发际线后移?”詹斯博提议道。

  “不,”卡兹说,“可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他还给了我们一张图,告诉我们先偷什么。”

  他站了起来,开始制定绑架爱丽丝的连环计。他们没有像凡·埃克期望的那样去尝试营救伊奈姬,而是迫使凡·埃克用她来交换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第一计就是先找到她。凡·埃克不是傻子。卡兹怀疑他当初和他们假意交易的时候就已经把爱丽丝带出了城,而他们的初步调查也证明了这一点。凡·埃克不会让妻子待在仓库、工厂或者厂房里,但她不在他名下的酒店里,也不在他的乡间别墅或埃尔斯米尔附近的两个农场里。很可能他把她偷偷带到了某个农场或者是藏在特鲁海的对岸,但卡兹觉得他不会带着怀有自己子嗣的女人,在海上辛苦航行。

  “凡·埃克肯定还有不在账面上的财产,”卡兹说,“收入可能也是如此。”

  詹斯博皱了皱眉。“不交税是不是……我不太了解,这算不算亵渎神灵?我以为他一直都是格森的信徒。”

  “格森和刻赤不是一回事。”威岚说。

  当然,要探究这些秘密就意味着要去康尼利斯·施密特的办公室,这过程中会涉及一系列的骗局。马蒂亚斯讨厌所有的不诚实行为,但他不能否认收集到的信息的价值。多亏了施密特的文件,他们找到了湖边别墅的位置。这处房产位于城南十英里处,易于防守,布置舒适,登记在亨德里克斯名下。

  直击标记没注意到的地方。这想法很好,马蒂亚斯承认——这实际上是军事思维。武力和兵器都远不及对方时,寻找对方防御较弱的地方作为目标。凡·埃克预计他们会营救伊奈姬,所以把人手都集中在那里。对于这一点,卡兹喜闻乐见,他让马蒂亚斯和詹斯博把平底小船带去第五港口的一个私人泊位,不必避人耳目。第十一声钟响时,罗迪和施佩希特把库维留在黑面纱岛,穿着厚重的斗篷,遮住了脸,登上了一艘小船,他们冲着打算从其他泊位出发的同胞大吼大叫——其中很多人是不明所以的游客,他们不知道小船上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朝他们大喊大叫。

  卡兹让妮娜和詹斯博组队去袭击湖边小屋时,马蒂亚斯耗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和他争论,他知道这样组队是合理的。他们需要悄悄地除掉警卫,以免有人发出警报或引起恐慌。接受过战术训练的马蒂亚斯和拥有格里莎超能力的妮娜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就把他们分开了。詹斯博和威岚在闹腾方面天赋出众,所以他们往往最后都会诉之于争吵。而且马蒂亚斯知道,如果他在妮娜执行任务时,像监察员一样跟踪她,她绝对会双手叉腰,展示一下她用多国语言骂脏话的能力。尽管如此,也许除了库维以外,他是唯一一个知道从冰庭回来后,她遭受了怎样的痛苦的人。目睹她经历那一切时,他心里很难受。

  他们从湖的另一边靠近,迅速干掉了周围的几个警卫。沿岸的大多数别墅都是空的,因为如今时节还早,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但凡·埃克的房子——更确切地说,是亨德里克斯的房子——的窗户透出灯光。凡·埃克踏进这座房子之前,这处房产几代以来都属于威岚母亲的家族。

  感觉有点不像是非法闯入,有个警卫在凉亭里打盹。马蒂亚斯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在这之前,他不知道有人伤亡,但他没有时间去问妮娜和詹斯博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把剩下的警卫都绑了起来,把他们和其他工作人员赶进了食品储藏室,然后戴着喜剧暴君的面具上了二楼。他们在音乐室门前停了下来,看到爱丽丝晃晃悠悠地坐在钢琴凳上。他们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却发现她在吃力地弹奏一段曲子。

  “神呐,这噪音是什么曲子?”妮娜低声问。

  “我觉得是《安静点,小黄蜂》,”戴着格莱恶魔面具和配套的角的威岚说,“但很难听出来。”

  他们进入音乐室后,爱丽丝脚边那只毛发柔顺的小猎犬感觉到了,咆哮了起来,但怀孕的她只是抬起了埋在乐谱中的头,然后说道:“这是一出戏吗?”

  “是的,亲爱的,”詹斯博温柔地说,“并且你是主角。”

  他们给她穿了一件温暖的外套,然后把她带到屋外,登上了等在那里的那艘船。整个过程中,她太温顺了,导致妮娜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是她的大脑供血不太充足?”她跟马蒂亚斯低语。

  马蒂亚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爱丽丝的行为。他记得他母亲怀着他妹妹时,就连最简单的事情都能搞混。她从他们的小房子一路走到村里时,才发现自己把靴子穿反了。

  但在返回市区的途中,妮娜绑住了爱丽丝的双手,用眼罩蒙住了她的眼睛,并把蒙眼布紧紧地绑在了她盘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上。她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现实处境,开始抽泣,还用天鹅绒袖子擦鼻涕。后来抽泣逐渐演变成了抽噎。等他们把她舒舒服服地安置在坟墓里,甚至给她找了个垫脚的小凳子时,她号啕大哭起来。

  “我要回家,”她哭着喊,“我要我的狗。”

  从那会儿开始,那哭声就没停下来过。卡兹逐渐挫败地摊了摊手,然后他们都走出坟墓,想清静会儿。

  “孕妇都这样吗?”妮娜呻吟道。

  马蒂亚斯扫了一眼石墓里边。“只有被绑架的才这样。”

  “我都没法思考了。”她说。

  “要不我们把蒙眼布拿下来?”威岚提议,“我们可以戴上喜剧暴君的面具。”

  卡兹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冒着她把凡·埃克引过来的风险这么做。”

  “她会把自己折腾病的。”马蒂亚斯说。

  “我们的工作还没结束,”卡兹说,“在明天进行交易之前,会有很多变数。谁能想个办法让她闭嘴,没有的话我来。”

  “她只是个受了惊的姑娘——”威岚抗议道。

  “我没让你描述她。”

  但威岚坚持说:“卡兹,答应我,你不会——”

  “在你说完这句话之前,先想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承诺的代价,以及你愿意为之付出什么。”

  “这不是她的错,是她的父母逼她和我父亲结婚的。”

  “爱丽丝在这儿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是杠杆。”

  “她只是个怀了孕的姑娘——”

  “怀孕不是什么特殊才能。你去问问巴伦那些不幸的姑娘。”

  “伊奈姬不会想要——”

  瞬息之间,卡兹就用前臂把威岚推到了坟墓的墙上,把拐杖上的乌鸦头抵在威岚的颌骨下。“再对我指手画脚试试。”威岚咽了咽口水,张开了嘴。“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给我遇到的第一只流浪猫。”

  “卡兹——”詹斯博小心翼翼地说。卡兹没有理会。威岚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细长而又倔强的线。那少年真的不懂得审时度势。马蒂亚斯在想自己要不要替威岚说情时,卡兹放开了他。“在我回来之前,谁给那姑娘嘴里塞个软木塞。”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墓地。

  马蒂亚斯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这些疯子需要去新兵训练营训上整整六个月,可能还需要狠狠揍一顿。

  “最好别提伊奈姬,”詹斯博说,威岚在一旁抖着身上的灰尘,“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威岚摇了摇头。“但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伊奈姬吗?”

  “不,这都是为了那宏大的计划,想起来了吗?”妮娜哼了一声说,“把伊奈姬从凡·埃克那里弄出来只是第一阶段。”

  他们回到了墓中。在灯光的映衬下,马蒂亚斯看到妮娜的脸色还不错。或许潜进湖边小屋是件好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但是他无法忽视一个事实:在这次无须造成人员伤亡的任务中,有一个警卫死去了。

  爱丽丝安静了下来,在桌子旁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忧伤地小声打着嗝。她有气无力地扯着蒙眼布,试图把它拿下来,但有先见之明的妮娜打的结很牢固。库维坐在她对面,马蒂亚斯看了他一眼,但那舒国少年只是耸了耸肩。

  妮娜在爱丽丝旁边坐了下来。“你想呃……喝茶吗?”

  “加蜂蜜的?”爱丽丝问。

  “我,呃……我觉得我们应该有糖。”

  “我只喜欢加蜂蜜和柠檬的茶。”

  妮娜看上去似乎要告诉爱丽丝她把蜂蜜和柠檬放哪儿了,所以马蒂亚斯急切地说:“你想不想来一块巧克力饼干?”

  “啊,我喜欢巧克力。”

  妮娜眯了眯眼睛。“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可以把我的饼干送人。”

  “实在是事出有因。”马蒂亚斯说着,拿起了锡罐。他买饼干是想让妮娜多吃点东西。“再说了,你几乎没碰过它们。”

  “我是打算留着以后吃,”妮娜哼了一声说道,“并且你不应该在事关甜品的问题上与我作对。”

  詹斯博点了点头。“她就像个囤积甜品的悍妇。”

  爱丽丝的头在蒙眼布之下动来动去。“你们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她说道,“你们的父母呢?”威岚和詹斯博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妮娜安慰她,“这会儿的他们就是傻子。”

  “嗨,”詹斯博说,“我们可没动你的饼干罐。”

  “我的饼干罐可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妮娜说着,眨了下眼睛。

  “显然不是。”马蒂亚斯嘀咕道。他既高兴看到妮娜做回自己,又有点嫉妒让她笑了的人是詹斯博。他想把头塞进水桶里冷静会儿。他的行为就像一个受了蛊惑的傻瓜。

  “那个,”詹斯博一边说一边伸手搂住爱丽丝的肩膀,“跟我们说说你的继子吧。”

  “为什么?”爱丽丝问,“你也要绑架他吗?”

  詹斯博讥笑道:“应该不会。我听说他是个麻烦精。”

  威岚双臂交叉。“我听说他很有才华,但不被承认。”

  爱丽丝皱了皱眉。“我完全能理解他。他不会抱怨或者嘀咕。事实上,他的声音跟你的有点像。”威岚猛地一颤,詹斯博笑得直不起腰来。“是真的,他非常有才华。他在贝兰特学音乐。”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詹斯博问,“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吗?坏习惯呢?奇怪的癖好呢?”

  威岚把饼干罐推到爱丽丝面前。“再来一块饼干。”

  “她已经吃了三个了!”妮娜抗议道。

  “威岚对我的鸟儿一直都很好。我想念我的鸟儿。还有鲁弗斯。我想回家。”然后她又哭了起来。

  妮娜挫败地一头栽在桌子上。“好极了。我还以为我们能清静一会儿。我的饼干白白牺牲了。”

  “你们以前都没遇到过孕妇吗?”马蒂亚斯咕哝道。他清晰地记得母亲当时的不适和坏情绪,尽管他觉得爱丽丝的行为可能与怀孕无关。他从角落里的一条破毯子上撕下一块布条。“给,”他对詹斯博说,“把这个浸在冷水里,可以冷敷一下。”他蹲下来对爱丽丝说:“我要把你的鞋子脱了。”

  “为什么?”她说。

  “因为你的脚肿了,揉一揉会让你舒服点。”

  “哦,这就很有意思了。”妮娜说。

  “别想太多。”

  “太晚了。”她扭动着脚趾说。

  马蒂亚斯脱掉了爱丽丝的鞋子,然后说:“你没有被绑架,只是暂时在这儿关一小段时间。明天下午你就能回家,见到你的鸟和狗了。你知道没人会伤害你,对吧?”

  “我不确定。”

  “好吧,你虽然看不到我,但我是这里最大的人,我跟你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虽然马蒂亚斯说了这些话,但他知道自己可能在撒谎。在这地洞里,和那些游走在这个被神抛弃的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的毒蛇待在一起,爱丽丝有人揉脚,额头上还敷着一条冰毛巾。“现在,”他说道,“最重要的是你要冷静下来,别把自己折腾病了。什么能让你高兴起来?”

  “我……我喜欢在湖边散步。”

  “好吧,我们等会儿可以去散个步。还有呢?”

  “我喜欢做头发。”

  马蒂亚斯意味深长地看了妮娜一眼。

  她皱起眉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怎么打理头发?”

  “因为你看起来总是那么漂亮。”

  “等等,”詹斯博说,“他是越来越会哄人了吗?”他盯着马蒂亚斯。“怎么鉴别这是不是冒牌货?”

  “也许有人可以给你做头发。”妮娜不情愿地说。

  “还有别的吗?”

  “我喜欢唱歌。”爱丽丝说。

  威岚疯狂地摇着头,用唇语说着,别,别,别。

  “我可以唱歌吗?”爱丽丝满怀希望地问,“巴让说我可以登台表演。”

  “要不我们留着以后——”詹斯博提议道。

  爱丽丝的下唇开始颤抖,像一个即将破裂的盘子。

  “唱吧,”马蒂亚斯说,“不管怎么样,唱吧。”

  然后,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并不是说爱丽丝唱得有多差,只是她一开口就再也没有停下来。吃东西的间隙她在唱歌,穿过墓地的时候在唱,躲在灌木丛后解手时也在唱,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连梦里也在哼唱。

  “这或许是凡·埃克有意为之。”他们再一次聚到坟墓外面时,卡兹郁闷地说。

  “把我们逼疯?”妮娜说,“已经奏效了。”

  詹斯博闭上眼睛哀号:“她简直是魔鬼。”

  卡兹看了眼怀表。“不管怎样,妮娜和马蒂亚斯该动身了。如果你们能早早就位的话,还能睡上几个小时。”他们进出岛时必须谨慎,不能等到天亮时再行动。

  “你们可以在皮货商那里找到面具和斗篷,”卡兹继续说,“留意店招牌上的金獾。散发出去的时候,尽可能离里德近一点,然后一路向南。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别引起那些老板的注意。”然后卡兹依次看了每个人一眼,“所有人必须在中午前到达自己最终的位置。威岚留在地面上。马蒂亚斯在喜剧百货商店的屋顶上。詹斯博去对面的安伯斯酒店的屋顶。妮娜,你去酒店三楼。那房间有一个可以俯瞰好妹桥的阳台,你需要确保自己的视野开阔,从始至终都紧紧盯着凡·埃克。他肯定在谋划什么,我们得做好准备。”

  马蒂亚斯看到妮娜偷偷瞥了詹斯博一眼,但她只是说:“无人吊唁。”

  “没有葬礼。”他们回应道。

  妮娜朝停着划艇的地方走去。卡兹和威岚回到了墓穴中,但在詹斯博进去之前,马蒂亚斯挡住了他的去路。

  “湖畔小屋发生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

  “我看到她刚才看你的眼神了。”

  詹斯博不安地动来动去。“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呢?”

  “因为妮娜在她痛苦到说不出话之前,都会说她很好。”

  詹斯博用手摸了摸左轮手枪。“我只能说你多加注意,她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亨德里克斯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遇到了麻烦。”詹斯博承认道。

  “有人死了。”

  “卡特丹姆一直都有人死去。总之你多加注意。她可能需要帮助。”

  詹斯博冲进了墓门,马蒂亚斯沮丧地吼了一声。他急忙追上妮娜,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詹斯博的提醒,但妮娜上船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划着船朝运河驶去。

  从冰庭回来后,他做的最明智的事情就是把剩下的潘勒姆交给了卡兹。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他永远不知道卡兹心里那口井到底有多深,他也不知道卡兹会做什么,不做什么的底线在哪里。但妮娜拿卡兹没办法。完成施密特任务的那晚,妮娜爬上他的床时,马蒂亚斯确信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因为,上天明鉴,他都准备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了,只要她继续吻他。

  她把他从自冰庭开始就折磨着他的噩梦中唤醒。前一刻他还在寒冷中游荡,风雪让他睁不开眼睛,远处还有狼在嚎叫,下一刻他就醒了,妮娜就在他身边,温暖而柔软。他又想起了在船上时她对他说的话,当时正是潘勒姆反噬最厉害的时候。你就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吗?我只是另一个让你追随的理由,一开始是亚尔·布鲁姆,现在是我。我不需要你赌咒宣誓。

  他当时并不觉得她是认真的,但那些话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作为巫师猎人中的一员,他曾为之奋斗的目标是不道德的。如今他明白了。他曾经有前进方向,故土家国。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这个世界对他的期待。但现在他什么都不确定了,除了对捷尔的信仰和对妮娜的誓言。我为保护你而生。我至死捍卫我的誓言。他只是用一个理由代替了另一个理由吗?他把对妮娜的感情隐藏起来是因为害怕为自己选择未来吗?

  马蒂亚斯开始专心划船。今晚他们命不该绝,黎明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此外,她还喜欢夜晚运河潺潺的流水声,倒映在水中的街灯。喜欢那寂静,喜欢在沉睡的世界穿行的感觉,喜欢看以前未曾留意的景色。有人瞥见有灯光透过窗户,或不安地从床上爬起来拉上了窗帘,或眺望窗外的城市。一天晚上,他瞥见一个穿着一件缀满珠宝的晚礼服的女人坐在窗前,打算散开头发。一个男人——马蒂亚斯觉得是她丈夫——走到她的身后,接过了这活儿,她转过身来,对着他笑了。马蒂亚斯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在那一刻感受到的疼痛。他是一名士兵。妮娜也是。他们注定与这种温馨的家庭场景无关。但他羡慕那些人,羡慕他们的安逸,羡慕他们有舒适的家,羡慕他们能给彼此安慰。

  马蒂亚斯知道自己问过妮娜太多次了,但他们在东斯戴夫附近上岸时,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她不以为意地说,整理了一下面纱。她穿着闪闪发光的走失的新娘的蓝色戏服,就跟她当初和其他德勒格斯成员出现在他牢房时一样。“说说吧,巫师猎人,你之前来过巴伦这一块吗?”

  “在地狱之门的时候,我没什么观光的机会,”马蒂亚斯说,“并且我也绝对不会来这儿的。”

  “你当然不会。来这儿寻欢作乐的人会把你的菲尔丹之魂吓出窍。”

  “妮娜。”他们朝皮货商店走去时,马蒂亚斯轻声唤道。他不想给她压力,但他需要知道。“我们接近施密特时,你用的是假发和化妆品。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修容?”

  她耸了耸肩。“因为那样更容易更快捷。”

  马蒂亚斯沉默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要继续问她。

  他们路过一家奶酪店时,妮娜叹了口气。“我怎么能走过一个满是奶酪的橱窗还能无动于衷呢?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她顿了顿,然后说道,“我试过给自己修容。但感觉不太对劲。很不一样。光是想办法修掉黑眼圈,就很耗费心神了。”

  “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修容师。”

  “讲点儿礼貌,菲尔丹人。”

  “妮娜。”

  “那完全不一样。修容变得不仅很有挑战性,还很痛苦。我很难说清楚。”

  “那操控人的能力呢?”马蒂亚斯问道,“就跟你在冰庭服用了潘勒姆之后做的那样。”

  “我觉得再也不可能了。”

  “你试过吗?”

  “没怎么试过。”

  “在我身上试试。”

  “马蒂亚斯,我们得工作了。”

  “试一试。”

  “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我不会对你的脑子动手脚的。”

  “妮娜——”

  “行了,”妮娜恼怒地说,“过来。”

  他们快到东斯戴夫了,狂欢的人群越来越多。妮娜把他拖进了两栋楼之间的小巷里。她揭开了他的面具和自己的面纱,然后慢慢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脸上。她的手滑进他的头发,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感觉她好像抚遍了他的全身。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如何?”

  “我没任何感觉。”他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沙哑。

  她一边的眉毛挑起。“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试图强迫你吻我。”

  “这很愚蠢。”

  “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想亲你。”他承认道。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行动?”

  “妮娜,你刚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折磨——”

  “我确实经历了。这是真的。但你知道什么能帮到我吗?许多许多吻。从登上费罗琳德号后我们就没单独相处过了。”

  “你是说你差点死掉的那次吗?”马蒂亚斯问。总得有人记住那件事情的严重性。

  “我更愿意回想那些美好的时光。比如我对着桶呕吐时,你帮忙挽起我的头发。”

  “别试图逗我笑了。”

  “但我喜欢你的笑容。”

  “妮娜,这不是调情的时候。”

  “我需要让你放松警惕,否则你就会忙着保护我,一直问我还好不好。”

  “担心你有错吗?”

  “没有,但把我当成随时都会破碎的玻璃人是不对的。我状态没多好,但也没那么脆弱。”她毫不客气地拉下他的面具,把她的面纱拉回原位,然后从他身旁大步走过,走出了小巷,来到了一家门上方挂着金獾的店铺。

  他紧跟在她身后。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们进入店铺时,一个小钟响了起来。

  “这地方怎么这么早开门?”他低声说,“谁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买外套。”

  “游客。”

  事实上,真有几个人在看成堆的毛皮。马蒂亚斯跟着妮娜来到了柜台前。

  “我们来取货。”妮娜对一个戴眼镜的店员说。

  “姓名?”

  “朱迪特·考恩。”

  “啊!”那店员看了眼账簿说,“金猞猁和黑熊,已全额付款。稍等片刻。”他消失在里间,一分钟后,艰难地拎着两个用牛皮纸包着,用麻绳捆着的大包裹走了出来。“你需要我帮忙把这些——”

  “我们可以的。”马蒂亚斯毫不费力地拎起了两个大包裹。这个城市的人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好好锻炼身体。

  “但有可能会下雨。至少让我——”

  “我们可以的。”马蒂亚斯吼道,那店员往后退了一步。

  “别理他,”妮娜说,“他需要打个盹。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那店员弱弱地笑了一下,他们转身离开了。

  “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擅长这些?”在他们走到街上,进入东斯戴夫时,妮娜问。

  “不擅长撒谎和骗人?”

  “不擅长讲礼貌。”

  马蒂亚斯思考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是我说了算。”

  “妮娜——”

  “从现在开始,别再喊我名字。”

  她跟他生气了。他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来,并且他不觉得是因为他对那店员没礼貌。他们稍作停留,只为让马蒂亚斯把精神病人戏服换成从皮货商那里买来的深红先生的。马蒂亚斯不确定那店员是否知道牛皮纸包裹里塞的是什么,也不确定这些衣服是不是在那家店里做的,或那金獾是不是只是一个随机的店铺。卡兹在整个卡特丹姆地区都有不为人知的暗网,而他们所做的这些事只有他知道真相。

  马蒂亚斯刚找到一个足够宽大的红色斗篷,把一个喷着红白两色油漆的面具戴到脸上,妮娜就递给他一袋银币。

  马蒂亚斯把袋子拿在手上掂了掂,硬币发出欢快的叮当声。“这不是真币,对吧?”

  “当然不是。但谁知道这些硬币是不是真的呢。这才是乐趣所在。我们先演练一下。”

  “演练?”

  “父亲,母亲,付房租!”妮娜抑扬顿挫地说。

  马蒂亚斯盯着她。“你是不是发烧了?”

  妮娜把面纱推到头上,以便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愤怒的目光。“这是喜剧暴君里边的台词。深红先生上台时,观众们就大喊——”

  “父亲,母亲,付房租。”马蒂亚斯替她说完了。

  “没错。然后你说‘付不起,亲爱的,钱没了’,然后你抓一把硬币扔到人群中。”

  “为什么?”

  “这就跟人们冲着精神病人喝倒彩,给圣甲虫皇后扔鲜花是一个道理。这是一种传统。游客不知道,但刻赤人很清楚。所以今天晚上,有人大喊‘父亲,母亲,付房租……’”

  “付不起,亲爱的,钱没了。”马蒂亚斯忧郁地说,把一把硬币抛向空中。

  “你需要带着热情去做这件事,”妮娜敦促,“它应该挺有趣的。”

  “我觉得太傻了。”

  “有时候能觉得自己傻是件好事,菲尔丹人。”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羞。”

  令他吃惊的是,她没有尖刻地反驳他,而是一声不响地走了,直到他们在里德的一家赌场的前排就座,混进了乐师和街头艺人中,而那里离积云俱乐部只隔着几家店。然后,就好像有人按下了妮娜身上的开关。

  “看一看,都来深红弯刀看一看!”她喊,“那位先生,您太瘦了,这可不太好。要不要来点免费小吃,再来一壶酒?那位小姐,您看上去好像知道怎么找乐子……”

  妮娜在这方面像是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吸引了一个又一个顾客前来,给游客提供着免费的食物和酒。这家赌场的一个打手走了出来探查他们在干什么时,他们继续向前,一路向西和向南,继续分发卡兹买到的两百套戏服和面具。人们问妮娜这是怎么回事时,她声称这是为一家叫作深红弯刀的新赌场做宣传。

  正如妮娜预料的那样,时不时地会有人认出马蒂亚斯的服装,并大声喊:“父亲,母亲,付房租!”

  马蒂亚斯很尽职尽责地回应了,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欢乐一点。即使游客和狂欢者发现他的表演不够好,也没人说出来,可能是撒出的一把把银币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到达西斯戴夫的时候,成堆的衣服发完了,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他从安伯斯酒店的屋顶捕捉到一道转瞬即逝的光——是詹斯博用镜子发出的信号。马蒂亚斯陪着妮娜来到酒店三楼为朱迪特·考恩预留的房间。这里正如卡兹所说,在阳台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宽阔的好妹桥和西斯戴夫的水域,河的两岸都是旅馆和娱乐场所。

  “有什么含义吗?”马蒂亚斯问,“好妹桥?”

  “就是好姑娘桥。”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妮娜靠在门口说:“嗯,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发现自己的丈夫爱上了西斯戴夫的一个姑娘,打算抛弃她,她不愿过没有她丈夫在身边的生活,就来到桥上,跳进了运河里。”

  “就为了一个渣男?”

  “你从来都不会心动吗?即便西斯戴夫的美人和佳肴都在你眼前?”

  “你会因为那样的一个男人跳桥吗?”

  “就算是为了雷凡卡的国王,我也不会从桥上跳下去。”

  “这故事挺可怕的。”马蒂亚斯说。

  “我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但这是人们给桥起名时常有的事。”

  “你该休息会儿了,”他说,“我到时候叫你。”

  “我不累,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怎么做事。”

  “你在生气。”

  “我也不需要告诉你我的感受。回到你的位置上去,马蒂亚斯。别没事找事。”

  她的声音很冷,脊背挺得笔直。梦中的场景朝他席卷而来,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花,迎面袭来。他喊妮娜名字时,喉咙灼热而刺痛。他想跟她说小心。他想问她到底怎么了。

  “无人吊唁。”他低语道。

  “没有葬礼。”她回应道,眼睛盯着那座桥。

  马蒂亚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走下楼梯,穿过宽阔的好妹桥走过运河。他抬头看了看安伯斯酒店的阳台,但没有看到妮娜的影子。这是好事。如果他从桥上看不到她,那凡·埃克也看不到。走下几阶台阶,他来到了码头上,码头那儿有个卖花人在玫瑰色的晨光之中撑着长篙,努力把栽满鲜花的船停到位置上。卖花人整理他的郁金香和水仙花时,马蒂亚斯一边跟他闲聊,一边留意着威岚在运河两岸水位线上用粉笔留下来的记号。他们准备好了。

  他登上喜剧百货商店的剧院楼梯,四周都是面具,面纱以及闪闪发光的斗篷。每层楼都有不同的主题,可以满足各种各样的幻想。看到一个架子上放着的巫师猎人的服装时,他吓了一跳。尽管如此,这是个不引人注意的好地方。

  他急忙跑到屋顶,用镜子向詹斯博示意。如今他们都就位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威岚就会从这儿下去,在运河边的一家咖啡馆待命,那咖啡馆会吸引来一群闹腾的街头表演者——乐师,哑剧演员,杂耍演员——通过街头卖艺来赚游客的钱。但现在,那少年侧身躺着,躲在屋顶的石檐下,打着小盹。马蒂亚斯的步枪裹在油布里,放在威岚身旁。他摆了很多烟花,卷曲的导火线看上去像老鼠的尾巴。

  马蒂亚斯把背靠在窗台上,闭上了眼睛,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自从成为巫师猎人后,他就习惯了长时间工作,不怎么睡觉。他会在需要的时候随时醒来。但现在,他大步走在冰上,寒风在耳边呼啸。这风在雷凡卡被称为吉鲁则布亚,也就是残暴之风,杀人之风。这风暴来自北方,沿途会席卷一切。士兵在离帐篷几步远的地方死去,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冰冷的寒风吞没了他们的呼救声。妮娜就在那里。他清楚地知道她在那里,但他找不到她。他一遍遍地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感觉靴子里的脚冻麻木了,雪渗透了他的衣服。他竭力想听到回应,但耳朵里充满了风暴的怒吼声,在某处,某个遥远的地方,还传来了狼嚎声。她会死在冰雪中的。她会一个人孤独地死去,而那是他的错。

  他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上。威岚站在他面前,轻轻地摇着他。“快到点儿了。”马蒂亚斯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扭了扭肩膀,感受着周围卡特丹姆的春天的温暖气息。但这空气吸进肺里感觉像是外敌入侵。“你没事吧?”威岚试探着问,但马蒂亚斯的怒视显然已经给出了答案。“你好极了。”威岚说完急匆匆地下了楼。

  马蒂亚斯看了眼卡兹给他购置的廉价黄铜表。快到十二点了。他希望妮娜休息得比他好。他用镜子照了下她的阳台,看到一束明亮的光闪过作为回应时,他如释重负。他向詹斯博示意,然后在屋顶的窗台旁俯身等待。

  马蒂亚斯知道卡兹选择西斯戴夫是因为在这里人群拥挤,可以不用真面目示人。这里的居民开始从前一天晚上的狂欢中清醒过来。各家各户的仆人都在忙着采购,为第二天晚上的活动准备葡萄酒和水货。刚来这座城市的游客正在运河两岸散步,他们指着每座房子上精心装饰的标志,那些标志有的声名远扬,有的臭名昭著。他可以看到一朵用白色锻铁制成的重瓣玫瑰,镶着银边。白玫瑰之家。妮娜曾在那里工作了近一年时间。他从没问过她在那里的事。他没权利这么做。她本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留在这座城市只是为了帮他。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象她在那里的样子,她身体的曲线裸露着,绿色的眼眸紧紧地闭着,乌黑的卷发中点缀着奶油色的花瓣。有时在夜里,他会想象着她呼唤他走近些,有时又想象着她在黑暗中呼唤的另有其人,于是他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想着最先逼疯他的会是嫉妒还是欲望。他眼睛盯着那标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长的单筒望远镜,迫使自己扫视西斯戴夫的其他地方。

  片刻之前,马蒂亚斯看到卡兹从西边走来,他黑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移动,拐杖和不太稳当的步伐保持一致。他周围的人群似乎绕开了,或许是感受到了驱使他前行的强大意志。这让马蒂亚斯想起了村民在空中比画着手势来驱赶恶灵的情景。爱丽丝·凡·埃克在他身旁摇摇晃晃地走着。她的蒙眼布拿掉了,透过单筒望远镜看去,马蒂亚斯可以看到她的嘴唇在动。神呐,她还在唱歌吗?从卡兹阴沉的面色来看,可能性非常大。

  桥的另一头,马蒂亚斯看到凡·埃克也来了。他身子挺得笔直,双臂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好像怕巴伦充满罪恶的空气会玷污他衣服似的。

  卡兹交代得很清楚:除掉凡·埃克是最后的办法。他们不想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商业理事会的成员。

  “如果用的手段比较干净利落呢?”詹斯博问,“心脏病突发?脑出血?”马蒂亚斯更倾向于直接动手,公开搏斗。但这不是卡特丹姆地区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死了的话就折磨不了他了。”卡兹说,然后对话就结束了。这恶魔不容有人与他争辩。

  凡·埃克的周围全是穿着他们家金红两色制服的警卫。那些警卫左右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潜在的威胁。从他们外套的悬垂程度来看,马蒂亚斯可以确定他们带了武器。但在三个高大威猛的警卫中间,有一个戴着头套的身影。伊奈姬。

  马蒂亚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内心涌出浓浓的感激之情。虽然他和这苏里姑娘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从一开始就很佩服她的勇气。为了救他们的命,她曾多次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他曾质疑过自己的很多选择,但从未质疑过要把她从凡·埃克手中救出的决定。他只希望她能和卡兹·布莱克分道扬镳。话说回来,或许妮娜也值得比马蒂亚斯更好的人。

  双方都到了桥上。卡兹和爱丽丝向前走去。凡·埃克朝抓着伊奈姬的警卫做了个手势。

  马蒂亚斯抬起头。詹斯博的镜子在另一个屋顶上疯狂地闪烁着。马蒂亚斯扫视了下桥周围的区域,但他看不出是什么让詹斯博如此恐慌。通过望远镜往外看去,他把目光锁定在西斯戴夫两侧延伸出去的迷宫一般的街道上。卡兹的退路看上去畅通无阻。但当马蒂亚斯越过凡·埃克向东看去时,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街道上有一簇簇紫色的身影,他们正朝西斯戴夫前进。城市护卫队。这是巧合还是凡·埃克计划好的?他肯定不想让市政官员发现他在做什么吧?菲尔丹人会参与其中吗?如果他们是要把凡·埃克和卡兹一起逮捕回去呢?

  马蒂亚斯对着妮娜晃了两下镜子。她所处的位置比较低,等她看到城市护卫队时就太晚了。他又感到一阵冷风袭来,听到他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感受到了他听不到她回应时的恐慌。她会没事的,他告诉自己。她是一名战士。但詹斯博的提醒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多加注意,她不太对劲。他希望卡兹已经做足了准备。他希望妮娜要比看上去强大。他希望他们的计划足够周全,希望詹斯博的准头没有偏差,威岚的计算没有失误。他们都要遇到麻烦了。

  马蒂亚斯伸手去拿自己的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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