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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鲜血与名字

  “退后,”野熊语气更为坚决地重复道。

  千子的阿蒙转过身,看着豪瑟尔背后的那位太空野狼。他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你要用武器指着一个阿斯塔特同胞,野狼兄弟?”他问道。他显得饶有兴味。“这样明智吗?这样...合适吗?”

  野熊稳稳端着爆矢枪。

  “我在保护诗人,这是我职责所在。退后。”

  千子的阿蒙放声大笑。他从豪瑟尔和护墙旁边走开了几步。那位禁军依旧僵立在原地,但他逐渐开始微微颤抖,就像一个陷入噩梦之人挣扎着试图醒来。

  “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们要把精力浪费在争论斗嘴上吗?”原体侍从问道。

  “有这个可能,”奥恩恶冬说。符文牧师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将千子原体侍从夹在中间。

  “二对一?”阿蒙佯装欣喜地说。

  “这位诗人处于我们的保护之下,”符文牧师回应道。

  “但我对他并无恶意,”阿蒙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只是在聊天。”

  “聊什么?”恶冬问。

  “轻松的话题,”阿蒙回答。“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枚木制小玩具马,一块弑君棋盘的镶嵌纹理,苹果的味道,还有琴声。将人的一生串联起来的正是这些东西。是怀念。是记忆。”

  “退后,”野熊重复道。

  “喔,这位朋友可真是索然无趣,”阿蒙说。

  “退后,带着你的魔法离开这里,”奥恩恶冬说。符文牧师迈步逼近,左脚踏在右脚前方,采取着某种仪式性姿态。他双臂交叉,左手像一条扑击的毒蛇般高高举起,低垂的右手则掌心向上,五指弯曲如钩。豪瑟尔突然感觉气压骤增。

  “最让我赞赏的,”千子原体侍从说道,“就是你们的虚伪。你们对于我们的所谓巫术穷追不舍,自己却毫不迟疑地加以运用,萨满。”

  “我为了服务狼群所运用的力量与你施展的邪术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巫师,”恶冬回答,“其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自控。只有无知孩童才会认为人类即便不依靠任何手段和智计也能在宇宙中求得生存,然而总要有一个限度。一个限度。我们必须明白自己能掌握什么,不能掌握什么,我们决不能放任自己僭越雷池。告诉我,你们究竟僭越了多少?一步?三步?十步?还是一千步?”

  “无论多少步都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这要归功于我们天生的优越,”阿蒙反驳道。“你们对于浩瀚之洋仅仅是浅尝辄止。永远都有更多可以学习的事物。”

  “应当适可而止,”豪瑟尔说。

  阿蒙微笑起来。

  “当你在芬里斯上苏醒的时候,正是那个奸诈的符文牧师沃德梅克对你说了这句话。”

  豪瑟尔看着恶冬。

  “这是他亲口承认的,”豪瑟尔说道。“这足以表明第十五军团从我抵达埃特的那天起就在利用我大肆窥探,我不相信还需要什么更多证据了。”

  阿蒙的微笑顿时消失无踪。他瞥了一眼蓄势待发的符文牧师

  “奥恩恶冬!”他高声喊道。“你的名字明明白白地印在诗人脑海里!我已经道出了你的名字,你对于我再无威胁了!”

  原体侍从和符文牧师之间的空气仿佛骤然崩裂。那凶猛的冲击将豪瑟尔掀翻在地。光芒四下迸发。恶冬随即被抛飞出去,轰然砸在楼台后部的墙壁上,双手冒着轻烟。他在花岗岩墙面中留下了一个凹坑。

  野熊用手中的爆矢枪打出三发精准点射。敌人近在咫尺,野熊毫不留情。每一发都是致命攻击。每一发都足以让对方横尸当场。在他的牧师兄弟遭到恶意攻击,连队诗人又身处险境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要将千子原体侍从留下一条活口。他作出的应对几乎是机械性的,没有任何一位手持标志性武器的阿斯塔特战士会在这种条件下错失目标。

  豪瑟尔翻过身趴在地上,感觉时间似乎被拉伸扭曲了。他能看到三枚爆矢弹从上方飞过,在身后留下一条条模糊轨迹,如同是堕入天际的炽烈灾星。

  然而子弹在击中阿蒙之前便逐一爆炸。它们裂解成扁平圆盘模样的微型震荡波,泼洒出大团灰白色粉末,像飞扬尘埃或深冬大雪般纷纷散落。阿蒙抬起双臂从那团舞动尘云里猛冲过来,口中呼吼着野熊的名字。豪瑟尔明白,这个名字同样是从他脑海里窃取的。原体侍从掌握了野熊的名字,也就掌握了他。

  野熊发现如今难以依靠爆矢枪的威力,于是他抛下武器,将右拳狠狠砸在阿蒙脸上。

  原体侍从趔趄倒退,撞在护墙上,嘴唇和鼻梁都已经血肉模糊。野熊的重击势若雷霆,豪瑟尔不得不匆忙扭身躲闪,以免被原体侍从踩在脚下。阿蒙身上怒火迸发,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丝惊愕。那个名字本该彻底制服野熊的。

  野熊再度出击,连续两记重拳命中对方的躯干。野狼战士口中厉声咆哮。阿蒙被压制在护墙边上,墙体在剧烈冲撞之下剥落出一片片花岗岩碎屑。他挥动拳头向野熊发动还击,然而对方丝毫不以为意。

  铁拳与惊愕让阿蒙难以专注心神。那位在原体侍从现身之后就被自身姓名牢牢钉在原地的高贵禁军终于打破了橱窗标本般的静止状态,在一声压抑已久的嘶吼中重获自由。那是个可怖的声音,就像即将溺毙者在绝望之时吸入了一口空气,或是一个深陷梦魇之人突然惊醒。他颤抖着摆脱了僵立的姿态,随即朝那位千子战士猛扑过去。

  “阿蒙陶洛马克!”原体侍从高喊,禁军顿时扑倒在地。仿佛有一阵呼啸气流将他骤然吹飞。那股唯独对他有效的暴虐罡风推动他沿着楼台地面滑出去十余米,厚重铠甲在石板上摩擦出阵阵火星。

  原体侍从伸出右手,阿蒙陶洛马克的守护者长戟立刻从地面上悬浮起来。那柄武器稳稳地落入他的掌中。阿蒙技巧娴熟地双手握住长戟,朝野熊横扫而去。锋刃尾部咬在野熊左边肩甲上,凶狠地扭动他的身躯。一丝丝铠甲残片四下飞溅。

  野熊抽出战斧,用斧柄招架住对手后续的攻击。

  他试图勾住敌人的武器,然而守护者长戟的威胁范围要大得多。阿蒙的运用手法更是炉火纯青,豪瑟尔确信原体侍从一定是直接将禁军思维里数十年苦练而成的技艺全数窃取。长戟的锋刃将芬里斯战斧从野熊掌中扯飞出去,随后向这位手无寸铁的对手展开追击。

  每一位第三连的战士,或者说每一位狼群的战士都早已明白,唯有胜利才是关键所在。外人都认为阿斯塔特第六军团的狂野好斗臭名昭著,然而那仅仅是他们核心思维方式的副产物。芬里斯之子坚决而果断地追寻胜利,为此不吝采取任何必要手段。

  事实上我们所受的管束最为严苛

  野熊微微侧身,用躯体迎向长戟。利刃切开了他左臂下方躯干处的盔甲。面对同样的凶险威胁,其他军团的阿斯塔特战士或许会试图放低身躯,用肩甲保护自己。如此一来,他便会付出一条臂膀的代价。野熊则高举双臂让自己门户大开,用躯体吸收了全部的冲击。他在剧痛中放声咆哮。惊恐得瞪大双眼的豪瑟尔看到了野熊口中的森森利齿。他也看到了汩汩鲜血从野熊身侧的深重伤口中喷涌而出。

  野熊压下左臂,像钳子般紧紧夹住那柄埋进他胸膛的战戟。他攥住鲜血淋漓的长柄,猛地将阿蒙扯到近前。原体侍从无法将武器抽离出来。野熊抬起空余的右拳,接连轰击阿蒙的面孔,每一拳都伴随着痛苦与胜利的呼吼,每一拳都伴随着四散飞溅的鲜血。第五或第六拳狠狠击中了千子战士的喉咙。他脸上血肉模糊,华贵的胸甲遍布猩红。

  阿蒙身形不稳地趔趄倒退,松脱了掌中的守护者战戟。野熊将那长柄武器的锋刃从自己身上猛地扯出来抛在一边。豪瑟尔不由自主地放低身子,那血迹斑斑的长戟从他脚边铿锵滑过。

  野熊一只手抓住阿蒙的胸甲,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头发。他将原体侍从的头颅向后扳,暴露出脆弱的喉咙,随后龇着獠牙猛扑下去。

  “不!”豪瑟尔大喊。

  正准备一口了断猎物性命的野熊抬起头来,朝豪瑟尔发出一阵低沉咆哮。他那双带有漆黑瞳孔的金色眼眸已经变得愈发深暗,其中充满了痛苦,以及某种狂野的特质。

  “不要!”豪瑟尔抬起手高声说道。“我们需要留他的活口!他只有活着才能作为证据。他如果死了就会成为我们的暴行!”

  野熊稍稍松开手,不再准备发动致命攻击,然而他依旧饥渴地张大了嘴,露出满口獠牙。他又凶狠地打了阿蒙一拳,将他扔在花岗岩地板上。

  “兵器!”他喝令道。

  豪瑟尔抽出战斧,抛给野熊。那位野狼战士用右手稳稳接住武器,俯身跪在原体侍从旁边,在他的胸甲上刻下了一个驱邪神符。

  千子的原体侍从厉声尖叫。他在癫狂暴怒中剧烈抽搐扭动,将野熊甩翻出去。他用拳头和双脚疯狂地敲打地面,鲜血和粘液从他口中喷溅出来,让他的尖锐呼嚎逐渐变成断促的呛咳声。随着他的抽搐达到巅峰,一团恶臭扑鼻的炽烈能量骤然从他身上奔涌而出,化作一股股漆黑浓烟四下飘散。

  他伴随着颤抖与尖嚎爬了起来。在野熊铁拳之下变得血肉模糊的那张面孔于喘息之间喷吐出阵阵血雾。他像神经错乱一样战栗不止。一股股刺鼻浓烟从他身上滚滚涌出。他沿着楼台边缘步履虚浮地仓皇逃窜,双臂紧紧夹在躯干两侧。

  野熊挣扎起身,打算展开追击。终于彻底摆脱巫术桎梏的禁军则挡在他面前。禁军的金色铠甲上刻着深重伤痕。

  “等等,”他对野熊说。“我已经向全体禁军发出了信号。所有上层楼台都被封锁了。他逃不掉的。寂静修女能够困住他,我的禁军兄弟一定会将他制服。”

  “我要亲手抓住他!”野熊坚持道。

  “不,”禁军更加坚决地回答。他转过头看着豪瑟尔。

  “先生,”他说道。“我很抱歉。我对不起你。”

  豪瑟尔摇摇头。他走到护墙旁边俯瞰下方。那场万众瞩目的议会并未受到任何干扰。这座巨型火山口里的锥形空洞十分庞大,位于底层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会场上层方才目睹的激烈场面。

  奥恩恶冬出现在豪瑟尔身边。他的面孔比平日更显苍白,仿佛是在一座漆黑地牢里忍饥挨饿了许久。他摘掉了动力盔甲的手套。他的双掌已经严重烧伤,猩红的皮肤上遍布水泡。他也凝望着大厅底部。

  “必须立刻汇报帝皇,”他这句话并非说给豪瑟尔听的,而是阿蒙陶洛马克与野熊。他紧紧盯着高台上的那个光辉形象,以及木制讲台背后那位力证清白的红发巨人。

  “无论赤红君王作何雄辩,”恶冬说道,“这件事必然足以影响人类之主的裁决。”

  “这是我昔日生涯中最令人不安的经历,”豪瑟尔带着些许挑衅意味回答。“它具有最多的…恶灵。”

  “你知道并非如此,”长牙说。“在你心底,你知道。你只是不愿承认。”

  豪瑟尔猛然惊醒。在一个扑面而来的惊恐瞬间里,他以为自己还站在那座图书馆中,或是与长牙一同身处冰封旷野,甚至是依旧坐在那陷入火海的静远联邦残垣断壁之间。

  但这只是个梦。他重新躺下,慢慢抚平心绪,努力放慢自己的急促喘息和剧烈心跳。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豪瑟尔陷回床上。他疲惫不堪,丝毫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仿佛是睡得很不安稳,或是服过安眠药。他四肢酸痛。长期处在人工重力环境下总会有这种效果。

  金色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入房间,将屋中陈设镀上一层淡金,营造出温润而朦胧的气氛。

  一声电子尖鸣响起。

  “什么事?”他问道。

  “豪瑟尔先生?这是你的五点闹钟,”一个柔和的机仆声音说。

  “谢谢,”豪瑟尔回答。他坐了起来。他浑身僵硬,倍感疲乏。他很久没有过这么糟糕的状态了。他双腿酸痛。或许抽屉里有止痛药。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按了一下控制钮。百叶窗在一阵低吟中缩回窗框的凹槽里,让金色光芒倾泻而入。他眺望窗外。真是绝美的景色。

  投来灿烂辉耀的太阳正从他下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他俯视着荣光伟岸的泰拉。他能看到晨昏线身后的星球夜面,众多巢都的辉煌灯火像漫天星辰般在黑暗中闪亮,他能看到铺满阳光的蓝色海洋以及盘旋流转的洁白云朵,他还能看到光芒闪烁的罗迪尼亚超轨道板从他所处的平台脚下气势磅礴地缓缓飘过,所以这里就是…

  雷姆利亚。是的,没错。雷姆利亚。这是位于雷姆利亚超轨道板腹部的一间豪华套房。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他在舷窗的厚重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明亮倒影。苍老!如此苍老!如此苍老!他有多老了?八十岁?八十个标准年?他倍感惊疑。这不对劲。在芬里斯上,他们已经把他改造了,他们已经——

  但此刻他还没有造访过芬里斯呢。他甚至都没有告别泰拉。

  在金色阳光的洗礼下,他盯着自己目瞪口呆的倒影。他注意到玻璃上还反射着另一个身影,对方就站在他背后。

  恐惧将他狠狠攫住。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道。

  之后便惊醒了。

  “你在和谁说话呢?”欧格维问道。

  “他在做梦,”奥恩恶冬说。“他的梦已经越来越响亮了。”

  豪瑟尔坐起身来。他们正待在静室外面的大厅里。墙壁背后的动荡熔岩投射出斑驳光辉。这里酷热难耐。浑浊空气中的阵阵暖意让他打了个盹。与千子巫师的那场激烈交锋令人心神难安,他猜想睡眠恰恰是身体与思维的自我保护机制。

  房间中聚集着相当多的第三连战士,此外还有第一和第五连的成员。

  “他们抓住他了吗?”豪瑟尔问。

  恶冬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他正在往自己烧焦的手掌上涂抹药膏。豪瑟尔之前看到过他的伤势,这位野狼的愈合速度堪称惊人。

  “他溜走了,”恶冬说。

  “那些软骨头禁军把他给跟丢了,”斯卡森说道。

  “无所谓,”一个声音隆隆传来。“如今这都无所谓了。”

  狼王迈入房间,在火光映衬下,他的高大身影倍显阴暗。那些美丽地令人心痛的修女高举长剑紧随左右。

  他走到近旁,战士们纷纷俯首示意,就连欧格维和冈恩大人也是如此。闪烁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面孔,以及他咧嘴微笑时露出的修长獠牙。

  一阵低沉咆哮从他口中传出。

  “帝皇已经下达了裁决,”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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