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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雷斯的遗体被抬出来,停在尸架上。两轮月亮同时高悬半空,冰冷凄清的月辉洒在他的铠甲上、宝剑上、头发里的饰物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他苍白的皮肤完美无瑕,似乎不曾被死亡触及;而他的双手精心交叠在胸前,使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随时可能起身,跟死神开个玩笑。这些是先知们的巫术赠礼。他们坚持为死难的兄弟献上一份心意。拉撒勒斯表示可用魔法轻松达成同样效果,但被他们拒绝了。这份牺牲代表他们的哀伤。
他们为他穿上盔甲,身边摆好武器,他淡金色的发辫四下展开,仿佛一圈光晕环绕在头上,细小的饰物在月光下发亮。还有一些小木匣和小包裹摆放在他周围的木台上,里面装的都是他最珍爱的私人物品。格薇洛法为卡玛拉解释过,当一个人离开世界时,应该带上他喜欢的东西。
最后,神使大人举步上前,悼念的人群越发肃静。他伸出手,召唤一位女人过来。她身穿黑衣,头发披散在肩,她走过去的时候,泪水顺着脸颊流过先前已风干的泪痕。她是雷斯的母亲。格薇洛法也走上前,帮他们展开一块洁白的薄亚麻布,轻轻覆盖在尸体上。布料极薄,甚至可以透过它看见雷斯的面容。他表情安详,仿佛只是在沉睡。
“这是我的儿子。”神使对送葬的人群发言,“诸神把他借给我们,如今又收回他们身边。他生得光荣,死得英勇,他的死换来别人的生。他将被刻在基尔德温的先祖林中,作为本族的王子与祖宗同列。他为自己赢得了这个位置。”
他向旁边伸出手,一个仆人走上前,将一把泛着寒光的波刃短刀放在他手里。神使用它刺穿衣袖,割下一块布片,然后把这一片布放在白亚麻布上。接下来,他掉转刀柄递给雷斯的母亲,后者也同样完成了这个奇特的仪式。轮到格薇洛法时,她没有割裂衣服,而是截下一绺头发,恭恭敬敬地摆在她的同父兄弟身边,然后俯下身,隔着蒙布亲吻了他的前额。
肃穆的队伍向前移动,萨尔瓦多、神使夫人、基尔德温家族的全体子孙和近亲走在前面。小刀依次传递下去,每个人都切下一片衣物或一绺头发来缅怀雷斯的过往。有些人还带着一些小东西,并把它们也留在了白布上。带着回忆的祭品。法师拉撒勒斯、拉密鲁斯和科力瓦也参与其中,依次致上敬意。但他们婉拒了递来的刀,而且卡玛拉知道,他们放在已故天雷卫士身边的祭品绝不是私人物品。只有白痴法师才敢留下私物,特别是有对手在场的时候,因为那可能被他的同道拿去反过来对付他。
轮到她了。
在这一刻,夜晚多么宁静!当她接近遗体时,其余的送葬者都被黑暗吞没,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私密感。有人递来那把献祭小刀,然后退回阴影中。只留下她和雷斯。
俯视着旅伴的身体,她感到胸口一阵发紧。一种冰冷难挨的感情在她心底最深、最隐秘的地方涌动,令她难以呼吸。
是我害了你。
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如果天雷卫士们攀塔时她在哨位上,她本来能够看到那些进入上层密室的士兵,她本来能够提前警告雷斯的人,避免在那里陷入绝境。
我看见了城寨里放出的警讯,她想,我不能不去拦截。
但,万一那不是她所想的那种信息呢?小小的皮质信囊仍在她的口袋里,仍然没有打开。每当把它拿出来时,她的手就抖得解不开扣子。如果它是呼唤噬灵鸟来保卫城寨的求救信,那么冒这个险是十分值得的。仅仅一头飞行怪兽便足以将队员们通通从险峻的山壁上打落,包括格薇洛法。那样人人都活不成,任务即告失败。现在这样,至少任务成功完成了。任何一名天雷卫士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毫无疑问。
但,假如是别的内容呢?
注视着静卧的同伴,卡玛拉发现很难说清自己的感觉。雷斯当然对死亡无所畏惧,甚至早在奥卡利天雷柱的秘密挫伤他的心灵、迫使他为了安宁但求一死之前也是如此。投身于这项以自我牺牲为基础的事业,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有一次,他对她说,在与有翼宿敌的对峙中,如果能帮助他的弟兄们取得一分优势,那么他很乐意昂首阔步踏进地狱。她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对他而言,生命固然可贵,但责任的意义更在其上。
她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亚麻盖布之下,他的皮肤冰冷。把某种外部事物或目标摆在自己生命之前是什么样的感觉?这种观念如此陌生,以至于她几乎无法厘清问题本身。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致力于唯一的目标,为了实现它不惜一切代价、任何代价,包括人性。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永恒的生命……有何用?站在雷斯的遗体前,她强烈的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给不出答案。莫非这就是法师们在无尽无休的争斗中投入无穷时间与精力的原因?她想知道。难道并非如他们所说,是为了打发上百年的无聊时光,而是为自己虚构一个使命?
她颤抖着向雷斯俯身,轻轻亲吻他的前额。这时,她知道了烦扰她的那种情感叫做什么。
羡慕。
她拿起刃曲如蛇的仪祭刀,抬手挥断一绺发丝,小心地摆在他身边。咒术将其牢牢固定在亚麻尸布上,不经过一番魔法领域的角斗,谁也别想弄走半根。当她做出凡人式的献祭时,她感觉到科力瓦的目光在背后徘徊。她没有抬头。雷斯所付出的牺牲理应得到如此尊荣。
然后她把小刀传递给旁人,独自踱回阴影,看着悼念者列队通过,整整一个多小时——天雷卫士、普通士兵、他们的亲人和朋友——最后,他被纪念物围了一圈。另一层亚麻布被小心地盖在祭台上,四角绑紧,以防风吹乱祭品。这时,天雷卫士们抓住祭台两端把手将它抬起来,移到事先准备好的火葬堆上。很快,雷斯被安置在柴堆顶端,堆积起来的木料散发着森林的清香。一位祭司提着火把,咏唱祷文绕行三周,然后将火头放在干柴上。烈焰腾空而起,烘烤松针的气味四溢。光明的帷幕在雷斯周围雀跃,那是辉煌的一刻。不久,祭台自身也发出火光。卡玛拉知道,到了最后,骨殖和残灰会被收集起来埋在某棵大树下,然后在树上刻下他的容貌,后世来者借此寻求与他的精魂相通。
她在火旁站了许久许久,王族已从大众眼中消失,最后一批送葬者也开始散去。这时,她从包里掏出阿努克亚特的鸽子带的信简,在手里慢慢翻过来,深吸一口气,然后松开了系口的皮绳,倒出里面那张卷得紧紧的纸。她拿着它,犹豫一会儿,然后展开,阅读。
魔法禁区发现施法迹象,通知盟友火急来援。
慢慢地,静静地,她把那张纸卷紧,送回信筒中,然后抛进火堆。它向上高高跃起,越过燃烧的木柴,最后落到大火中央祭台的残余部分上。
直到烧得只剩余烬,所有祭品都化成飞灰之后,她才起身离去。
 
在场地另一端的阴影下,神使和他的家人也在看火。科力瓦站在他们旁边。他的存在总让拉密鲁斯有那么点不舒服,这让他很受用。如果他所料不错,白发法师已经与奥勒留家族,或至少是与格薇洛法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要真是这样,他们两个就又要各为其主,彼此为敌了。恰如当年旧时光。
不过,这种状况恐怕持续不了多久。近日来,科力瓦忙于追寻噬灵鸟出现的蛛丝马迹,几乎没有时间参赞王事。国王法拉一向对此表示谅解——毕竟,噬灵鸟是对全世界的威胁——但说到底,不见人影的王室法师比没有法师也好不了多少。很快,除非科力瓦打算放弃调查,否则他就不得不让出位置了。
为什么他对这些生物如此介怀?是因为它们的回归威胁到他的世界,威胁到他已习以为常的文明社会?还是由于某些更隐秘、更私人的原因?无疑,仅仅是设想它们再次于天空中自由飞翔就唤起了许多记忆,而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甚至还暴露了某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个人弱点。最好尽快做好准备,他想,免得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眺望人群之外,发现萨尔瓦多正在走近。有意思。他显然是由一位巫者传送过来的,跟往常一样,他宁愿让一个凡人消耗生命力,也不愿相信法师那看似无穷无尽的力量。当然了,归根到底,两者没多大区别。总会有某个人在某个地方为咒语付出生命元气;唯一的不同是魂火来自于谁,以及奉献是否出于自愿。
新任高地之王来到神使所在处,恭敬地向基尔德温和格薇洛法低头行礼,同时对法师们视而不见。萨尔瓦多似乎只把他们当成泥塑木雕一般。这恐怕是一招昏棋,但你不能不佩服这人的耿直。利利瓦看到拉密鲁斯眼露不快,而拉撒勒斯的脸色简直跟冰川一样。
科力瓦偷笑。小心哪,法师们。你们的尾巴翘起来了。
“您的儿子广受爱戴,”萨尔瓦多对他外祖父说,“丧礼亦备极哀荣。”
远处,卫士们上前拨动火葬堆的残余,确保每一小片可燃物都燃烧干净。到了太阳升起时,能剩下的只有骨和灰。
“我的人民敬重雷斯的使命,一如敬重他本人。”基尔德温庄严回答,“这是雷尔之道。”
萨尔瓦多肃然颔首,“他的使命的确值得景仰。”
神使挑起一边眉毛,“这种论调可不常从你口中听到。”
“在过去几周里,我们都对我们的本质了解了很多。有些内容是……惊人的。”
“的确。”神使大人脸上掠过一片阴影,“我以为忏悔教徒乐于见到这一切:上古诸神的传说其实不过是哄人的白日梦,神秘莫测的‘雷尔赐福’不过是一种对噬灵鸟力量的天然抵抗力。也许有些用处,却很难称得上神迹。”
萨尔瓦多平静地回答:“恰恰相反。现在,这个事件已经显露了创造主插手的痕迹。当初创造了人类并赋予人之为人的才能和禀性的不正是他?那么,预知我们的需要,从一开始就把这种免疫力留在我们之中的也是他。通过确认雷尔天赋是一种尘世力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恰恰证明了它的神圣本质。”他一顿,“但你的人民怎么办?他们能接受得了吗?”
基尔德温倔强地耸肩。“绝大多数人只收到格薇洛法的影像的片段,正等待着祭司们的指点。我不知道结果会指向哪里。当然,我们的责任没有动摇,况且噬灵鸟正在回归,恐怕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就我而言……”他闭上了嘴,停顿一会儿,“我在想,如果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我们还会不会一丝不苟地维护雷尔血脉?是那些传说让我们世世代代对使命忠贞不渝。修复天雷柱,保藏古代学识,凝聚七大家族血统中的天赋……在为神效劳的时候,一个人甚至能够做到无法为自己做到的事。也许,我们长久以来相信这些传说本身就在诸神的计划之内,目的是让我们专心致志。也许。”
这个话头让科力瓦按捺不住,“那法师呢?我们在这一切里面算什么?”
萨尔瓦多语气冷漠,“我发现有一点值得注意,雷尔血统之内没有一个法师。也许弄清楚其中奥妙时,我们门就能回答这个理应得到回答的问题了。”
没什么奇怪的。科力瓦讽刺地想。雷尔活着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法师的唯一使命就是保证自己活着;这两种人生观有如水火不容。
“那么,你现在接受你的传承了?”神使问他的外孙。
“是的。实际上……”萨尔瓦多环视三位法师,也许在掂量在他们面前讨论这件事到底合不合适。最后,他心一横,点点头,转身面向基尔德温,“在我们的部队集结期间,我做了一个梦。当时看来似乎清楚明白。而现在,看过我母亲展示的那些影像之后……我不那么肯定了。”
“涉及巫女王的那个?”
萨尔瓦多僵硬地点头。
“你提到过,她想说服你把部队从北方调回去。”
“是的。在当时,这里面的政治意图似乎很明显,所以我没有深究。她试图用巫术推动她的想法,结果没有成功。我乐于用她的失败博取称赞,并吹嘘我的心灵在精神攻击下无懈可击,最终令她无功而返……但根据千年王座的揭示,我现在不得不怀疑这种推铡。特别是在……”他迟疑了,“在梦的结尾,我看到她变样了。她的眼睛变成……黑色,有许多小面。有那么一刻,我似乎看到了翅膀。寻常噩梦里也会有种种幻象,但我现在怀疑这个场景的内涵恐怕并不寻常。”
科力瓦知道自己脸色变白了,还没来得及细想,话自己冒了出来:“女王的气息。”
基尔德温转向他,“科力瓦大师?”
“噬灵鸟的气息,在她宫里。上次我见她的时候闻到了,就在她身上。可我忘记了……”他猛地甩头,驱逐潮水一般的记忆。现在不是时候,科力瓦,有这么多人看着。“她运用了它们的力量。”他看着萨尔瓦多,“所以她控制不了你,雷尔血统保护了你。”
高地之王语气严峻起来:“那么,她结盟的对象不光是奥卡利,还有那些怪物本身?”
“看来是这样。”科力瓦回答。
“这怎么可能?”萨尔瓦多追问。
科力瓦没有回答。他不敢回答。最后他说:“我不知道。”然后便转过身去。他察觉到其他法师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他们自己的疑问……不过,有凡人在场时他不能回答这些问题。假如他真有答案的话。
尴尬的几秒钟过去了。因为看出他不打算多说,于是在没有他参与的情况下,讨论继续进行下去。等到确定凡人们开始谈论不相干的事情之后,他便悄悄退出圈外。此时,许多记忆在他心里翻腾,令他不知所措,他不愿当着别人的面显出焦虑不安。他原以为早已克服了这些情感。
直到走到那一小群人听不到、也几乎看不到的地方,拉密鲁斯才在他身后淡淡地说:“还不够啊,你知道。”
科力瓦定住脚步,但没转身。
“你掌握着阻止这类生物的知识。”拉密鲁斯说,“但单凭一个人是成不了事的。你迟早需要帮手。”
“你建议我信任其他法师?”
“难道你要依靠凡人不成?”
“你还假定本人有意与这类生物交战。”
“当然没有。”拉密鲁斯语气圆滑,“但我的确相信,除非我们把一切权益拱手相让,否则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窃以为噬灵鸟对竞争对手不会客气。”
“没错,”科力瓦背后一阵寒战,“一点不假。”
“没事的时候不妨想想,不着急。我不求你马上做什么。”停顿,“也许……在去桑卡拉的路上可以谈谈这件事?”
科力瓦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希望心灵能够冷静下来。如果你知道法师互不信任的真正原因,你绝对不会提出什么结盟的建议。“我不知道怎样阻止这些生物。”他提醒拉密鲁斯,“没有人知道。”
“明白了。”冷冷的笑意爬上老法师的脸,“此外……我想,我们是不是有些事情要料理?”
 
曙光初现时,格薇洛法和她的母亲并肩站着,望向她们刚刚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挖出的坑。空气中的浓重味道来自周围的森林:松针,湿苔,早起准备觅食的鹿发出的淡淡麝香。
安宁,她想,多么安宁。这是个好地方。
“准备好了?”她母亲温和地问。
格薇洛法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点头。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木盒,跪在坑边,举到前面。
“这是我的儿子。”她说,“诸神借给我们,如今又收回他们身边。他不曾知道何为生命,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会失去——”
她不得不暂停,咬着嘴唇忍住一阵心酸。对不起,我的儿子。如果诸神许可,我宁愿自己替你去死啊。“他的死换来别人的生。”她低语,“愿诸神荣耀他的牺牲。”
她打开盒子翻转过来,一小撮灰烬落进坑底,在暗淡的晨光中隐约难辨。
她的母亲伸出手,从身边拿起一棵小树苗。树苗是她们带上来的,还不到两尺高,长着针叶的枝杈刚刚开始伸展。两个女人合力把它放进墓穴,坐在灰上。艾梵妮扶持着树根,格薇洛法在周围培上新土。等干完的时候,她的指甲里面都黑了,泪水又挂满脸颊。
最后,她跌坐在自己的脚踵上,悲哀地凝视着这个小小的坟墓。“他还没有模样,”她自语,“他的树上什么也刻不了。”
母亲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压了一下,“你给他取名了没有?”
格薇洛法点点头。“雷斯。随他舅舅。”她抬手擦脸,留下一道污痕,“他是我所知道的最勇敢的人。”
“是个好名字。”她母亲柔声说,“这棵树会茁壮起来的。”
她们一起静静守候,直到早上的第一线阳光照耀墓地,然后低声念诵结束祷言。
安息吧,我的儿子。
 
巫女王的宫殿在清晨阳光下徒然闪耀,没有任何生机。寂静感简直触手可及——虽然被四个法师来时打开的传送门发出的微光打破,也只是一时而已。等魔法发挥过作用之后散去,这里的气氛变得如同陵墓一般。
苏拉吸了口冷气。就连他这个最近才加入希德莉亚情人俱乐部的法师也能感觉到阴影悬在此地上方。“我不喜欢这种状况。”
拉撒勒斯和拉密鲁斯看起来也同样困惑,科力瓦估计他们两个都没来过这里。他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笔直朝宫殿入口处洁白闪亮的拱廊走去。
没有仆人出来接待,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科力瓦领着他们穿过中庭,进入另外几间公务厅。没人。直到前往巫女王的起居区时他们才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结果只是落到窗口的一只鸟儿。
我们来晚了,科力瓦想。
他在她的卧室外面停住脚步。奇异的甜香气在这里十分浓烈,而他这时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它勾起了许多回忆,激烈的回忆,里面的内容粗暴原始,与他现在的生存方式相去万里。他不得伸手扶墙站稳脚跟,奋力挣脱记忆的洪流。
一个女王的力量碰触过这个地方,他沉思,风头已经过去了。惊讶和恐怖渗入思绪中。
巫女王不在房间里,但他们终于发现了生命迹象。一个侍女卧在大床旁的地板上,好像幼儿一样侧身蜷曲着。睡着了。拉撒勒斯蹲下身推她,她一动不动;他用力推她,还是没有反应;最后他狠狠扇她的脸,甚至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巴掌印,而她照睡不误。
“黑眠。”拉密鲁斯语气严重,“她还醒得了吗?”
“有可能,”科力瓦说,“如果导致黑眠的根源不回来的话。”
就在这时,卧室外传来一声响动。法师们迅速转身,刚好瞧见一个男孩闯进来。他两眼大睁,眼泪汪汪,衣服又脏又乱。“你们是来救人的吗?”他颤抖着声音问,“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苏拉说:“我们同样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男孩闭上眼睛。“有一头大怪兽,翅膀像蓝宝石。它在王宫上头绕圈,飞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一开始,有些人爬到屋顶上看热闹,有几个说我们应该把这东西干掉。他们再也没下来。然后……大家开始头晕、发软,然后在原地倒下去,就那么……睡着了。我叫不醒他们。”眼泪流下脸颊,“我叫了又叫,可他们像死了一样。他们听不见我说话。”
“你家女王呢?”科力瓦问。
“她跟在其他人后面上了屋顶,一直没下来。后来那东西不久就飞走了,朝海上去了。那时我以为大家会醒过来,可是没有。所以我……就跑去躲起来了,我怕它回来。我不想让它逮住。”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拉密鲁斯问。
“我不知道,”男孩悲悲戚戚地回话,“对不起。我躲在酒窖里。那里好像最保险。”
“现在你安全了。”科力瓦告诉他。尽管这个世界其余的部分不再安全。
在房顶上,他们找到了一部分失踪的人。多数在昏睡,少数已死去。其中一人身上的肉被整块整块地剜去了,肉上面厚厚一层苍蝇,但还没有生蛆。看来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只在不久之前,科力瓦想。他聚集起法力来确定准确的发生时间,却没办法让自己释放它。因为到处都是她的气味。
“她是为长途飞行预作准备。”他尽力稳住嗓音,“目的地可能是某个食物匮乏的地方。她恐怕不会回来了。”
“她?”拉撒勒斯厉声问道。
“雌性噬灵鸟。”他说,“是那个种族里最最危险的。”
但原因你们却根本想象不到。
科力瓦是不是以为能永远摆脱它们?在天雷的保护下,他是不是以为永远不用正视过去,永远不用选择阵营?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现在幻想粉碎了。
他从没想到一个女王会在南方现身。
你很快就要再次拿起剑了,他对自己说。可是,要砍向哪一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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