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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不对。”
雷斯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地图,与前方地貌对照。地图清晰地显示出这里应该有一条羊肠小径,事实却恰恰相反。
他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一面回到坐骑旁,从行囊里翻出法维亚斯长老给他们的皮面地图集。天雷卫士在本地区的每一次勘察结果都包含在里面。这些册子上的图画极其详尽,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手写注文。典籍管理部门一丝不苟地持续更新它们,随时利用最新发现的信息订正旧地图,或者换上崭新的。谁也不知道哪一处地势起伏会关系到战争胜负。当年坚守神授国、驱逐噬灵鸟的时候是这样,在下一场战争中,也就是噬灵鸟卷土重来、人类被迫与之决一死战时仍将这样。不言而喻,在大决战中,能够沿着最快捷的路线调动人员和转运给养极其重要,所以天雷卫士长期重视这方面的准备工作。
但是——
法维亚斯给的地图全都显示,他们前方应该有条小路穿过两座高峻山峰之间的鞍状部,现实却丝毫不肯与人为善。他们左侧确实有座山,与图上差不多,右边大体对应的地方应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尖峰,但后者实际上已经支离破碎,山体西侧豁了一大块,旁边的隘口也被一堵厚实的石墙填死了。几根弯弯曲曲的藤蔓和当年生的小树正努力地在斜坡下部的碎石堆上扎根,斜坡的上半部分又陡又秃,尖利的石头在清晨的天空下显出参差不齐的轮廓。太陡峭了,不容易爬。地面就算从前平坦时也不适合马走,更不要说现在了。糟糕。糟糕透顶。
“地震造成的吧,多半是。”娜曼提站在他身边,研究他手里的地图,“这一带不少见。看起来一下子震下好大一块。”她指向那座残破的山峰,用手比画着落石的轨迹。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几乎半座山都坍塌下来了。
雷斯默默地点点头。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地图,“咱们还有比这张更新的吗?”
他翻阅那本图册,察看每一幅图画角落处的日期。这地方最新的地图是几年前的,从那以后没有添加补注。他能理解法维亚斯长老为何会对这件事忧心忡忡。每年夏天,天雷卫士们会纷纷出动,巡查全部天雷柱,记录它们附近地形地貌的变化。按规矩,就算一切保持原样,考察队也要在报告里添上一笔,并注明日期,证明该次巡逻的确完成了。复制副本时,档案管理员会把原图上的文字记录原封不动地抄过来。各神授国的天雷卫士会定期互访,然后带着近期的巡查结果回家。不管出了什么新状况,档案管理部完全不知情是很不寻常的。更稀罕的是,一条交通要道断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居然会被这本地图册漏掉。
看来很久没有天雷卫士走这条路了。要么就是有人走过,却没有留下记录。
很难说哪一样更让人担忧。
“西面的入口堵死了。即使我们设法绕道,也不保证能通过那里。”
“还有别的路吗?”
该死的奥卡利,他一面翻查法维亚斯给的材料一面想,就连他们的山都跟我们过不去。最后他找到一张东边相邻区域的地图,图上标记着一条蜿蜒小径,通过一道窄长的峡谷,与他们现在的路线平行。这条路直通向奥卡利最西端的天雷柱。“看,这是奥卡利通往天雷柱的主道。如果他们的天雷卫士还照常工作,走的应该是这条路。从我们这里穿插过去估计问题不大。”
她半晌没说话。雷斯猜得到她的心思。斯堪迪尔和奥卡利向来不睦。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在天雷降世之前本是仇敌,两族化敌为友乃是诸神的意志。奥卡利不敢公然反对,但他们对这种状况心怀不满也是有目共睹的。尽管娜曼提诚心实意地接下这份翻译的差事,也准备好在必要时完成分内工作,但她无疑暗地里怀有一种期望,那就是不必在路上与当地人打交道。老实说,雷斯也一样。走奥卡利之路增加了接触的可能性。
但这么靠北的地方能碰到的只有天雷卫士,雷斯想。其他人绝不肯来这里。天雷卫士我们能应付。
“好吧。”最后她说,“就走奥卡利的路。”
他瞄了一眼天空,估测太阳高度。万里无云,只见头顶上一只孤零零的鹰高高盘旋,在这片荒原上寻找猎物。真希望能像你一样居高临下,他默默对那老鹰说,看看有什么在前方等着我们。“天黑之前还能赶一段路。”他判断。这里夏季的白天很长,有利长途跋涉,尽管让人多少有点睡眠不足,不容易缓过乏来。据说在天雷另一边的无名之地,太阳永不落下,日日夜夜盘踞天空,长达数月之久……随后,反常的黑暗会裹住那冰雪之地,持续时间与前者相当。这样的地方什么植物也长不起来,更不用说靠植物生存的飞禽走兽。这是七初祖选择极北作为噬灵鸟的流放和禁锢之地的原因之一。连续几个月照不到阳光,猎物又少得不足以果腹,它们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现在没办法确定这一点。怎样确定?诸神一降下天雷柱就喻示凡人守卫它们,并要凡人厉兵秣马,防备那些恐怖的怪兽再次入侵。关于噬灵鸟,诸神必定知道一些天雷卫士不知道的事……是什么呢?一代又一代先知枉自折损天年,却始终无法揭开其中秘密。
没能保存下来的知识太多了。雷斯喃喃自语,要是过去的人们能按我们今天的方法保存信息就好了!
说到这个……他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抽出一本,掀开羊皮面,露出打过蜡的光亮内页,开始详细描绘他们面前的地形。他挥起手中骨笔,飞快地将画面刻在打蜡页面上,再在旁边配上解释说明。档案管理员会把图文转译成适当的地图格式,打上适当的分类标签。眼下只管把视野内可能有用的东西记下来就行,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以后自有行家分辨。考虑到天雷卫士显然已有很长时间不曾光顾此地,他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什么记什么。
最后他瞥了一眼天空,向那只独自在天空中高高盘旋的猛禽点头作别。然后他再次爬上马背,把精力集中在讨论通过东边峡谷的路线上。
 
那不是自然现象。
在那堵挡路的乱石墙上方飞翔时,卡玛拉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那不是自然现象。
他们知道吗?
她看到他们拿出地图和笔记本,想找一条合适的路线。如果在更南一点的地方,她可以主动现身,为他们提供帮助。但这里离天雷太近了。自从上次召唤食物失败后,她动用任何魔法心里都犯嘀咕。另一方面,她怎么解释自己跟踪他们的举动?女巫不会跑到这荒山野岭间,把生命力浪费在两个不认识的人身上。这两个人也许会猜出真相,也许会在事后把这条消息带回给各自的氏族。她敢冒这个险吗?我们在北边遇到一个女性法师。是什么人?不清楚。在那里做什么?不清楚。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科力瓦和他的同党耳朵里,然后她就只有逃命的份儿了。
从他们的视角看去,那仿佛不过是一次山崩而已,但从空中一看就知道完全是另一码事。而且原因也不是地震这么简单,她对此有相当的把握。即使不召唤法力,她的天眼同样能发现山体破碎之处的断面上闪动着力量的辉光。某些东西,或者某些人实施了这项行动。但为什么偏偏在这里?通过两名卫士拿出来讨论的地图判断,只有一个可能:堵住这条路的目的是减缓任何来自西方的旅行者的速度,迫使他们彻底放弃,改走另一条路,穿过奥卡利腹地的路。
如果她早先没对两位天雷卫士施法的话,他们也许会有所察觉。正是她本人的法术削弱了两人的戒备心,而现在他们距离天雷更近了。她不敢冒险尝试解除咒语,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的马头转向那唯一一条去路,直直走进某些人布下的罗网。在他们刚刚经过的那座山,能量轰鸣的余音尚未消散,但他们听不到。能量的光芒在破碎山峰的边缘起舞,他们也看不到。而她既能听到、又能看到,却没有办法警告他们危险正在逼近,除非她肯站在他们的去路中央,以人类的形态挥动人类的双手,等他们经过时向他们喊出这条消息。
就算她这么做了,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会听她劝呢?
她又跟了他们一程,一面借着山区上升气流滑翔,一面前思后想,深深陷入烦恼之中。随后,她突然下定决心,乘风猛扑双翅,加速前进。就算她帮不上忙,至少能替他们侦察一下前方。假如她所料不错,前面应该有个陷阱在等着他们,而她可以找到它。距天雷这么近的地方,按道理不大可能会有谁留心头顶上的侦察者。机会很大。如果那边真有什么,她应该能发现。
当初跟随埃撒鲁斯时,她学过读图,不过那些都是格式规范的文件,也有时间优哉游哉慢慢研究;必要时,还有魔法辅助她集中观察力或是解析含义不明的标记。然而,在没有魔法帮衬的前提下,单凭几百尺以外半空中的匆匆一瞥去匹配现实地貌,那可完全是另一码事。更不用说,为了迫使旅行者改道向东,那些家伙竟击碎了一座山。难保他们不会对地表作其他改动,而那也多半不会记录在册。
雷斯和那个女子正朝一条峡谷前进。在地图上,那条峡谷相当大,一只训练不足的鹰也应该能在天上发现它。至少她希望是这样。卡玛拉以三姐妹山为导航地标向东飞去,沿途扫视下方地面,寻找任何可能是雷斯口中的奥卡利路的迹象。
果然没让她失望。
从空中看去,那条峡谷就像一柄巨剑劈开大地留下的伤口。也许当地真会有相关传说,讲述上古众神的这一番作为。峡谷不宽,谷底平坦多石,应当是一条水量相当大的溪流冲刷砾岩而形成的,不过现如今只剩下于涓滴细流。雨季产生的大大小小的水坑还没有干涸,在溪流两侧星罗棋布。她在谷底没发现人迹,不过这不能说明问题。任何有心利用峡谷布口袋阵的人,肯定懂得清除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的心跳因为期待而加速。她乘着一阵热气流扶摇直上,对峡谷东壁一带展开搜索,似乎看到一条小径通进树丛,但没有证据表明那是人踪还是兽迹。当然,后一种可能性不大。绝大多数大型动物早已离开这里,留下的数目稀少,不足以踩出这样清晰的痕迹。那么,十有八九是人类了。
她没直接跟过去,而是尽量模仿普通猎鹰寻找猎物时的举动,在踪迹上方盘旋往复。她可不希望她的目标猜疑为什么一只猛禽会跟自己跑一条道儿。
她发现了他们。首先映入鹰眼的是头盔,那些头盔映照着斜阳,闪闪发光。在她这边山崖上的这伙至少有六个人。知道该找什么就好办了,她在对面一侧山崖上又发现了几个。每个人都隐蔽得很好,走在下面山谷里的人看不到他们。
不妙。
在他们选定的监视位置附近,峡谷险峻又狭窄,马匹别想轻轻松松过去。再往前,转过一个小弯,有一道路障之类的东西。路障后面有一条小路,从西侧最高点延伸出去,这些士兵可以安全地沿这条路上下。她想起刚才经过的一个地方,就在后面半里远,一侧谷壁的斜度相对平缓,带着武器的人大概能爬下去,有绳索借力更轻松。
大事不妙。
该看的都看了。她高飏云霄,在那些伏兵头上掉头向南飞。该做什么再没有疑问了,只要她还想要那两个天雷卫士活着为她出力,她就必须把他们挡在这个陷阱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动用被天雷侵蚀的魔法。
她飞回刚才进入峡谷的地方。估计天黑之前两人应该会经过这里。她为自己找到一处灌木丛生的所在,一头钻了进去。这样她在变回人形的过程中不会被别人看到——这只是防备巡逻兵游荡到附近的保险措施。长途飞行害得她翅膀生疼,可这对翅膀带来的自由又让她眷恋不舍。在这个位置上,她能感觉到天雷的强大力量像泛着白沫的湍急水流一般流入峡谷,奔腾南去。即便在理想条件下,以动物形态施法也既麻烦又危险,在这种境况下则是不可想象的。不论前面有什么挑战,她宁可以堂堂人身去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抑制住心跳。在这里,召回人类形态有风险,但问题不大。任何有生命的肉体都趋向其初始形态,只要法术不主动阻止这种趋势,肉体自然会变回原形。所以她只须解除那道召唤来羽冀的咒语就够了,之后的部分水到渠成。
平静。平静。深入灵魂深处探取力量,偷来的力量,甜蜜的力量,抓住它,占有它,运用它,解除那塑形的咒语。感受骨和肉的回应。变形。祛除将身体束缚成非人形态的力量,让它自由地恢复原貌——
力量从她身体中心迸发出来,一股不受任何人类咒语制约的魔法洪流淹没了她。太多了,太快了!她的身体无法容纳。她的四肢软化,变形过程破坏了她的身体结构,随着阵阵抽搐,相互失去关联的血肉从她扭曲的骨骼上流淌下来。羽毛不受控制地反复从手指尖冒出又缩回,无止无休,变化不定。卡玛拉知道自己在尖叫,但她的耳朵融掉了,听不到声音。她的骨骼格格作响,伸展,缩短,再次伸展。她的胸腔收缩成鸟形态时的大小,压迫得人类的心脏难以跳动,随后又扩张开来,造成爆发的剧痛。
一旦身体机能崩溃,你会在短短几秒钟内死掉。埃撒鲁斯警告过她。千万牢记。
卡玛拉趁着每次肺部变得能够呼吸时拼命喘气,同时努力将人体的模板套在这团没有形状、唯有剧痛的肉体上。重要脏器在她的督促下恢复原形,可在汹涌而来的强大变形能量下转眼又分崩离析。心脏跳个六七下就融化了,肺部吸进两口气就破碎了。四肢表面一会儿有皮肤,一会儿没有。周身红色和青色的脉管扭来扭去,随着心脏试图恢复原形的挣扎而无规律地搏动……然后爆开,将生命的源泉抛洒在地上。
人头砍下来之后一两秒钟内还能眨眼,埃撒鲁斯教导过,一旦你的身体无法维持生命,你剩下的时间就那么长。
痛苦开始减退,但这不是好现象。她的各种感觉都在减退,她的肉体快完蛋了。但她的精神屹立不倒,支撑着她完成变形的第一阶段,继续向前,拒不认命。她挣扎着控制住法力,强迫心脏重新塑形,然后把全部意志力灌注给它,最后一次拼命争取意识对肉体的控制权。随着血液每一次搏出,她不屈不挠的意志也跟着血涌入四肢百骸,与之一道上路的还有全部人类本质的力量。这是你必须变成的东西!她无声地对自己身体咆哮,这是你的本来面貌。
慢慢地,痛苦地,混乱的潮水退去,她的身体一寸一寸恢复了初始形态,脏器也逐步恢复运行。最后,仿佛经过了无限漫长的时间,她躺在了染满鲜血的草地上。是人形。还有口气儿。活着真好。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有力气睁开眼看看周围,可是她支撑不住,眼皮马上又茸拉下来。要看的已经看到了。
天色沉黑,太阳早已落山。
不用魔法也知道,两个天雷卫士已经走过这里。
她救不了他们了。
 
夕阳西下时,雷斯和娜曼提到达谷底。西方那座高峰投下的阴影横越干河床。两人带住马,停了一会儿,考虑下一步行动。
这一天分外漫长。尽管雷斯走惯了长路,日落前这一阵急行军还是把他累得够戗。娜曼提的坐骑显得暴躁不安——或者说,比平时更暴躁——就连骑手下马让它自在休息一会儿也安抚不住了。大家都需要休息。
两人凑到一起,眺望前路。他们思考着当天看到的一切,以及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天全黑之前还能再走几里。”娜曼提提议。
雷斯咬着牙点点头。身体是很疲劳,但天雷卫士的责任感更强。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要探明真相,越快越好。雷斯叹口气,催马向前,他的坐骑打着响鼻抗议这条命令。快了,他向马儿保证,再忍一忍,今天就快到头了。
他们穿过长长的阴影。没人说话,只有皮革吱吱嘎嘎,嵌钉叮叮当当,没完没了响个不停。马队蹚过一连串小水洼,许多青蛙从马蹄前逃散。不知何故,两栖动物似乎不受天雷影响。这是又一个天雷卫士们解不开的远古之谜。
峡谷越走越窄。随着他们骑行前进,两侧山壁渐渐升高,终于将最后一线阳光也挡住了。前面的水洼看起来仿佛光滑的黑玻璃,马蹄“哗啦”一声踏进去,玻璃便碎成了千百闪闪发光的飞沫。
今天到此为止吧,雷斯想。寻找干爽平整的宿营地还要花点时间,不能等天黑透了再说。
拐过一个弯,雷斯抬眼向前看,猛然发现路被堵死了。他们不得不勒住缰绳,免得直接冲到障碍物上。当他们停步判断事态时,跟在后面的驮马撞了上来,昏头昏脑地发出嘶鸣。
河床上横着一棵树,完全挡住了去路。那是一棵粗壮的锥形松树,枝叶茂密。看来它原先长在溪谷东侧山崖上,雷斯注意到那边有个夹杂碎石的松土堆,那无疑是树掉进溪谷时带落下来的。肯定是春汛造成的,他想。这种情况在当地不算罕见,不过有时候麻烦得要命。
这棵树太茂盛了,马钻不过去,跳过去又嫌太高。只有搬走这该死的东西才行。雷斯咕咕哝哝咒骂着准备下马,并示意娜曼提照做。但愿能在完全看不见之前干完这事。
就要摆腿过鞍时,他停住了。
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总之就是……不对劲儿。
他望向娜曼提,她也没下马。而且从她的表情看来,她也同样感到疑虑。这种感觉很怪……他从来不曾有过像这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娜曼提发出轻轻的喘息声,于是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倒地树木的根部。半晌,他才意识到她看到了什么……瞬间,他浑身的血都仿佛凝成了冰。
树根不是从地上拔起来的。
是砍断的。
须臾之间,一枚弩箭插进肩头,余势不衰,差点将他撞下马鞍。第二枚弩箭射中了娜曼提的斯堪迪尔坐骑,那匹马发出一阵悲鸣。雷斯看到她奋力单手控马,用另一只手摸索身后包裹上挂着的手盾。他忍着贯穿手臂的火辣辣的疼痛牵马转身,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下一箭,另外两枚射中了马鞍上捆着的皮囊。攻击来自正上方。糟,糟透了。那棵树拦住去路,附近又没遮没挡,除了那棵树本身——可是枝叶根本挡不住弩箭。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顺原路逃走;不过,但凡下这个套的人有点脑筋,就不会忘记扎上袋子口。
他们被困死了。
一匹驮马嘶鸣着倒下。雷斯引马避让,差一点被它带倒。他不顾胳膊剧痛,抽出法维亚斯给他的信,高高举起。“我们是天雷卫士!”他大喊着展开那封信,以便让高处那伙人看到信上的图章。神授列国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对这个标志礼敬三分。出于对他们使命的尊重,连不法之徒也不肯招惹天雷卫士——或者只不过因为他们是传说中百神护佑的武士精英,土匪们怕惹祸上身而已。
但这些人毫不忌讳。
伴随一声战斗的吼叫,娜曼提转过马头朝向谷壁,催动那头畜生加速。雷斯一开始以为她想尝试跳过树梢,那边的枝杈最少,只要它跳得够远,落地时也许有机会不被戳到。然而随后他就发现,她不是朝树,而是朝着谷壁本身冲过去。那里有一道比别处稍微平缓一点的斜坡,她笔直地奔向那里。他骇然呆望着那壮硕的畜生跃上谷壁,巨蹄踩进多石的土中奋力蹬踏,冲势推动着它沿陡坡向上。这匹马灵活不足但蛮力有余,正是这股蛮力让它沿着不可攀登的坡度一步一步升高。弩箭击中它的脖子和肩胛,血顿时顺着皮毛汩汩流下,但它还是在前进,一寸一寸地拼搏着前进,很快它就会沿着斜线越过树干上方,从另一侧平平安安跑下去。
这办法能成,雷斯敬畏地想。他准备等她一过去就照做。
但强有力的铁蹄终于打滑了。那匹马为了稳住脚步拼命又蹬又踹,踢得泥土横飞,娜曼提也在调整重心,希望能帮它恢复平衡。
但冲力已经耗尽,重力迅速攫住他们。
重力是赢家。
坠落过程不长,但结果残酷。那庞然大物挣扎着想站住脚,娜曼提被甩出马鞍,随即被乱蹬的马蹄踢中。她猛地落进尖锐的松枝中间,雷斯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稍后,那匹马从上面掉下来,沉闷的撞击声令人作呕,沉重的肉块砸进了地面……和她身上。从他这里能看见她的一条折成两截的手臂。她的头部歪向一侧,脖子的角度暗示着最坏的结局。
雷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掉转马头向南狂奔。无论有什么埋伏等在前面,他都要冲过去,他一定要冲过去。一阵痛彻心扉的悲恸。一个不可撼动的决心。他要逃出险境,他要看着害死娜曼提的人血债血偿。哪怕面对漫天箭雨,他也要过去。还有别的选择吗?
马驮着雷斯转过弯,他看清了等着他的是什么……然后他绝望地猛拉缰绳。他能感觉到马蹬着一个劲儿打滑的潮湿沙石,拼命想收住脚步。
一列士兵站在他面前,穿戴着制式胸甲和头盔。他们前面摆着一列木桩,有胳膊粗细,前端削尖。每根桩子都斜着墩进地里,尖头朝他。如果有哪匹马胆敢冲进这个阵势,肯定被穿个透心凉……连同骑手一起。
我要死在这里了,雷斯绝望地想。他伸手从鞍上的鞘里抽出剑。毫无意义的举动。他根本没机会活着走到袭击者身边挥剑。
这时,忽然间,整个世界仿佛放慢了节奏。纠缠他的思想迷雾消失了,脑子里的每个念头都清晰澄澈,内容纤毫毕现。
据说,意识共享是雷尔的天赋之一。如果一名为诸神效力的雷尔以身殉职,出于圣战的需要,他的濒死记忆会传递给他的亲属,这是他该做的最后一样事。
他集中精神观察袭击者,吸收他们表现出来的任何细节——他们的种族,他们的衣着,他们的装备——尽可能把一切都深深刻进记忆里。可是,谁能担保传说是真的,谁敢说他只凭父系血脉就能运用雷尔的神奇能力?在他研究敌人期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似乎是个好迹象。也许他的血不会白流。
一个声音向他发出号令:“下马!”
时间恢复了正常步调。
他滑下马背,落地时左腿一软,差点跪下。显然,他在沉思期间大腿挨了一箭,直到现在才感觉到那股灼痛。他咬紧牙关忍痛,硬挺着站住了。他发誓,敌人不会看到他软弱服输。他不会给敌人以嘲笑弱者取乐的机会。
几个人从密密麻麻的尖桩之间钻出来走向他。雷斯握紧手中剑,但没有举起。一阵乱箭足够要他的命,用不着拿自己冒险;他们徒步走过来意味着是要活捉他。
然后他后脑上挨了什么东西一下,打得他天旋地转。他想回头看一眼动手的人,但伤腿不听使唤;他跪倒在河床上。与此同时,他又被打了第二下,视力渐渐离他而去。记住这个,他在内心向雷尔们喊话,为我报仇!
第三击落下,鲜血汩汩灌进两耳,之后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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