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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累斯顿玩偶:2010万圣前夜

德累斯顿玩偶:2010万圣前夜181

我想谈谈阿曼达·帕尔默,艺术朋克歌舞摇滚乐队“德累斯顿玩偶”两人之一。我想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描述,好像她有些异国情调,但实话说,让我认为阿曼达·帕尔默有异国情调有点困难:我和她太熟了。我们做朋友三年,情侣差不多两年,现在我们订婚也已经将近一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看过她各种规模各式各样的演出,独自一人或者和乐队一起,弹钢琴或者电子琴,有的时候还弹奏尤克里里,有时一发不可收拾,成了一张翻唱电台司令乐队的专辑。我见过她在宏伟的教堂表演,也见过她在地下室下等酒吧(有一次是同一晚上从教堂到下等酒吧):看她在《歌厅》里扮演严肃的变性主持人,以及扮演被称为伊夫琳伊夫琳的连体双胞胎姐妹之一。

但我从未看过德累斯顿玩偶乐队演出。在我第一次见到阿曼达之前大概一个月,他们进人了休止期,大多数乐队进去就回不来的那种休止。

在那之前,我是德累斯顿玩偶的路人粉。我有他们头两张正式专辑CD(但根本没注意他们发布了第三张《不,弗吉尼亚》)。他们有几首歌在我iPod播放列表“我实在喜欢的东西”里。我对他们依稀有些好感,因为听说一次演唱会之后阿曼达对我的教女斯凯和温特很友好,我还注意到玩偶乐队把他们收到的恐吓信(偶尔还包括恐吓画)放在网站上。2005年我曾经想去看他们,当时他们在圣丹斯电影节有演出,但他们表演的时候我要参加有关动画的小组讨论,最后我看了内利·麦凯。

当我开始和阿曼达约会,我问起德累斯顿玩偶乐队。她告诉我很遗憾我错过了他们。他们那么好,她说。布赖恩·维廖内和她,怎么说呢,很特别。

我相信确实如此。但然后她谈起布赖恩,德累斯顿玩偶乐队的另一半(阿曼达弹电子琴,布赖恩通常打架子鼓,有时弹吉他),谈起他们巡回演出的时光,好像是一个庆幸自己摆脱了不幸婚姻的人。他们每天从早到晚在一起,其中有120分钟能做出让她高兴的音乐,其他时候两个人互相受不了。他们曾经是恋人,或者至少,在那七年时间里有相当多的肉体关系,他们一度是朋友,但主要是德累斯顿玩偶,一支巡回演出的乐队,因为艺术即自由的梦想而结合在一起。然后,2008年初,他们不再合作。

出于好奇,我在网上看了一段他们最后一次巡演结束时的视频。布赖恩说起为什么现在他们应该停下来:“为什么我们不断争吵?”他问道,“这不是婚姻。这是个乐队。”镜头转向阿曼达:“这就像兄弟姐妹、生意伙伴结婚,然后关进一个盒子里,你不得不每天二十四小时看着对方。”她这样说。他们两个看起来都一脸厌倦,精疲力竭。

但时间治愈了一切。或者至少让伤口结痂。

这解释了为什么我在万圣前夜站在欧文广场,德累斯顿玩偶重组巡演的第一场演出,看着两位女士穿着全身亮闪闪的衣服,在黑暗中转着发光的呼啦圈,周围的观众有小丑、僵尸、疯帽匠什么的。我其实也不知道万圣前夜的装扮在哪儿结束,专门乔装打扮来看德累斯顿玩偶的人哪里开始。

阿曼达出现在阳台上,观看嘉宾乐队传奇粉点。他们是她十来岁时最喜欢的乐队,在玩偶乐队第一次休息时表演。她很高兴他们在为从未听过他们演唱的一万两千人表演。她拉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一个人,整整十年前正是这个人介绍她和布赖恩认识的,然后阿曼达又溜进阴影中。

我再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在舞台上,万圣夜的毛衣外面穿着一件红色和服。毛衣是她六月在威斯康星德尔斯买的,背后有个稻草人。她戴着一顶红色军帽,两首歌唱完,她脱掉了和服和毛衣,只穿了一件黑色内衣裸身演唱,胸前用眼线笔写了爱字。布赖恩穿着黑背心黑裤子。

看玩偶乐队表演,第一件奇怪的事是,有一种即刻识别的感觉。“哦,我明白了。歌听起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就好像鼓声让你明白一些东西,或者把它翻译成了最初写下它的语言。

第二件奇怪的事是这样的:这个乐队明显是由两位打击乐手组成的。这两个人都敲敲打打。她敲琴键,他敲鼓。

第三件,也是最奇怪的事是,他们表演的时候心有灵犀,非常明显,就像一对伴侣能说完对方没说完的话。他们对对方和歌曲了解那么深,一切全都在那儿,存在于肌肉记忆、头脑中、一丝丝潜意识里,世上其他人永远看不到的地方。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这一点。我曾经迷惑不解,如果那些歌需要鼓手,为什么阿曼达不直接去找个鼓手。但打鼓只是布赖恩所做事情的一部分。他还注解、表演、打手势、演奏,阿曼达是阳,他就是阴。看他们共同表演是一件非同寻常、快乐的事情,这是艺术大师的表演。

他们表演了《变性》《想我》,观众挥动拳头,打扮成僵尸、超级女英雄和小丑彭尼怀斯。我想,我听她唱这首歌那么多次。我看过她身后带着游行乐队走过礼堂唱这首歌、她和一整支交响乐团一起表演。但这次比任何一次都好。

两天之后,波士顿演唱会之后,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有人告诉她,比起她的独唱表演,他们更喜欢德累斯顿玩偶乐队,她很生气,我很内疚。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她自己第一次巡演要和舞蹈团一起,即使这使得巡演必然挣不到钱,为什么她和贾森·韦伯利去巡演时会穿一条能装下他们两个人的裙子,扮成连体双胞胎。我能看到她在舞台上所做的事情,大概是在寻找一种替代品,并不是代替布赖恩,而是代替布赖恩的能量,把某种东西放在舞台上,而不只是一个女孩和一台电子琴。

她介绍了布赖恩,训斥想要没收粉丝相机的保安:“我们规定拍照自由。”

情绪一变:他们演唱了布莱希特与魏尔的《海盗燕妮》,布赖恩的演奏用鼓声召唤出海洋。随着那黑色八帆大船启航出海.燕妮声音渐低“将和我一起消失”182,大厅一片安静。

一个女孩喊道:“我爱你,阿曼达。”

一个男人喊道:“我爱你,布赖恩。”

阿曼达的朋友朗氏姐妹都化妆成死人,凯西前额上一个弹孔,丹尼脸上一堆假血浆,她们过来站在我身边。

“我们爱这整个该死的房间里你们这些该死的每个人。”阿曼达用她最喜欢的强调词说话。

德累斯顿玩偶乐队表演了卡罗尔·金为莫里斯·森达克的《皮埃尔》创作的歌曲。寓意是“关心”。我认为不管布赖恩还是阿曼达都不会停下来不去关心:关心演唱会,关心对方的演奏,关心十年的美好时光与糟糕的日子,微不足道的冒犯、怒气与失望,以及七年真真正正的好演出。

阿曼达进入了《投币男孩》的和弦,这首歌往往独唱,感觉像一支新奇的歌曲,然而阿曼达和布赖恩一起演唱,博得满场喝彩:不太像一首歌,而更像一种共生行为,好像他们要让对方手忙脚乱。很好玩,令人激动,我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东西。

现在阿曼达头发蓬乱,只剩内衣,布赖恩则裸露上身,汗珠闪亮,咧嘴而笑。他们开始进入《霓虹》演讲的《给新闻自动调音》音乐版,这时几百个气球从天而降,显得又愚蠢又聪明,不管怎么说,非常让人高兴。

接下来是《吉普之歌》。我觉得自己没有听过阿曼达唱这首歌的现场。他们抓了五六名粉丝,拉上台来伴唱。

然后是《唱》。如果德累斯顿玩偶有哪首歌是圣歌,那一定是这一首:对艺术创作的祈求,不管你究竟做些其他什么事。“为那个老师唱歌,他曾说你不能唱。”阿曼达唱道。观众也一起唱。感觉意义重大,不像是听众跟唱,更像宗教仪式或是教义。我们都在唱歌,当时是万圣前夜,我在阳台上有点醉意,认为这是某种奇妙的东西。阿曼达喊道:“你们他妈的总有一天也能唱歌。”一切都这么好,我和两个“死了”的姑娘站在一起,欢呼雀跃,这是一生中少有的完美时刻,可以作为电影结尾的那种时刻。

加演第一支歌:布赖恩弹吉他,阿曼达现在穿了一件金色的内衣,爬到成堆的音箱上面唱《歌厅》里的《我的主》。然后是一曲疯狂而奇妙的即兴演唱,逐渐与阿曼达有关父母的歌《半个杰克》相撞。“他们毁了你,你爸爸妈妈。”这是菲利普·拉金说的,早在德累斯顿玩偶两人出生之前,但听起来这句诗就像是从阿曼达·帕尔默的歌里大摇大摆走出来的,《半个杰克》写的完全就是这个。杰克·帕尔默,阿曼达的父亲,也在阳台上,离我不远,绽开了自豪的笑容。

一个酒鬼搭上我的肩膀,在《错乱时代的女孩》疯狂的敲打中祝贺我。或者说我觉得他是在祝贺我。“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他问,“一定像是把闪电装在了罐子里吧。”

我说是的,我猜应该是,而且我睡得还不错。

乐队轰轰隆隆地进入了最后一曲《战争猪》,它巨大浮夸又真心实意,阿曼达和布赖恩的表演好像是一个人有两个脑袋、四只手,全是敲打和咆哮,我看着穿着疯狂而奇妙万圣夜服装的人群陶醉其中,直到最后爆炸一样隆隆的鼓声逐渐消失在空中。

我爱这次演出。我爱它的每一点。我感觉自己收到了一份礼物,那就是阿曼达生命中的七年,我认识她之前德累斯顿玩偶的那七年。德累斯顿玩偶其人其事,让我惊叹不已。

当一切结束,凌晨两点,我们回到宾馆,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从演出结束就一直情绪低落、局促不安的阿曼达开始流泪,无声无息,抑制不住,我抱住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你看到今晚多么棒吗?”她一边哭一边问。我告诉她,看到了。我确实看到了,我突然第一次意识到,让她离开对她如此重要、让这么多人开心的东西,得有多么难过。

她的脸颊被打湿的眼妆弄黑了,在她流泪的时候又抹到了床单和枕头上,我紧紧抱住她,用尽全力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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