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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达德的《仙界伐木工的杰作》

理查德·达德的《仙界伐木工的杰作》175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泰特美术馆大部分拉斐尔前派的收藏品都在华盛顿特区,他们剩下的拉斐尔前派绘画都收进了一间维多利亚时代的展厅。他们告诉我,借展的画作还回来之后,美术馆会按照时期、而不是按艺术流派组织展品。我觉得,这挺有道理。

我来泰特美术馆是要拍照片,一大清早,我就站在我想要讨论的这一张画旁边。周围没人。我给摄影师讲了这幅画的来历以及画家的情况,同时对于玻璃右上角一团泥点子越来越难以忍受,最终我掏出了擦电脑屏幕用的布,猛擦玻璃,直到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人过来把我逮捕,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我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可以盯着这幅画一直看个够,但一直到摄影师让我离开,到画廊的其他地方去,我还是没看够。

这幅画旁边有一小块铭牌,上面写道:西格弗里德·沙逊赠,以纪念他的朋友及战友、画家的侄孙朱利安·达德,以及他的两个兄弟,他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幅画1963年起就一直收藏在泰特美术馆。

理性告诉我,我第一次与这幅画相遇应该是在我十四岁左右,在皇后乐队一张专辑的封面折页上。标题神秘难解的《仙界伐木工的杰作》的复制品,与原画差不多大小,但它完全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这是有关这画的怪事之一你必须亲眼去看这幅画——画在画布上的实物。如果没借出去巡展.它大多数时候会挂在泰特美术馆拉斐尔前派展厅,在有着豪华金色画框的拉斐尔前派美图之中格格不入,所有其他的画都比画有站在雏菊之中的精灵庭院的这幅画要大太多,也更注重技巧,只有亲眼看见,这幅画才会变得真实。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很多事情会变得显而易见:有些立刻就变,有些则最后才水落石出。

我第一次参观泰特美术馆的拉斐尔前派展厅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十几岁的时候我酷爱漫画家巴里·温莎一史密斯的作品。他从不隐瞒自己受到拉斐尔前派的影响,我想近距离看看那些画作——密莱司、沃特豪斯,还有其他人。我去了那个展厅.喜欢那些画,崇拜它们。我决定我不那么喜欢丹蒂·加布里埃尔·罗塞蒂的作品、我甚至有点怀疑丹蒂·加布里埃尔·罗塞蒂他自己有没有那么喜欢,尽管伯恩一琼斯画的女士下楼那幅画让我屏住呼吸。

他们也有好几幅达德的画,几乎是默认放在那儿的,好像没有别的地方能放一样。我看到了《仙界伐木工的杰作》,马上就入了迷。

去年我收到一本书要写书评,书中都是精神病院住院患者的照片,大部分是一位维多利亚时期的医生拍摄的,他名叫戴蒙德。无可救药的精神病人浑身脏兮兮,扭着手斜眼看着镜头,由于照片曝光需要的时间太长而姿势古怪:他们的脸冷若冰霜,而手往往一片模糊,好像鸽子翅膀。书中疯狂与痛苦的肖像之间,只有一张照片例外,其中的人物虽然和其他人同样是个疯子,但真正在做些什么。

这张照片是1856年亨利·赫林拍摄的,其中的精神病患者蓄着胡须。他的面前有一个画架,上面是他正在绘制的一幅极为错综复杂的椭圆形的画。他狡猾地盯着照相机,脸上有一小抹狂野的笑。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他看上去矮胖而骄傲。一年之后,当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的名作《仙界伐木工的杰作》我的第一反应是,屹立于画面中央,向外直盯着观众的悲伤的白胡子矮人,正是老年的理查德·达德。

参观泰特美术馆拉斐尔前派展厅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他们回应的是某种遥远而旋律优美的东西。沃特豪斯、密莱司和伯恩一琼斯的画作展现它们自己的魔力:观众走过这些画作旁边,他们的生活因此变得丰富特别。另一方面,这张达德则像一张网,心中为它留出位置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被它深深吸引。我们可以站在这幅画前面,毫不夸张地说,几个小时,迷失其中,为画中这些仙人、精灵、男男女女而烦恼,试图理解它们的大小、形状与古怪行为。你每次看它,都会发现之前没有见过的人物或东西。

达德知道画中的人物是谁。他知道他们的生活。他知道他们是什么。你看到的时候就会知道。他写了一首关于他们的诗,1865年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的时候,题为《删除一幅画及其主题——题为〈伐木工的杰作〉》。我们正是这样知道了画作的标题。他是个好画家,写诗就从来没那么好了。

如果你曾经看过这幅画的复制品,如果你专程来看它,那么下一件令你吃惊的事情就是画的大小。它比你想象的小很多——小到难以置信。毕竟,有这么多东西要画进去。我第一次参观之后买的泰特美术馆《仙界伐木工的杰作》官方复制品,几乎有这幅画本身两倍大,但仍然不甚满意,就好像一张大餐的照片没法满足饥肠辘辘的人一样。

这幅画并不是复制品。框在画框之中,它本身有一种魔力——藏在色彩与细节中——照片、海报、明信片,没有任何东西能捕捉一分一毫。

你只有去看画,看每一根线条与笔触。画中每朵雏菊的细微差别。

你可以盯着它看好几个小时,然后才会意识到这幅画还有其他地方值得注意,如此巨大、奇怪、明显,你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一开始没看出来,或者为什么没有其他人评论这一点。

它没画完。

画面底部的很多地方,颜色的选择好像褪了色一样古怪,只是在覆盖画布的浅棕底色上勾勒出了轮廓。把你的眼神推到伐木工身上的那些浅黄褐色的草之所以是浅黄褐色,因为达德——他花了几年时间来画这幅画——没有时间了。完成之前他就把它给人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如果你亲眼看到那幅画你就会知道,确定无疑,是这样的:他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他看见过,用那双狡猾的眼睛。他曾经踏上那伟大的旅程,最为宏大的大游历,这就是他带回的东西。

我们写奇幻为生的人都知道,讲真话的时候才做得最好。有些东西人们会有所回应——我有次遇到的一位德克萨斯作家把它称为真正的羽毛笔。我的小说《车道尽头的海洋》里面有一位住在苏塞克斯农场的女士,年纪比宇宙还要大,还有一个奇怪又焦虑的生物,从时空之外的地方来到我们年轻主人公的生活里,变成邪恶的保姆。这些都不是真的,但感觉很对。感觉很可信。

在发疯之前,在杀死自己的父亲之前,在倒霉的法国之行(他在火车上被捕,当时他在去巴黎杀死国王的路上,袭击了同车一位乘客)之前,达德的画相当漂亮,而且完全正常:像莎士比亚笔下仙人场景的混合,华丽而俗气,容易被人遗忘。它们没有什么特别或是有魔力的地方。没有东西能让它们流传下来。没有什么感觉是真的。

然后他疯了。不只是有一点点疯狂,而是突然疯得吓人:恶魔与埃及神灵那种凶残弑父的疯狂。他的余生都在监禁中度过——开始在精神病院,后来成了布罗德莫精神病院最初一批犯人——不久,他开始画画,用画交换特殊照顾。《快来这黄沙滩上》里俗气的仙人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他画的众多仙人.《圣经》场景、(真实或是想象的)同院狱友充满艺术激情﹐让我们拥有的画作与素描成了如此珍宝。创作它们的那种激情与专心简直令人恐惧。

他的余生都在囚禁中度过,与精神病罪犯关在一起,和他们一样是犯罪的精神病人,但他为我们带来的启示,可以说是来自彼岸。除此之外,他的一生都废了。

然而,他为我们留下了绘画、谜语,还有一张未完成的画作,至今仍然令人着迷。安吉拉·卡特写了一部惊人的广播剧《快来这黄沙滩上》,讲述这幅画、达德的一生,以及维多利亚时期的艺术。我曾经写过一个电影脚本,其中这幅画是关键,还差点编一部作品选集,里面的每个故事都讲一个见过仙界伐木工把栗子砸成粉碎的人。

这其中的秘密,就像这幅画、像我们对画家的理解一样,会一直保持未完成,或者被抛弃,最终一直保持原因不明。正如达德自己在《删除……》那首诗结尾写的那样:

但究竟是与不是

你都可以放手

徒劳,它什么也解释不了

无中生无,什么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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