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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卢·里德:“我一生的背景音乐”

纪念卢·里德:“我一生的背景音乐”162

“有些歌只不过是好玩的歌—如果没有音乐,歌词就不会存在。但我写的大部分歌词,背后的想法是要试图引人小说家的视角,试图在摇滚的框架内填上这样的歌词,让喜欢投入这种层次的人得偿所愿,同时也听到摇滚音乐。”这是卢·里德1991年告诉我的事情。

我是个作家。我主要写小说。人们问我受了谁的影响,他们期望我会谈谈其他小说作家,所以我就说了一些小说作家的名字。有的时候,有机会的话,我也会把卢·里德列进名单,从来没有人问起他在名单上干什么。这是件好事,因为我并不知道如何解释,为什么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会受一位流行歌曲作家的影响那么大。

他的歌是我一生的背景音乐:颤抖的纽约口音,音域有限,歌曲里满是疏远与绝望,一闪而过的是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我们期望永远持续的微小而美好的日日夜夜,因为有限而稀少所以特别重要:歌曲里有很多人,有些有名字,有些没有,他们趾高气昂,踉踉跄跄,跑来跑去,摇摇摆摆,搭便车来到聚光灯下,然后又离开。

这些歌曲都是故事。这些歌曲所暗示的内容比它们说出来的更多:它们让我想要知道更多,让我施展想象力,让我自己去讲述那些故事。有些故事很难解开,有一些故事,比如《礼物》,是以经典方式构建的短篇小说。每张专辑都有个性。每个故事都有叙事的声音:往往超脱事外,不带感情,不加判断。

我试图在脑中重现记忆:一开始吸引我的甚至不是音乐,引我上钩的不如说是我十三岁时读到的《新音乐快报》(1974年)里的一篇采访。他的观点,他的个性,他所展示的街头智慧,他对采访者的厌恶,这些都吸引着我。当时他处于《撒丽不跳舞》阶段,昏昏沉沉,这张专辑是他职业生涯中商业最成功、但也得到最多嘲笑的专辑。我想知道卢·里德是谁,所以我买来和借到了我能找到的所有东西,因为那篇采访也在讲故事,能变成歌曲的故事。

我是鲍伊的粉丝,这意味着我十三岁的时候就买来或者借来了《变形》,然后有人递给我一张《堪萨斯现场》的醋酸酯唱片,于是现在我成了卢·里德和地下丝绒乐队的粉丝。我寻找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我搜寻一家又一家音像店。卢·里德的音乐是我少年时代的背景音乐。

十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与女朋友分手,我一遍又一遍播放着《柏林》,朋友们都为我担心。对了,我还淋了不少雨。

1977年,我喜欢在一个朋克乐队唱歌,因为我确定,你不必有能力才能唱歌。不管卢的嗓音怎么样,他干得还不错。你只需要喜欢在歌曲里讲故事就行。

布赖恩·伊诺说过,地下丝绒乐队出第一张专辑的时候,只有一千人买,但他们都成立了乐队。这也许是真的。但我们中有的人会翻来覆去听《满载》,然后写小说。

在我读的小说中,我会看到卢的歌曲浮现其中。威廉·吉布森写过一篇短篇小说《整垮铬萝米》,这就是他对地下丝绒乐队歌曲《淡蓝色的眼睛》的诠释。如果没有卢·里德,让我成名的漫画《睡魔》就不会发生。《睡魔》赞美的是那些处于社会边缘的人,优雅的注解贯穿其中:另一部分在于更加宏大的主题之中:墨菲斯、梦,或是与漫画同名的睡魔,这个标题对我来说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有意义。他也是故事之王,这是我从歌曲《我已自由》(“我已失明,但现在我能看见/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之王从我身边走过”)里偷来的标题。

有一次我需要写背景设置在地狱里的《睡魔》故事,我全天播放卢的《金属机器音乐》(我会把它描述成:“四面磁带嗡嗡响,发出的频率会让听力极为敏感的动物跳下悬崖,会导致人群毫无理智地盲目恐慌”)放了两星期。很有帮助。

他会唱些违反规则的东西,总是游走在你可以讨论的东西的边缘:人们指出他在《狂野之行》里提到了口交,但回想起来,轻松改变性别更加重要,《变形》漫不经心地就接受了新生的同性恋文化,让它成为主流。

卢·里德的音乐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管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我的女儿霍利的名字来自安迪·沃霍尔的超级巨星霍利·伍德劳恩,他是我在《狂野之行》里发现的。霍利十九岁的时候,我给她做了一个播放列表,里面都是她小时候喜欢的歌,有些她记得,有些忘记了,这件事让我们进行了一次正式的交谈。我把歌曲从她的童年拉入播放列表——《无人可以取代你》《我不喜欢星期一》《这些傻事》,然后到了《狂野之行》“你从这首歌里给我取的名字,是吗?”低音唱出第一句的时候,霍利这样说。“是的。”我说。卢开始演唱。

霍利听着第一段,她第一次真正听进了歌词。“‘刮掉腿毛,然后他就成了她’……?男他?”

“没错。”我咬紧牙关说。我们可是在正式交谈呢,“你的名字来自卢·里德歌中一位男扮女装的男同性恋”。

她笑得像一盏闪闪发亮的灯。“噢,爸爸,我真是爱你。”她说道。然后她拿起一个信封,在背面写下我刚刚说的话,以免把它忘了。我也不知道我会期望这次交谈这样发展。

1991年我采访了卢·里德,通过电话。他在德国,马上要上台表演。他很感兴趣,忙碌而聪明。确实聪明。他出版了一本带注释的歌词选集。感觉就像一部小说。

大概一年之后,我和他共进晚餐,和我DC漫画的出版商一起。卢想让我把《柏林》改编成图像小说。吃晚餐时他很难对付:敏感、幽默、固执己见、聪明又好战:你必须向他证明自己。我的出版商提到她是沃霍尔的朋友,然后就遭到了卢的再三盘问,以证明她确实是真正的朋友。在和我讨论漫画以前,他针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EC恐怖漫画对我进行了某种类似于口试的东西,还对我在一期《奇迹超人》里用到了他的话而表示质疑。我告诉卢,我从他的《德雷拉之歌》的歌词中学到的沃霍尔的语气,比从我读过的所有传记、所有沃霍尔日记里学到的还要多,卢看上去很满意。

我通过了测试,但也没有兴趣再参加第二次,不管怎么说,我入行已久,知道人和艺术不是一回事。卢曾经告诉我,卢·里德是个假面,他用它来和人保持距离。我也很高兴保持自己的距离。我回到粉丝的行列,开开心心地享受没有魔术师的魔术表演。

今天我很难过。他的朋友给我发的电子邮件令人心碎。世界变得更加黑暗。卢同样了解这样的日子。“每件事都有一点魔力,”他告诉我们,“然后也有一些损失,这样就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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