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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才一瞬间,那东西就趴在她身上,两只尖角闪闪发光,锯齿状的大嘴张得开开的。蓝黑色的翅膀往她脸上打来,布满了茧的手抠抓着她的眼睛。她可以感觉到它令人作呕的气息喷在她皮肤上,它哀号般的叫喊声震耳欲聋。她的拳头疯狂地落在它身上,她叫嚣着、哀号着……
伴随着潮湿的闷爆声,那东西爆炸,只留下一阵冷冷的黑色雨滴和一股挥之不去的刺鼻味。
凯蒂整个人瘫倒在最靠近她的墙上,胸部上下起伏,惊慌地东张西望。那东西确实已经不见,三个戴面具的人也消失了,巷子两侧空无一物,一片寂静。
她使劲全力地跑着,猛冲进忙碌的街上,在人群间压低身体、左闪右躲、迂回前进,一路跑上通往七晷场的缓坡。
七条路在鹅卵石铺成的圆环交会,周围环绕着夹杂黑色木头和染色灰泥的中世纪建筑。圆环中央是一个将军骑马的雕像,雕像下坐着一群闲人,享受午后的阳光。正对着将军的是格莱斯顿的雕像,以立法者的姿态站着。他身穿长袍,手持展开的卷宗,另一只手高举着,好像正在对群众演讲。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醉汉,也可能是无政府主义者,爬上这伟人,把橘色的交通号志筒放在他庄严的头上,使他看起来像欢乐童话故事书里的巫师,而警察还没有发现。
格莱斯顿的正后方就是德鲁伊咖啡馆,年轻人和口渴的人在此聚集。建筑物一楼的墙壁打掉,取而代之的是粗犷的石柱,上头有蜿蜒的葡萄藤装饰。一整排桌子都罩着白布,顺着桌脚一路垂到鹅卵石路上,呈现一种欧陆风格。每张桌子都有客人,穿着蓝色紧身上衣的服务生忙碌地来回穿梭。
凯蒂在将军雕像旁停顿了一下,屏住呼吸,眼光扫过桌子一圈。正好三点整。难道他……?在那儿!差点就被一根柱子完全挡住,还好有露出一圈新月形的白发和泛着光的头顶。
她走近时,潘尼斐勒先生正啜饮着拿铁咖啡,拐杖平躺在桌面上。他看到她,朝她一笑,示意她坐下。
「琼斯小姐,真是准时!请坐,想要来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来个肉桂卷如何?这些都是店内的招牌。」
凯蒂心烦意乱地用手爬梳着自己的头发,「嗯,一杯茶,还有巧克力,我需要一点巧克力。」
潘尼斐勒先生弹了弹手指,服务生走过来,「一壶茶和一客巧克力泡芙,大份的。琼斯小姐,你似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刚刚是跑过来的,对吧?」
他眨了眨眼,笑得很灿烂。凯蒂很气愤,身子往前坐正。「这并不是好玩的事,」她低声说,瞄了一眼隔壁桌。「我刚刚被攻击了!就在我要来见『你』的路上。」她补充,特别强调「你」这个字。
潘尼斐勒先生的兴味丝毫不减。「真的?真的吗?这可不是小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来龙去脉——啊,你的茶来了,真快!还有分量不小的巧克力泡芙!来,咬一口吧,然后告诉我所有的经过。」
「我被三个人困在一条小巷子里。他们向我丢掷一个东西……我想应该是个罐子,然后魔鬼就出现了。它冲向我,想杀了我。潘尼斐勒先生,你有认真在听吗?还是我该起身离开?」他持续的好心情开始激怒凯蒂,但她这番话让他顿时敛起笑容。
「琼斯小姐,请见谅,这是件大事。刚刚讲到你打算要逃,你如何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反击回去,它啄我脸的时候,我打到它,但我真的没做什么,它就像颗气球般爆炸,其他人也消失了。」
她喝了一大口茶。潘尼斐勒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不发一语。他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但眼睛似乎透露出喜悦,充满着生气。
「一定是那个魔法师——塔罗!」凯蒂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是他,我在法庭说了那些话后,他就一直想杀我。既然这个魔鬼失败了,他会再派别的魔鬼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来,咬一口巧克力泡芙吧,」潘尼斐勒先生说,「这是我第一个建议。等你冷静下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凯蒂四口就解决了巧克力泡芙,配着茶吞下去,感到平静了些。她向周围望去,她的座位视野绝佳,可以看到咖啡馆里大部分的顾客。有些是观光客,埋头在色彩缤纷的地图和旅游指南中;剩下的都很年轻,大概是学生,旁边则是零零星星阖家出游的人群。目前似乎暂时不至于再度遭到袭击。
「好吧,潘尼斐勒先生,」她说,「开始说吧。」
「很好,」他用折得整整齐齐的餐巾轻轻擦拭嘴角,「那个……事件待会再谈,有些话我得讲在前头。你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你惹上的祸事有兴趣。嗯——其实比起你的祸事,我更有兴趣的是你。对了,六百镑就在这儿,」他微笑地拍拍胸前的口袋,「今天谈完后,你就能拿到这六百镑。呃,我那时在法庭外的走廊,听到你关于黑旋咒的证词。没有人相信你——法官太傲慢,别人太无知,但我竖起耳朵。我自问,你为什么要说谎?没有理由,所以这一定是真的。」
「这是真的。」凯蒂说。
「但没有一个被黑旋咒打到的人可以躲过它留下的痕迹,就算只受外围波及也不例外。这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凯蒂厉声询问,「你是魔法师吗?」
老人的脸抽搐了一下,「拜托,你爱怎么羞辱我都行——说我是秃子、丑八怪、闻起来像垃圾的老蠢蛋……随你高兴,但就是别说我是魔法师,这侵犯到我的灵魂。我当然不是魔法师,但不是只有魔法师有知识,琼斯小姐。即使我们这些人不像他们那样坏到骨子里,我们还是能读书。琼斯小姐,你会读书吗?」
凯蒂耸耸肩,「当然,上学时会读。」
「不,不是,那不是真正的读书。你在学校读的书都是魔法师写的,你不能相信他们。不过这是题外话。相信我,黑旋咒会玷污所有它碰过的东西。你说它碰到你,但却没留下痕迹,这真是矛盾。」
凯蒂想起雅各那有着大理石纹路的脸庞,感到一阵内疚,「我也没办法。」
「描述一下刚刚攻击你的魔鬼。」
「黑色翅膀,红色大嘴,两支直直、细细的角——」
「大大的肚子,上面还覆着浓密的软毛?没有尾巴?」
「没错。」
他点头,「那是霉精,一种没什么大法力的小魔鬼。就算如此,它令人作呕的气味应该会让你晕过去才对。」
凯蒂皱了皱鼻子,「确实不好闻,但也没有那么可怕啦。」
「还有,霉精通常不太会爆炸,它们会紧抓你的头发,一直巴在头上,直到主人驱散它们为止。」
「这只就爆炸了。」
「我亲爱的琼斯小姐,你一定要原谅我再次喜形于色。你描述的情况让我很高兴,因为这显示你拥有一项特质:魔法抵抗力。」
他靠回座倚,召来服务生,微笑地加点另一轮饮料点心。凯蒂面露困惑,他却毫不理会。在食物送来前,潘尼斐勒先生除了朝桌子对面的她咧嘴微笑,以及不时自顾自傻笑外,什么也没做。凯蒂强逼自己保持褛貌,钱还没到手,仍在他外套口袋里。
「潘尼斐勒先生,」她终于开口,「抱歉,但是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
「这再明显不过,不是吗?低级魔法——我们还无法确定更有法力的东西——对你不会造成影响,或者只会有一点影响。」
凯蒂摇头,「乱讲,黑旋咒就把我打昏了。」
「我说了,是一点或没有影响。你并不是所向无敌,我也不是,但我曾一次抵挡三只魔精的攻击,这可不寻常。」
凯蒂听得一头雾水,脸上一片茫然。潘尼斐勒先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要说的是,你我都能抵挡魔法师的部分咒语!还有其他几人也有这种能力,我们并不孤单。我们不是魔法师,但也不像别的普通人一样只能任人宰割,」他吐出「普通人」三字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怨恨,「在这个可悲、天杀的国家。」
凯蒂被弄得头昏脑胀,但还有些怀疑。她还没有完全相信他。
「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合理,」她说,「我从没听过什么『抵抗力』。我只在乎别被关进牢里。」
「是吗?」潘尼斐勒先生将手轻轻地放在外套里侧,「若是如此也不要紧,你可以马上拿钱打道回府,但我觉得你所求不仅于此,从你脸上就看得出。你想要几样东西,你想要帮你朋友雅各报仇,你想要改变这里的规矩,你想要的是一个让尤里乌斯·塔罗这种人不能作威作福趾高气昂的国家。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像英国,有些地方根本没有魔法师!一个都没有!下次你去医院探望你朋友的时候,别忘了想想这件事。我告诉你,」他以更轻的声音说,「你可以做些改变,只要你肯听我一言。」
凯蒂凝视着杯底的一片浑沌,映出雅各毁容的脸。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可以肯定的是,我能助你复仇。」
她向上瞪着他,潘尼斐勒先生对她微笑,但眼神却露出他在街上被年轻魔法师推挤时,她曾看到的炯炯有神而愤怒的光芒。
「魔法师伤害你,」他以一种轻声细语的声调说,「我们可以一起高举惩诫之剑,但你得先答应协助我。你帮我,我帮你,公平交易。」
有一刻,凯蒂似乎又看到塔罗,只见他得意洋洋地穿越法庭、仗着自信和他朋友保证的庇护而盛气凌人的模样,这令她恶心到发抖。
「你先得告诉我,你要我如何帮忙。」她说。
坐在隔两张桌子的人,大声咳了起来。仿佛有层厚重的帘幕突然从凯蒂心中掀起,她猛然惊觉自己身陷危险。她坐在一群陌生人之中,公然讨论叛国。
「我们疯了!」她生气地嘘他,「谁都可能听到我们谈话!他们会找夜警来抓我们。」
老人闻言却真的笑了出来,「没人会偷听,」他说,「琼斯小姐,别害怕,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凯蒂根本听不进去,坐在潘尼斐勒先生左后方桌子的年轻金发女性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女人的杯子已经空了,但仍继续坐着,沉浸在她的书本里。她低着头,眼睛朝下,高雅庄重,一只手把玩著书的页角。霎时,凯蒂明白这一切都是骗局。她依稀想起她注意到那女人第一次坐下时,姿势与现在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凯蒂虽然可以清楚看到她,但却想不起她曾真的翻过书页。
下一刻她就确定了。仿佛能感觉到凯蒂的凝视,那女人抬起眼,对上凯蒂的目光,对她淡淡一笑,又回到书上。毋庸匮疑,她一定从头到尾都听见了!
「你还好吗?」潘尼斐勒先生的声音响起,她还惊魂未定。
凯蒂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后面……」她低声说,「有一个女人……是间谍、线民。她全都听见了。」
潘尼斐勒先生没有转身,「金发的女士?正在读一本黄色封面的书?那是葛莱蒂。别担心,她是我们的人。」
「你们的——?」那女人又抬起头,大方地向凯蒂眨了眨眼。
「她左边是安妮;我右边,就在这柱子后,坐着艾娃;佛瑞德列克在我左边;排在你后面的是尼古拉和提摩西;史丹力和马丁没位置坐,所以待在对面的酒吧里。」
凯蒂茫然四顾。潘尼斐勒先生的右后方有一名中年黑发女人对她露齿微笑;凯蒂右边则是一个没有笑容的年轻人,脸上长着雀斑,从一本翻到页角都卷起来的《摩托车商人》中抬起眼来。柱子后的女人看不大清楚,只看到她挂在椅子上的黑外套。冒着扭伤脖子的风险,凯蒂查看她后方,瞄到另两张年轻而严肃的脸,从别的座位盯着她。
「你看,没什么好担心的。」潘尼斐勒先生说,「你身处朋友之中,除了他们,没人能听到我们刚刚的谈话,而且这里没有魔鬼,否则我们会知道。」
「怎么知道?」
「待会儿还有时间让你慢慢问。首先我得跟你道歉,恐怕你已经先遇过佛瑞德列克、马丁和提摩西了。」凯蒂又一片迷惘,这很快成了她的习惯。「在巷子里。」潘尼斐勒先生提示她。
「巷子里?」等等——
「是他们让霉精攻击你的。别急着跑!别走!我很抱歉我们吓到你,但请你了解,我们必须确认,确认你跟我们一样有抵抗力。我们可以操纵霉精镜,这易如反掌——」
凯蒂的声音回来了,「下流!你跟塔罗一样坏!我可能会被杀死。」
「不会。我告诉过你,霉精最多只能把你弄昏。它的恶臭——」
「这样还不够糟吗?」凯蒂勃然大怒站了起来。
「如果你一定要走,别忘了这个。」老人从外套内拿出一只厚厚的白色信封,轻蔑地丢在桌上的两个杯子间。「里面有六百英镑,全是旧钞,我说到做到。」
「我不要你的钱!」凯蒂怒气冲天,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她想砸烂东西。
「别傻了!」老人眼里闪着火光,「你想蹲在马沙喜监狱里慢慢腐烂吗?你很清楚,欠债者都被送去那里。这袋钱算是完成交易的第一部分,也算是对霉精一事的补偿。不过,这也可以是一个开端……」
凯蒂伸手夺过信封,险些打飞了杯子,「你们疯了,你和你朋友全都疯了。很好,我会收下,反正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她继续站着,把坐椅推回原位。
「要我告诉你,是什么导致我开始做这种事吗?」潘尼斐勒先生倾身向前,瘦骨嶙峋的手指用力压着桌布,紧揪着它。他声音低沉而急促,热切之情克服了喘息,「我一开始也像你一样,魔法师对我而言无关紧要。我那时很年轻,新婚愉快,我哪会在意什么?然后我亲爱的妻子,愿她的灵魂安息,她吸引到一名魔法师。他与你那位塔罗先生差不多,是个残酷、趾高气昂的纨绔子弟。他想把她占为已有,试图用珠宝和上等的东方绸缎诱惑她。但我内人,可怜的女人,拒绝了他的追求。她当面公然给他难堪,这是非常勇敢的举动,但也很愚蠢。我多么希望……我已经抱着这样的希望三十年,她当时顺了他的意就没事了。
「琼斯小姐,我们住在我店铺楼上的公寓。我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整理存货、结算帐目,我妻子则回到公寓准备晚餐。一天晚上,我如同以往坐在书桌前。壁炉正烧着火,我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瞬间,街上的狗群起嚎叫;一会儿后,火炉里的火光巍巍颤颤,然后完全熄灭,留下热呼呼的煤块发出像临终病人气若游丝的嘶嘶声。我站起身,开始感到害怕……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接着,我听到我太太尖叫,只有一声,那凄厉的叫声就被打断了。我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梯,慌乱中还跌了一跤,我通过大门,进到那个小厨房……」
潘尼斐勒先生的眼睛没看着她,而是凝视着很远很远的别处。凯蒂不自觉地坐回位置上,静心倾听。
「干了这件事的东西,」潘尼斐勒先生终于继续说,「才刚刚离去。我似乎还嗅得到它残存的气味。就在我跪在我太太身旁铺了旧地毯的地板上时,炉具上的瓦斯炉盘重新爆出火焰,锅子里的炖菜也继续冒着泡泡。我听到狗叫声,听到突如其来的微风吹得靠近路那端的窗户砰砰作响……然后,一片沉寂。」他用手指拢起盘子上的巧克力泡芙细屑,塞进嘴里,「琼斯小姐,她做得一手好菜,」他说,「就算过了三十年,我依然记得。」
咖啡馆的另一端,有个服务生将饮料洒在顾客身上,引起一阵骚动,似乎把潘尼斐勒先生从记忆中给拉回来。他眨了眨眼,把目光转回凯蒂身上,「呃,我应该把故事长话短说。总之,我找到那魔法师的住所,暗中跟踪他好几个星期,摸清他的行踪,没有因悲伤而疯言疯语,也没有因冲动失去耐心。最后机会终于来了,我埋伏在一个冷清的地点拦截他,把他杀了。他的尸体掺进冒着泡泡的秽物之中,浮在泰晤士河上,随波逐流而下。然而,他在死前召唤了三个魔鬼,一个接着一个攻击我,但都失败了。这大出我意料之外,我本来都已经决定要豁出性命复仇了。也因此,我才发现自己有抵抗魔法的能力。我其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有这能力,我朋友有这能力,你也有。我们每个人都要决定是否要善加利用这优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本人似乎也在一瞬间垮了下来,面容苍老,布满敲纹。
凯蒂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好吧,」她说,为了雅各,为了潘尼斐勒先生,也为了他死去的妻子。「我暂时不走了,希望你再跟我多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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