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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法师·女巫·狂徒

第五日,米莎蒙月,AC352年


  刺目的光束下,仅雷斯林一人,似乎周遭都没有别人了。伊欧兰瑟靠拢过去,想看清楚些。

  他倚着一柄木质法杖,法杖顶端有一颗抓有水晶珠的龙爪。伊欧兰瑟立刻认出这柄法杖是一件相当强大的法器。年轻法师的另一只手不安地拨弄着系在腰带上的皮袋。皮袋毫无特征,就是那种一般法师用来装施法必需材料的袋子。她注意到法师有好几个袋子,毫无疑问各个袋子里都装着不同的材料。但他的手只放在其中一个袋子上。

  她当时很想知道为何雷斯林唯独照顾那个袋子,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比起袋子,她对那双手更感兴趣。法师手上的皮肤散发金色的光泽,似乎曾经浸泡在重金属当中。毫无疑问,这奇怪的颜色是某种法术的结果,但究竟是什么法术,又为什么而施法呢?

  她的目光从法师的手挪到脸上。年轻法师已经褪下了黑色兜帽,面部一览无余,伊欧兰瑟想找出他与姐姐的相像之处。但两人的容貌几乎没有一点相似。如果不是现在这么瘦削、憔悴、苍白和疲惫的话,他的长相称得上英俊。脸部的皮肤与双手一样是金色的。

  他的眼睛真让人惊讶。那双眼睛很大,充满渴求,黑色的瞳孔呈沙漏状。当那双奇异的眼睛转过来,伊欧兰瑟从中看不到其他任何男人都饱含的倾慕和欲望。于是,她明白了。

  那双眼睛受到了诅咒,名为“蕊拉娜的诅咒(curse of Realanna)”,是以传说中创造此种法术的女法师命名的。一切生命在雷斯林的眼中,都只是衰老、枯萎和死亡的模样。他眼中的伊欧兰瑟,是很多年以后的样子,多半是个牙掉光了的丑八怪。

  伊欧兰瑟打个了哆嗦。

  他与姐姐的相似之处更多表现在精神而非外表。伊欧兰瑟从雷斯林坚毅的下巴上,看到了他姐姐勃勃的野心;从固执的表情中,看到了奇蒂拉坚强的决心;从展挺的双肩上,看到了她的骄傲与自信。相比起来,他还具有一些奇蒂拉所缺乏的品质。伊欧兰瑟从雷斯林修长纤细的手指和阴沉的眼神中,看到了极度的敏感。他的一生遭受着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痛苦,他都早已熟悉,并凭借绝不屈服的意志力去对抗。

  她还注意到有趣的一点,年轻法师身上没有受刑的痕迹。没有把他金色的皮肤剥下来喂狗。他的骨头没有在刑台上折断,也没有被裁决者剜去那双奇异的眼珠。不知雷斯林是怎么对抗夜之王的。伊欧兰瑟觉得这很有意思。

  她转头望去,发现夜之王的表情带着苦恼和沮丧。

  “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伊欧兰瑟重申,“我不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

  这不是实话。奇蒂拉曾对伊欧兰瑟说过她的“小”弟弟和他们在索拉斯的童年时代。她想起来,雷斯林有个双胞胎哥哥,是个头脑简单的大家伙、大块头,好像是叫卡林蒙(Caringman)什么的。照理说这两人从没有分开过。伊欧兰瑟想知道雷斯林的双胞胎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之王冷冷地盯着她:“我无法相信,女士。”

  “我更是无法理解,阁下,”伊欧兰瑟恼怒地说,“如果你这么担心这个年轻法师是探子,那你为什么要允许他进入神庙?”

  “我们没允许,”夜之王冷冷地说。

  “很好,那么,肯定有一个看门的龙人知道——”

  “没有,”夜之王说。

  伊欧兰瑟迷惑地眨了眨眼:“那到底是——?”

  夜之王突然接上她的话:“怎么回事!那正是我想问的问题!这个法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他没走正门。圣徒们是不会放他进来的。”

  伊欧兰瑟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连她都不轻易放进来,即便有皇帝的授权。

  “他不是从五扇龙军大门中进来的。我已经问过负责的龙人军官,他们都以塔克西丝的五头对我发誓,绝没有允许他通过。还有——”夜之王指着年轻人,“他自己也承认不是从任何一扇门进来的。他突然就出现了,也不说是怎么避开那些魔法机关的。”

  伊欧兰瑟耸耸肩膀:“我不敢乱下断言,但我听说阁下有不少手段,能让人说出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夜之王眯起眼睛:“我用过了。某种力量在保护他。裁决者要‘审问’他的时候,马哲理企图施展法术防护盾——这当然是白费气力,我会解除。但裁决者想要抓住他,却做不到。”

  伊欧兰瑟糊涂了:“很抱歉,大人,你说‘做不到’是什么意思?这个年轻人是怎么阻止他的?”

  “什么都没做!”夜之王说,“他什么都没有做。我想驱散他所施展的法术,但他根本就没有施法。但是,只要裁决者靠近他,手就像抽筋似地发抖。我们的卫兵想扔根绳子套住马哲理,结果绳子滑到地上了。我们的牧师想抓住他的法杖,结果手都烧伤了。”

  雷斯林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悦耳,带着一点沙哑:“我告诉过阁下,我并非受魔法保护。是黑暗之后塔克西丝亲自看护我。”

  伊欧兰瑟赞叹地注视着雷斯林。她当即决定,要尽全力从夜之王手里营救奇蒂拉的弟弟。蓝龙女会为此而感激的,因为她曾表达过对同母异父兄弟的喜爱,而伊欧兰瑟一直在努力赢得这位强大龙骑将的信任和青睐。话说回来,伊欧兰瑟真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可是,她必须小心行动,谨慎行事。

  “那么,大人,你为何半夜三更唤我前来?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让你来,是要你对黑暗陛下表露忠心,从他手里拿走法杖,”夜之王说,“我敢肯定是法杖在保护他。一旦他没有了任何魔法力量的保护,裁决者就能处置他了。他会为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而付出代价,我向你保证。”

  伊欧兰瑟从来没这样“表露忠心”过,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想把雷斯林交给裁决者那个变态的家伙。他会砍下犯人的四肢,活生生地剥皮去肉;把镶满钉子的铁头箍戴在犯人头上,再慢慢地拧紧;把烧红的烙铁插进犯人的七窍。他只会在犯人濒死的时候稍事休息,然后用魔法弄醒他们,再继续折磨下去。

  伊欧兰瑟决定拖延时间。“你问过他为何来此吗,大人?”

  “我们知道答案,女士,”夜之王回答,那双令人畏惧的眼睛瞪视着她,“你也一样。”

  危险已经爬上了伊欧兰瑟的裙摆,湿冷的手摸到了她的发际。艾瑞阿卡斯目前不在奈拉卡。他去了圣克仙的指挥部,距离此地很远。有流言说,皇帝连到手的胜利都没抓住,这也许会让夜之王有恃无恐。他长久以来都觊觎那顶权利之冠。也许塔克西丝已经倾向于他了。

  伊欧兰瑟必须搞清楚对方手里的牌,否则绝无胜算。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冷静地说完,转而问年轻法师,“你为什么来塔克西丝神庙?”

  “我已经对那位阁下再三说过。我来此是为黑暗陛下效忠的,”雷斯林说。

  他没有撒谎!伊欧兰瑟惊愕地意识到。当他提到黑暗之后的名号时,那语调里满含敬意,而且绝非虚有其表、装腔作势,并非奴颜婢膝、卑躬屈节。那是由衷的敬意,不是受人胁迫的不情不愿。真是不可思议的讽刺啊!雷斯林·马哲理大概是奈拉卡城内唯一对塔克西丝女王如此尊敬的人吧。而女王那些忠心耿耿的仆人想要处死他。

  似乎有意让她听到,夜之王响亮地哼了一声:“他在撒谎。他是个探子。”

  “探子?”伊欧兰瑟惊讶地问道,“为谁工作?”

  “法师议会。”夜之王嘲讽地说出这个词。

  伊欧兰瑟的神经绷紧了:“我向你保证,大人,黑袍法师阵营已经效忠塔克西丝女王了。”

  夜之王笑了。他很少笑,一旦笑了,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裁决者也跟着笑了。

  “显然你还不知道。似乎你们阵营的首领,那个名叫拉多娜的法师,背叛了我们,她现在正帮助我们伟大女王的敌人。而这件事情,得到了你们的神祗努塔瑞的支持。当然,拉多娜已经被捕,处死了。努塔瑞为所犯的错误感到悔恨,回到了女神母亲的一边。一切都很顺利,但毕竟也算一场风波。”

  伊欧兰瑟感到危险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有第一手情报,知道夜之王在撒谎,但必须装作毫不知情。

  “我对此一无所知,”她努力表现得平静,“我能向你担保忠诚,夜之王。如果议会与黑暗之后决裂了,那我就与议会决裂。”

  夜之王哼了一声,显然不会相信她。那为什么要唤她来呢?夜之王一直在试探,说明他知道的实际上并不多。

  伊欧兰瑟开始流利地阐述她对塔克西丝的奉献。说话之间,她一直在思索。如果拉多娜真的被捕且处死了,我肯定能听到风声。整个法师议会——黑袍,红袍和白袍——都会骚动的。在长期的磨难中,产生了一则法师信条,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么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夜之王怀疑我参与了帮助拉多娜逃跑?他肯定是这么想的,否则怎么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夸张点说,他连自己身后的影子都想抓住。

  她细细地琢磨着,正思考如何能摆脱这个麻烦的时候,年轻法师把问题接过去了。

  “为了证明对塔克西丝的忠诚,我愿意交出我的法杖,”雷斯林平静地说,“这法杖对我来说,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法器,但我自愿交给你们。我也会告诉阁下,我是怎么来到此地的。我是从魔法通道走过来的。在我的概念里,并不知道进神庙就是犯罪,我是刚刚才抵达奈拉卡的。我前来侍奉塔克西丝女王,助他击败敌人。如果我撒谎,愿黑暗陛下立刻打死我。”

  夜之王等黑暗牧师,总是再三向信徒们保证,他们的女王会打死叛逆者。雷斯林表明了对女王的忠诚,也以她的名号起了誓。但是,没有闪电从天而降。雷斯林也没有烧起来。他的骨骼血肉没有熔化的迹象。年轻法师平静地站在法庭中央,完好无损,毫发无伤。伊欧兰瑟带着不易觉察的微笑,等待着夜之王的反应。

  他恼羞成怒地瞪着雷斯林。夜之王认定雷斯林在嘲笑法庭,但他不敢质疑女王的判断,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既然塔克西丝认为雷斯林不该死,那么,夜之王也不能处死他,但能以后再折磨他。

  “你要感谢我们女王的宽恕,”夜之王恶狠狠地说,“你可以留在奈拉卡城,但今后禁止进入神庙。”

  雷斯林鞠躬表示接受。

  “你的法杖将被没收,”夜之王继续说,“我会保存起来,到你离开城市再还给你。好了,现在,你把袋子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

  夜之王虽然残酷且狂暴,但并不愚蠢。他跟伊欧兰瑟一样,也注意到年轻法师的手始终护着腰带上的袋子。

  雷斯林犹豫了。伊欧兰瑟走过去,低声说:“别傻了。照他说的做。”

  雷斯林瞥了她一眼,然后把法杖放在地上。他这么轻易地放弃了法杖,让伊欧兰瑟很是惊讶,他应该知道,夜之王所谓的“保存”根本就是永远消失。

  “你留下来做见证,女士,”夜之王皱着眉头,对伊欧兰瑟说道。

  她叹了口气,帮助雷斯林打开一个个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到桌子上。都是些寻常的法术材料:蜘蛛网,蝙蝠粪,玫瑰花瓣,黑蛇皮,黑油,贝壳,诸如此类。夜之王厌恶地检视着这些东西,避免碰到它们。

  除了一个袋子外,其余所有的都放在了夜之王的桌上。伊欧兰瑟注意到有一个袋子还拴在雷斯林的腰带上,他巧妙地把袋子拉到一侧,用长长的黑袍袖子挡住了。

  “这是我所有的魔法材料,大人,”雷斯林恭谦地说道,“如果你能还给我,我将万分感激,大人。我不富裕,它们花费了我很多钱。”

  “这些都是违禁品,”夜之王说,“要被销毁。”

  他召来一个黑暗圣徒,那人面带嫌恶的表情,小心谨慎地捡起各种材料,丢进一个大袋子里拿走了。另一个黑暗圣徒往法杖上盖了一条毯子,然后捡起来拿走了。

  虽然雷斯林没有争辩,但从年轻法师嘴唇上那一抹冷笑看来,他清楚夜之王此举是故意的。玫瑰花瓣影响不了黑暗之后陛下的大局。他袋子里所有的材料都能在城里任何一家法器店买到。

  “我接受您的裁决,大人,”雷斯林说着,鞠了一躬,“我能走了吗?”

  “如果阁下赞成,我将领他去合适的出口,”伊欧兰瑟说。

  她伸手去拉年轻人的胳膊,惊奇地感觉到那从黑袍底下透出来的不正常的热度。他像是在发高烧,但并没有什么症状,只是非常疲惫而已。伊欧兰瑟对奇蒂拉的弟弟越来越有兴趣了。他们两人一同鞠躬,然后往外走去。这时,夜之王开口了。

  “还有一个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雷斯林金色的脸庞涨红了:“我向阁下保证,这个与魔法没有任何关系。”他看上去并不害怕,甚至连一点不安都没有。

  “我自会判断,”夜之王得意洋洋地说。他叩了叩桌子,“放到这里来。”

  雷斯林慢慢地拿出了袋子,但没有打开。

  “你别无选择,”伊欧兰瑟低声说,“无论你藏的是什么东西,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

  雷斯林耸耸肩,把袋子扔到夜之王面前的桌子上。袋子里鼓鼓的,重重地落下来,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夜之王怀疑地皱起眉头,盯着袋子。他没有去碰,而是对伊欧兰瑟说:“你来,女巫。打开它。”

  伊欧兰瑟更乐意割开这个男人枯瘦的喉咙,但她按下了怒火。她与夜之王同样好奇,想看一看年轻法师如此小心保护的东西。拿起来之前,她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发现袋子是皮革做的,成色很旧,有一根皮绳用以收紧开口。袋子表面没有符文,也就是说没有法术保护。她可以使用一个简单的法术来检测,但又不想让夜之王觉得她对法师是这样不信任。伊欧兰瑟飞快地瞟了雷斯林一眼,希望他多少给点提示,到底能不能安全地打开袋子。雷斯林遮在兜帽下的眼睛眨了眨,继而微微一笑。

  伊欧兰瑟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袋子上的细绳。她低头一看,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差点笑出声来。她倒过袋子,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四处乱滚。

  “这是什么?”夜之王瞪大眼睛问道。

  裁决者弯下腰,仔细地查看起来。裁决者与夜之王不同,他既暴躁又愚蠢。

  “这些应该是弹珠,大人,”裁决者严肃地说。

  伊欧兰瑟努力克制着嘴角的抽动。黑暗中的某处,有人忍不住笑起来。夜之王眼珠子一瞪,发笑的人立刻收声。

  “弹珠。”夜之王那令人畏惧的目光直指雷斯林。

  雷斯林的脸更红了。他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阁下,我知道这是小孩子的游戏,但我非常喜欢。玩弹珠能让我放松。如果您偶尔脾气不好,我愿意把它们送给阁下——”

  “你浪费我太多时间了。滚!”夜之王下令,“别再回来了。没有你这样的垃圾‘效劳’,塔克西丝女王的事业会更好。”

  “是,大人,”雷斯林说着,慌忙捡起还在桌子上乱滚的弹珠。

  伊欧兰瑟弯下腰,准备捡起一颗落到地上、滚到雷斯林脚边的弹珠。这颗弹珠是绿色的,发出怪诞的光泽。她想起童年时候也有颗类似的弹珠,名叫猫眼。

  “不劳烦您了,女士,”雷斯林柔声说道。他抢在伊欧兰瑟之前,迅速地拾起那颗弹珠。他们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伊欧兰瑟又感觉了那种奇异的灼热。

  另一个囚犯被拖进了法庭。他戴着锁链和脚镣,浑身是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雷斯林与伊欧兰瑟匆匆离开时,瞟了那人一眼。

  “你差点就变成这样了,”她低声说。

  “没错,”他说,“我非常感激你的帮助,女士。”

  “不用这么客气。我叫伊欧兰瑟,”她说着,带领雷斯林快步走出法庭。她不知道具体的方位,不知道怎么离开这迷宫般的地道,但脚下不停。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可能地远离夜之王。

  “你是雷斯林·马哲理。这是你的名字吧?”

  “正是,女士。呃……伊欧兰瑟,”雷斯林说。

  伊欧兰瑟本想告诉他,自己认识他的姐姐奇蒂拉,但又觉得不用急着透露实情。情报如金,她还没有想好怎么使用这个情报,这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个玩弹珠的法师……

  她找来一位黑暗圣徒,对方很乐意把他们送出神庙。走过那些扭曲的房间时,她注意到雷斯林一直在观察,那双怪异的眼睛滴溜溜打转,把所经过的每个转角、每段楼梯、每间房屋、每个酸池和岗哨都牢记在心。伊欧兰瑟很想告诉他,如果要记住方位,那完全是徒劳的。地牢设计的初衷就是越迷惑人越好。万一有囚犯逃脱,他很快就会迷路,从而轻易落入卫兵之手,或是失足掉进酸池。

  伊欧兰瑟很想向雷斯林提一些问题,但旁边就是黑暗牧师,兜帽里的耳朵无疑一直竖着。最后,他们走到了一段陡峭的楼梯前,这里相当狭窄,无法多人并排通过。他们的向导只好走到最前面。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因为雷斯林一开始就累得喘不过气了,只能靠着铁扶手攀爬。

  “你没事吧?”伊欧兰瑟问。

  “我常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他说,“现在康复了,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在行进途中,伊欧兰瑟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但他没有反应,可能压根就没有听。他完全心不在焉,自顾自地在思考什么。等到终于爬完了楼梯,黑暗圣徒以为他们就跟在身后,看也没看就转过一个弯,消失在视野中。

  “我们的向导不见了,”伊欧兰瑟说,“我们应该在这里等他。在这种恐怖的地方,我从来都分不清方向。”

  雷斯林环顾四周。

  “刚才你一直在想事情。我说话了,但你没听见。”

  “我很抱歉,”雷斯林说,“我在数数。”

  “数数?”伊欧兰瑟很是惊讶,“数什么数?”

  “楼梯。”

  “为什么?”

  “我有观察的习惯。从我出现的位置到卫兵房有二十级。我的凭空出现引起了很大的混乱,”他奇异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我能想象,”她说。

  “离开法庭后,我们爬了四十五级楼梯。”

  “非常有趣,我想,”伊欧兰瑟说,“但我不知道这个发现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尤其是在这个怪异的地方。”

  “你应该知道物质世界与无底深渊的空间转换,”雷斯林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再次感到吃惊。

  “我在来奈拉卡之前读到过这种现象。我很想实地看一看,这就是我拜访神庙的原因之一。实际上,道路没有移动。只是看起来移动罢了,因为我们的眼睛被两个位面之间的扭曲所愚弄了。有点像棱镜的效果,”他解释道,“其实房屋并没有真的移动和变形。但是,我注意到,这种视觉畸变效果在楼梯上减轻了。这是合乎逻辑的,否则黑暗牧师会时不时地跌跤,摔断脖子。当然我说的是很浅显的。你是这里的常客,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些。”

  她曾经注意过的,伊欧兰瑟意识到,上下楼梯的时候确实要轻松得多,但对于如此重要的信息,她从来没有细想过。

  “空间扭曲使得行走在神庙里的人很容易迷路,肯定是这样的,”雷斯林继续说,“不常来的人立刻就会迷路,这会令他害怕,从而变得软弱,其精神在黑暗之后的力量和影响下不堪一击。你有没有想过,黑暗牧师是怎么认路的?”

  正在此时,他们的向导出现在对面,一脸的不满。他神情严肃地继续带路。

  “这还真没有过,”伊欧兰瑟说,“我是避之不及。楼梯的级数意味着什么呢?”

  “楼梯没有受到位面扭曲的影响,于是能以此确定所在的方位,”雷斯林说,“我注意到送我去地牢的到黑暗牧师一直在数数。我看见他动手指了。我估计,但不敢肯定,每段楼梯都有不同的级数,这就是他们在神庙中定位的办法。”

  “我有点懂了,”伊欧兰瑟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想去夜之王的法庭,就去找四十五级的楼梯。”

  雷斯林点点头,伊欧兰瑟钦佩地望着他。在伊欧兰瑟的眼里,奇蒂拉是个卓越非凡的女人,现在对她的弟弟也有相同的看法了。这个家族肯定是代代聪明。

  黑暗圣徒走在前面,厉声警告他们必须跟上。他大步流星,匆匆地走向最近的出口,显然想早点摆脱他们。

  穿过大门时,伊欧兰瑟不禁舒了口气。她离开神庙后心情畅快,便友善地挽起了雷斯林的胳膊。

  让她震惊的是,雷斯林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退了两步,离开伊欧兰瑟。

  “我很抱歉,”她冷冷地说着,垂下了手。

  “不,不是的,”他不知该怎么说,“道歉的应该是我。我只是……不喜欢被碰。”

  “即便是一个漂亮女人?”她带着调皮的微笑问道。

  “我不太习惯,”他漠然地说道。

  “此刻例外,”她说着,又挽上雷斯林的胳膊,沉声说道,“街上不安全,我们最好靠近些。”

  这是一条几乎完全荒废了的街道。他们路过了一个躺在水沟里的人。此人要么是喝醉了,要么就是死了;伊欧兰瑟从来不靠近去看。她拉着雷斯林,走到街道的另外一边。

  “你在奈拉卡有地方住吗?”她问。

  雷斯林摇了摇头:“我刚到这里,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神庙。我想能在高塔里找到住处。那里应该有吧?一个小单间,就像是给初学者的那种,对我就够用了。所有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当然,现在没有了。”

  “我感到很遗憾,你丢了法杖,”伊欧兰瑟说,“恐怕你再也见不到它了。夜之王懂魔法,很快就会发现它的价值——”

  “那也没有办法,”雷斯林耸了耸消瘦的肩膀。

  “你好像不是很在意,”伊欧兰瑟瞟了他一眼。

  “我随便找一家法器店就能再买一根法杖,”雷斯林勉强笑了笑,“却买不到另一条命。”

  “你说的完全正确,”伊欧兰瑟承认,“不过,这损失太严重了。”

  雷斯林又耸了耸肩。

  他太乐观了,伊欧兰瑟心想。其中肯定有原因。这个年轻的法师真是神秘得迷人!她对雷斯林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你今晚可以跟我住,”她说,“不过你得睡在地板上。明天我们可以去给你找个房间。”

  “我出门习惯了,什么地方都能睡,”雷斯林说道,表情有些失望,“你好像是在告诉我高塔里没有能住的房间。”

  “你一直在说高塔,你到底说的是什么高塔?”伊欧兰瑟问。

  “当然是大法师之塔,”雷斯林说。

  伊欧兰瑟兴味十足地看着他,说道:“啊,那座高塔。我明天带你去那里。现在时间太晚了——也可以说太早了,关键是你怎么看。”

  雷斯林往街道上看了一眼。尽管没有人,他还是放低了声音:“夜之王说的关于拉多娜和努塔瑞的事情,是真的吗?”

  “我以为你知道,”伊欧兰瑟说。

  雷斯林正要答话,被她摇头制止了:“这种敏感的事情应该关上门后再谈。”

  雷斯林点点头表示理解。

  “等我们到家后再谈,”伊欧兰瑟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先要玩弹珠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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