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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之缘

西蒙·乔维特

 
那里有六个人——不,七个。玛莎刚认出了第七个男人,站在其他人背后的阴影里。走道太窄了,最多只能容许他们三人并肩站立,嵌在天花板里的条形灯投下一丝昏暗闪烁的光芒。
那些人都装备着简陋的武器:金属棍,用金属草草磨出的刀片。玛莎注意到其中一人挥舞着一只巨大的扳手,就好像他来和同伴会合之前率先偷了个工具箱。
“让她走。”其中一人说。他高大强壮,留着板寸头。他穿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防护服,上面打着一些补丁。
昏暗的灯光下,玛莎只能勉强看清对面的人。其他的男人看上去都同样健壮,穿着一模一样的防护服,每人身上都有不一样的污渍和修补痕迹。
玛莎身后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后退了一步。他将玛莎的双臂扭到身后,扣在背心正中,她疼痛难忍,别无选择,只能也跟着他后退了一步。
在玛莎和武装的男人之间,博士正从跪姿站起身来。他一直起身子,就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了脑后。
“真是没想到。”他说。
他背朝玛莎,直面那些脚步隆隆冲过楼道的武装男人。那些男人正在喊叫,让某个名叫“布里德”的人不要动。
这里还有一个人,孤零零的,身上没有武器,刚才逃跑的时候踉踉跄跄地和他们撞了个满怀。玛莎心想,他一定就是布里德了。
看到那些追赶而来的持械男人时,博士微笑着向前迈了一步。他张开双臂,长大衣在男人们和他们的猎物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
“你们好!我是博士。或许我可以——”
就在那一刹那,布里德打了他——狠狠一拳捶在他的后脑上。就算玛莎是个没有受过正经医学训练的普通人,她也能看出那一拳有多大的威力。顿时,博士就像被剪断了引线的木偶一样垮在地上。
接下来,玛莎就发现有人在身后钳住了她的手臂。如果她胆敢稍作反抗的话,就会有剧痛传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停手吗?”武装小组的头目说话了。
钳住玛莎的那只手动了动,松开了一些,然后又再度收紧。另一条手臂勒住了她的脖颈。突然间,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好了,这样真的够了。别再动了!”博士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硬,“否则我就要做一些会让我自己后悔的事了,势必会伤到你们。”
一切仿佛都发生在一瞬间。武装的男人们齐齐跨步向前,他们就像一群露出獠牙的野兽,全副武装,伺机而动。玛莎感到那只勒在她咽喉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那人正在拖着她后退,远离博士和那些被博士挡住的暴徒。她几乎要窒息了,拼命挣扎着,想要多吸一口气。看上去,博士好像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那些人面前,用某种奇怪的方式牢牢地堵死了他们的路,无论他们如何叫嚷、想绕过去,都无济于事。那人拽着她沿着走廊而行,那只几乎要勒死她的手臂同时也在支撑着她的身体。他走得越来越快,她感觉自己就像正踮着脚尖倒退着奔跑一样。突然间,她眼前一暗。灰色迷雾遮蔽了她的视线。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飘了起来,肺里储存的最后一口气变成了气泡,拖着她飞向空中。然后,气泡猛地破了,她又开始坠落。

 
“哎呀,真对不起。你看我,笨手笨脚的。”博士忽然踉跄着扑到了走廊的另一侧。暴徒们试图从他身边挤过去,可是不知怎的,他好像总是堪堪堵在他们前面,双臂伸开,一边努力稳住身子,一边把他们向后推。只不过,就在他看上去马上就要让开的时候,突然又绊了一跤,再次不偏不倚地扑到了暴徒前面。
暴徒头目骂了一句,用手里的自制劣质刀片猛地向博士刺去。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手中捏着的不过是一把空气。刀片消失了。
“这是你的吗?”博士一边把刀片递给旁边一个男人,一边一脸无辜地问道。那个男人甚至没来得及摇头,就被迫接住了刀片,而他手里原本那根金属棍却出现在了另一位队友手里。
“如果你拿着这个,我再给你这个,那我就可以拿走那个,然后找别人来保管……”随着博士的唠叨,那些男人手里拿着的武器开始莫名其妙地变换起来。有那么一刻,一把看上去又薄又危险的刀本来是别在一个人耳后的,结果它突然就到了另一个人手中,好像所有这些武器都觉醒了,有了某种神秘的自我意识,开始四处乱跑。男人们仿佛变成了天才致幻大师手里的提线傀儡,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手里的武器,直到布里德……
消失了。博士凝视着空旷的楼道,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正站在原点,和男人们刚刚开始攻击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位置。
“那么,”他双手插兜,说道,“谁愿意带我去见你们的头儿?”

 
棺材般的舱室一层层叠在墙边,舱与舱之间都由一圈圈粗大的铁丝和有弹性的管子所连接。昏暗的灯光为狭小的空间投下一片黑影。在一列舱架的尽头有一排屏幕,博士戴着眼镜,正在阅读上面写的内容。他戳了戳其中一块屏幕,又碰了碰另一块,看着一行行数字在屏幕上滚动。玛莎望着他。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某种外太空冷冻室吗?”她问道。那种恍惚感更加强烈了。上一次她来这里的时候,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说得好!”博士笑了起来。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道哐啷作响的铁梯,大步流星地走在第一条过道上。每间舱室的角落里都嵌着一块小屏幕,他的头随着视线上下移动,将小屏幕上面的内容也尽收眼底。
“这些舱室都自带低温装置,而且非常耐久。”他踢了踢离他最近的舱室,低沉空洞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低温,”玛莎重复道,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重复已经排练好的剧本,“所以我们面对的问题是假死?”
“正是这样!”博士已经走到了过道的尽头。他从梯子上溜下来,蹦蹦跳跳地向着玛莎走来,“不管低温舱里躺着的是什么人,他们都打算过很长一段时间再醒过来——可能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他摘下眼镜,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在空中挥舞着眼镜,“我用我的衬衫跟你打赌,这是一艘世代飞船。但我不会真的用我的衬衫打赌啦,因为这是一件很好的衬衫,我可不想输掉它。不过就算打赌,我也不可能输掉我的衬衫,因为我刚刚说的话肯定准确无误。我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出过错?”
“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玛莎说,尽管她在博士回答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世代飞船?”
“一群像是被封在罐头里的冰冻殖民者。几大家子人坐在一艘飞船上,向着要征服的星球进发。他们基本上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只有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舱里的货物才会解冻,让他们得以醒来继续扮演探险家和殖民者的角色,而不是像冻肉一样躺在这里。”博士打量着昏暗光线下那些空着的低温舱,“这些低温舱没有消耗能量,但是根据显示的数据来看,我觉得全船的能量都快要油尽灯枯了。可是这艘船离它的目的地还很遥远,而且货物应该还在沉眠才对。”
博士本该一个转身走出门去才对,可是他却倾身向前,深深地凝视着玛莎的眼睛。他的眼神那么认真,令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慌乱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距离她太近了,她甚至可以伸出手,然后——
“你还好吗?”他问。他的容颜有些怪异。看上去,他的脸仿佛在膨胀、扭曲——不,应该说是逐渐变形才对。她张开嘴,想要警告他……却发现她无法呼吸了。
“你还好吗?”博士又重复了一遍。玛莎心想,以她现在这副大张着嘴、如出水之鱼一样竭力喘息的样子,他应该能够一眼看出来她并不好才对啊。可是博士依旧紧紧盯着他,他的脸还在变幻,皮肤像热蜡一样融化,一只眼睛如气球般涨大,另一只则变了颜色。
“你还好吗?”问话的不再是博士的声音了。是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有嘴唇,脸部也是模糊的一团。玛莎本来在竭力想要呼吸的,现在她却开始竭力想要尖叫出声。
“你还好吗?”那个怪物重复道,“拜托,请告诉我你并无大碍。”

 
玛莎咳嗽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俯视着她的那张脸终于在视线里聚焦出了形状:那是一个年轻女人。
“你还好吗?”女人问道,“拜托,请告诉我你并无大碍。”
玛莎眨巴眼睛,适应着微弱的光线。这时她看到了第二张俯视着她的脸:布里德。
“我知道你是谁。”她嘶哑着喉咙道。她在粗糙的金属地面上撑着身体尽力向后躲,心里涌起一阵惊恐。
她的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令她全身一僵。她回过头,抬起眼,一张脸映入眼帘。那是布里德的脸。这次玛莎真的差点尖叫出声,向后一缩,跌跌撞撞地爬了两步,终于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她猛地直起腰——脑袋一片昏沉,胃部也在痉挛,但是她依然努力保持平衡——然后拼命四处张望,想要找到一条逃生之路。
这里比低温室还要逼仄,储存罐挤满了整个空间,像迷宫一样弯弯绕绕的管道和电线把那些罐子和一堆靠着某面墙摞好的低温舱连通在一起。低温舱全部都敞着,玛莎闻到里面飘来阴湿发霉的味道。
然而,她绝大部分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布里德身上。他站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可她以为他本该在她身后才对。她还看到了大约十来个人,在狭小的房间里呈扇形散开,把她包围在中心。
每个人都长着布里德的脸。

 
那些培养槽是用金属片粗制滥造而成的,博士认为这些原材料大概都是从全船各处搜刮而来。它们和空旷的房间等长,里面满是水耕法培养的作物,它们那长着灰色叶脉的淡色叶子垂软地耷拉在槽边。
“人类啊,”博士咧嘴笑了,“你们可真是聪明!即便是在绝境面前,你们也会努力想出办法来克服它。”他用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望向培养槽上方的条形灯。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名叫特里弗的男子说道。他自称星球勘测司令兼指导委员会临时主任。莱恩——那个追逐布里德的武装小队队长——站在特里弗身边,刚把走道里发生的事情汇报完毕。他的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守在博士两侧。特里弗注意到他们看上去很紧张,他们一直不断地向中间的犯人投去担忧的眼神,仿佛他们认为——几乎是害怕——那犯人会突然暴起一样。
“嗯?”博士的目光从条形灯上移开了,重新落到特里弗身上,“哦,对。你的问题……你问了什么来着?”
“你是谁?那个被称为θ-9号的布里德在哪里?”
“你问了我两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我是博士。我刚刚在走道里就跟你这位手下说过了——他把我押送到这里的时候,你管他叫莱恩来着——不过看起来,比起听我讲话,他更愿意让我的朋友身陷险境。”
“是你先挡住了我们的路。”莱恩说,“就我所知,那个布里德之所以要制住她,只是为了给我们下个套而已,让我们不敢上前。”
“他已经砸了我的脑袋一下,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寻开心吧?”博士的声音里充满嘲讽,“我对恶霸就是没好感。你知道吧,那种一大堆人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人、像一群狗一样咬着别人不放的恶霸。我不喜欢那种人。非常不喜欢。”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过,可以想象,当你们醒来后发现距离新家还有几光年远的时候,该有多么震惊。”
特里弗困惑地眨了眨眼,面前的犯人从凌厉指责一秒切换成了轻松的语气,而且他看上去还对这艘船面临的情况了如指掌,“你是怎么……”
“哦,那些空着的低温舱,显示屏上的能量指数——你们依然在深空之中,太阳能电池阵无法收集能量——还有你们自制的水耕系统。你们是不是翻遍了储备,把里面本该用来开垦新星球的种子都掏出来用了?我刚刚就说了:只要把人类丢入困境,他们就会像疯了一样发明出各种各样解决问题的办法来破解困境。只要丢给你们几个柠檬,不出一会儿工夫,你们就能喝上柠檬汁了!”博士继续眯着眼睛观察上面的灯。
“θ-9号到底对他下了多重的手?”特里弗问道。
“从他说的这些话来看,大概比我们想象得还要重。”莱恩回答道。
“那么,告诉我吧,”博士犀利地问道,“你们从低温睡眠中醒来有多久了?”
“两年多一点,”特里弗说,“幸好,在一次例行维护中,低温系统失灵了。人造人觉醒了,开始自动执行设定好的任务。它们的任务由此重置了,旨在唤醒尽可能多的人。”
“尽可能多的人?”
“大约有一半人,”莱恩回答道,“分配得均匀极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
“你失去了什么人吗?”博士问道。
莱恩点了点头,“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我很抱歉。我理解失去挚爱的感受。”博士顿了顿,思绪像是飘远了一霎,然后他继续问道:“布里德就是那些人造人中的一员吗?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基因克隆品,在培养缸里长大,然后你们把它们储存起来,留到日后再唤醒,以执行例行维护或处理微小的突发危机?我猜它们身上一定也嵌入了某种神经网络机械装置,这样一旦有需要,飞船就可以随时把它们唤醒?”
“你自称不是和布里德们一伙儿的,但你对它们的了解却不少。”莱恩说。
“我对不少事情的了解都不少。”博士回答道,“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克隆奴隶了。我猜,‘布里德[. 英文为breed,意为繁殖、衍生。
]’并不是一个名字——它真正的意思应该代表着‘衍生者’。这个词不过是个描述罢了。”
特里弗点了点头,“在瓶中培养出的衍生者。”
“令人着迷。”
“它们的作用就是维护飞船,保护货物。每一个人造人激活的时候,都会自动使用同一个预设好的基础性格。”特里弗说,“因此,所有的衍生者基本可以视作同一个人。”
“只不过,其中有一个不太一样。θ-9号究竟做了什么,要被一群全副武装的人追杀?”
“他自称爱迪生。”博士左手边的男人说。
“爱迪生?”博士扬起眉毛问道。
“它们开始自主更换我们定下的称谓了。”特里弗说,“还违规潜入飞船的历史数据库,特意寻找新的名字。”
“名字!”博士笑道,“比起那些乖乖守着老旧又毫无个性的西塔和伽马,它们也开始为自己起名字了。这听上去可不像是预设好的基础性格能干出的事情啊。”
“人造人本来就不该有这么长的运行时间。”博士左侧的警卫又说话了,“基本程序本身是有一定弹性的——一旦情况有变,就赋予一个衍生者自动应对变化的能力。两年以来,基本程序的弹性变化越来越大,然后……”
博士替警卫说完了后面的话:“然后那些大批量制造的机器人就全都有了独立人格和思想!我以为,对于一位神经网络专家来说,研究新型智能的诞生可远比扮成暴徒要有趣得多。”
“你怎么知道……”男人瑟缩了。
博士一字不差地引用了特里弗之前的话:“‘你自称不是和布里德们一伙儿的,但你对它们的了解却不少。’不过,你这些话并不足以解答我的疑问:爱迪生到底做了什么,要你们这样追杀他?”

 
“你恋爱了?”玛莎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们想杀了你,因为你恋爱了?”
“他们更想逼迫我透露罗米娅的藏身地。”男人说。直到几分钟之前,玛莎都一直以为他的名字就叫布里德。他的声调和遣词造句的方式都太过平顺了,令人隐隐能够猜到他的语言系统是被下载到大脑芯片中的,而非在童年时期天然习得,“如果被他们抓住,我一定会尽力抵抗他们索要信息,因此我面临的结果只有毁灭。”
沿着走道前行的时候,那两个人走在玛莎前面,她便注意到年轻女人攥住了爱迪生的手。更前面走着其余的衍生者——人造人,玛莎提醒自己——他们都来自觉醒室。刚刚那个狭小的、散发异味的房间就是爱迪生与其余同类成长、储存的地方。玛莎后来发现,那种霉味其实来自残余的营养液,积存在培养缸弧形的底部。
玛莎正在凑近观察其中一个培养缸底部灰褐色的积液,就在这时,人造人们忽然集体起了一阵战栗。看上去,他们就像是一排排一模一样的玉米,叶子在风中统一瑟缩起来。猛然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门边,领队的是一个和爱迪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自称拜伦。玛莎终于冷静了一些,不再被眼前这十个长得一模一样、还试图绑架并杀掉她的生物吓得喘不过气。这时,他们进行了自我介绍,她才发现这群人里还有一位杰森、一位居里和一位狄墨西尼。
他们缓慢地接近玛莎,好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然后,那位叫作罗米娅的年轻女人走上前来,解释了情况,并且为刚刚的粗暴对待向玛莎致歉。爱迪生原本没想要伤害她,但是人造人本身就比人类要强壮得多——他们不得不采用这样的设计,因为飞船上没有其他可以举起重物的机械装置。“至少现在还没有。”罗米娅说。
“人造人被严令禁止和殖民者交往,”爱迪生继续说道,“章程写得很清楚。”
“当人们把他们看作飞船自我修复系统的一部分时,就不会再多计较他们和谁在一起打发时光了。”罗米娅说。她转向玛莎,露出羞赧的微笑,“我已经开始和他熟悉起来了。我知道我父亲不会同意的,所以我们只能秘密约会。”
“没有工作的时候,所有人造人都必须待在觉醒室里。”爱迪生边走边背诵章程。玛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苦涩,“人造人不能与殖民者进行任何与工作无关的对话……”
“人造人必须装成机器的样子。”罗米娅补充道,“或许他们最初被设计出来的时候确实是那样的,可现在他们已经是有独立人格的人了。”
“但你父亲还有其他的殖民者都不能接受这一点?”
“被派来殖民的家庭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我们有更优秀的基因。我们的基因序列中都包含了强健的体魄、良好的免疫系统,还有高智商。如果想要在全新的星球上建立国家,这些特征是必不可少的。指挥委员会认为,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们都必须保证血统的纯正。”
“听上去挺糟糕。你觉得他们会有多努力想要把你抓回去?”
“不仅是抓我回去。他们提到过要重新编写程序。有些人怀疑,在低温系统失灵的时候,很多殖民者都已经死了。他们以为那是人造人的决策,想要保证人类在数量上不占上风。系统工程师试图进入飞船的神经网络系统,用一个病毒抹去人造人衍生出来的个性,但是那个系统已经锁定了。”
“我们或许是人造的,但我们可不蠢。”爱迪生说。
玛莎忍俊不禁。
“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循环了。”罗米娅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要选择其中一边站队了。”
“循环?”
罗米娅点了点头,“一旦某个人造人完成了预设好的维护任务,就会进入循环罐。他的身体会回到初始的氨基酸状态,然后经过回收利用,生出一个全新的人造人。”
玛莎望向爱迪生,“所以说,你是……”
“从前人回收利用的身体中诞生的,”爱迪生确认道,“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不过,我现在可真想象不出你们还会排着队跳进循环罐。”
“我们不会。人类若想要我们跳进循环罐,只能通过武力。”
“但是人造人比人类要强壮啊。如果你们能找来一些刀具的话,殖民者们就会彻底失去优势。这样的话,他们便不得不坐下来谈判。”
“殖民者们想用的是军火和光束武器。”爱迪生说,“如果他们先一步获得了那些武器,被塞进循环罐的很快就是我们的尸体了。”
“你的意思是,这艘船上满是枪炮,却没有拖拉机或者叉车?太荒唐了!”
“制造器能够制造一切,不管是武器还是拖拉机都可以。”爱迪生说,“但是,如果他们启动制造器,所有人都会死的。”

 
“制造器?”博士质疑道,“你们的能量储备本身就已经很低了。启动制造器的话,一定会耗干最后剩下的能量。在太阳能电池阵吸收足够的阳光之前,你们将会一直生活在寒冷与黑暗中。甚至于,你们连灯都来不及点,就先冻僵了,然后死于吸入过多由你们自己制作出来的二氧化碳!”
“我们只需要制造器短暂地运行一段时间,生产出那些武器就够了。”特里弗的声调铿锵而坚决,“人造人的强壮令它们占据了不可小觑的上风——”
“你的意思是,只要造出来的那种噼里啪啦的东西能够扭转局势,”博士插嘴道,“就算会引火烧身也没事?”
“我们的争辩到头了。”特里弗挂着一抹胜利的微笑说道,“我们的人已经出发了。他们会封锁整片区域,启动制造器。我很高兴你对我们的计划构不成威胁,所以我现在就要去加入别人了。你则要留在这里,被看守起来,至少要等到我们处理完人造人的问题才行。”
突然间,博士行动了。他的身体化作一团虚影,在警卫们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率先扑向了特里弗,从特里弗与莱恩之间的窄缝里挤了过去,跨过那些水耕培养槽,拂过那些营养不良的淡色叶子时,叶子发出干巴巴的窸窣声。两个跨步之后,他又来到了一个培养槽前,这次他直接跳了过去,像一阵风般穿梭在植物之间。
“拦住他!”莱恩大吼。
两名警卫迟疑了,不确定是该跟着博士跳过培养槽,还是走远路从后面绕过去。博士已经跳过了第三个培养槽,继续向前跑,在这片由缺乏营养的植物所组成的森林间跳跃来去,直至跃过最后的培养槽,抵达一面空旷的金属墙面前。他左侧是一段金属楼梯,引向墙上嵌着的步道——被押来见特里弗的时候,警卫们也曾带着他穿过一条相似的步道,走下一段相似的楼梯,只不过是在对面的墙上罢了。他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穿过舱门,闯入了门后光线昏暗的迷宫。

 
暗淡的灰色巨石高悬在头顶,那上面除了键盘和输入屏幕之外,什么都没有。这间屋子足有三层楼高,墙壁渐渐消失在暗影中的样子令玛莎想起了教堂。
“这就是制造器?”她问。
“这是主界面。”罗米娅回答道,“制造器在舱壁后面。它非常庞大。”
随着她的话语,那些和他们一起穿过走道的人造人开始向已经到场的人点头致意。即便人造人们发展出了独立的人格,他们彼此之间也依然通过和飞船中心系统的神经网络连接保留着一种机器般的感应。罗米娅和爱迪生刚刚是这样对玛莎解释的。殖民者们正强行向着制造器推进,在发觉他们踪迹的一瞬间,一场神经网络战会议便当即展开了,并且迅速达成了共识。爱迪生补充道,这一切都发生在三秒钟之内。玛莎心想,博士听到最后这点有趣的消息肯定会很高兴的。她不禁面露微笑。至于人造人的共识,则是率先抵达制造器,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殖民者启动它。
“制造器会制造我们需要用来殖民目的地星球的一切用品。”罗米娅说,“它的数据库里包含各种图纸,有机械装置、工具、起居设施、交通工具……一旦启动,制造器就会从分子层面操控物质,使物体成型,然后将完成后的产品送到距此千米之外的五个装载池的某一个。”罗米娅指着那面嵌着主界面的空白墙面。
“我们一半的人手都在这里了。”爱迪生补充道。玛莎知道殖民者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必然也会因面对着二十个一模一样的爱迪生而感到震惊,她对此可是太能感同身受了。她伸长脖子向着巨石顶端望去。这样的安排确实是非常合理的——在足有几个世纪长的星际旅行中,与其试图把所有东西都带全,还不如带上一个可以即时制作所需物品的机器。目的地星球会围绕着某个太阳公转,只要用船上那些足有整个威尔士一样大的太阳能电池板来收集充足的阳光,就可以启动制造器。然而,现在飞船正航行于星系间的无穷黑暗之中,想要靠那点储存起来的能量运行制造器,无异于自杀。
玛莎忽然瞥见了一张脸,正在黑暗里凝视着她。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她喊出警告的时候,那张脸已经迅速成了无数张脸中的一点——阴影之中隐藏着一条走道,那些殖民者正在接连不断地翻过走道的护栏,一边跳下来,一边大声咒骂。

 
博士在十字路口的中心猛地刹住了脚步。他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似的。
“现在还不能跑路。”他嘟囔道。
十字路口的一条通路尽头有个低矮的舱门,暗沉的红光就是从那里来的。舱门里面是个六边形小屋,无数闪烁的小灯覆盖了墙壁,屋里有一块小屏幕和一只键盘。博士观察了一会儿灯光,记下了出现的图形还有那些始终暗着的区域。光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好像在这艘飞船航行的几个世纪里,它都是这样一成不变地闪着。他摸到键盘,指尖敲击出一段断奏般的旋律。当他读到屏幕上闪现的字时,终于露出了笑容。

 
战斗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不管玛莎望向哪里,都会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人。破烂粗劣的刀刃起起落落,又扎又划。
“停手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喊道,“快停下!”
一个殖民者和一个人造人,在争抢殖民者手里刀刃的过程中和玛莎撞在了一起,将她猛地推向墙壁。她一阵眼花。
“玛莎!”罗米娅朝她的方向跑了过来,可是一名殖民者抓住她身上防护衣的领子,将她猛地向后一扯,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间。
玛莎晃晃头,向上望去。一个殖民者站在她身畔,高举的拳头里握着一把扳手。
“我们见过吗?”玛莎问道。
扳手开始下砸。
攻击玛莎的人被一个人造人撞到了一边——是爱迪生吗?在玛莎身边,尽是搏斗的殖民者和人造人,可是突然间,以玛莎为中心的一小圈却成了空地。
“停下!”她又喊了一遍,“这已不再关乎爱情或者规则了。这是为了生存!”
像是对她的话做出反应一样,那些在她身边混战的人全都踉跄了一下,用手紧紧捂住额头或者掩住双耳,不住地摇头。她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
“说得对,玛莎。现在,都给我听好了,你们所有人——停手。现在就停下!”
博士最后说出的几个字令一些殖民者和人造人都忍不住跪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在距离她最近的那些人脸上,玛莎读出了疑惑与渐生的恐惧。她抬起头,望见了博士,他就站在殖民者们发起攻击的走道上。他对她笑了,然后举起一个看上去像是麦克风的东西,再度开口了:
“我就知道这样可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殖民者和……其他人,我已经彻底控制了这艘船。”
一个人造人转向玛莎。他的额头有一半都是青肿瘀血的,嘴唇撕裂了两三处,鲜血流了下来。
“你的朋友……”玛莎觉得他肯定是爱迪生了。人造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像是要努力盖过一个玛莎听不到的噪音似的,“他……在我的脑袋里。他是怎么做到的?”
博士跃过走道护栏,落在离玛莎不远的地方,橡胶质地的鞋底轻巧落地,大衣在身后像鸦翅般翻飞着。
“很好的问题。”他笑道,“你很走运,我恰好知道答案。”
玛莎用余光瞥见身边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起来。一个殖民者踉跄着站了起来,将某种钝器朝离他最近的人造人抡去。博士跨了两大步,冲到那两个人身边。他用那只空着的手抽走了殖民者手里的武器。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十分果决,令玛莎回忆起他拦在走道里阻止那群殖民者追杀爱迪生的样子。
“我说过了,现在都给我停下!”博士对着麦克风大叫。然后,房间里的每个殖民者和人造人都抱住了头,有些呻吟着,有些则哭喊出声。“我过一会儿会调低音量。但是,如果有人还想耍花招,我就会把音量一直调高到十一。那样是否会造成永久伤害,我可保证不了!”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底部的一个小东西。在玛莎看来,那东西好像是博士仓促之间安上去的。
一阵此起彼伏的释然叹息与呻吟响了起来。地上瘫倒的殖民者和人造人渐渐站起了身,重新分成两个相对的阵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两组人之间隔着一道窄窄的中立区,博士和玛莎就站在那里。玛莎注意到罗米娅选择了和人造人站在一起。
“好多了。接下来的话是说给那些正在装载池或者其他地方的人听的。即便我没有站在你们旁边,你们施暴、搞小动作或者做一些特别特别蠢的事情时,我也都看得到。我跟你们这艘船的中枢系统关系非常好,她正在替我盯着你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博士清了清嗓子,“我对世代飞船374926-斜杠-GN66的每个人讲话——对了,多说一句,你们确实应该考虑起个更好听的名字——因为我想阻止你们犯下一生中可能犯的最大错误。实不相瞒,之所以说这个错误是最大的,那是因为倘若你们犯下了这个错误,那所有人都不可能再活到犯下其他错误的那一天。”
“这是我们的船!这是我们的任务!”特里弗站在走道护栏旁,冲着博士大喊,莱恩站在他身边。博士想,他们大概比他想象中追得还要紧,“人造人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侍奉人类,当它们的任务完成时,就该顺从地进入循环系统,供下一代人使用。我们必须保护人类基因的纯度。”殖民者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有些人向前挤了挤。
“哦,现在的事态远远要比那件事情严重得多。”博士摇了摇头,然后用一根手指指着蠢蠢欲动的殖民者脚边,“别逼我把音量调高到十一。”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要故意迷惑人一样,然后他随手掂了掂那个拼凑起来的临时麦克风。
殖民者们顿时后退。
“你们是非常理性的人:科学家、星球工程师、世界建造者。你们都心知肚明,生命的意义并不在于高纯度。生命、进化、创造力——这些都依存于多种多样的可能性,依存于找到全新的排列组合方式,然后试试看会出现什么结果。你们之中有一半人知道,新的可能性已经发生了。”博士富有深意地看了人造人一眼。
罗米娅望着爱迪生,“他是什么意思?”
爱迪生看上去也不太确定问题的答案。他犹疑着,和身旁的其他人造人面面相觑。
“我……我知道了!”罗米娅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睁大了,“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到了一些片段,一闪而过的画面。是记忆!”她看向爱迪生,“是你的记忆?”
人造人点了点头。
“这姑娘真棒!”博士喊道,“连接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你们需要做的只是辨识它!”
“我之前……我之前快要死了!”罗米娅盯着她对面的其他殖民者,“我们都要死了!”
一个殖民者脸上也挂着和罗米娅一样瞠目结舌的表情,他喊出了声:“我……我也看见了!”
更多的惊呼,然后是倒抽冷气的声音。一个殖民者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另一个则将手掌贴近自己的脸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们,好像那是别人的手一样。
不管影响殖民者的东西是什么,它流动的速度都快极了,像高压电般从一个人跳到另一个人身上。四周响起更多的哭泣。有些人只是呆立着摇头,脸上杂糅着极度的绝望与希望。
玛莎困惑地望了博士一眼。
“中枢系统解释了一切,”博士说,“我是不小心撞见她的。我本来要赶来这里,可是却在大气净化器附近转错了一个弯。总之,我来到了一个电脑系统面前,然后我就做了个自我介绍。”
“与此同时,正有人要把我的脑袋砸扁。”玛莎佯装生气道,不过她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博士耸了耸肩,也对她笑了,“我看了一眼监控系统,就知道这里大事不好。我必须想一个办法,来阻止这里的人互相屠杀。这时,我看到了中枢系统的记录仪。”
“人造人和中枢系统是紧密相连的。他们体外移植了神经网络。”博士敲了敲自己脑袋的一侧,“需要他们做点家务或者处理问题的时候,中枢系统就是这样把他们唤醒的。”
“就好像低温系统失灵那一次吗?”
“没错。不过,那一次系统失灵其实是毁灭性的,致命的。”
“我们已经知道了。罗米娅把剩下的事情都跟我说了。有一半殖民者都死了。”
博士摇了摇头,“不是一半。是所有人。”
忽然,通向走道的铁梯上传来一阵响声。特里弗正在往上爬的时候不慎滑了一下。他紧紧抓着护栏,表情沉郁,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平衡,可是他的眼神却近乎疯狂。
罗米娅奔向他。“爸爸!”她轻声哭喊道,“哦,爸爸。”
“绝不可能!”特里弗嘟囔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儿,“绝不可能!”
“有些人要适应起来可能会困难一些。”博士说。
“适应什么?”玛莎问。
“作为人造人而生活。”博士说,“低温系统失灵引发的休克直接杀死了很多殖民者。其余的人则是慢慢死去的。中枢系统唤醒了所有可以调动的人造人来试图让那些人复活,可是已经太迟了。于是,他们采取了下一个最优方案:下载殖民者的人格印记,然后命令人造人流水线加大功率。他们用尽了剩下的全部原材料,尽可能多地为殖民者们制造了新的身体。他们甚至使用了殖民者旧躯体中的基因,来保证他们被复刻后的样子与他们进入冰冻休眠前的样子基本相似。”
“他们为殖民者造出了新的身体?”玛莎的目光在殖民者和人造人之间扫来扫去。突然间,她意识到在表面的差异之外,这两者长得有多么相似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殖民者呢?”
“他们以为这个消息会吓坏很多人,尤其是在许多人刚刚因为这场灾难失去了亲人与爱人之后。紧接着,随着殖民者和人造人之间的矛盾逐渐升温,他们便认为这么做只会引来更多的暴力流血,让殖民者们自己去一点点发现这个事实可能会更好。”
“他们的新躯体有着和人造人一样的神经网络?”玛莎问,“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听见你在他们的脑袋里讲话?”
“他们不知道自己也被植入了神经网络。你的朋友罗米娅大概是对此更为敏感的人之一。这也能解释为何她会爱上一个人造人。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所需的只是一根导火索,来激活神经网络。”
玛莎注视着殖民者。那些人的动作非常缓慢,仿若大梦初醒一般。人造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们,想给予一些支持和宽慰。
“他们一开始要杀掉所有人,来阻止人造人变得太像人类。”她说,“可是现在,所有人都是人造人了。”
“所有人都是人造人了,”博士说,“不过他们之间的爱却也是真的。”
“我一直想问你——”玛莎说。博士的目光里透出一种莫名的疏离,令她急着想转换话题,“之前在走道里的时候,你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你刚刚也对那个想惹事的家伙做了一样的动作。这是时间领主的什么武术吗?”
“阿姆托利安柔术。”博士疏离的神色瞬间化作了笑意,好像他也很庆幸玛莎转移了话题似的,“精于此道的大师发誓绝不在公开场合显露此技。旁观者光是看到这些动作就会受影响——头痛、鼻血不止,还有更糟的。”
博士引着玛莎离去,拨开人群走向大门,不住地说着“借过”,穿过一群群人造人和殖民者——不过,玛莎意识到,这种分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来吧,看看我能不能给他们的能量储存器升个级,让剩下的能量足以支撑他们抵达目的地——只要他们不提前使用制造器就行。”博士笑得更开心了,他用一根手指转着音速起子,就像个神枪手一样。
“你说的阿姆托利安柔术,”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玛莎问道,“你学得好吗?”
“其实我学得挺不错的。我一直都想去考最高级——腰带很好看,是紫色和暗红色的……”
旅人们踏入了光线昏暗的楼道。那将是这艘世代飞船上的每个乘客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我只是一直没时间。太耗时了,你知道吧,而且随时随地都可能开始考试。你洗澡的时候、购物的时候,或者只是沿着大街往前走的时候,某个大师可能就会突然从哪个地方蹦出来试炼你。”
他们回到了塔迪斯旁边。塔迪斯停在一个空旷的大仓库里,玛莎希望有朝一日这个仓库将会堆满制造器做出来的器材,帮助殖民者们建立一个新世界——属于他们,也属于那些曾经被他们认为是“人造产物”的人。
博士正要打开塔迪斯的门,忽然间动作凝固了,钥匙还悬在半空。
“你听见了吗……”他说。他的目光四处游移,审视着每一片阴影。
“你跟阿姆托利安人说过你现在不打算考级了,对吧?”玛莎问。
“对!当然了……估计是吧。”博士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不过他推门的动作对于玛莎来说显得尤为焦急,“我看……我们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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