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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星期一
博士、多娜、威尔弗和他们的朋友被凯特琳带到顶层套间,凯特琳的手一直握着别在腰间皮带上的手枪。
这个爱尔兰女人推开套间门,博士进去四下看了看。等他看清楚房间里的东西之后,不禁慢慢地开始鼓掌。
“我想这就是德尔斐女士?”他说,“当然了。你不是真正的人,对吗?你是一台电脑。与其说是电脑,不如说是一种人工智能,加载着一个古老邪恶的超自然力量,本应永远囚禁在它自己的维度中。你好吗?曼陀罗?几百年不见了。”
“这种……形态比有血有肉的人体强大多了,博士。”德尔斐女士说,“作为时间领主,作为一个可以承受无数时间和空间创伤的生命,你的身体简直是跟医生订做的,请无视我这煞费苦心的冷笑话[. 英语里,博士和医生是同一个词,这里用了双关。]。”
博士没说话。
“你已经听够了这种笑话,对吧?”德尔斐女士问。
博士和多娜现在站在了精疲力竭的这一行人的最前面,威尔弗、妮蒂、卢卡斯、乔伊徘徊在后面一点。他们面前是德尔斐女士的电脑,达拉·摩根、凯特琳以及押着他们到这里来的那群曼陀罗信徒,正围成一圈守卫着电脑。
“哈,大家好,”博士仿佛是在参加妇女协会的聚会,“这样看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漂亮的房间,漂亮的酒店,欢迎仪式也不错。”博士指指那个美国老太太,她正伸直胳膊,以可辨认的曼陀罗的姿态发出了一道致命的螺旋能量束。“虽然有点不太友好。”
“非常抱歉,我没法控制每一个员工,”电脑的女性声音通过扬声器回响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欢迎来到我的酒店。请允许我向各位推荐健身房,游泳池也很棒。”
“酒吧呢?”多娜问道,“没有酒吧就不能算是五星级酒店,对吧?”
“啊,多娜·诺伯尔,欢迎你。我们有四个酒吧,三间餐厅,还有一个单点餐厅,7/24[. 七天二十四小时。指每时每刻都开放。]开放。”德尔斐女士轻声笑了,“但必须要说,我们志在超越五星级。”
博士点点头,“我猜你们是想打造五百万星级。你觉得呢,多娜?”
“五百万星级的话,服务一定非常好。博士,你还记不记得卡斯乌斯星的酒店?那才叫真正的五星级。”
“啊,没错!”博士朝她笑了,“他们深谙客户关系之道。还记得关于那只蜥蜴的麻烦吗?”
“你在布伦特福德也有同样的蜥蜴问题吗,德尔斐女士?”多娜问,“如果有蜥蜴的问题,那可不是什么好酒店。”
“神谕酒店是——”达拉·摩根刚说了个开头,德尔斐女士就示意他安静。
“博士和他的地球小朋友只是在拖延时间,达拉。他们正在思考要怎么阻止我们,要怎么活着离开神谕酒店,怎么‘挽救’他们心爱的地球。”德尔斐女士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更加柔和也更显恶毒的语气继续说道,“但是你真的不可能阻止我们,博士。我也不能保证这些人可以活着出去。而且据我所见,我们现在正是在帮助地球。”
博士走上前,那群人几乎是恭敬地分出一条路来,于是他毫无阻碍地看向电脑的屏幕。
“上次我们说话的时候,我把你送进了黑暗,让你自己去舔舐伤口。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德尔斐女士的正弦波十分强烈地闪着,“我等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机会抓住你本人。为了让你付出代价。”
“哎,不要老是重演找可怜的时间领主报仇雪恨的戏码,曼陀罗。我是说,你不只是要报仇吧,快点,给我们说个更好的理由。”
德尔斐女士轻声笑了起来,“你要知道,自1492年以来,曼陀罗螺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地球了。”
“对,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安的圣山[. 这是发生在1863年的事件,当时第一任博士去了广州。他发现曼陀罗螺旋的一个碎片在秦朝的时候记录了秦始皇的全部记忆,现在这个碎片控制了一具新的身体,而且想借此控制中国。博士经过计算之后,确定这个曼陀罗碎片的传送装置藏在西安的圣山,也就是秦始皇的陵墓处。博士和旅伴们必须跟当时广州最著名的武师一起努力打败曼陀罗。],还有未来孤儿——那些红白袍教派[. 十五世纪曼陀罗螺旋首次来到意大利之后,当地占星师组建了一个崇拜曼陀罗螺旋的邪教组织,叫做德莫诺兄弟会,“未来孤儿”就是由德莫诺兄弟会发展而来的,组织成员秘密潜伏在地球上的各个公司里。“未来孤儿”组织内部分裂成相互竞争的两派,一派穿红袍,一派穿白袍。 ]之类的东西——哦,还有曼德拉草夜总会,不得不说那个挺不错的。每一次都是螺旋的一个能量碎片,不是吗?是送来试探我们的一个小火花。这一次倒是把整个篝火烧起来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通过通灵纸片给我送信把我牵扯进来,为什么特意把我引到这里来?……啊哈,对啊,你就是想要我在这一天,在这个时间点到这里来。为什么?”
“星星已经全部就位了。”达拉·摩根说。
“我正在和德尔斐女士说话,谢谢,我没问她的狗腿子。”
“你居然敢——”达拉·摩根很是气愤。
“闭嘴吧,”博士打断他,“你又是谁?”
“我是达拉·摩根。我建立了摩根科技。我发明了M-TEK,我设计了——”
“醒醒吧,你什么也没做,从头到尾都是被曼陀罗螺旋控制的。你到底是谁?螺旋选中了你,扭曲了你的面目,操纵你,抬高你的身价,东拼西凑造出了达拉·摩根这么个形象,可是你自己又是谁?”
“什么?”
“卢卡斯?”博士喊道,“他是我的调查助手。”他对德尔斐女士低声解释说,“多娜忙着处理家务事来着。”
多娜皱皱眉。并不是因为博士把卢卡斯叫作调查助手,而是他居然说“处理家务事”。多娜看着威尔弗耸耸肩,然后又看看妮蒂,妮蒂正盯着他们面前的某处。多娜回头看看博士,忽然察觉到他的眼神。如果用言语表达出来的话,那意思应该近乎于“对不起”和“抱歉”。
“不!”她比了个口型,“不准!”但是博士再次转向了达拉·摩根。
“达拉·摩根,全球各地有数千万人将会成为这个外星智慧体的牺牲品,是你让它进入了这个世界。今天发生的就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达拉·摩根微笑,“我很厉害,对不对?”
“是的,因为你那个M-TEK确实是个厉害得要命的东西。外星人的科技让它强大无比,并且你们还声势浩大地大量分发给了人类,我估计他们根本不知道M-TEK今天会对他们做什么。”
“一无所知。”
“你手上沾满了血,达拉·摩根。如果我是警察,我肯定逮捕你。但是卢卡斯说,这行不通。
“达拉·摩根是八年前才崭露头脚的,在1999年12月31日播出的一条特别报道里,首次宣布成立摩根科技。
“千禧年的最后一天,的确。
“在此之前,完全没有这个名字的人的踪迹。摩根科技是在新闻发出当天下午5点29分以私人有限公司的名义注册的。
“在被曼陀罗控制之前,你是什么人?曼陀罗把它自己假想成人类,然后重排了一下字母,就成了达拉·摩根[. 曼陀罗的拼写是Mandragora,达拉·摩根的拼写是Dara Morgan。]。”
“啊,我懂了!”威尔弗叫起来。“真是挺聪明的。”
“是的,外公,谢谢你,”多娜小声说,“但是先别让博士分心。”
博士出其不意地把手放在达拉·摩根脑袋两侧,手指压着太阳穴小声说:“打开封锁的记忆,释放真正的自我。”
立即,那几位曼陀罗的追随者就跨步靠近了博士,德尔斐女士的波形气势汹汹地闪着,“阻止他!”她说。
博士在达拉·摩根脑中看到了一幅图景:一个又冷又潮湿的黑夜,他走在一条小巷里,两边都是高高的树篱,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
他瑟瑟发抖,而且很愤怒……不,不是愤怒。他很难过。而且很迷惑。她说不。不什么呢?她是谁?他手里拿着一个柔软光滑的天鹅绒小盒子。里头是……啊,对,他能想起。银指环,镶嵌了一颗式样简单的钻石——他能买得起的最好的戒指。但是她说不,她想离开德里去悉尼,或者去圣地亚哥,或者其他任何远离他的地方。难道他彻彻底底地误解了她吗?他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结果吗?他是如此爱她——每一次她走进房间,说话、微笑、大笑,他的心都会跳起来。只要知道她在厨房、在浴室、在门厅,他就会萌生出无数美好的幻想。但是他最终表白,说出“我爱你”的时候,她却只想逃走。不是“我也爱你,但是……”也不是“谢谢,但是抱歉”。而是:“我的天啊,你来真的?不行,我必须马上离开爱尔兰,我不想被任何人拴在这儿!”
那感觉就像有人把他的内脏全都给抽了出来,而且狠狠踩了过去。
你不是第一个告白被拒绝的人,他的理智对他说。
但是他不需要理智。恋爱的时候理智有什么用?把你的真心交给别人踩得粉碎这事儿理智吗?
现在他又失落又孤单。每个人都曾说她根本对他没兴趣。每个人都说他在浪费时间。但是当你坠入爱河,你会抓住一切证据让自己相信,总有一天,你醒过来的时候她会说:“你知道吗?我错了,你是对的,你才是我的真命天子。”
但是根本没有这种事。
永远不会有。
他满脸泪水和雨水,摇摇晃晃一路走着,只看见闪电从夜空中划过。他一心想着赶紧回家。
回家。
他可能最多只走了十分钟。
闪电更强烈了。蓝色、白色、紫色……紫色?
紫色的闪电落在他前方的地面上,把他震得后退了几步。他记得自己看到那个装戒指的小盒子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大火中消失了。此事无论是从比喻意义还是现实意义上,都给他的人生画上了一条分界线。
他觉得自己也着火了。他唯一能看见的是紫色的闪电环绕着他,闪电遮住了两旁的树篱和路的前方。也遮住了四周的黑暗。
接着,那个声音就出现了。四面八方都是那个声音。他脑子里也是,仿佛那个声音从天而降的同时也出现在他心里。
“你的好日子到了。卡勒姆·菲茨奥格[. 分别以字母C和F开头,之前他曾在窗户上画这两个字母。]从此不存在了,你有更伟大的事业。”
紫色的火焰消失后,那个声音长时间地跟随他,长达数天或数个星期之后,他终于愿意去拥抱这个新的事业。
第二天早上,他敲了敲自动柜员机的键盘,机器吐出了两百英镑。
那天早上,另外八台柜员机也吐出来很多钱。然后是其他城市的柜员机。接着他建立了账户。他通过网上银行进行不可追踪的操作,他在电脑上输入的程序消除了一切痕迹。
三个星期后,他成了百万富翁。他在世界各地都有地产。他还有很多公司,其中一些被关闭,一些被合并。一个月后,摩根科技就成立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接着,他组装了一个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电脑系统。他脑海中的声音让他建立起了德尔斐女士,那个声音仿佛进入了硬件,然后以某种方式竟然成了一个规模空前的人工生命体。
“我需要你,”那个声音非常柔和地说,“从今往后一直需要。我需要一个人类界面,来帮我和这个血肉之躯组成的世界建立联系。一个在现实中的化身。”
于是,达拉·摩根诞生了。

 
他记得自己出生在一个富有的银行家和投资家家庭。他的父母死于私人飞机坠机事故,于是,他在21岁时继承了摩根科技。
他储存了很多虚假的记忆和事件,虚构的人物,虚假的资历和派对。全部都是假的,但是每当他想象出一点虚构的记忆时,虚构就会变成真实。那个声音告诉他,社会就是依赖计算机信息,再也不会有人用纸保存记录,因此非常容易捏造历史,谎言也更容易被接受,在这个被操纵的社会中,但凡通过键盘输入的信息都将被信以为真。
他记得那个声音告诉他,如何在数年之后打造出M-TEK,如何让市场相信它,同时也相信摩根科技。这是个长远计划。
他也记得某天下午在迪拜的街上遇到她的情景。
她和几个人一起坐在街边的咖啡馆看一堆文件。
他听见那些人说他们要再考虑一下他们的交易,然后就走了。接着,他坐到了她旁边。
她一抬头,先是疑惑,接着是惊讶,然后大为震惊。最后她勉强说:“卡尔[. 卡勒姆的简称。]?”
“我不是卡尔了,”他说,“我是达拉·摩根。”
她笑了,声音又轻柔又美妙,那美丽的笑声让他回忆起数年前的爱。
但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说:“不。想想那枚戒指。想想泪水和痛苦。不要妥协,达拉·摩根。”
“你看起来很像卡尔。”她说,“你来迪拜做什么?”
“曼陀罗将会吞没天空,”他说,“我想让你看看,凯特。”
他拉起她的手,她的眼中闪起了曼陀罗的能量光芒。接着,她打开先前和那几个人生意讨论过的文件。“请在这里签字,摩根先生。”于是他签了,因为那个声音让他签。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摩根科技就拥有了一个全球范围的五星级连锁酒店,凯特琳成了第一个被他转变的人。

 
博士倒吸一口气,放开了达拉·摩根。他立刻倒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但对博士来说却像是永恒。
他后退几步离开达拉·摩根,其他被曼陀罗影响的人转向他,抬起手臂准备发射致命的能量束。
“不!”德尔斐女士的正弦波在屏幕上跳跃不已,“我需要这个身体。我等了几百年就为了见到博士本人。最后一个时间领主,现在他被曼陀罗螺旋抓住了,成了我的俘虏!”
那群人放下了手臂。
乔伊·卡恩斯突然挣脱哥哥的手向博士跑去。“不行!”他喊道,“放开他!”
卢卡斯马上追过去,接着多娜和威尔弗也站到了博士前面。
他们一起挡在了博士和被曼陀罗占据的电脑之间。
“谢谢你们所有人,”博士说,“但不用这样。”他朝德尔斐女士笑了笑,“所以,人选真不少啊。无关紧要的小孩,心脏不好、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老年人。他的朋友亨利埃塔,一个星星方面的专家……”
他给身后的大家使了一个眼色,只有多娜看清了。
亨利埃塔·古德哈特还站在门口,仿佛在努力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博士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什么?多娜揣测着,悲伤,还有恐慌?绝望?他好像希望妮蒂能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
但情况很不好,妮蒂此时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车灯亮着,但是驾驶员不在。”多娜突然想到一句她妈妈会说的话。一个很可怕的说法,但是多娜现在不得不赞同。
而博士看起来似乎觉得妮蒂让他失望了,因为某种原因。“多娜,”博士转而对她小声说,“把你的手机给我,马上。”
她把手机交给他,眼睛依然看着德尔斐女士。博士迅速翻完了她的通讯录。
“多娜?”
“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存你外公的号码?”
“因为他从来不开机。存他的号有意义吗?”
“好吧,多谢。”
“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他就站在这儿呢。”
“他的手机在艾塞克斯,我要打给他的手机。”
多娜闭上眼睛,想象着手指放在键盘上,然后小声把号码告诉博士。她说一个数字博士就按一个键。当电话刚一接通的瞬间,他就挂了。
“希望你没记错,因为万一你记错了……”
“有人就会接到奇怪的电话?”
“世界就会毁灭。但是,嘿,那可就好玩了。”他把手机还给多娜。
“你不会得逞。”多娜的外公对电脑说道,“这个人睿智非凡,他曾无数次拯救地球,无数次拯救整个宇宙。你要先打倒我们才能靠近他。”
上帝保佑外公,多娜真心觉得这番话阻止不了德尔斐女士。但她确信博士需要妮蒂回应些什么,他也一定需要她再拖延一些时间。
“德尔斐女士,如果你想要一个去过银河系各处的身体来寄居的话,”她说,“用我的身体吧。我没有两颗心脏,头发也不那么非主流,但是至少我这个身体也体验过外太空行动。”她把博士推到身后,让他离妮蒂更近一些。
德尔斐女士的屏幕又开始闪烁:“你的姓氏很高贵[. 多娜姓Noble,意思是高贵。],品行也很高贵,不是吗?”
“哦,从前似乎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有一天晚上,尼尔·贝利想要和我在音乐厅里干坏事,他就小声在我耳边说:‘打碎一块高贵的馅饼,今晚一起开心吧,多娜。’[. 原句是《哈姆莱特》第二幕中的台词,“打碎一颗高贵的心。” 心(heart)和馅饼(tart)在英文中只差一个发音,贝利记错了。]于是我朝他那儿重重地踢了一脚,然后就走了。请注意,他知道自己在引用莎士比亚,但他应该说布朗尼蛋糕,得点创意分。我爸对此很不认同,结果过了一周,他在酒吧一拳打在了贝利鼻子上。”多娜朝着电脑笑了笑,“你有被别人吃过豆腐吗?嗯,当然没有。因为你全是由电线芯片之类构成的,你很孤单,不是吗?所以你才干这些事,对不对?为了寻找爱?你不该研究占星术,应该写写‘寂寞芳心’之类的。”
威尔弗拉了拉外孙女的胳膊,“你要把她惹火了。”
“真的吗,外公?我怎么没觉得。”她对外公眨眨眼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德尔斐女士闪着愤怒的脉冲:“我真想知道为什么总有愚蠢的人类围着博士。你们不就是来送死的吗?不然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多娜·诺伯尔,在你之前还有多少人乘塔迪斯旅行过,你知道吗?他们去哪儿了?你以为自己能永远和他一起旅行?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你肯定不是。你看,你到了我这里,他们却没能来。你想知道他们后来都怎样了吗?”
多娜不会被这种话戳到痛处——因为她之前问过博士,而且得到了十分满意的回答。
但是这番话很显然引起了她外公的注意。
“宝贝,这是个好问题。”
“真的?现在问这个不合适吧,合适吗?”她厉声道。
“有没有一片墓地,排满了墓碑,上面整整齐齐刻着他们的名字呢?你觉得有没有呢,多娜?”德尔斐女士说,“墓地里也预留着你的位置,对不对?”
“有可能,”多娜回答,“不过老实说,我不太关心。活在当下就好了。现在,眼下,我要考虑的就是阻止你和你的僵尸军队。”
“摧毁他们。”德尔斐女士的语气无比的平静随意,多娜呆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那群追随者们也举起手臂,准备发射那致命的能量束。
什么也没发生。
“摧毁他们!”电脑尖声说。
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摧毁他!”德尔斐女士继续下达命令,但是那群人除了皱着眉头惊讶地四下打量以外,什么也没做。他们好像刚刚从梦里惊醒过来一样。
“啊,”博士说,“是我干的。嗯,实话实说,是一位名叫奥拉迪尼的可爱女士干的——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我真是没礼貌。她破坏了你们构建的星座位置,你控制的所有圣马蒂诺后代的力量全都消失了。全体人员,全部,结束了。”
“结束了。”多娜用蹩脚的意大利语说。
“还没完!”
多娜看了看她左边。达拉·摩根拿着电脑站在旁边,一只手正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我通过M-TEK向世界各地发出了删除信号。很快它们就会和电脑同步,不再下载你的指令。它们会植入病毒,然后清理整个平台,所有的磁盘记忆都会被彻底消除。”达拉·摩根最后一次敲下回车键,“我还设置了密码保护。”
“我是超级电脑,拥有无穷的力量,和几千万个遍布世界各地的电子设备相连。愚蠢的人类,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阻止我?达拉·摩根,我对你很失望。”
达拉·摩根耸耸肩,“永远地阻止你可能不行,但我肯定拖慢了你的速度。之后的十分钟里信号都启动不了。说不定要等上好几天——博士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阻止你。”达拉·摩根笑了,“我的名字是卡勒姆·菲茨奥格。”
德尔斐女士发出一阵叹息似的电子呼唤,“凯特琳?”
十年前那个卡勒姆爱过又被拒绝的爱尔兰女孩,立即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对准他。
“凯特琳,不要!”卡勒姆喊道:“反抗曼陀罗的影响,想想你自己究竟是谁!”
凯特琳皱皱眉头,“卡尔?”
“是的,是我!”
凯特琳耸耸肩,“之前我就不喜欢你,现在也一样。”
于是她开枪了,子弹从卡勒姆·菲茨奥格的头部穿过。
他还没来得及倒在地毯上就已经死了。
刚刚脱离控制的那群信徒们万分疑惑,他们同时尖叫着向屋外跑去。
“跟上他们,”多娜对卡恩斯兄弟说,“离开这里——卢卡斯,你带乔伊回家。赶紧跑回去,路上不要停。”然后她转身对威尔弗说,“你也是。”
“得了吧,宝贝多娜。我老了,跑不动了,我要在这儿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跟你爸爸保证过要照顾你,上帝作证,我肯定会的。”
多娜突然想起仍然拿着枪的凯特琳,于是她赶紧回头查看那女人在做什么。凯特琳这时已经把枪放在了桌上,正面对着屏幕里的德尔斐女士坐着。
博士从多娜身边经过,顺便把妮蒂推向了威尔弗怀里,并且小声说:“抱紧她别被人群冲散,威尔弗,就如同你们同命相怜一样。”然后他偷偷蹲到凯特琳身边,悄悄地摸到她的枪。
“拿着吧,”她平静地说,“卡勒姆和我已经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必须这样做。”
“你只是被曼陀罗控制了。”博士说,“我让卡勒姆获得自由,他又让你脱离了控制。”
凯特琳满脸泪水地看着他的眼睛,“德尔斐女士从来没有控制过我,曼陀罗也从来没有控制过我,他们不需要控制我。”
“那是谁让你杀死达拉·摩根的……呃,名字不重要了。”多娜问。
“他的精神已经脱离控制……好几天了。他开始回忆起很多事……他是薄弱环节,我必须剔除他。”
“你必须什么?为什么?他刚刚可能已经拯救了全人类!我们不是一直在做这件事吗?”
凯特琳突然直勾勾地看着博士的眼睛,“我不知道,”她眼睛里又泛起泪光,“我怎么了?为她卖命让我变成什么了?我刚刚杀了人。啊,我的天……我刚才想都没想就杀了他。”
“现在哭有点太晚了吧,朋友,”多娜讽刺道,“替曼陀罗工作,你可能已经杀了很多人。”
“我知道,”凯特琳轻声说,“我完全疯了,一心想要……力量。我想控制自己的生活。”
“我控制一切,”德尔斐女士的脉冲又回来了,“包括你的生活。”
“不,你没有,你这盒愚蠢的电线。我曾认为自己想要这样的生活,所以才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你知道吗?我反悔了。”她迅速敲打起键盘,“我要关闭无线网,打开你的防火墙。”
“那也不可能阻止我。”
“对,不过可以暂时把你隔离起来。”凯特琳难过地看了看博士,“我能做的只有这点事情,时间领主先生。现在该你了。”她把椅子往后一推,撞上了博士。然后满怀歉意地绕过他,来到卡勒姆的尸体旁。“我们本来可以统治全世界的。”她说着跪在他的身边。
博士不明白凯特琳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线网。防火墙。这些都毫无意义,德尔斐女士非常强大,比防火墙之类厉害得多。他敲打着键盘,一团紫色的曼陀罗能量几乎炸掉他的手指。“好了好了,不要这么暴躁。”
“我要消灭你,博士。你将会——”接着她不说话了。
他也终于明白凯特琳做了什么。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好让德尔斐女士浪费程序去追踪她说的那些改动。发现防火墙和无线网安然无恙之后,电脑就会去检查别处。德尔斐女士就会被延迟……嗯,坦白地讲,延迟不了多久。
但是她的计算还在继续,博士从一块显示器上就能看见,那些程序本身就像小型病毒,一种不断自我复制的数学方程式,每一秒都要消耗无数字节,它越是想计算出结果,方程式越是成倍地变得复杂无解。博士笑了起来。
虽然可能只会延迟德尔斐女士几秒钟,但是凯特琳确实非常专业。他朝卡勒姆尸体的方向看去,本来希望能够看到凯特琳。
但是那里只有一具尸体。
博士摸摸自己的口袋。手枪还在。但是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多娜,”他小声说,“多娜,我希望你现在去楼下大厅。那些人现在都很疑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正如我们所知,他们中可能有一大半的人都不会说英语。他们需要有个冷静理性的人维持秩序,指挥人群,向他们解释事情的缘由。”
“但能干这种事的人都没空,”多娜说,“那就必须我去吧。”
博士笑了笑,“多娜,你才是最适合干这事儿的人。去吧——不,你别去,威尔弗。你和妮蒂就留在这儿。”
“他们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去?”多娜急切地问道。
“家庭事务。”博士说,“相信我。几分钟之后,他们就会和我一起安全下楼了。”
“但是……”
威尔弗走上前,“去吧,多娜。不要和他争。他从来没辜负过你吧?”
于是多娜下楼了。
“你这用词不太合适吧,威尔弗。”
“你辜负过她?”
“呃……”博士想了想,“没有。不过有一两次差一点。”
“要是让我知道你辜负了我外孙女的信任,你就好好想想怎么对我解释吧。”
他们的目光穿过房间交会在一起。虽然只有很微小的一瞬间,只是永恒的一个碎片,但是博士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辜负多娜·诺伯尔的信任,永远不能。
“我不会的。”他说,“实际上,威尔弗,我应该说‘我们’不会,因为你现在也非常重要。对于多娜,对于我,对于全世界,都很重要。尤其对于亨利埃塔·古德哈特来说,更是重要非凡。”他突然站起身来,“别这样,凯特琳。”
威尔弗注意到那个爱尔兰女孩站在墙边的集线盒旁,手里拿着一支时不时闪耀蓝光的银色笔。“她要干什么?”
“你不知道怎么使用它,凯特琳,”博士慢慢地说,“德尔斐女士再过一会儿就会恢复运转了。她会阻止你的。”
“让她来吧!”凯特琳说,“你是对的,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它。不过我觉得,如果我按下这个,拧一下那个,再把它完全插进那里……”
“凯特,不要!”
太迟了。被未经训练的双手胡乱摆弄一番之后,音速起子携带着大量的能量尖叫起来,接着,凯特琳把它插进刚打开的集线盒里,插入了约翰尼·贝茨前几天死去时刚接好的光纤线中。
几簇紫色的火花闪过,凯特琳消失了,随着一大块墙面、线缆和博士的音速起子一起分解成了原子。
“好主意,”博士十分沉痛地说道,“但是肯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电脑关闭了。”威尔弗说。
博士看了看屏幕,趴下去检查服务器。“完全彻底死寂无声了。”他确认道。
“我们赢了?”
“不,还早着呢,”博士看了看威尔弗,“我向多娜撒了谎。”他坦白道。
“我知道,”威尔弗回答,“但是你保证了她的安全,谢谢。”
“凯特琳切断了来自电脑的曼陀罗能量供给。不管从哪种层面上来说,德尔斐女士都不存在了。被删除了。被毁灭了。”
“但是那个叫曼陀罗能量的东西仍然存在,对不对?”
“它被困住了。”
“在哪儿?”
“就在这个房间里。现在,它正在找新的宿主。我们可能有三分钟时间。”
“它不会选我,所以你才让我留下。我听见你说我心脏不好,我会死。”
“什么?”博士皱皱眉,想起自己之前对德尔斐女士说的话,“威尔弗,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心脏到底怎么样。我觉得你至少还能活上好几十年。我那么说是因为——嗯,根本不重要。”他向缺了一大块的墙壁看去,那是凯特琳刚才站的地方,“我觉得它不能让死人复活,所以我希望它选择最容易的目标,阻碍最少的一条路。”
威尔弗循着博士的目光,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妮蒂,她正安详地微笑着。
“不……”
“这是最有可能的容器。”
威尔弗悲伤地摇着头,“那是我的妮蒂。我们还要去环游世界,坐游轮去南美,去加拿大,去印度洋。博士,她是我的生命。我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取代我的妻子。上帝保佑她的灵魂,但是妮蒂·古德哈特出现了,她让我知道生活不只剩坐在菜园里听达斯蒂·普林斯菲尔德[. 英国著名摇滚女歌手,活跃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歌曲。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承受再失去另一个女人了。我爱她!”
“我知道你爱她。很抱歉要让她做这种事,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完全无法征求她的同意,她……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阿尔茨海默病发作了。她没法表达个人看法。”
博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威尔弗看着那上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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