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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坛

  罗马派到马萨诸塞州朵索雷传教的史蒂凡诺·阿尔芒迪神父,因事必须到他从来没去过的纽约待一天。

  史蒂凡诺神父三十四岁,体弱多病,很少旅行,之所以中选主要是因为他的热情与虔诚。

  他的教会在华盛顿第六十七街有个宿舍。下午史蒂凡诺神父从第六十七街独自一人出发,想就近看看纽约著名的摩天大楼。

  找路并不困难,而且每一个交叉路口都立着一个金属路牌指出街名,但那天下着毛毛雨,又有雾,湿漉漉的,夜色在潮湿和阴暗中悄悄掩至。

  年轻神父比想象中还觉得孤单。从他们第一次说要派他到美国传教,他心里就怕死了,对一个教士而言这并不是件好事。

  他觉得需要一个可依靠的朋友,看看手上的曼哈顿地图,派翠克教堂不是很远,这正是参观不可错过的古老殿堂的绝佳机会。

  没带伞的他顶着毛毛雨,心里想着生命中种种的不可思议,低着头专心走路,没有发现走着走着门牌号码越来越小,建筑物也愈见雄伟。

  圣派翠克教堂的两个哥特式尖塔出现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急急走进去,没注意有高耸的阴影渐渐逼近教堂钟塔,并投影在雨水洗亮的柏油路上。

  教堂内部打扫得十分干净,没什么人。夜晚来临,白昼乳白、逐渐变弱的光线根本进不来。教堂内几近黑夜,小灯泡和日光灯都亮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典型的欧式哥特建筑,第一眼令人想到山间某些小教堂那种属于家庭使用的隐秘感,愉悦、诗意。

  可是,才走十几步,史蒂凡诺神父找不到他所需要的,不觉焦虑了起来。有柱、尖圆拱、圣坛、神龛、蜡烛、圣像、十字架、檀香,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仿佛那一天上帝对史蒂凡诺神父不闻不问。他没想到要去底端圣坛和神龛之间那隐身重重黑影中、回音缭绕、能遇到上帝的一方角落去。

  转身往出口走去——他唯一的选择——史蒂凡诺神父看到了教宗。

  一身白衣,教宗坐在入口左边一根柱子下的座椅上,在强光照耀下闪烁,仿佛能自身发光。奇怪,史蒂凡诺神父进来的时候完全没发现,难道那时候教宗还没到?还是史蒂凡诺寻找上帝的时候他悄悄溜进来的?

  更奇怪的是教宗身边不见穿着过时制服的枢机主教、高级教士、助理、官员等随行在侧。庇欧十二世孤零零地坐着,圣洁苍白的双手垂在膝上,代表温顺、庄严和权威,笑容可掬。

  一时间,史蒂凡诺为眼前所见神迹分外震惊,回过神才想起庇欧十二世已死去多年,就连继位的教宗也已辞世。

  怀着崇敬的心情向教宗走去的史蒂凡诺神父,赫然发现那是一尊真人大小的蜡像,栩栩如生,只是皱纹、眼袋血管、岁月留下的痕迹都跟修饰过的证件用相片一样,被抚平、拉紧。两颊则让人想起殡仪馆化过妆的有钱死人。

  外面有一个大玻璃罩罩住那诡异的圣像,避免灰尘,前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牌子。其中一个是哥特字体的英语祷文。另一个则写着:“庇欧十二世。此教宗像系按他在卡斯特冈多佛因病去世的前一天之穿戴为其依样装扮。在他就任教宗期间,时常佩戴红衣主教史培曼赠予的这个戒指及胸前的十字架。”

  经过时,史蒂凡诺神父老觉得教宗蜡像盯着他看,金色的小圆眼镜后面的眼镜远远地跟着他。匆匆离开,奇遇过后的他需要空气、生命的律动,顶着毛毛雨逃逸,比先前还要孤独。

  转过街角,沿着街区前进,穿过大道,再走下一个街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要什么,觉得自己被骗了,前所未有的沮丧和孤独。走完第二个街区,屋墙抛在身后,史蒂凡诺神父往右一看,便看到了。

  他站在一簇簇不知伸往何方的耸入云霄的大厦之间的街道上。笔直、霸气的大厦令人害怕,但那天晚上因为庆祝某个节日,峭壁上点亮了无以计数的灯泡。

  他所在的街道大得十分不寻常,不只是因为它超乎平常的尺度,还因为两旁的建筑让人喘不过气来。史蒂凡诺神父由下往上慢慢打量,很快就累了,跟不上那晕眩的高度,未借助神力,单凭人类之力,怎么可能盖出那么多悬在半空中的窗户?怎么可能在那么高的地方工作?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整个建筑物体的四分之一、三分之一,连最后那段抵到云端的都看不到,天知道那些在云雾里面隐隐透出荧光的高塔会长多高。

  他在纽约的公园大道上,人类丛林的核心,被钢铁、水晶、欲望、金钱、冰与钻石的巨杉包围。两排玻璃幽灵在空中短兵交接,左边有国立第一银行大楼,貌似钟塔、红光四射的西葛兰大楼,希尔顿大楼,格罗理埃大楼,圣巴赛洛缪大楼,顶着不伦不类的火焰冠的通用电力大楼,有尖塔的华尔多夫·阿斯特雷大楼,才十二层的侏儒公园路饭店,已经高耸入天还在继续施工的化学银行纽约信托大楼。右边则有与西葛兰大楼争艳的雷佛大楼、可敬的拉凯特大楼,然后是一片片连绵的玻璃墙,像汉诺威信托、国际电信大楼、高露洁及棕榄、银行家信托公司、碳化物联合公司、地中海海事信托公司。为这壮观场景划下句号的是底端的中央火车站,四十层楼高,像皇冠又像巨大的古老壁钟;后面则是泛美集团昂然的大楼,仿佛黎明曙光消失在云端中。

  置身在这样一个连童话故事都想象不出来的地方,是地狱,是兴奋,是凯旋。环顾四周,满心欢喜。他听说之所以兴建摩天大楼是因为曼哈顿岛空间不够,容量有限。说法太荒谬,只能骗小孩子,绝对是有其他因素:骄傲、幻想、人类的梦。让他感动的不是单栋建筑,而是上百万生命埋首工作所实现的集体成就。可以跟哪里做个比较,另寻参考点,想不出来。对了,威尼斯。只有集幻梦之大成的威尼斯能够将那诗意的强大力量呈现出来。

  他所在的是全世界最大的教堂,所有教堂之翘楚。由喀尔文派的神祇设计的这一切,或许在其异教信仰中有那么一点真实的感觉,参与其事者在他们渎神的工程中看到了成功,他们的宫殿变成全能的主的荣耀。西葛兰大楼是圣坛吗?高露洁、银行家信托公司、华尔多夫·阿斯特雷大楼是圣坛吗?难道中央火车站是主要圣坛,而泛美航空是后方永恒之光闪耀的后殿?

  史蒂凡诺神父忍住到口的咒骂,但他越看得出神,越觉得自己回到之前面对教宗蜡像的那种徬徨感。不容否认,那是人类的一大胜利,在那透明的白蚁窝内人们汲汲于金钱、异性、权力,虚荣中的虚荣,自古不变地追求虚空。然而公园大道上,被沉重雾气、银河系中乳白色的水母笼罩的大楼里,依旧有伤心、苦涩的期盼、焦虑、泪水与血汗。是的,那也是受上帝眷顾的地方。史蒂凡诺神父不再沮丧和孤独,主就在他身边,让他依靠,在那一刻,中央车站真的变成了没有神父的圣坛。摩天大楼传出的隆隆车声犹如远方的合唱团,唱着忧郁的凯旋歌声。烟雾和蒸汽在神圣的沟渠里翻腾滚动,那是我们等待救赎的灵魂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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