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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社长的一封密函

  社长先生:

  我这篇万不得已的沉痛告白会救我,还是会让我无颜见人、名誉受损、陷入绝境,都看您了。

  说来话长,连我都不知道怎么能隐瞒到今天。我的亲人、朋友、同事从来都没起过疑心。

  话说三十年前,我是个小记者,在您今天负责的这家报社里跑社会新闻。我不怕苦,不怕累,够认真,可是我一点也不出色。晚上,当我把那些有关偷窃、交通事故、典礼等短文交给主编时,几乎每次都得承受被大刀阔斧修改的污辱;整段被去掉或干脆重写、涂改、删减、重组、补句等等,不一而足。我虽然难过,但也晓得主编不是故意的。怪我,我没有写作天分。报社之所以还留我,只是因为我肯冲,愿意上天下海带消息回来。

  尽管如此,在我内心深处,仍有一股对文学的热情在绝望地燃烧。每当有比我年轻的同事文章见报,每当有我同年龄的作者出书,而且那些文章或书广获好评时,妒意像一把毒钳夹住我的五脏六腑。

  偶尔,我也试着模仿这些受上天眷顾的人写点小品文、散文、短篇,可是每次写完前几行,就写不下去了。我读了又读,心知不合格,整个人泄了气,心怀怨恨。幸好,这种状况并不会维持太久。文学梦重新蛰伏,用工作分心,想点别的,总的说起来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有一天一个陌生男人到编辑室来找我。年约四十岁,矮个子,微胖,睡眼惺忪的脸上没有表情。要不是人很和善、谦逊有礼,他看起来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谦逊是他最大的优点。他说他叫伊雷亚诺·比萨得,特伦托人,是我中学同学的舅舅,已婚,有两个小孩,因为生病被他工作的库房给辞了,不知道怎样才能赚点钱。“我能做什么?”我问。

  “是这样的,”他非常非常客气,“我还蛮喜欢写点东西的。我写了一个长篇、一些短篇。恩利克(就是我的中学同学,他的外甥)看过,说写得还不错,建议我来找您。您在一家很重要的报社上班,一定有点关系啊、人脉和声望,您或许可以……”

  “我?我是小角色。再说,这个报社只刊载知名作家的东西。”

  “可是,您……”

  “我又不搞创作,我只是记者。差得远呢。”(未能实现的文学梦像根针,在肋间刺了一下。)

  他暗示地笑了笑:“其实您对创作有兴趣?”

  “这当然,但是要有天分啊!”

  “布扎蒂先生,不要轻言放弃!您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会有那一天的,您看着好了。打扰您太久了,我告辞了。这是我不足挂齿的作品,留给您。要是您有空,就花半个小时看一眼。没空也没关系。”

  “我说过了,我帮不上忙,不是我不愿意。”

  “难说。”他已到了门口,深深鞠了几个躬,“开了头就会有结果。您看看嘛,不会后悔的。”

  那包手稿他就留在桌上。我想看才有鬼。我把稿子带回家,丢在五斗柜上面,跟其他的书和一叠一叠杂七杂八的纸混在一起,至少两个月。

  要不是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兴起了写点东西的念头,那件事我根本忘得一干二净。其实我灵感有限,是那该死的文学梦在作祟。

  只是平日放稿纸的抽屉空了,我记得五斗柜上面的书堆中有一本才开封的陈年笔记本。翻找的时候撞落一叠纸,散了一地。

  纯属巧合。就在我收拾的时候,眼睛瞄到笔记本中间夹着一张字打得密密麻麻的纸。我看完第一行又看第二行,好奇心大发,一口气看完,又找出第二页看了起来。然后一页又一页。那是伊雷亚诺·比萨得的小说。

  突然心里妒火中烧,即便在过了三十年的今天,仍然不能平复。该死。那本小说很怪异,不落俗套,很美。或许不能说很美,或差强人意,甚至可以说写得并不好。可是怪就怪在跟我味道很合,很像我,仿佛是我的作品。完完全全就是我想写但写不出来的东西,是我的世界、我的感觉、我的恨。真想去死。

  羡慕?才不,是生气,气昏了:有一个人做了我从小就梦想要做,却做不到的事。实在太巧了。现在那个家伙将他的作品公之于世,我就不用混了。他将率先进入那神秘的殿堂,而我,抱着微弱的希望,还在奢想怎样才能打开一条路。就算我说我终于灵感泉涌而来,又算什么呢?抄袭,欺骗。

  伊雷亚诺·比萨得没有留下地址,没办法找他,得等他自己出现。可是我要跟他说什么呢?

  又过了整整一个月他才现身。比上次更谄媚、谦虚:“您看了吗?”

  “看了。”很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您觉得呢?”

  “嗯……还可以。不过不适合这个报纸……”

  “因为没人知道我是谁?”

  “嗯。”

  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先生,您老实说……如果今天这不是我这个无名小卒写的,而是您写的,是不是就会有可能刊登呢?您是编辑,是这个大家族的一分子。”

  “我的天啊,我也不知道。确实社长是个很开放的人,也很有魄力。”

  比萨得惨白的脸顿时容光焕发:“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

  “试什么?”

  “您听我说,您要相信我。我只需要钱,我没有什么野心。您若是愿意帮助我,我双手奉送。”

  “什么意思?”

  “我送给您。这是您的了,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虽然是我写的,可以挂您的大名。您这么年轻,我比您大二十岁,我老了。捧一个老人,大家都兴趣寥寥,评论家对年轻新秀的态度可就不同了。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可是,那是欺骗,而且乘人之危太卑鄙。”

  “怎么会?您付我钱啊。您帮我把产品推到市场上,换个牌子对我有何妨碍?这样就扯平了。重要的是我的文章由您挂名。”

  “这太荒谬,太荒谬了。我冒的风险太大了。万一事情被人揭发呢?还有,等这些作品刊完,没有稿子了,那我怎么办?”

  “我会在您身旁,我可以继续供给您稿子。看着我。您觉得我像是会背弃您的人吗?您怕的是这个吧?噢,我该怎么办?”

  “如果您生病呢?”

  “那段时间您就也生病。”

  “报社要是派我出差呢?”

  “我跟您去。”

  “我出钱?”

  “这,按常理来说是的。我要求不高,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讨论了很久,我们签下一纸欺世盗名的契约,那将是我的紧箍咒,他可以榨干我,让我万劫不复。可是诱惑太强,比萨得的作品又精彩,成名的欲望席卷了我。

  契约内容很简单。他得依我的需求为我写稿,作品由我挂名,万一遇到出差、撰写新闻稿,他得跟着我,协助我;严禁对外透露契约内容;不可以他自己姓名发表作品或为第三者写稿。我所得的百分之八十是他的酬劳。双方达成协议。

  我去找社长,求他看我的一个短篇。他看看我,对我眨了眨眼睛,把文章丢到一个抽屉里。我乖乖离开。这种反应早在预料之中,傻瓜才会别有期望,不过(比萨得的)短篇摆在最上面,我有十足信心。

  四天后,作品在文艺版刊出,一鸣惊人,我和同事皆一片错愕。可怕的是:我不但不会觉得愧疚或不好意思,反而沾沾自喜。我大剌剌地接受大家对我的赞扬,仿佛本来就是我的功劳。差一点以为那短篇真是我写的。

  又发表了其他小品,接下来的长篇小说造成轰动,我变成了“话题人物”,我的照片开始出现在公众场合,我开始接受访谈。我意外发现自己的说谎能力和厚脸皮有超凡水准。

  说起比萨得,实在没得埋怨。存稿用尽后,他继续供货,而且我觉得功力越见成熟。他很谨慎地躲在幕后。人们对我的怀疑,慢慢都被推翻了。人生得意莫过于此。我离开了新闻组,变成“文艺版特约作家”,收入水涨船高。这段时间比萨得又生了三个小孩,在海边买了一栋别墅还有一辆车。

  然而他依旧那么谄媚、谦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从来不会暗讽我是因为他才有今天。可是他的钱永远不够用,把我的血都吸干了。

  薪资是不公开的,可是在大型企业里难免会走漏消息。大家或多或少知道我每个月月底都有一大笔可观的钞票入袋,就是不懂为什么我还没开名车,身边没有一身钻石、貂皮大衣的年轻美人,没有游艇、时髦跑车。所有那些钱我都干吗去了?这是个谜。结果便有传言说我超级吝啬。总得找个理由嘛。

  这就是大概情形。现在,社长先生,我要进入主题了。伊雷亚诺·比萨得曾经发誓自己绝无野心,我想也是真的。这个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对金钱的贪得无厌;除了他,还有他的家庭,变成了一个无底洞。作品发表后稿费的百分之八十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逼得我负债累累。但他嘴巴永远那么甜,恭恭敬敬,谦虚得讨人厌。

  两个星期前,在我们互相寄生合作无间近三十年后,我们吵架了。他要求契约以外的额外酬劳,数字惊人。我二话不说就回绝了。他没有反驳,没有出言威胁,也没有其他敲竹杠的暗示,只是停止供稿。罢工,停笔不写。而我束手无策。这十五天来读者都无法在我作品中寻求慰藉。

  为此,亲爱的社长先生,最后我不得不自曝这无耻的勾当,并请求您的原谅与宽容。您会见死不救吗?您会眼睁睁看着一个,不管是不是用欺骗,把他最好的时光都奉献给这个报社的人的职业生涯就这么毁于一旦吗?您还记得有几篇“我的”作品在今天自扫门前雪的社会所激起的热烈回响吗?不是很棒吗?您帮帮忙嘛。只要帮我小小加个薪,我不知道,一个月多个两三万,我想,加个两万就够了吧。没错,我想现阶段两万就可以了。再不济,借点钱给我也可以,几百万怎么样?这对报社来说是九牛一毛,我却得救了。

  除非,您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样。除非您认为这是天意,正好把我扫地出门。您知道今天您可以开除我,连一毛钱的遣除费都不用给我,只要您将这封信一字不漏,当作短篇登在文艺版。

  不,您不会这么做。因为您一直是一个厚道的人,落井下石的事您绝不会做,即使那个人罪有应得。

  再说,您的报纸怎么能登这样一篇不入流的东西呢?我的文字拙劣,没有经验嘛,我不是吃这行饭的。跟比萨得帮我写的、挂我名字的那些差得远了。

  不会的。即便做最坏的打算,假设您心术不正,想整我,也绝不会把这么一封丢人现眼的信(我可绞尽了脑汁)公之于世。那样报社的损失将难以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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