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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他们都到了。”拉密鲁斯说。
卡玛拉点点头,在会议开始之前,她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心跳之快几乎无法控制。“多少人?”
“三十多个。还不是全部,但是重要的人基本上都到了。”他顿了顿,“我之前从没召集过这么多法师聚在一起。这气氛真是……有趣。”
卡玛拉很意外,“你们建立律法的时候呢?”
拉密鲁斯轻声笑了,“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没这么多法师。部分原因是,我们不停地自相残杀。”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而你知道,现在是危急关头。”
“律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丢到一边的东西,即使我们内心很想那么做。而且,我们几个最先知道你的秘密的人其实已经违背了律法。但如果这么多法师公开否定其中的条款……它就会崩溃,卡玛拉。到那时,我们就和噬灵鸟没什么两样了。律法是唯一能保护我们人类本性的东西。”
“我明白。”她严肃地回答。
“我帮你把他们召集起来,是因为我觉得你的情况值得商榷。我的名字在法师中还算能受到尊重,今天有不少人其实根本不理会其他任何召唤。但是你要知道,我欠你的,在特非兰就已经偿清了,我没有义务再维护你。所以你现在只能靠自己。”
她点点头,“我明白。感谢你帮我安排了这一切。”
拉密鲁斯离开房间,留下沉重的大门虚掩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卡玛拉才鼓起勇气也朝前走去。这次会议太重要了!无论这些男人是接受她的存在,还是宣告游戏到此结束,她都不会再逃避。
她拉开门,步入古老城堡的大厅。建筑本身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成了废墟,但残垣断壁却维持着一种不真实的威严感,岁月在墙壁上留下痕迹,与自然的手笔很是相称。她曾加固过其中几面墙,修复了几处时间造成的损伤——比如门上的铰链——其他地方都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列王第一世的鬼魂仿佛还在废墟中游荡,体现着人类权威的同时也预示着万物都有终结的命运。
三十多个法师一齐看着卡玛拉,低声的交谈渐渐让位给了沉默。从他们惊讶的神情中,卡玛拉可以猜到拉密鲁斯和科力瓦没有告知他们这次集会的目的,这些人显然没料到会有女人参与其中。这不是个好开头,她心想。
屋子前方是个低矮的石头平台,卡玛拉径直走了上去。借着这一点高度,她得以一眼看尽所有的法师,连最后排的也不例外。人真多!只要法师们愿意,这屋里聚集的力量足够结束人类文明。
就像律法确立之前,他们在黑暗世纪所作的那样。
埃撒鲁斯在这里,他脸上惯常的神情令她温暖。科力瓦也在人群中。他既要保证那些曾与希德莉亚交往的法师都在场,但又不能让他们刨根问底。他似乎很喜欢保持这种神秘气氛。卡玛拉还认出了两位冈桑的法师,他们站在最远处,但其他大部分人她都不认识。她突然想:这其中有女性吗?如果拉撒勒斯可以一直假扮男人,其他人也可以这么做。会有人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召,在这个孤立的兄弟会中恢复女性的生活吗?还是说,那些抛弃自己性别的法师会像拉撒勒斯一样歇斯底里,陷入憎恨的漩涡,就因为她公开了女性的身份?这么想真令人困惑。
她等所有人都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后,便学着拉密鲁斯那样微微点了点头。这表达了对平辈人的尊敬,但与服从无关。法师之间就是这样互相问候的。
“法师们,”她感觉到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各色的试探法术环绕周遭。于是她加强了自己的防御,希望自己的力量能经受住这一考验。“谢谢各位的到来。今天的事情会让你们感到不虚此行。”
她内心里对结束这一阶段的人生多少感到些许遗憾。除去对必须隐瞒真实身份感到愤怒以外,她其实很喜欢在这些人之间秘密行动,享受和他们中某些人进行的猫鼠游戏,在法师们布置的刺探他人秘密的法术中检验自己的智慧和魔法。除了没瞒过拉密鲁斯这种已经在游戏中磨炼过几百年的人,卡玛拉一直还算干得不错。
现在,这个游戏结束了,又会有新的游戏取而代之。只有神才知道新游戏会是什么样的。
卡玛拉站直了身体,显得骄傲优雅,还有一些叛逆。她所说的话会彻底改变时代。
“我的名字是卡玛拉,”她说,“我是个法师。”
几乎没有人表示惊讶,卡玛拉早就料到了。疯女人也会这么说,她知道还要花一番口舌才能引起这些人的注意,进而相信她所说的话。一些法师想看看拉密鲁斯和科力瓦的反应,但绝大部分人只是观察卡玛拉。
她看着台下的人,脸上露出微笑,她抚平胸部的衣服,收紧腰带,展示臀部的曲线,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作为女性的特征上。与此同时,她的衣服随着手指尖移动变成了只有魔法才能生成的颜色:法师们传统的黑色。另外,她虽然很小心地隔绝了他们的魔法,但仍然留出一个变形咒语让他们检验。
巫术是温暖的魔法,充满生命力。魔法却是冰冷的死物,是灵火被吞噬后的倒流。这二者在产生作用时差异并不明显,但法师不需要仔细观察就能分辨清楚。
她能感觉到他们在刺探自己,魔法的触须探测着她的力量源泉,检查它的来源。她觉得仿佛有三十多双法师的手在翻动她的身体,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去各种暴行的记忆让她觉得很难熬。但这是必须忍受的事情,这样他们才会相信她的话。
当她认为他们已经检查清楚后,便再次用防御咒语将自己笼罩起来。她有些不敢看法师们的眼睛,唯恐发现什么动摇自己决心的东西。下一句话将彻底断绝回头路,所以卡玛拉觉得现在自己就像站在悬崖绝壁边,正要鼓足勇气往下跳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现在,她心想,开始吧。
“数月前,一个绰号乌鸦的法师在冈桑被杀。我就是凶手。”惊讶的骚动在人群中扩散,她等大家平静下来,接着说,“我并非故意伤人,而是被一系列事件所迫。当然,我杀了乌鸦是既定事实,而律法不问动机。”
终于说出来了,她看着台下。法师们向来擅长隐瞒各种想法,但她的话语还是令不少人震惊,把内心的感想写在了脸上。拉密鲁斯当然很惊讶,不管他曾猜想卡玛拉会有什么样的发言,反正肯定不包括当众认罪。科力瓦则紧张地盯着她,仿佛想看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至于埃撒鲁斯……卡玛拉太了解他,很容易读懂他的眼神: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那关切的神情令卡玛拉哽咽。
“律法禁止法师之间互相残杀,”她继续说,“无论是否是谋杀,都违背我们的原则。因为律法的存在只为一件事:限制我们邪恶的天性,这样我们才能过着比嗜血的野兽更理智的生活。我们灵魂中有一部分属于伊卡提,稍有不慎,它就会整个地吞没我们;我们的精神必须严格保持平衡,否则我们就不再是人类。
“律法保证了那种平衡。因此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它是我们全部理智的基石。”
卡玛拉停顿片刻,“但这样说并不完全。”
下面一阵耳语,声音低沉但十分急切,她没有理会。“律法的最初目的是什么?”她问道,“不是为了否定我们的伊卡提天性,而是为了合理地规制它。雄性伊卡提之间血腥的竞争被赋予更‘文明’的形式,但并没有被废止。噬灵鸟渴望着统治权,因此法师之间微妙的竞争关系可以持续数百年。领地之战经由政治和思想来体现,而非尖牙和利爪……但是争斗始终存在。律法接受了我们阴暗的本性——包容了它——让我们灵魂的两部分达到平衡。
“但这天性到底是什么?”她问,“律法规制了所有伊卡提潜在的特性吗?或者它只提到了这个血腥物种一半的特性——也就是只包含了法师们一半的天性?”
卡玛拉停顿下来。她的血液狂奔不已,心中既害怕又得意,“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法师。但我又和你们不一样,我的灵魂中有部分源于噬灵鸟女王。最初制定律法的人并未把这一点也考虑在内,因为他们不知道我这样的人竟可以存在。但我向你们保证,虽然现在我是唯一自称法师的女人,但日后必然会有更多。因此,为了让律法能够涵盖所有的法师——这也是立法者的意思——它必须有所修改,以便能够适用于未来。
“这也是今天请各位来的原因,”她说,“为了讨论增补事宜。”
她闭上眼睛,认真辨别周围各种精心掩盖的情绪。
“乌鸦侮辱了我。”她说,声音里满是愤恨,语调尖锐,带着非人类的意味。愤怒的情绪唤醒了她灵魂中的伊卡提,它大声地叫喊着,向天空要求公正,“如果我们是伊卡提,他早该被尖牙和利爪撕成碎片,血洒大地作为警示。律法承认伊卡提的灵魂,而女王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自卫也是与生俱来的权利。是我的权利。律法必须承认这点。”她又接着说,“若不是这样,律法就是不完整的,也不能用于判定我的行为。”
他们现在怎么想?伊卡提的力量充满了这间屋子,她难以辨别出细微的人类情绪。没关系。该说的都说完了,法术也已经施展完成,如果这还不够……那她的性命怕是要终结于此,再无第二次机会了。
有时候,生命需要这样的豪赌。
“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们判断。”她平静地走下石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黑袍同伴。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在沉思。看着自己最近一次施法的能量残渣(大概也是她一生中最意义重大的一个法术)。“进来。”她头也不回地说。
门打开,复又闭合。
“终于结束了。”科力瓦说。
夜幕早已经降临,柜子上的蜡烛都融去了一半。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烛光,“结果呢?”
科力瓦走上前,“律法需要增补。这需要挺长一段时间,不是随便多写一段条款那么简单的事。”他顿了一下,“乌鸦之死尚无法以现阶段的律法加以判定。因此你很安全,亲爱的。”
她感到一阵放松,甚至有些头重脚轻。“谢谢。”她低声说。
“我想,拉密鲁斯对这个结果肯定有些惊讶。虽然还不至于生气。”
“你呢?”她问,“你不惊讶吗?”
他低声笑起来,“我注意到,绝大部分认真讨论你的法师,都曾是希德莉亚的情人。就是你叫我满世界去找的那些。”他顿了顿,“其实这个结果早就没有悬念了,不是吗?”
“悬念一直存在。”她低声说。
科力瓦来到她身边。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乌木质地的圆顶盒子,盒子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细灰,所以他打开盒盖的动作小心谨慎。看了一会儿后,他又关上盒子,“我第一次跟你说希德莉亚的信物的时候,我以为你会用这些东西威胁他们。但这么做更有趣。”
卡玛拉也笑了,“如你所说,这些东西里头没有多少力量。根本不可能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
“你关于律法的那番话很不错。光凭那番话你也能成功。”
“也许吧,”她笑了笑,“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对吧?”
“你真的相信会有更多女人成为法师吗?你的存在不只是自然界的特例?”
他不知道拉撒勒斯,卡玛拉想。当然,她也不会说。如果真有其他女人藏在法师之中,卡玛拉也不会去揭穿他们。每个人应当能决定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现在,她们终于有了多种选择。像拉撒勒斯这样的人可能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来进行伪装,要褪去面具可能十分艰难。旧的习惯——还有畏惧——都很难摆脱。
她不知道这样的女人——假如有的话——会支持自己还是反对自己。
“会有的,”她轻声说,“肯定。”
科力瓦抓住她的一缕头发。这么随意的动作让她不太习惯,但却奇怪地令人愉快。
“那么,目前这个女人要做什么呢,”他问,“去当皇室魔法师?肯定有国王喜欢既漂亮又能上战场的女法师。”
“我觉得我想去猎杀噬灵鸟。”她说。
科力瓦露出奇怪的神情。他什么也没说。
“不管它们疯了没有,”她说,“活下来的那些依然很危险。它们一旦逃进世界的角落里,就很难再找到了。法维亚斯说,天雷卫士要消灭掉它们,他问我要不要来帮忙。我比天雷卫士更能吸引那些野兽。”她耸耸肩,“所以是好的合作。”
科力瓦平静地说:“你还要冒险变成噬灵鸟?”
“那倒没必要。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失去了人类灵伴,只凭天性行事,很容易控制。虽说有几只也许还有人类灵伴,但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对付它们。”她歪了歪头,“你呢,科力瓦?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科力瓦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继续玩着她的头发,然后放开手,“我们中有些人要去奥卡利,”他说,“我们准备在天雷屏障处打开一扇门,然后往北进发,消灭那些还留在极地的伊卡提。”
卡玛拉感到震惊,“那些伊卡提都有灵伴。还能用巫术。”
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所以我不会一个人去。”他的黑眼睛在烛光中闪耀,“说不定,我们消灭了那些噬灵鸟后,还有时间……做别的事。”
他的语气令卡玛拉一时难以呼吸。她想问是什么别的事,但却说不出话。接着又有人敲门,打破了屋里的气氛。她疑惑地看着科力瓦。
“你还有不少麻烦事,”他不无歉意地说,“所有法师都想见你。”
“哦,”她轻声说,“这比噬灵鸟还糟糕。”
科力瓦笑着伸出胳膊,“卡玛拉法师?”
她挽住他的手,愉快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是胜利的感觉,也是生命的感觉。
再说,新的游戏马上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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