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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黑暗。
酷热难耐。
仿佛在深墨色的海洋中极力游向……黑镜一般牢不可破的海面。要窒息了。连尖叫都被遏止。
必须呼吸。必须思考。必须呼吸。呼吸。
疼。
身体好像在很远处。必须找到它。连接。连接……
在一番垂死挣扎后,卡玛拉睁开了眼睛。她被包裹在酷热的黑暗中,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丝亮光让她相信自己确实是睁开了眼睛。这光亮像是一个奇迹。
她在哪里呢?
卡玛拉想起身,却动弹不得,四肢仿佛在打战,却不知道问题何在。汗水浸湿了她的内衣。身子的确全然不听使唤。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聚集起灵火,用法术来搞清楚当前的状况,但这么做只是让她头疼欲裂,旁边的亮光旋转起来。胆汁突然涌上喉头。她想弯腰呕吐,但是身体被束缚,所以只能拼命压抑那反胃的感觉,免得噎住自己。
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恶心才终于止住,光芒也逐渐稳定。卡玛拉意识到,那不是真正的亮光,而是天眼所见的法术残渣。一星半点被遗忘的法术太过微弱,在白昼里无法看见,但在这一片黑暗中却可以分辨。这也说明了她当下的位置。肯定还在特非兰。
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她闭上眼睛,再次尝试施法。但力量像滑溜溜的鳗鱼一样逃脱了掌控。她的精神似乎无法驾驭任何复杂的活动,只能简单地想想事情。法术可比单纯的思考麻烦多了。
肚子饿了,卡玛拉想。而且口渴。胳膊疼。还有各种不舒服。
她梦见一个女人,手被绑着,赤裸地吊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她的手腕被铁枷锁勒得满是鲜血。她的脚尖刚刚离地。要是用力挣扎一下说不定能减轻手臂的负担。至少能好受一会儿。但这样太费力了,她无法坚持太久。
也许这不是梦。而是更糟糕的情况。
鸟儿飞过峡谷,刚开始身形很不稳定,但后来就好多了。它到了城市的边缘,停在峡谷壁上,从下方的建筑看不见这个位置。然后它把一个小护身符放在岩石缝隙里,用喙把它推进石缝,只留下一点边缘露在外面。
接着它抬头等了一会儿,仿佛在用它的小脑子回想自己刚才干了什么。那个闪亮的小护身符放在鸟巢里,肯定会比放在这荒废的地方好得多。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控制它的法术马上占了上风。它留下那个护身符,再次飞过沙漠去拿下一个东西。
这些影像慢慢消退。卡玛拉再次醒来,感觉越加疼痛,胳膊好像脱臼了。她想踩到地面让胳膊放松一下。血从手腕处流到肩上,和汗水混在一起。这间小屋里很热。非常热。她简直能嗅到自己散发出的恐惧气息。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吓得几乎失去了平衡。挣扎的时候,胳膊再次像刀割一样疼。等再次站稳之后,她想转头去看说话的人,但是脖子僵硬,一动就抽搐,她只好看着正前方。
“法师只需眨眼间就可以消除身体里的药物。所以药物对法师来说毫无威胁。但只要开始时不给他们施法的机会,一旦药力奏效,就成功了。”
一个穿黑袍的身影来到她面前坐下,然后抬起头,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
拉撒勒斯。
“我亲身试验过了,”他说,“很难受,但这种事不能相信别人的说法。”他靠近卡玛拉,近得呼吸都喷在她脸上。锁链升高,卡玛拉现在和他面对面,“你觉得这药……有效吗?”
她嘴里太干了,只能勉强问:“为什么?”
拉撒勒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动作轻得好像温柔的情人,但神情却冷漠得可怕,“因为你入侵了我的领地。因为你破坏了我的游戏。我不原谅任何冒犯,卡玛拉。”
“特非兰……是你的?”一股细细的汗水从双乳间流下,卡玛拉意识到自己确实赤身裸体。过去她从不因为这种事情感到难堪,但在这个人面前——这个法师面前——她觉得羞耻。
“我不是指特非兰。”拉撒勒斯说。
卡玛拉努力思考,但这令她头疼不已,“基尔德温?还是……别的哪儿?”
他没有回答。只是抚摸卡玛拉的身体,手指抚过她汗津津的皮肤,沿着身体的曲线从脖子到乳房,再到肚子,仿佛卡玛拉是一座有趣的雕像。她想躲开,但锁链捆住了她。她想狠狠踢他,但她根本站不稳,也没力气。如果她那么做,只会使情况恶化。趁着还有一线机会,她和拉撒勒斯说着话。但不能反抗他。
“我能闻到你身上魔法的气息,”拉撒勒斯低语,“其他人不行,但我可以。一群傻瓜。他们都相信女人不能当法师,反而看不清眼前的事实。”他注视着卡玛拉的眼睛,眼眸深处的东西令卡玛拉不寒而栗,“只看表面,”他轻声说,“永远不要问别人想让你问的问题。”
卡玛拉嘴里干得几乎无法说话,“如果早知道你不希望我出现在基尔德温,我是不会去那里的。”
一丝古怪阴沉的微笑从拉撒勒斯脸上掠过,“啊,卡玛拉。你认为基尔德温就是事情的关键吗?或者我该说……我这么做就为了基尔德温?”他摇头发出啧啧的声响,“和别人一样,你也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事实。真可怜。我本以为你会更厉害些。”
他看了看房间一侧,屋里变亮了,“你的情人现在已经被裹好了,正准备运过去。如果我能把他安全送出去的话,他很快就会出现在希德莉亚女王那里。有人会来接他。而他也会发现这趟旅行……非常有趣。”拉撒勒斯摇摇头,“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卡玛拉。没有任何法师能找到他,更不能把他救出来。希德莉亚用他身上的东西做了一个陷阱,除非杀了他,否则陷阱便无法消除。”
“你和她合作?和噬灵鸟?”卡玛拉很惊讶,“为什么?”
又是那种令人胆寒的微笑。拉撒勒斯什么也没说,只是绕着卡玛拉踱步。她扭头尽最大努力看着他,他袍子的声响从背后传来,卡玛拉想起很久以前就已经忘记的祈祷词。
他的手像蛇一样滑过她的臀部,寻找两腿间的位置。卡玛拉想挣脱,但这只是让她离拉撒勒斯更近了。
“一位女性法师,”拉撒勒斯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意味着什么呢?是指肉体上的女性还是精神上的女性呢?如果改变其中之一,另一个也会随之改变吗?”他的手指寻找到卡玛拉身体上的敏感位置,粗鲁地搓揉。一阵荒谬的快感。“是不是意味着软弱?”拉撒勒斯低声说。卡玛拉咬紧牙关,拒绝给他任何回应。比这更糟糕的我都挺过来了,她对自己说。又一阵可怕的愉悦。
接着,下身毫无预兆地充满了快感。由法术造成的虚假灼热窜过她的血管,身体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反应。不!她挣扎着抵抗,几乎被这反应吓坏了。我不允许!但被拉撒勒斯的法术控制了身体,她无法自已。他的手抓住她的乳房狠狠揉捏,卡玛拉只觉得愉悦的呻吟溢出嘴唇,身体主动后仰,靠着拉撒勒斯。不!她狠狠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嘴里顿时溢出血腥味。一波又一波快感席卷她的身体,愤怒和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别这样!
终于结束了。她无力地吊在锁链上,庆幸的是,满脸汗水掩盖了眼泪。拉撒勒斯看了她片刻,然后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卡玛拉抬头,她的手腕再次被枷锁勒紧,血滴了下来。拉撒勒斯凑近她耳边,以情人般的语调不无讽刺地说:“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卡玛拉?”他停了一下,“而且还是第一个?”
他又绕着她慢慢踱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你凭什么确信没有其他女人成为法师?没有装出男人的体态,过着男人的生活,以便公开使用魔法?或许有人抛弃了自然给予她们的身份,只为掌握男人的力量?”
他抓住衣服领子用力一扯,露出身体。拉撒勒斯体型瘦削,一线黑色的汗毛从胸膛一直延伸到下体。接着,卡玛拉惊恐地看到他男性的特征消失了。他胸前的汗毛消失了。他的身体变得柔软富于曲线,一对深色乳晕的乳房出现在胸前,而他的脸……几乎没什么变化。头发变长了,下颌变窄了少许,眼神却还是一样的尖锐冰冷。
药物作用让卡玛拉头昏脑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你是……女人?”
“看起来是的。”拉撒勒斯回答。他的声音也变了——她的声音——和新的外表很相称。
卡玛拉还沉漫在惊讶中,“其他的……还有其他的吗?”
“你是说其他掌握了魔法的女人?那些扮成男人外表,过着男人的生活以便自称法师的女人?也许有。但如果有的话,我们也严守着秘密。有没有‘秘密姐妹会’,你是想问这个吧。”那双黑眼睛眯起来,“现在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卡玛拉摇摇头,“希德莉亚讨厌法师。”她低声说。
“她讨厌背叛她的人。那些人曾是她的情人,却又像对待低级妓女一样利用她。他们不再有价值时,就被丢下等死。”她的黑色眼睛里闪耀着危险的光芒,“难道你认为他们不该去死吗,卡玛拉?如果他们那样对你,你不会心生憎恶吗?”
整个房间在卡玛拉周围旋转起来。太难以理解了。“为什么是我?”她问,“我不是你的敌人。”
拉撒勒斯的神情越发阴沉,“除了你入侵我的领地,威胁到我的伪装,在我决意要打赢的战争中选择了错误的一方以外?”
她走近卡玛拉,抓住她的睑。她的指甲变得长而尖,把她的脸颊掐得出血。
“三百年来我都生活在谎言中。三百年!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因为我必须成为法师。结果你出现了,像个热炉灰上的猫一样炫耀自己,让我们神圣不可变更的兄弟会律法变得一文不值。三百年啊,卡玛拉!我的谎言现在还有什么价值?我的牺牲有什么意义?我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深埋起来,起码又要三百年才能恢复。我这样是为什么?”
她的身体再次变化:变高变壮,长出毛发,声音也恢复原样。“你经受过这种困难吗?”他问,“给自己造个阳具,让自己长胡子,装出平庸的样子。这些都不难。”他手指自己的器官,“但你像个妓女一样在这群男人中招摇,威胁到了我们的伪装。那么很好,”他吼道,“你就当个妓女吧,卡玛拉,我会帮你的。”
他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地拉扯。疼痛贯穿卡玛拉的手臂。拉撒勒斯抓住她的臀部让她靠近自己,整个屋子天旋地转。
“你想要哪种?”他以情人般的语调低声问,“舒服还是疼的?我两种都可以,卡玛拉。”
“滚开!”她回答。
“好,那就是疼了。”卡玛拉几乎感觉到他在点头。
峡谷里阴影消退,太阳升上天顶,只在东面的墙角落下一段阴影。接着,最后那一点黑暗也消失了。艳阳高悬,金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峡谷,连最深处的阴影都消失了。
在浅浅的岩石裂缝里,金色护身符终于接触到了阳光。其中的力量活络起来,从阳光中汲取能量,继而把自身的影响扩展到整个峡谷。谷中众多的法力被一个未知的目的集结了起来。
在下方的岩缝里,还有个护身符也被激活了。
接着是另一个。
又一个。
众多魔法在特非兰上空组成复杂的图案,形成了肉眼看不见的网格。有时候仿佛受到特非兰本地的影响,会有一束法力失效,但另一股力量会立刻补上。这张魔法的织锦渐渐成形,图案纤细精美如蕾丝,它是古老文明的产物。一位学识丰富的法师可以从中读出它的意义,但要花上很多时间。如果细心研究的话,他甚至能明白这套法术的目的,当然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心无旁骛地研究……
脚步声急促而稳定。拉撒勒斯回来了?卡玛拉努力不让自己害怕。
门开了,光明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继而充满了整个房间。在黑屋子里待了数小时之后——也许是数天——这光亮令人眼盲。卡玛拉闭上眼睛,但还是不能阻断光线。一团团的火焰仿佛在她眼前跳跃。
脚步声靠近,她颤抖起来。同时又憎恨自己如此软弱,竟然让人看见这种丑态。精神上的疲倦总比肉体折磨更能让人屈服。不过为了让自己睡上一小时,卡玛拉现在甚至愿意把灵魂卖给恶魔。
“哦。这情况好像更有意思了。”
声音非常耳熟。卡玛拉睁开眼睛,她不敢直视光亮处,只是从眼角努力去看。
拉密鲁斯。
他穿着卡玛拉之前从未见过的服装,外套和裤子竟有科力瓦的风格。白胡子剪短了不少,不再长及腰部。眼睛也不太一样,蓝得甚至比平时更深。但或许只是卡玛拉的错觉。也许他的衣服胡子都和平时一样,只是她自己脑子混乱,分辨不清了。
也可能这人根本不是拉密鲁斯。
他像外科医生似的上下打量卡玛拉,然后搞清楚了她目前的状况,聚集法力为她解开枷锁。过了一会儿法术才完成,铁链在他手中哗哗作响,卡玛拉自由了。她两腿一软,倒在地上。她浑身虚脱,只是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
拉密鲁斯在她旁边蹲下,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铁链,“这物品没有魔法。你怎么会被捆住?”
卡玛拉努力挤出几个字,“药物。不能思考。不能施法。”
“啊。很聪明。”他坐下,“我可以马上消除药效。但是你得让我穿过你的防御。如果你还有什么防御措施的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理解了这个要求。卡玛拉有些震惊。如果她同意,就无法保护自己。只要他想看,自她第一次魂渡以来的所有秘密都会暴露。
“时间有限,”他说,“还有一种选择是我丢下你自己处理。老实说,我希望你能恢复,因为这对我也有帮助。但我没时间当护士。你觉得怎么样?”
没有什么能比拉撒勒斯更糟的了。
卡玛拉点头。
她能感觉到一股力量进来了,有些犹豫——不乏敬重——接着,似乎更有信心了,因为没有任何阻碍。卡玛拉努力不去回忆之前的暴行,不过这么做只是徒劳而已。她总要面对现实。接着,灵火停留在她血管里,目的十分明确,为了找到拉撒勒斯的药物,将它烧尽。卡玛拉闭上眼睛微微发抖,仿佛这火燃烧着她的身体,烧毁了每一条肌肉,每一块内脏……这个过程花的时间稍长。也许拉密鲁斯在治疗的同时还用了什么更隐秘的魔法来刺探她记忆深处的秘密。卡玛拉无从知晓。
最终,火焰熄灭。自被打晕以来,卡玛拉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清晰地思考。她小心地召唤来一丝法力愈合了枷锁在胳膊上留下的伤,身体其他部分也跟着得到了恢复。她还很难自如地驾驭灵火,不知道这是出于虚弱,还是因为特非兰的影响。身上的汗水消失了,其他肮脏的体液也被清理干净。但拉撒勒斯在精神上留下的污迹很难消除。
她看着拉密鲁斯,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好像鹰隼在打量猎物。
“你可以提个要求。”拉密鲁斯平静地说,他的意思非常明确。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秘密?是不是一接触到卡玛拉的灵火,就洞悉了全部?那他知不知道乌鸦之死的真相?或者他这次只是确定了长久以来的怀疑而已?不管怎样,他的表情说明,卡玛拉稍后总得有所付出。
“保护我的性命。”卡玛拉说。
他眯起眼睛,“此时此地,你能提供给我的东西也只够满足这一个要求。”
卡玛拉点点头。
拉密鲁斯站起来,拉了卡玛拉一把。她站起来之后,衣服裹住了她的身体,和她在基尔德温穿的那身很像。显然,拉密鲁斯知道卡玛拉还无法稳定地控制力量,因此出手代劳。
“科力瓦在哪里?”他问。
她摇头,“我不知道。拉撒勒斯说他还在这里,但是这里没有人……”
“拉撒勒斯?”拉密鲁斯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之情,“拉撒勒斯?”
这么说他并没有打探出卡玛拉所有的秘密?
“他和希德莉亚合作了。他说他会看住科力瓦,等着希德莉亚的人到这里来。”
“狗娘养的。”拉密鲁斯低声骂道。
卡玛拉好奇地看着他,“既然你不知道他,那又是怎么找到了我呢?”
“我造出了一个复杂的迷惑法术,可以分散特非兰主人的注意力。这个法术不会坚持太久。拉撒勒斯非常了解我的法术,他很快就会发现。不过这个法术也可以在他回来的时候提醒我——”
“不,不会的。”
拉密鲁斯的白眉毛往上一挑。
“相信我,不会的。”
他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但是卡玛拉已经完全不介意了。她的那些秘密都很安全。过了一小会儿,拉密鲁斯用力一点头,接受了卡玛拉的意见,“那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科力瓦。”
“拉撒勒斯说,魔法不可能找到他。”
拉密鲁斯点头,“我一到这里就试过了,但只找到了你留下的痕迹。我以为是由于这里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残余法力,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他又摇摇头,“那我们得用普通的办法对他了。”
“也许不用。”卡玛拉深吸一口气。现在使用魔法绝对是危险的行为——她内心也还脆弱且充满恐惧——但是她知道该怎么找到科力瓦,知道如何可以避开拉撒勒斯用来隐藏科力瓦的诡计。
她闭上眼睛,让魔法的触手深入地下复杂的结构中。不光是检查每间屋子,也包括所有的墙壁,屋里弥漫的空气,以及周边每一块石头。她寻找着任何一点点异常事物。比如冰冷的石头上人体散发出的热气,或者某个屋子因为人类的汗液而比别处更潮湿,又或者心跳在固体表面上产生的微弱震动。活人的痕迹不止表现在精神活动上。但现在,要搜寻这样琐碎的迹象对卡玛拉来说十分困难,她失败了几次,但最终在这座迷宫中找到了某种活物存在的迹象。
和她被抓住的地方相去不远。再走几步,她就可以找到科力瓦了。
“这边。”她说。
他们迅速穿过迷宫般的建筑,用法术和肉眼检查沿路的每个房间。卡玛拉向拉密鲁斯解释了她所检测到的生命迹象,这样他就知道自己该关注些什么。卡玛拉边走边警惕四周,尽管她明知道要是拉撒勒斯想偷偷接近他们,她根本就防不住。如果拉撒勒斯真的是女人,有噬灵鸟女王的力量,那么他——她——就可以像卡玛拉一样,不让任何法师发现他的存在。
我得告诉拉密鲁斯他的真实身份,卡玛拉想。但这对他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说明拉撒勒斯的力量也会暴露她自己。但她可以尽最大努力带拉密鲁斯绕过拉撒勒斯的陷阱,让他自己发现他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但是,发生了这些事,她要怎么才能面对拉撒勒斯呢?单是想想都让她膝盖发软。不过她现在又能使用魔法了。如有必要,狠狠地往他胯下踢一脚也是不错的办法——如果踢的时候睾丸还在的话。
他们走下一条狭窄的楼梯,来到地下室。拉密鲁斯召出一点火光来照明,但是它总被周围的法力所影响,一直闪烁不定,有一次还险些熄灭。被困在这种地方实在很难受,和监狱别无二致。楼梯底下是扇锁起来的大门。很可能还有魔法防御。拉密鲁斯想了想,干脆绕过大门,沙石在他指尖崩塌,堆积脚下。几分钟后,墙上出现了足够一人通过的洞口。又过了片刻,他打通了那面墙,另一边的黑暗中传来温热的臭味。
是人身上的汗味。
卡玛拉心跳不已地跟在拉密鲁斯身后进入房间。这里很小,墙上的枷锁明白无误地显示出这屋子的功能。那个人躺在屋子中间,并没有被绑住。
是科力瓦。
他蜷成一团,似乎很痛苦。一只手伸在体侧,指甲上全是血痕,看样子,他曾狠狠抓挠过沙石地板。但现在他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他怒目圆睁,但眼神空洞异常,完全意识不到他人的靠近,更不知道周围有什么东西。
“他怎么了?”卡玛拉问。
拉密鲁斯摇摇头,在科力瓦身边跪下来。他以法术检查了科力瓦,卡玛拉则用天眼现察。所见的景象令她毛骨悚然。因为眼前赫然就是一具尸体。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任何法术活动的痕迹。这两者无论多么微弱,都应该可以看到才对。一个法师只在死后才会既无生命力也没有法术活动。
卡玛拉又转而观察他的身体体征,这次倒有些活着的迹象。他的呼吸短促紊乱,心跳过快,体表也在不断地排汗。但是除了生理活动以外,再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没时间解释这种怪现象了,”拉密鲁斯说,“我们把他带出去,稍后再看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去拉科力瓦。那躯体一动不动。死人确实是不会动的。他好不容易才把科力瓦扛到肩上。
“你能把我们传送出去吗?”卡玛拉问。考虑到特非兰的周边环境,以她目前的能力,绝对没法传送三个人。
“在这里不行。周围未知法力太多了。”他指指科力瓦,“我们先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
因为扛着科力瓦,拉密鲁斯几乎没法穿过自己开的洞。科力瓦的胳膊擦过岩石,袖子被撕裂了,卡玛拉觉得自己听见他哼了一声,声音恐怖莫名。如果这东西不是科力瓦该怎么办?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因为看不到他的本质,他们也就不能确定这东西的身份。说不定这只是头山羊,被变成了科力瓦的模样,有人对他们开了个大玩笑。
但这是我在这里找到的唯一活物,卡玛拉想,所以,我们肯定没有把科力瓦丢在特非兰不管。
终于,他们回到了主厅。拉密鲁斯召唤的光芒立即充满了大厅的每个角落。他马上收回法术,免得光亮照到走廊,暴露了行踪。但施法进行得很不顺利,还是有几缕光芒走漏而出。拉密鲁斯无疑想到远离特非兰的安全之地后再开始传送,毕竟开门时略有差错,被传送的人就会被卷走,撕裂,散落在沙漠里。
“我开了个隧道进来,这样就能避开正门的防御法术。”拉密鲁斯的声音很低,只比耳语高一点点。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他一定会用法术保证对方能听清,“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他让卡玛拉跟在身后,转身往屋子的尽头走去。就在这时候,卡玛拉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寒。有东西在屋里,并且在移动。某个悄无声息、鬼鬼祟祟的东西。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但她知道必须信任自己的直觉。
是拉撒勒斯吗?
想到拉撒勒斯可能就在这间屋子里盯着她,卡玛拉觉得无比反胃。害怕、羞耻和恶心在心里交织,一时间她除了忍住呕吐外什么都做不了。她突很讨厌这么软弱的自己,几乎和讨厌拉撒勒斯的程度不相上下。
卡玛拉痛恨她。
她扶住拉密鲁斯的肩。这举动吓了他一跳,法师通常不会互相接触。但是这么做可以让卡玛拉不用说话就能和他交流。
拉撒勒斯在这里,她心里说。
拉密鲁斯几不可见地点头表示明白。他没有环顾四周,但卡玛拉知道,他肯定已经用法术仔细搜索过拉撒勒斯了。但这是徒劳。在这种缺乏标记的空旷空间里,就连卡玛拉也找不到拉撒勒斯的位置。而拉密鲁斯根本就没有对付噬灵鸟女王的经验。
唯一让她觉得放心的是,拉撒勒斯肯定不会杀死科力瓦,这样减少了不少麻烦。但情况仍不乐观。卡玛拉集中全部精神和拉密鲁斯快速巡视整个房间,想要找到一星半点魔法的痕迹,或者是任何周边环境的非正常变化——突然,法术在他们眼前爆发了。亮光让卡玛拉睁不开眼睛,她抬手遮住眼睛,心里暗暗抱怨天眼太敏感。同时,她还提防着拉撒勒斯的袭击。
但是他没有。
亮光消失了。她的视力恢复正常。
但出口消失了。
他们转过身,看向墙面。所有的通道都消失了。岩石就像伤口长出新肉一般,紧密地闭合在了一块。砂岩沿着墙壁形成顺畅的纹路,仿佛从未被开凿过。卡玛拉的天眼也看不出哪里曾有过门。她和拉密鲁斯就好像身处一间从未有过出口——也绝对不会有出口——的密室里。
他们马上背靠最近的一面墙。这是较为安全的方向。埃撒鲁斯曾教过卡玛拉:只要趁法师看不见的时候用剑砍掉他的头,就能杀死他。科斯塔斯不就是这么死的吗?如果对手不是拉撒勒斯,他们的处境也许不会这么危险。其他法师就算本人隐身了,他们的法术也仍是可见的,如果对方使用攻击性法术,他们至少能够察觉。
但噬灵鸟女王的力量则完全不同。拉密鲁斯甚至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寻找普通的危险信号,普通的魔法。
我们必须出去,卡玛拉绝望地想。
房间的四壁和屋顶开始闪现出法术的光芒。她看见拉密鲁斯正召唤出足够的灵火来试探法术的意图……接着,他似乎大为惊讶。卡玛拉探头一看,也惊呆了。
这屋子确实被封死了。并非密不透风——法师不可能把自己和外界完全隔绝,否则有可能和灵伴失去联系——但却有为了隔断传送魔法而渐渐合拢的屏障。拉撒勒斯要确保他们不会逃脱。
我们绝对不能被困在这里。
卡玛拉闭眼,用全部的法力扑向那道屏障。拉密鲁斯想以蛮力突破,卡玛拉也从旁协助他。拉撒勒斯只要相信他们在全力撞击屏障,就不会质疑卡玛拉还有别的企图。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丝法力的卷须,穿过屏障最薄弱的地方,扩展到外界的砂岩层中。她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现在,她开始回忆埃撒鲁斯教过她的东西。尤其是快速施法那部分。要快速施法必须迅速汲取灵火,然后让它们服从于特定的目标。而她要采用的咒语则更便捷,只需念诵即可,瞬间起效,然而风险也更大。
千万别教错了,卡玛拉对千里之外的导师说,不然你的宝贝学生就会变成地上的一摊烂肉。
拉密鲁斯在抵挡拉撒勒斯的攻击,卡玛拉则开始专注于改变周围的岩石结构。屋子内壁没变,这样拉撒勒斯无法看出变化。但外层则被完全篡改了。砂岩变成硫黄、木炭和硝石。卡玛拉几乎能感觉到石头的重量压在这座屋子上,维持表面,修改实质。随后,不祥的预感再次席卷全身。拉密鲁斯无法突破那道屏障,它几乎完全成形了。而一旦屏障完成,拉撒勒斯就又要开始羞辱她。卡玛拉用力抓住拉密鲁斯的胳膊,仿佛就算下地狱也绝不放开他似的。拉密鲁斯惊讶地看着她。
“传送我们三个。”她坚定地低声说,内心乞求神灵让拉密鲁斯信任她。
拉密鲁斯盯着她的眼睛,显然有些东西说服了他。他严肃地点头,施法。当法术形成时,卡玛拉相信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因为他不像平时,让传送门能直接使人穿行到别处,而是另开辟了一小块空间可让他们站立其中。这完全是在冒险——施法过程中有任何误差都会让他们送命——但只要拉撒勒斯的屏障有漏洞,他们就有机会趁机逃脱。
“坚持住,”她更紧地攥住拉密鲁斯的胳膊,“坚持住!”她希望拉撒勒斯以为他们只是在绝望之下想要强行传送。很好,很好。他越是这样自以为是,卡玛拉的计划就越能成功。
她默默祈祷了一句,然后让自己的法力渗入岩石,在深层点燃一丝火花。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屋子爆炸了。天花板、墙、地板一起横飞四溅。任何法师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自保。
除非他已经事先准备好了传送入口。
拉撒勒斯的法术依附于石墙,墙体崩塌一并摧毁了他的法术屏障。周围的石块如同雪崩一样倾泻而下,拉密鲁斯的传送术运转正常,他们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往——哪里?拉密鲁斯选择的目的地是哪里?卡玛拉在突如其来的法潮中感到眩晕,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在岩石砸下来的瞬间,他们三个也消失在了门中,一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混乱起来。他们被送到了——
不知道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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