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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卡玛拉在高高的塔尖之上飞行,雷斯和卫队从那座狭窄的建筑中迅速撤离,她则焦急地盘旋着。他们从破损的窗户里爬出来,风吹得他们摇摇欲坠,只能攀住这古老建筑的岩石表面,抓稳每一个缝隙和突起。每个人都想尽快给下一个人让出位置,这样大家就都能安全撤离了。但他们还是不够快,远远不够。卡玛拉看着他们,那颗鸟类的心脏狂跳不已。她知道阿努克亚特的卫兵正从塔的内侧下来。她的警告在卫队中层层传播,催促他们抓紧所剩无几的时间,尽快找到出口。但这能让他们安全逃生吗?
雷斯现在已经在塔外了,他正抱着一根立柱,他的金发在风中飘动。他紧紧抓住石头,指关节都发白了,他要小心地移到另一边去。在他身后,别的卫士正等着他腾出空间好让大家都出去。时间不多了……
要是没有卡玛拉的警告,他们连这点时间都没有。阿努克亚特的人会居高临下恐吓他们,并联合塔底的士兵,把雷斯和所有卫士包围起来。多亏了卡玛拉,他们至少还有机会。如果他们能及时离开这座塔,并且躲开阿努克亚特卫兵的视线,就可以等士兵下来之后再重新进入塔中。然后继续进行自己的任务,就当这场混乱从未发生过。
她看着周围荒芜的旷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一开始距离很远,但它在快速接近。地平线上出现一组黑色的小点,像鸟群似的列队前行。卡玛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阵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不!她心想。绝不要是噬灵鸟!至少现在别来!
它们数量太多了!多不胜数。它们镶嵌了宝石一般的深色翅膀在前进途中不断吸收着阳光。卡玛拉已经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力量隐约触及自己的精神。她发出尖锐的警告声,告诉雷斯和其他卫士危险靠近。塔里的卫兵也会到窗边看外面的骚乱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帮不上忙。如果不是卡玛拉发出警告的话,雷斯和部下都还一心一意地攀着岩石,等他们发现噬灵鸟靠近时就已经太迟了。
只不过眨眼工夫,噬灵鸟已经在他们头顶盘旋。噬灵鸟翅膀掀起强风,把大家吹得东倒西歪,几乎把他们从那危险的栖身之所吹走。这些生物的邪恶力量令人意识模糊,无法思考。一个人松手了。他松开自己紧抓着的那条缝隙,腿蜷起来,随即摔了下去。其他人也纷纷坠落。他们并不是疲劳无力,只是因为自己愿意放手。噬灵鸟那股邪恶的力量让他们放弃了自卫的本能。朝布满岩石的地面坠落时,他们只是麻木地坠落,完全不觉得恐慌,他们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卡玛拉徒然地看着他们送死,她咒骂自己发现得太迟。她早该料到噬灵鸟会出现!阿努克亚特传出了消息,她早该知道噬灵鸟一定会出现。如果他们死在这里,那完全是卡玛拉的错。她的判断错误害死了所有人。
就连雷斯也松开岩石掉下去了,她愤怒的惊叫在旷野里回荡——
卡玛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眨着眼睛。现实再次在她周围浮现。她暂时栖身的古代废墟在灰暗的天空中隐约显出黑色的轮廓,远处有昆虫在不停地鸣叫。天快亮了。黎明降临,随之而来的是混乱忙碌的一天,还有记忆。
诸神啊,她憎恨噬灵鸟!这憎恨深深地植根在心中,时间和距离都无法让它减弱丝毫。但是,对抗那种邪恶生物是天雷卫士的职责。卡玛拉告诉自己:她要做的只是等待,直到他们完成任务。这才是明智的做法,满足了她幼年时代的一切求生本能。全靠这样的本能,她才活到了成年。
据卡玛拉所知,胆怯反而是理智的。但另一方面,她前所未有地痛恨那翅膀如同宝石的生物。不只是因为它们杀死了雷斯,也因为它们令她对雷斯之死怀有负罪感。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这种感受,但它却深深地在她心底扎下根来,并迅速传染到她精神的每个角落。她想徒手抓住噬灵鸟,把它们一点点撕碎,让自己在它们的鲜血中沐浴,直到洗清所有的罪恶感。鲜红的净化,灼热,舒畅。
这不是你的战斗,她告诫自己。不要插手。
但这是雷斯的战斗。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雷斯,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他带来的既苦且甜的感受。他的信仰,那个比甘愿为某人牺牲还重要的承诺,是多么陌生而怕人的念头。她渴望能够理解更多,但又深阵恐惧——她不知道,如果真的理解了,会有什么后果。
她轻声咒骂一句,从床铺上爬起来。夜晚的一丝冷风拂过她的皮肤,吹散了睡意。她随意唤来一些蓝白色光芒停留在左肩,恰好能提供阅读所需的亮光。一些昆虫被吸引过来,在她头顶轻快地飞舞。卡玛拉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纸条。
她凑近亮光,再次阅读上面整整齐齐的手写文字。
我有一些有用的消息。如感兴趣,请于下月第一日中午见我。
没有签名,这是当然的,因为根本不需要签名。雷斯的葬礼以后,科力瓦对她说了几句话,同时施展法术,让别人无法发现。除了他,没人会写这样的纸条,也没人知道把纸条藏在哪里卡玛拉才能找到。
确保我能联系上你。冗长的葬礼仪式结束后,科力瓦这样强调,当时雷斯的火葬柴堆仍旧散发着余热。
或许根本不该答应他。她应该马上走掉,躲进夜晚的阴影,忘记当时的一切。这样做才更安全。但那是个奇怪的夜晚,充满着陌生又放松的情绪。于是她指定了一个地方让科力瓦给她留个信,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当时这个主意似乎很合理。但在事后,卡玛拉意识到这实在愚蠢至极——要看到那个消息,就必定会留下可追踪的法术痕迹。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用一丝丝法力搜索那个地方,在橡树的空洞里反复寻找,看有没有留给她的信息。
她最终拿到了这张暗示可以分享秘密的纸条。这是真诚的建议,还是引她上钩的诱饵?只有见到科力瓦才能判定。
他知道我杀了那个法师。卡玛拉十分担心。一想起在单顿宫廷外科力瓦拿的那条围巾,她就觉得脊背发寒,那是她落在冈桑的东西。她虽然矢口否认,但科力瓦并没上当。如果他把卡玛拉的身份透露给其他法师,卡玛拉在这个世界上就无处可藏了。法师的律法规定,任何法师,只要杀死别的法师,他就必须接受死亡的惩罚。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科力瓦显然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
他是个法师,卡玛拉对自己说。他想要的东西和别的法师没什么两样——秘密、游戏、操纵他人——任何可以排解持续数百年的空虚无聊的东西。
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呢?他是暂时拿卡玛拉取乐,等到她的秘密都暴露、谜题都解决之后,他就会把她交给别的法师审判吗?或者说他想从卡玛拉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她在黑暗里站了很久,不停地思考。东边地平线上不知不觉露出苍白的晨曦,她周围的废墟露出了轮廓。一只孤独的猫头鹰在半空中盘旋了最后一圈,飞回巢穴。别的鸟儿开始歌唱。
最终,卡玛拉默默地把纸条叠好塞进袖子里。她变化出翅膀,飞向他们约定的地点。
 
她指定的那个地点在乌尔兰东边的山里,在陡峭的山脊上有一处自然(或者非自然)形成的碗状洼地。她在跟埃撒鲁斯学习变形术时发现了这里,那以后,她在这片绿地上无数次练习俯冲和飞行。任何没有翅膀的生物都不可能到达这里——除非使用法术变形——于是这里成了放置秘密消息的理想地点,只要放在那棵很久以前被闪电劈成两半的树里就可以了。
卡玛拉以鸟类的形态靠近那个地方。她在山崖之间看似漫无目的地来回飞行,以此掩盖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地。她用法术在最大范围内检查潜在的威胁,同时也不忘用眼睛观察。法术实在非常强大,她已经很少直接用肉眼观察了,但有时候,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看穿法师的伪装。这是凡人才有的天赋,因此可以逃过法师们的眼睛。
无论是法术还是天眼,都没有发现任何针对她的力量,于是卡玛拉小心翼翼地飞向指定地点。她越飞越近,敏锐的视觉已经可以看到种种细节。草地上有一块方形的白色,太过规则,肯定不是自然形成。她十分警惕地飞行,同时用法术检查那东西的细节。那是一个人坐在一块白色的亚麻布毯子上,周围有一些小东西。
她绕着这块洼地飞了几圈,最终在树丛后的隐蔽处降落。她变回人形,站了片刻,调整好呼吸,做好准备,终于作出自己最满意的自信态度。她走出树丛,仿佛只是在中午时分和朋友聚会一样轻松。
科力瓦躺在白色亚麻布上,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翻着一本带插图的书。他穿着黑色丝绸和皮革精心裁剪的衣服,做工精良但非常低调。太阳照着书页,风吹动他黑色的长发,他的态度就像某位年轻富有的领主在自己的领地里休息。
他抬头看见了卡玛拉。在那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卡玛拉觉得,自己感觉到了那双眼睛里隐藏的无穷无尽的阴暗力量。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象,卡玛拉明白了,他为了这次会面做了充分准备。科力瓦真正的灵魂阴暗而扭曲,没有任何人可以窥见。
科力瓦比其他任何法师都危险,埃撒鲁斯曾告诫过她。并非因为他力量强大——虽然这也是事实——而是因为他的灵魂阴暗晦涩,或许他连什么是真实都分不清了。
见卡玛拉靠近,他合上书坐好。“卡玛拉,很高兴你来见我。这边请,”他指指自己对面的空地,“不要客气。” 
亚麻毯子上摆着华丽的银盘,里面装了新鲜水果,外国奶酪,以及各种漂亮糖果。蜂蜜和糖浆的味道十分浓郁,在亚麻布的边缘,蚂蚁徘徊不去,想找到一条通路越过法术的屏障。此外还有一只篮子,酒瓶的瓶颈从篮子里露出来,琥珀色的玻璃上挂着冷气凝结的水珠。卡玛拉警惕地坐下,科力瓦马上炫耀似的把酒瓶拿出来给她看。软木塞上打着某个葡萄酒商的烙印,不过卡玛拉不认识这个标记。她有些犹豫,她不喜欢这种状况,但好奇心却让她不肯退缩,她只能点头。
“我希望这酒合你的意,”科力瓦说,“要是不喜欢,请随你的口味另换一瓶。”
微妙的傲慢态度几乎让卡玛拉这么做了……但他无疑是故意的。没有哪个巫者会为这种华而不实的小事浪费灵火。所以卡玛拉只好露出高兴的微笑,仿佛和法师一起野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样就很好。”
酒确实非常好,醇厚香浓,口感适中。科力瓦到底是凑巧选了这种酒,还是用了某种法术刺探了她的喜好?后者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在饮食偏好方面她没有防备过其他法师。
她没吃早饭,饿得要命,却只从托盘里拿了一颗糖渍枣椰,没动别的食物。眼下这种古怪的情形下,她不能暴露太多。“你说有些消息要告诉我?”
科力瓦轻声笑了,“你从不寒暄几句,是吗?我记得在奥卡利时你就是这样。”
卡玛拉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科力瓦注意到了,那双黑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玩笑的神情。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卡玛拉在那个可恨的地方失去了爱人。“在奥卡利的时候,我们有别的事情要操心。”她这样回答。
“确实。”科力瓦再次半躺下,懒洋洋地用胳膊撑着自己,“很好,既然你这么直截了当……那就告诉我,你对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了解多少?”
“人称巫女王的那位?”卡玛拉考虑着这个问题中隐含的种种言外之意。他显然是在试探,但又是为了什么呢?“据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巫者。非常有魅力的女人。传说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但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接着她也要试探一下,“我甚至听人说,她其实是个法师。”
一丝微笑从科力瓦嘴边掠过,“她不是法师。我可以保证。”
“因为女人不可能成为法师吗?”卡玛拉大胆地问。
“因为她不是个法师,”科力瓦也拿了一颗枣椰,“你的信息显然过时了。阿米内斯塔斯退位了。事实上,是消失了。”
卡玛拉耸耸肩。她一度对巫女王很感兴趣。事实上,她曾去桑卡拉打听过这个女人的消息。也就是在那里,她第一次遇见了科力瓦。不过她的命运发生改变却是后来的事情。现在,她需要把精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你认为我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为什么?”
他咬了一口枣椰,闭上眼睛,仿佛在细细品味那股甜味。这种沉默让人难以忍受,卡玛拉几乎想冲上去揪住他摇晃。
“有证据表明,”科力瓦终于说话了,他牢牢盯住卡玛拉,“她是和一只噬灵鸟一起离开的。”
一股冷气蹿上她的脊背,“你说什么?”
“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似乎和那种生物结成了某种同盟。很像阿努克亚特在奥卡利的那种情况。你一定还记得那种关系带来的后果。”
回忆激起的憎恶几乎将她吞没,她竭尽全力才没让科力瓦看出这番话是多么令她愤怒。她深吸一口气,数到五,然后才开口说话:“就是说……我从没去过的国家里,有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统治着与我无关的一群人,然后这个女人基于某种我不感兴趣的原因逃走了……不管是噬灵鸟还是别的什么,和我有关系吗?或许你应该告诉天雷卫士才对。”
“如果我再告诉你,任何法师都找不到她呢?”
卡玛拉眨眨眼睛,“任何法师都找不到?”
“很多人都试过,但全都失败了。”
“他们仔细查过吗?”
“我知道有些人去了希德莉亚的宫殿,在她的财产、沾有她气息的毯子里寻找线索。她在那座宫殿里到处都留下了痕迹,可他们却仍然无法和她本人取得联系。每个人都失败了。在我们的法术所能及的范围内,她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
这不可能,卡玛拉心想。但她不敢表现出自己对法师的法术有所了解。“也许她死了?”
“死亡有其他的特征。我想你肯定知道。在她这种情况下,死亡的特征会非常明显。所以她肯定还活着,只是躲过了所有人。这是……”他摇摇头,露出笑容,“史无前例的。”
“是的。”卡玛拉低声说。只要没有本人遗留下来的痕迹,法师也无法用法术追踪此人。这也是她处处留心,不落下任何个人物品的原因。可一旦你拿到了这样的物品,就能建立起联系。被追踪者的踪迹可能被刻意模糊而难以辨认,或者其中会加入一些误导因素,使法师产生误解,但总会建立某种联系。世界上任何法术都不能完全抹消这样的联系。
那么,希德莉亚为什么会消失?
这个谜题关系到卡玛拉自己的力量的本质。她很想提出更多问题,但这样做的前提是向科力瓦承认自己的身份,在众法师中公开宣布自己的存在。
你甚至不知道他说的哪些是真话,她告诫自己,他只是在试探你。
“你认为我在这个事件中能有什么作用?”她问。
“我相信你能找到她。”
“尽管所有的法师都失败了?”
“是的。”
卡玛拉知道这是个诱饵,但是她太急切,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你需要的只是女性的巫术,那么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巫者可供选择。不一定是我。”
“对,”科力瓦表示同意,“世界上确实有很多巫者。”
他盯着酒杯沉默片刻,打量着深红的葡萄酒。“噬灵鸟的女王有一种能力,能躲避种族中的雄性,”他说,“类似于她用来保护自己巢穴的那种力量,让其他噬灵鸟找不到她的蛋。这是一种生存技能。因为雄性噬灵鸟会消灭一切竞争者的后代,所以她必须把蛋藏好,还有她自己。如果希德莉亚真的和噬灵鸟女王结为同盟,那么她也会受到这种力量的庇护。也就是说,我们中没有人可以找到她。”
“而你觉得我可以?就因为我是女人?”卡玛拉十分怀疑,“在基尔德温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提到过性别优势。”
“被遗忘的事情太多了,”科力瓦平静地回答,“即使是在基尔德温。”
“但法师毕竟是人类,不是噬灵鸟。这种力量为什么会作用在另一个物种身上呢?我认为对于噬灵鸟来说,人类只是食物,我们的性别差异对它们毫无意义。”
科力瓦有点僵硬,“那么也许我的猜测是错的。这样的话,你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他微微笑道,“真是无比昂贵的失败啊——对巫者来说。”
卡玛拉惊讶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所幸科力瓦又一次盯着酒杯,闭目品尝暗红的酒水。这算是照顾她的感受吗?留一点点私人空间,好让她选择措辞?
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卡玛拉心想。他想让我承认自己是个法师,他就只有这个目的。但是,知果他并没有维护律法、杀死我,那说明他还有自己的目的。任他和我的那点交情,不可能让他放过我。
“这么说,现在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卡玛拉说,“我为什么会在意这些琐事?”
科力瓦挑起眉毛,“这些琐事。你是指拯救世界、守护文明,这些都是琐事?”
“是。”卡玛拉回答。她知道,否定人类福祉就像法术本身一样,是法师的特征。她挑衅地回答,“都是。”
一丝微笑从科力瓦嘴边闪过。卡玛拉觉得他的态度太过儿戏,令她不快。
她抑制着心跳,从容拿起一颗水果,唤出足够的法力仔仔细细地将果皮剥成莲花状,露出其中湿润的果肉。这是微不足道但又十分奢侈的浪费,巫者绝不会这样滥用法力。卡玛拉希望自己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我厌倦你的游戏了,去找别人玩猫捉老鼠吧。“你说过要告诉我一些我很乐意听到的消息,”她提醒科力瓦,“可是到现在为止,我听到的只是你想说的事情。你到底是真的有事要说呢,还是在打发时间?”
那双神采湛然的黑眼睛与卡玛拉对视。那双眼眸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其中大部分都难以辨别,只有一种是卡玛拉所熟悉的。欲望。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信心也忽然大增。法师之间复杂的阴谋诡计她尚不熟悉,但男人的欲望她却再了解不过。这会儿看来,事情倒像是变得有趣了。
不过科力瓦的声音依然非常平静冷淡,“希德莉亚的财宝中有一样东西,对你来说具有巨大的价值。找到她,这东西就归你了。”他停顿了一下,“或者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等我拿到那件东西,也会把它作为报酬转交给你。”
“这个神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科力瓦摇摇头,发出沙沙的声响,“得了吧,卡玛拉。消息有它的价值。我白白告诉你,你必定会小看我。帮我完成这件事,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买东西之前当然要先估价。”她说。
“知识这东西则不然,这种情况下,估价和交货是一回事。”
“但就算是卖番红花的商贩也会拿出一点样品,让客人相信他的货品与价格相符。”
科力瓦沉默地聚集起一点法力,斟满自己的酒杯。汲取某个无辜的生命,好让自己不需要动手拿酒瓶。“好吧,”他说,“这么说吧:那是所有法师都想得到的东西。只要你抢先拿到手,就可以……怎么说呢……和他们谈条件了。”
卡玛拉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那真是……很奇妙。”
他端起酒杯,遮住了笑意。“我猜你也会感兴趣。”
“你自己不想要吗?”
“它对你来说更有价值。很有意思吧?”他小口品酒,眼睛则一直打量着她。
“如果我真的找到了希德莉亚,又会怎么样?下一步怎么做?”她也仔细打量着科力瓦,想读出他内心的活动。听到卡玛拉的问题,他鼻翼微微张开,但没有更多反应。“你想杀了她,是不是?”
少许阴影掠过他的脸庞。那一瞬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科力瓦完美的伪装出现了破绽,卡玛拉捕捉到了一丝短暂的情绪。他们是情人,她明白了。他还想着希德莉亚。
这就是他做这一切的动机吗?这位强大的法师,同类中最为年长的法师,居然会嫉妒一只噬灵鸟吗?这种推测太过离奇,简直无法理解。
“伊卡提女王必须被消灭掉,”科力瓦依然没有露出任何感情,“希德莉亚恐怕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是的,她大概也会因此死去。”
卡玛拉挑起眉毛,“你就不担心我会同情她的处境吗?甚至会和她联手,对付那些一心想毁灭她的薄情寡义之人?”
科力瓦轻蔑地把酒杯一扔,杯子还没落地就消失了。“她现在的处境是和一只食人灵魂的怪兽结为同盟。在那只畜生眼里,你是个外来入侵者,它绝不会容忍你出现在它的领地里,任何形式的关系都不能容忍。就算希德莉亚愿意和你谈话——或者拉拢你——那都只是暂时的。伊卡提女王不会攻击彼此,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之间有类似人类友谊这样的东西。希德莉亚早晚会屈服于噬灵鸟的天性,到那时候,无论是伊卡提女王还是希德莉亚,都不会遵守你们之间的协议。”
未必是真,卡玛拉心想。但科力瓦不是傻子,如果卡玛拉有机会和希德莉亚结盟的话,他绝对不会说这番话。但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同样紧迫……可是,如果她不提供一些科力瓦感兴趣的消息,就不能打听更多消息了。
她会因此失去什么呢?
她非常谨慎地表示赞同,“好,我会尽力找她。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不过我会尽力,”她偏过头,“现在,给我看看你的番红花吧,科力瓦法师。”
他或许听出了其中的命令意味,但并没有任何表示。“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有一些私人物品。那些东西没有标记,看上去只是一张张叠成方块的白纸。其中可能还混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但都一样宝贵,值得去找。”
“是谁的私人物品?”
冷漠的笑容闪过,“那些东西,含有许多法师的生命气息。”
卡玛拉无比惊讶,一大堆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最终她问:“有多少?”
“我想应该有几十个。那位女士非常地……有魅力。”
那么多法师的私人物品!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她怎么拿到那些东西的?”
“他们送给她的,对她的款待表示感谢。当时看来是很安全的交易。但现在她已经不是人类了……”科力瓦摊开手,让她自己去想。
卡玛拉仍旧有些怀疑,“那样的东西落到我手里,你放心吗?”
“那些东西上没有任何标记,再说,你如果想用法术判断哪件物品属于哪位法师的话,它们很可能会损毁。所以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别人,它们作用都不大。希德莉亚本人当然知道信物对应的法师,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人类,所以,这些东西也……不再安全。”他露出一丝冷笑,“如果你能弄到这些信物,法师们也搞不清楚你到底有没有从希德莉亚处得到具体名目。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会不惜一切拿回自己的东西。”
你不担心我会借此控制这些法师,对吧?卡玛拉知道,法师之间并无多少情谊,即便如此,科力瓦提出的条件还是太不合常理——法师们很少把同类出卖给外人。
不过,卡玛拉不算是外人。她现在是法师游戏中的一员,是棋手而非棋子。科力瓦明白,并且接受了这事实。
想到这点,卡玛拉不禁一阵激动。
“我需要协助。”姻氏声说。
“当然。”科力瓦漫不经心地一挥手,白色的亚麻布上出现了一个乌木雕刻的小木盒,盖子呈拱形。“在桑卡拉的时候,她就是用这盒子装她的信物。”他掀开盒盖给她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有各色围巾,亮晶晶的手镯,一大串淡紫色的珍珠随意堆成一堆,以及各种小东西。只要这里面有一样东西带有巫女王本人的气息,它们的价值就无法估量了。
卡玛拉的任务首次露出了冰山一角……同时还有了任务成功后那不可估量的巨大收获。
科力瓦拿起紫色的珍珠,阳光下,珠子闪耀着饱满的光泽,“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东西。记住,最近的事件可能会让她和这些旧物发生联系。她不再是过去的巫女王。至于有多大的变化,从理论上说,无法预料。”
卡玛拉抚摸着一条鲜红的丝绸。它在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因另一个女人的气息而变得温暖。记忆的香味充满她的鼻腔,带有麝香调子的异国花香。卡玛拉强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香味的冲动,她要寻找和巫女王相关的其他特征。某些和希德莉亚的本质直接关联的东西,噬灵鸟的气味不能抹消的东西。
她突然想到,这就是别的法师找不到她的原因。他们不了解女性的灵魂,不知道该寻找什么。
“这些应该够了。”她把围巾放回盒子,关上盒盖,一阵气流拂过她的脸庞,散发出陈旧的香味。“该从哪里找起,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有一些想法,但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你必须在不受任何影响的情况下开始寻找,这样才能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不会被别人的错误所误导。”
卡玛拉撇嘴,“男人的错误吧?”
“你还需要什么吗?除了建议以外?”
“哦,有,”她点头,“还有一件东西。”
“说说看。”
她眯起眼睛,“我怎样才能确信,在完成任务后你不会干掉我?绝大部分法师肯定会认为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科力瓦下巴的肌肉绷紧了,她看得出来。显然他没料到卡玛拉会想到这一步。
你试探了我,法师,现在轮到我试探你。
“那么你想要什么?真心实意地保证我不会杀你吗?你知道那种保证一文不值。”
卡玛拉点头,“但有一种保证是有意义的。”
他到底有多希望得到她的协助?和她说话已经挑战了律法的底限,他会真心和她联手吗?她看得出来,科力瓦的表情有些阴沉了,他在考虑卡玛拉的要求会产生何种后果。卡玛拉等待蓄。
“很好,”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比昆虫扑翅还要微弱,“我可以发誓。”
胜利之感像野火一样席卷了她。这感觉简直令她窒息。她甚至感觉到了与科力瓦的联系,就像恋人之间的联系那样。真是令人狂喜不已。
看见了吗,埃撒鲁斯?律法不是束缚每个法师的金科玉律,它不过是一堆陈词滥调。如果科力瓦愿意为自己的利益暂且抛弃律法,那么其他法师多半也会有类似举动。只需要知道他们的条件,并且适当满足就好了。
卡玛拉低头把乌木盒收好,她不愿让科力瓦看见自己胜利的神情。她站起来。食物逐一消失,阻拦昆虫的屏障也消失了。一只捕食的蜻蜓飞过。
“找到以后,我会在这里给你留个记号。”她向科力瓦保证。
不是“如果”,而是“找到以后”。
她收起防备的法术,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法力。别人的灵火源源流入她体内。这才是真正的法师。灵火燃烧着,在她的肉体中消耗。一阵变化的火焰席卷了她,她的皮肤变成羽毛,手臂变成翅膀。没有任何巫者胆敢如此奢侈地使用法力。她明白。他也明白。她就在他眼前展示自己的法术。
一阵风将她送上天空,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啸,朝着太阳所在的西边飞去。
科力瓦望着天空。过了很久很久,卡玛拉早已消失在视野之中,必须使用法术才能看见她。
这就是破坏律法的感觉。
既没有神灵召唤黑色的雷电风暴来惩罚他的罪行,大地也没有裂开将他整个吞没。奇妙的感觉。不过雷电或地裂依然是可能的,至少理论上是完全可能的。没有什么能保证它们将来不会发生。
而现在……科力瓦只记得当下的事情。和神灵的雷电风暴一样不吉利,和地狱深渊一样令人不快。
法师的律法规定,卡玛拉必须死。
科力瓦则以律法发誓绝不会杀她。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更黑暗的那一半有些兴奋,这个悖论把它从休眠状态中惊醒了。几百年来的文明姿态已经不足以控制他的灵魂。在这一刻,他到底是复苏了,还是把自己置于险境?他内心里的怪兽被困在人形的牢笼里,早就愤愤不平,只等科力瓦稍有示弱就会把他整个吞没。如果它再次出现,再次控制了科力瓦,他还能不能记得自己曾经身为人类呢?
律法的内容其实无关紧要,在他们最初的谈判中,拉密鲁斯曾说过。重要的是我们必须遵守。
但是现在,女性的法师出现了。科力瓦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其中之一从最深处动摇了他的灵魂。如果她是经历了那个过程而成为法师,那么她这个存在对科力瓦的誓言——也包括对律法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没有哪个法师能杀掉她。盘踞在他们内心的黑暗不允许他们那样做。
现在,那黑暗正同他低语,挑动着他的血脉。他记得她的法术留在他嘴唇上的滋味,恐惧混合着欲望从他身体里颤抖着闪过。
否定那部分黑暗等于否定他的过往。否定他全部的灵魂。
向那份黑暗屈服则是——用一切事物冒险。
哪一种更令他害怕呢?科力瓦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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