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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时间:二〇〇七年

  卡尔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食道因胃酸逆流而感觉不适,肩膀疲惫沉重。一旁的莫顿和贾斯柏都没和他说话,对他继子来说这是标准常态,但对象换成了莫顿就是个不祥的预兆。

  桌上的报纸放在平时置放的位置,头版的大字标题是「塔克‧帕库森因健康问题自愿退休」。卡尔打开报纸的第六页发现上面有张自己的照片,刚好是前一天《闲话家常》谈到他所使用的那一张,但这次旁边多了张乌佛不太清晰的照片,文章内容与阿谀奉承完全搭不上边。

  「受到丹麦党期许的悬案组重新调查受到社会瞩目的案件,过去两天却交出令人大失所望的成绩单。」报导如此写道。

  他们从《闲话家常》撷取的故事并不多,而且实际做了采访。报导中,艾格里的员工指控卡尔的调查手法粗糙,必须为乌佛的失踪负责。护士长更是怒不可遏,她指责卡尔滥用院方的信任、对病人施加精神暴力和耍弄阴谋。这篇文章的结尾:「直到截稿为止,我们仍然无法获得警方的响应。」

  如今人们得在意大利面西部片❖中仔细寻找,才找得到背心比卡尔还黑的恶棍,不过若考虑到事实真相的话,这的确是篇值得脱帽致敬的报导。

  ❖戏谑六〇年代由意大利人拍摄的西部片。其特色是长短枪机关枪炸药齐出,片中死亡人数往往超过数百人。

  「我今天要期中考。」贾斯柏的话打断了卡尔的思绪。

  卡尔从报纸里抬起头。「哪一科?」

  「数学。」

  这听起来不太妙。「你准备好了吗?」

  少年耸耸肩膀起身,就如同往常没有瞧沾满了奶油和果酱的杯盘一眼,将桌上那团狼籍给别人收拾。

  「等一下,贾斯柏。」卡尔大喊:「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继子转身面对他。「意思是说如果成绩不够好,我也许不会上高中。真糟。」

  卡尔脑海中浮现维嘉指责的神情,报纸不自觉从手上滑落,胃酸逆流的老毛病真痛苦。

  ※

  外面的停车场上,昨天的计算机事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有些人不知道他们今天上班该做什么,尤其是行政合门的职员,不论是负责建设许可或健康保险补助,都倚赖公家机关的网站工作,如今却只能看着屏幕干瞪眼。

  车上广播持续播送,多位市长对于市政改革发表负面的看法,认为改革间接引起这起不幸的事件。许多人也对于这段期间紧绷的状态感到不满,地方职员的工作负荷过重,而且对似乎只会更糟的情况感到愤怒。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若是这位瘫痪登录系统、厚颜无耻的罪犯敢在其中一个市议会露面,医院的急诊部门肯定会有很多事要忙。

  相反的,警察总局里的人满怀信心,认为造成这场损失的始作俑者已经被捕,只要被捕的人,也就是内政部的女性资深程序设计者,解释如何排除损失就会对外公布消息。用不了不久一切又会运作正常。

  可怜的人们。

  ※

  奇怪的是,卡尔今天走到地下室途中没遇到半个同事。这样真好,关于他与北西闾岛疗养院里一位心智障碍者起冲突的报导,肯定早就传遍这栋大楼的每间办公室。

  他只希望马库斯星期三与总长和其他长官见面时,话题不要绕着这件事情打转。

  一进办公室,卡尔发现阿萨德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决定开门见山问清楚。

  在经过几分钟的质问后,阿萨德显得无力招架。卡尔未曾在助理面前显露过的另一面此刻展露无遗。

  「嗯,阿萨德,你骗了我。」卡尔瞪着阿萨德厉声说道:「你并未对哈迪提起脚踏车谋杀案的内容,根本只字未提。所有的结论都是你自己编造来的。是,你做得很棒,但说谎的行为我绝对不能忍受。明白了吗?绝对不行,你得因此承担后果。」

  他想知道在阿萨德宽阔额头下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他是否感觉惭愧?

  卡尔严厉指正他。「不要尝试愚弄我,阿萨德。我想知道你的身分背景,还有你没去哈迪那里的时候做了什么?」他不打算给阿萨德反驳的机会。「嗯,我知道你去了医院,但停留的时间肯定不长。快说出实情,阿萨德,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萨德无法用沉默来隐藏他的不安,在闪烁的友善眼光背后,是一只显露防卫的猎物神情,如果两人是敌人,阿萨德有可能会跳起来朝卡尔的脖子咬去。

  「等一下。」卡尔说,他转身面对着计算机打开网页。「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可以吗?」

  阿萨德没回答。

  「你听到了吗?」

  一个比计算机运转还微弱的声音代表响应。

  「你的个人档案显示,一九九八年你和太太、女儿来到丹麦,一九九八年至二〇〇〇年间,你们待在桑德霍尔姆收容所寻求庇护。」

  阿萨德点了一下头。

  「等待的时间似乎很短。」

  「那是当时,卡尔,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

  「你来自叙利亚,阿萨德,是哪个都市?文件里没写。」他转身面对阿萨德,从没看过助理的脸色如此黯淡。

  「你在审问我吗,卡尔?」

  「对,可以这么说。你有异议吗?」

  「卡尔,你必须尊重我有许多事情我不能告诉你。我过去的生活很糟糕,但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

  「我了解。你来自哪个城市?这问题不难回答。」

  「我来自萨阿巴尔的郊区。」

  卡尔输入地名。「这地方感觉相当偏僻,阿萨德。」

  「我有说它离市区很近吗,卡尔?」

  「萨阿巴尔到大马士格的距离大约多远?」

  「一天的路程,超过两百公里。」

  「一天的路程?」

  「在那里做什么都需要时间。你必须先经过都市,然后再穿越山区。」

  没错,从网站上的地图看来的确如此,寻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要花很多时间。「你叫作哈菲兹‧阿萨德,至少在移民局的文件上这么写。」他在网站上输入名字搜寻,立刻得到结果。「这个名字真不简单❖。」

  ❖卡尔此处指的是助理与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总统同名同姓。哈菲兹‧阿萨德(Hafez el-Assad)于该国担任总统将近三十年,为二十世纪后期中东地区在位最久的国家元首。

  阿萨德耸耸肩。

  「是统治叙利亚二十九年的独裁者的名字。你的父母是复兴社会党的党员?」

  「是,他们是。」

  「你以这个人的名字来命名?」

  「这个名字在我的家族经常出现。」

  卡尔看着阿萨德的深色眼睛,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

  「谁是哈菲兹‧阿萨德的谢承人?」他很快又提出问题。

  阿萨德的眼睛眨也不眨回答:「他的儿子巴沙尔。卡尔,我们能不能就这样算了,这对我们都不好。」

  「或许。他另一个在一九九四年车祸身亡的儿子叫作什么名字?」

  「我一时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真荒谬。这里写着: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也是被选中的继承者,叫作巴希尔。我敢说每个年纪跟你相当的叙利亚人都能毫不犹豫回答这问题。」

  「是,没错。他叫作巴希尔,」他点头,「许多事情我已经忘了,卡尔。我不想再去记起,我排……」他思索恰当的字眼。

  「你排斥去想?」

  「是的,可以这么说。」

  好,看来这办法行不通。卡尔心想,我必须采取另一种行动。

  「你知道我的看法吗,阿萨德?我认为你在说谎。你根本不叫作哈菲兹‧阿萨德,这只是你在寻求庇护时第一个想到的名字。我可以想象那个帮你伪造护照的人甚至嘲笑过这点。他就是那个帮我们处理梅瑞特通讯簿的人?对不对?」

  「卡尔,我认为我们该就此打住。」

  「你到底来自哪里?好,我已习惯了阿萨德这个名字,所以放弃追问,即使这是你真实的姓氏,哈菲兹?」

  「我是叙利亚人,来自萨阿巴尔。」

  「你刚才说是萨阿巴尔的郊区。」

  「是的,在市中心的东北方。」

  阿萨德的说词听起来很合理,但在没有证据能证明的情况下实在叫卡尔难以接受。也许阿萨德曾遭受过长达十年、数百次的审问,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总之,卡尔觉得阿萨德的反应很可疑。

  「事实上你来自伊拉克,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害怕秘密一旦拆穿,丹麦会将你驱逐出境、遣返回国,是不是这样?」

  阿萨德的脸一沉,额头的线条不见了。也许卡尔找到正确的方向,说中了事实。

  「伊拉克?不,卡尔,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上司的猜测似乎让他感觉受伤,「跟我回家,看我从家乡带来的行李箱,你可以和我太太聊一下,她懂一点英文,或者和我的女儿,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是实话。卡尔,我是政治难民,经历过很糟糕、不愿意多谈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我保留一点隐私?的确,我没有如我所说花那么多时间在哈迪那里,因为霍内克医院路程遥远,我想去帮我弟弟的忙,而那得花上许多时间。对不起,卡尔。将来我一定会实话实说。」

  卡尔往后靠在椅子上,他并不想让阿萨德有机会把如糖果般甜腻的茶泼在自己充满怀疑的额头上。「阿萨德,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在短时间内适应警察工作?虽然你平时像只滑稽的「枭」,但的确有两把刷子,那些技术是从哪学来的?」

  「滑稽的枭?这是什么意思?一种鸟类吗?」阿萨德一脸天真的看着卡尔。没错,阿萨德的确有两手,但也许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是个天才,也许他说的句句属实,这一切都是卡尔自己过于多疑、爱发牢骚。

  「你的文件里没有提到你的学历,说说看吧。」

  阿萨德耸耸肩。「并不特别。我父亲有间制作罐头食品的小公司,我从里面学会一罐削皮的蕃茄在摄氏五十度之下可以保存多久。」

  卡尔试着微笑响应:「然而你因无法和政治脱离关系,最后不得使用假名离开自己的国家,是这个意思吗?」

  「是,大概就是这样。」

  「你被刑求过?」

  「卡尔,放过我,我不想、也不能谈这方面的事,好吗?」

  「好。」卡尔点头。「但以后你一定要交代清楚上班时间做了什么,了解吗?」

  阿萨德竖起大拇指,接着将手高举起来鼓掌。

  真是够了!

  「好,阿萨德,我们回到文件上,有几样事情要解决,我们必须找出拉尔斯‧亨瑞克‧言森在哪里,希望查询户籍数据的网站很快就会修复。在那之前,我们知道他的母亲叫作乌拉‧言森,而父亲在里索岛……」阿萨德似乎不知道里索是什么,但卡尔仍选择把话说完。「有人告诉我乌拉‧言森住在哥本哈根的南方。」

  「乌拉‧言森这个名字很罕见吗?」

  卡尔摇摇头。「既然我们现在知道他父亲削办的公司名,就多了许多侦办方向,首先我会打电话询问负责商业登记的单位,希望他们的网站不会遇到同样的状况。这段时间你就翻电话簿搜寻乌拉‧言森,试着从布隆得比往南找,例如瓦伦斯别克、格洛斯楚普、措斯楚普、格雷夫市的基尔博德一带,直到科格为止,因为那里是企业早期所在位置,可以稍微锁定北方一点的地方。」

  阿萨德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他走开几步后回头拥抱卡尔一下,卡尔感觉到助理刮人的胡碴,并嗅出他用的刮胡水是便宜的牌子,但感觉很真实。

  卡尔在阿萨德走开后呆坐在原地,允许刚才这种感觉延续,那几乎就像是他和旧组员之间的关系。

  ※

  他和阿萨德同时得到回复。商业登记处在官方系统被入侵的这段期间内仍维持正常运作,输入HJ工业五秒后就得到卡尔查询的结果。对方表示这间公司属于妥贝卡控股公司,是间德国企业,如果卡尔有需要他们可以提供更多信息。网站上虽然没有注明妥贝卡的所有者,但只要请德国同事帮忙要找出答案并不难。当卡尔找到地址后呼叫阿萨德停止搜寻,但阿萨德也找到两个线索,比较结果后得知乌拉‧言森居住在格雷夫市的史托互斯路,就在破产的HJ工业后来搬迁的土地上。

  卡尔在地图上搜寻地址,发现距离丹尼尔‧哈勒在卡普勒夫出车祸被烧死的地点只有数百公尺,他还记得站在那里眼中所见的情景,印象中那是一条很长,一目了然的路,直直通往位于尽头的磨坊。

  他察觉自己的肾上线素逐渐升高,他们手上有地址,而且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抵达那地方。

  「卡尔,我们要不要先打电话?」阿萨德递给他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他挑起眉毛看着阿萨德,果然还是无法提供建设性意见。「如果我们现在要拜访的是一间空屋,那这真的会是一个很棒的建议,阿萨德。」

  ※

  这是间一般的农庄,有住宅、猪察、粮仓,还有铺着碎石的庭院,房屋与马路间的距离近到他们可以直接从车上看进屋内。外观漆成白色的建物约十到十二公尺高,原本窗户的位置开了个大洞,看起来从未有人住过。卡尔怀疑主管机关怎么会允许这栋建筑物在此,它破坏了田野的景色,任意生长的黄色油菜颜色是如此的鲜绿,任何人类的画作都无法相比。

  卡尔观察周遭环境,发现这地方没有一处留有生活的迹象,就连建筑物附近也没有,地面铺着石块的农庄就和其他地方一样荒凉,成堆的建筑碎料和废弃物摆在沿路往东一小段的地方,除了生着黄花的植物和长得比石棉屋顶高的果树开了花之外,只剩一片死寂。

  「农庄里没有汽车。」阿萨德说:「也许这里很久没住人了。」

  卡尔紧咬牙齿,努力克制心中失望的情绪。拉尔斯‧亨瑞克‧言森不在这里,他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真该死!

  「我们到处走走,阿萨德。四处看一下。」他把车停在路边,大约距屋子五十公尺远。

  他们轻手轻巧移动,穿过围篱墙抵达屋子的后方,那里有一座花园,莓类灌木与羊角序互相争地,住宅的窗户因久未有人居住染上了一层灰。一切是如此冷清。

  「看。」阿萨德把鼻子贴在玻璃上说。

  卡尔顺着他的话倾身往屋内看,发现这栋房子荒废许久,要不是缺少一座塔和玫瑰墙,否则看起来就像是睡美人童话里的城堡。茶几、书、报纸、所有文件都覆盖上一层灰,地毯则被卷起来搁到一边,角落里的纸箱还未拆封。这家人真的远离了曾经拥有的幸福时光。

  「阿萨德,我想这家人发生意外时才刚搬进来,里索岛的工程师也这么说。」

  「是,但看后面。」

  阿萨德指着对面房间的门口,有道光线从门缝中流泄出来,房间里的地板似乎光亮洁净。

  「你是对的,看起来不太一样。」

  于是两人穿过蜜蜂正在香葱花上嗡嗡叫的香草花园,来到屋子的另一侧。

  卡尔走近后发现窗户上了锁,但可以从第一扇窗看到房间里光秃秃的墙壁和两张椅子靠墙摆放。他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看进去,肯定这个房间有人使用,摊在地板上的衬衫,床上没折好的棉被和换下来的睡衣,他记得不久前才在百货公司的目录上见过这个款式。

  卡尔深吸一口气,直觉自己把手探往腰间的皮带,那是原本摆放警用枪枝的位置,但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配枪执行公务了。

  「这张床不久前还有人躺在上面。」他对站在距离几个窗户远的阿萨德说。

  「这边也有使用的痕迹。」阿萨德说。卡尔走到他身边往内看。没错,厨房很干净,透过墙上的那扇门可以看到他们刚才从另一边看到的那间布满灰尘的房间,就像是间神圣的墓室,不准外人进入。

  但厨房似乎才刚被使用过。

  「电冰箱、桌上的咖啡、煮水器,后面的角落还有数瓶未开的可乐。」卡尔说。

  卡尔转身面向猪寮和其他建筑物思考,他们可以在没有搜索票的情况下强行进入,但如果搜索的结果不如预期就得准备面对上司的怒火,因为他们不能提出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晚一点采取搜索行动会错过关键时刻。他们最好明天再来。是的,这样比较好,明天或许会有人在家。

  卡尔点点头,决定回总局申请搜索票,等待批准。

  正当卡尔沉思之际,阿萨德迅速穿过院子。对一个矮壮体型的人来说,他的速度真快,几个跳跃他便穿过院子来到乡间小路上,朝驾驶拖拉机的农夫招手。

  卡尔走向他们。

  「是,」靠近他们时,卡尔听到农夫说话,还有拖拉机发出空转的声音。「母亲和儿子不住在这里,这有点奇怪,但她似乎以那边为家。」他指着远处的房舍。「我想他们一定在,至少今天早上我还看见她在屋子前面。」

  卡尔秀出警徽,农夫跟着将引擎熄灭。

  「她的儿子,」卡尔问:「是不是叫作拉尔斯‧亨瑞克‧言森?」

  农夫瞇起眼睛想了一下。「不,不是这个名字,他的长相有点古怪、长得又高。该死的,他叫什么?」

  「不是拉尔斯‧亨瑞克。」

  「不、不。」

  这段问答像是秋千或是旋转木马,不停的上上下下、靠近又拉远。在卡尔侦办案件的过程中并非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老实说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令他感到厌倦。

  「你说他们住在后面那栋建筑物里?」卡尔问。

  农夫点点头。

  「住在里面的人靠什么生活?」卡尔问。

  「我不知道。我向他们租这块地,那边的克里斯多芬森也是。除了农地休耕的补助外,那家人的母亲肯定还有些退休金,另外每星期有辆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货车会开来这边几次,上面载着看起来需要清理的塑料,顺便带食物给两人。我认为母亲与儿子在里面过得还可以。」农夫笑着说:「这里是农村,不缺东西。」

  「从镇上来的货车?」

  「不,比较像是渡轮公司的公务车。我曾在电视上看过车上的标志,但不清楚详细来历,谁知道是来自大海还是其他地方,我对这些又不感兴趣。」

  ※

  当农夫缓缓将拖拉机驶向磨坊的方向,卡尔和阿萨德望着猪寮后方那几栋建筑物,奇怪的是,这些建筑物明明很大,但他们刚才在路上却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或许是因为紧邻着树篱色的关系,今年温暖的天气让树木提早长出嫩叶。

  空地上除了环绕三边的建筑物,以及一栋半完工大厅之外,还有另外三栋低矮的建物散落在铲平的地区,地面原本应该要铺上柏油,但现在只有鹅卵石,四处都是杂草和谷物种子,一直延续到较宽的小径上留下一片绿意。

  阿萨德指着小径上的轮胎痕迹。卡尔也看见了,痕迹宽度和脚踏车的轮胎差不多,两条平行,猜测是轮椅经过所留下。

  正当他们接近农夫所指的最后一栋建筑物时,卡尔的手机突然响起。他轻声咒骂,责怪自己忘记调成震动模式,然后看见阿萨德盯着他。

  是维嘉打来的,她有罕见的天赋,总是选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打电话给卡尔。有次卡尔站在一具尸体流出来的液体旁边,她打电话要求他去买泡咖啡用的奶油;还有一次卡尔正在飞车追捕嫌疑犯,外套放在公务车座位底下,口袋里面的手机响个不停,维嘉就是具有这种能力。

  他按下红色按键拒绝接听,然后将手机转成震动模式。

  当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位二十出头、身材高瘦的男子,他瘦长的头形感觉有些畸形,半边脸布满被火烧伤的疤痕。

  「你们不能进来。」他的声音既不像大人,也不像小孩。

  卡尔秀出他的警徽,但年轻人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警察。」卡尔友善的说:「我们想要和你母亲谈谈,我们知道她住在这里。如果你愿她是否能让我们进来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

  不论是警徽还是卡尔和阿萨德都无法引起眼前男子的注意,也许他并不如第一印象那么笨。

  「我还要等多久?」卡尔的态度突然变得粗鲁无礼,男子吓了一跳钻进屋内。

  几分钟过去,卡尔的胸口那股熟悉的压力再度出现,他为自己没有配戴武器感到懊恼,自他请病假那天起,公务枪就一直放在总局的枪炮管理室。

  「待在我后面,阿萨德。」他说。卡尔不想看见明天的报纸出现这样的标题:「警官在枪击中牺牲了助手。警察总局穆尔克副警官在短时间内第三次成为新闻人物。」

  他推了阿萨德一下,强调自己是认真的,然后紧贴着门框。这么一来如果对方拿着霰弹枪之类的枪枝,至少不用担心头部被枪管抵住。

  结果刚才的年轻人出现了,并请两人进去。

  ※

  女人坐在房间角落的轮椅上抽烟。她的年纪很难猜,虽然一副衰老又不中用的模样,但根据儿子的年纪来推测应该不会超过六十岁。坐在轮椅上的她显得有点驼背,小腿就像折断的树枝,为了找寻生长空间变得异常臃肿。车祸意外在她身上留下深刻明显的痕迹,着实令人同情。

  卡尔环顾四周。这个大厅约两百平方公尺,天花板高四公尺,但即使空间宽敞烟味还是很浓。他的目光跟着烟雾一路飘到了上方,上面那十扇小型维那斯天窗是室内唯一的光线来源,房间里十分黯淡。

  这个大厅包括了所有日常生活所需,厨房在大门旁边,另一边则是厕所,至于当作客厅的区域主要以宜家家具和便宜的地毯装饰,往前延伸大约十五至二十公尺,就是老女人睡觉的地方。

  除了空气不好,房里一切摆设得非常整齐。电视机和报纸让她打发大部分的时间,在先生过世后,她一切都得自己来,好在有个小孩在身边可以协助她。老女人这么说。

  卡尔注意到阿萨德缓缓打量整个房间,有时会停留在细部仔细观察,他专心得将手臂垂下在身体两旁,双脚平行深植在地上。

  女人友善的接待他们,但只和卡尔握手。卡尔向她自我介绍,告诉她不必感到不安,他们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她的长子拉尔斯‧亨瑞克。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也许她知道可以在何处找到他。

  她面露微笑。「拉瑟跟着船出海了。」她称呼他为拉瑟。「他不在家,但等他一个月后上岸我会转告他。你们有名片吗?」

  「不,可惜没有。」卡尔笑得很友善,但女人没有任何回应。「我一回到办公室就会把名片寄过来。」他再次以微笑进行测试,这次的时间点抓得比较好。这是个黄金规则,先说些让人感觉正面的话且露出微笑,令自己看起来很真诚,但事实上可能正好相反,一个微笑可以有多种含意,例如:拍马屁、调情。任何事都有可能,就看哪一种对自己最有利。老妇人显然也从她的人生中学习到这一点。

  他准备撤退,抓着阿萨德的袖子说:「好,言森太太,麻烦妳转告他。对了,他是为哪间渡轮公司工作?」

  她知道说话的顺序与微笑的用意。「喔,我真希望自己还记得,他为很多公司工作。」老女人微笑时露出泛黄的牙齿,卡尔自己也抽烟,但看见黄得这么厉害的还是第一次。

  「他是舵手,不是吗?」

  「不,他负责船上的伙食,拉瑟一向很懂得吃。」

  卡尔试图想象这位少年的世界,这个搭着丹尼斯‧克鲁德森肩膀,因过世的父亲生产核电厂的零件,而被称为阿特摩斯的少年(原文为Atios,源自德文的Atom,即原子)。他是从什么时候获得餐饮方面的知识?在殴打他的寄养家庭?在戈德港的保育院?还是在母亲身边的小时候?卡尔一生中虽下过几次厨房,但连煎荷包蛋这种简单的料理都会失败,失去莫顿绝对会令他的生活陷入困境。

  「自己的小孩过得好是件很棒的事。你一定很期待见到哥哥吧?」他突然转向言森太太的小儿子。脸庞毁坏的年轻人带着怀疑的眼神观察访客,好像两人是来偷东西的小偷。

  小儿子目光闪烁的看着母亲,但老女人依旧面无表情,看来从他嘴里也挖不出东西。

  「妳儿子服务的渡轮目前航行到哪里?」

  她看着他,泛黄的牙齿消失在干燥的唇瓣之后。「拉瑟经常在波罗的海上航行,但我认为他目前应该在前往北海的途中。有时他会搭某艘船出海,搭另一艘船回来。」

  「那一定是颇具规模的渡轮公司,妳真的不记得了吗?可否描述一下渡轮上的标志?」

  「抱歉。我不太擅长这样的事。」

  卡尔把眼光朝向年轻人,这家伙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如果他获得母亲的允许,肯定可以画出这个该死的标志。

  「每周固定过来这里的货车上也有这个标志。」阿萨德选在此时插话,这绝对不是个好时机。这句话让年轻人的眼神有点不安,老妇人深深吸进一口烟,又随即把烟吐出来,将脸上的表情隐藏在烟雾后方。

  「嗯,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卡尔接着说:「是从你们的邻居那里听来的,我想他肯定弄错了。」他拉扯阿萨德的手臂。「非常感谢妳百忙之中接待我们,」然后又说:「请妳的儿子回家后打电话给我,好吗?我们想问的问题不会花他太久时间。」

  他们走向门口,老妇人推着轮椅跟在后头。「把我推到外面,汉斯。」她说:「我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卡尔知道她是想要亲眼看他和阿萨德离开这块土地,不愿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如果庭院或或他们所处的建筑物后方停了一辆车,代表拉尔斯‧亨瑞克‧言森或许躲在附近的某栋建筑物里,但卡尔的直觉告诉自己:老女人的长子不在这儿,她只是想尽快摆脱他们。

  「建筑物维持得不错,这里以前曾经是工厂?」

  她在卡尔后面抽起另一根烟,在小径上前进的轮椅格格作响,她的儿子使劲抓紧轮椅把手推着自己的母亲,让那张烧毁的脸孔看起来有些激动。

  「我的先生有间公司,负责为核电厂生产高标准的安全殻。他去世时,我们刚从科格搬来这里。」

  「是,我记得这个故事,真的很令人遗憾。」他指着前方两栋较低矮的建筑物说道:「设备是在那里生产吗?」

  「是,在那里焊接,并在大厅进行最后的组装,而我住的地方就是安全壳成品的仓库。」

  「为什么妳不住在屋子里?那里应该比较舒适。」卡尔问,并且发现某栋建筑物前面放着一整排与乡村景色并不相称的灰黑色水桶,也许在建筑物转卖给言森工业之前就放在那里了,在类似这样的地方时间总是过得很缓慢。

  「哎,那栋屋子里有许多东西已经不合时宜,门褴也是一个问题,对我来说不容易应付。」她敲着轮椅的扶手说道。

  他察觉阿萨德想把他拉到旁边。「我们的车子停在另一边,阿萨德。」卡尔朝反方向点头。

  「我想穿过篱笆直接走上去。」阿萨德说,但卡尔看见他紧盯着水泥地基上的那堆废料。

  「是,我们搬来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在那里。」她用带有歉意的口吻解释,半箱废金属更加深了人们对此处荒凉的印象。

  在那堆用途不明的废弃产品上方同样有数个灰黑色的水桶,桶子上没有字样,但看起来曾经是用来装油或食物的容器。如果卡尔知道阿萨德的计划一定会阻止他,但在他来得及反应前,他的助手已经跳过金脑棒、乱成一团的绳索和塑料管。

  「对不起,我的同事对搜集废弃物有着无可救药的癖好。你在找什么,阿萨德?」他大喊。

  然而阿萨德没有配合卡尔演戏,他用脚踢开废料堆,伸手进去翻找,最后抽出一片大约五十公分宽,不到四公尺长的金属板。他翻看了一下,发现上面写着「InterLab A/S」。

  阿萨德瞥了卡尔一眼,卡尔也丢回一记认可的眼神。阿萨德的观察力真敏锐!这里就是后来搬到斯朗厄鲁普,由丹尼尔‧哈勒所主导的大型实验室原址,这东西足以证明言森一家和丹尼尔‧哈勒有着密切的关系。

  「妳先生的公司应该不叫作『InterLab』,言森太太?」卡尔面露微笑发问。老女人的表情僵硬,紧闭着嘴唇。

  「不,但这间企业搬迁前就在这里,他们把土地和几栋建筑物卖给我们。」

  「我的哥哥在诺和工作,我记得他曾经提过这间公司。」卡尔在心里对正在腓德烈港喂养水貂的哥哥道歉。「是不是间生产酵素的公司?」

  「是间测试实验室。」

  「他叫作哈勒?丹尼尔‧哈勒,对吧?」

  「是,这个把土地卖给我先生的人叫作哈勒,但不是丹尼尔‧哈勒,他当时还很年轻。他们家随着公司举家搬到北部,在老先生过世后又搬到其他地方,但当年在这里发迹。」她指着废料堆的方向。「IneerLab」如果真的是从这里开始,那真的成长很多。

  卡尔在她说话时仔细观察,妇人平时过着相当封闭的生活,然而现在却在陌生人面前侃侃而谈,并且一点也不紧张或漫不经心,反而看起来泰然自若,彷佛想要让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也正因为如此显得事情不单纯。

  「就是在附近遇难的那个人?」阿萨德开口发问。

  卡尔很想踢助理的胫骨。等他们回到办公室,一定要立刻谈一下冒失发言的问题。

  卡尔回头瞥看建筑物,它们叙说着比破产家庭更悲惨的故事,这个悲惨的故事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正当卡尔想仔细观察这些建筑物想要向他透露什么讯息的时候,感觉到胃酸一阵翻搅。

  「哈勒遇难?我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他对阿萨德眨眨眼转身面对老妇人。

  「其实我一直很想看一下『InterLab』的发源地。我想我哥哥一定对这里很感兴趣,他经常谈到当时参与创建这家公司的过程。我们可以参观一下其他建筑物吗?当然纯属我个人私底下的拜访。」

  老女人回以一个过度友善的微笑,太友善了。卡尔的提讲遭到了否决,她不希望他在附近逗留,他应该离开,尽可能快点离开。

  「喔,我真的很乐意带你们参观,但我的儿子把建筑物锁住了,所以恐怕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也许你们和他联络时可以问问看,或许到时候可以带你哥哥一起来。」

  ※

  当他们开车经过外墙有擦撞痕迹的房子,也就是丹尼尔‧哈勒因车祸死亡的地点时,阿萨德沉默不语。

  「整个院子都非常可疑。」卡尔说:「我们必须带着搜索票去。」

  可是阿萨德根本没专心听他说话,只是坐着凝视前方的空气。当他们来到矗立着两座水泥块地目标伊斯赫附近时,卡尔的手机响了,一直到他接起手机前阿萨德都没有反应。

  「喂?」卡尔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维嘉的利嘴攻击,他知道她打电话来的原因。他错过了延期到今天的画廊宴会,该死的宴会,满手的油腻着片、廉价红酒,更别说那个和她一起准备这一切的怪胎。

  「是我,」电话另一头传来女子的声音:「史蒂汶的海儿‧安德森。」

  卡尔降低车速,瞬间清醒过来。

  「乌佛在我这里,应该说在史蒂汶的房子里。我正在工作,几分钟前有辆来自克里匹格的出租车司机载着他在门口出现。他以前载过梅瑞特和乌佛几次,因此在往莱灵格的高速公路支线上认出乌佛。乌佛整个人十分疲惫,正坐在厨房里喝着一杯又一杯的水。我该怎么做?」

  卡尔看着红绿灯,内心有个声音叫他掉头回去,并且将油门踩到底。

  「他还好吗?」

  海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担心,相较平时少了几分乡村妇女的活力。「我不知道,他全身脏兮兮的模样像是掉进了粪坑,而且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他。」

  「意思是?」

  「他坐着那里……沉思,环顾着厨房,好像没有认出自己在哪里。」

  「他当然认不出来。」厨房里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摆满了古董商的铜制煎锅,整齐排列的水晶盘,还有异国风情图案的壁毯,他当然认不出来。

  「不,我不是指装潢,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乌佛看起来很害怕,也不愿意跟我一起上车。」

  「妳要载他去哪里?」

  「警察局。我不能让他在外面乱跑,但他不愿意,古董商试着友善的问他,他也不想。」

  「他说了什么吗?或是发出任何声音?」

  卡尔察觉她在电话的那端摇摇头。「不,没有说话,但他一直在颤抖,就像我的大儿子,当他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时就会变成这样,有次在超级市场……」

  「海儿,妳得打电话给艾格里疗养院。乌佛已经离开四天了,他们必须知道他现在安然无恙。」然后卡尔结束了这场谈话,并且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做法,如果他的介入又引起什么麻烦的话绝对会取悦那些报纸媒体。

  车子行驶在科格的乡间小路上,两旁净是不值钱的低矮房舍、旧时代的冰店、早期的电器行,几个胸部丰满的少女站在路边,似乎会对当地民风造成影响。

  他瞥向阿萨德,正考虑是否要大声吹口哨确认自己的助理是否还活着,卡尔曾经听过一个人们会突然不说话瞪着眼睛死去的传言。「你还在吗,阿萨德?」他问道,但不预期会得到回答,然后倾身至置物箱模出半包压扁的Lucky Strike香烟。

  「卡尔,你让这东西留在这里?整个车内都是这个臭味。」阿萨德的语调十分吃惊。

  如果他无法忍受烟味最好走路回家。卡尔心想。

  「停车!」阿萨德喊道。难道他有同样的想法?

  卡尔关上置物箱,在通往下方海滩的其中一条小路上找到停车处。

  「这真疯狂,卡尔。」阿萨德深色眼睛直盯着他。「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们在那里看到的一切很不对劲。」

  卡尔缓慢的点头,看来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骗。

  「老妇人的房间里有四台电视机。」

  「喔,我只看见一台。」

  「另外三台并不大,在她的床脚旁排成一列,虽然被布盖住了,但我看到屏幕透出光线。」

  阿萨德肯定有一双如老鹰加上猫头鹰般锐利的眼睛。「三台被布盖住的电视机?距离这么远,你确定没搞错吗,阿萨德?那里就像墓室里一片漆黑。」

  「它们就在床前的地上,几乎像是一种……」他正在寻找字眼形容,「就像一种……」

  「监视器?」

  阿萨德点头。「卡尔,有三或四台电视透出绿色光点。为什么它们会在那里?为什么要打开?为什么要用布盖着?好像我们不该看见它们。」

  卡尔望着前方的道路,有辆货车正往前行驶。是呀,为什么呢?

  「还有一件事情,卡尔。」

  但卡尔不再专心听了,他的拇指不停敲打着方向盘,心里盘算如果他们回总局申请搜索票,再回到刚才那地方至少要花两个小时。

  然后手机再度响起,如果是维嘉,他打算直接按掉。她怎么可以认为他依旧不分昼夜随时为她效劳?

  但是是丽丝打来的。「马库斯要你到他的办公室一趟,你现在在哪里?」

  「恐怕他得等一下,丽丝。我正在外面办案。他为了什么事情找我?跟报纸的报导有关?」

  「我不清楚,但有可能。你了解他,如果有人针对我们写了不好的报导,他整个人会变得非常安静。」

  「告诉他找到乌佛‧林格了,帮我说些好话,然后转告他我们在忙。」

  「忙什么?」

  「让该死的报纸可以为我和悬案组写些正面的报导。」

  然后卡尔把车子调头,考虑是否该打开车顶上的警示灯加速前进。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阿萨德?」

  「与香烟有关。」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抽同一个牌子的烟多久了,卡尔?」

  他吸了下鼻子,Lucky Strike销售了几年他就抽了几年。

  「一般人不会随便换牌子,对吧?她的桌上放了十包红色的王子牌香烟,卡尔。她的手指被烟熏得发黄,但他儿子的手指很干净。」

  「什么意思?」

  「她抽王子牌有滤嘴的香烟,而儿子不抽烟,我很确定。」

  「是,那又怎样?」

  「为什么烟灰缸里的烟蒂没有滤嘴?」

  卡尔闻言立刻打开警示灯,将油门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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