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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巴达斯没有改变抛石机的策略,连续投了三天弹,希望能迫使特姆莱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对他的参谋们说,这叫“整平敌人”。他们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他们看得出这么做背后的理由。他们面临的最大障碍仍然是兵力悬殊的问题。如果能够迫使特姆莱发起一次鲁莽的突围,他们就有机会干掉足够多的人,将双方兵力差异保持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这是一种明智的帝国思维,他们表示赞成。

  尽管如此,帝国军队还是感觉到了压力。三分之一的斧枪手和长枪手不得不全天候待命,以防特姆莱夜袭。另外三分之一成日忙于从附近的露天岩层开采并运送石弹(能派得上用场的岩石的消耗速度比巴达斯预计的要快)。他还不得不派两支骑兵队去帮助砲兵。骑兵厌恶地位的降低,而投弹手则愤怒地抱怨笨手笨脚的骑兵帮了倒忙。抛石机本身在持续这么久的使用后简直快散架了,而巴达斯发现木材和绳索的存货低得令人忧心,并且这两样都无法在当地获得。他已经下令拆掉新建的攻城塔,以取得木材和其他材料(看起来他们暂时用不上这些攻城塔,等负责抛石机维护的木匠有空的时候,他们可以用外层的兽皮造出更多的大盾)。

  幸好有忒乌达斯帮忙。他手下有很多士兵,但能干的文书却没几个。况且,忒乌达斯的工作大部分是拟定值勤表和日程表、分配原材料、更新库存清单之类的。这些工作,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自己也能做,但忒乌达斯却似乎乐在其中。

  “别担心,”小伙子对他说,“要是我能帮忙用笔记本和计数板干掉特姆莱的话,他早就死翘翘了。”接着,他以极快的语速简洁明了地汇报起最近发生的一件事:第六砲兵连和第八砲兵连的木匠组长陷入互不退让的争执,争抢仅剩的满满一桶六号方头钉——

  “你来处理。”巴达斯打了个哆嗦,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没问题。”忒乌达斯兴高采烈地回答。

  巴达斯笑了。“看到你找到了能上手的事可真好。”他说,“你当年可是个很烂的弓匠学徒。”

  “没错,可不是吗?”忒乌达斯耸耸肩,“好在人总有一行擅长的。”

  两个人在位于艾普-埃斯卡托伊的庞大的帝国补给站外围一个棚屋会面。周围很暗。他们互相不认识。

  在像猫一样互相打量了对方片刻以后,其中一个把手伸到外套下面,拿出一捆用布包着的东西。“特别快递?”他问道。

  “没错,就是我。”另一个伸手去拿,“我希望你知道这玩意儿该往哪儿送,因为我不知道。”

  “纸条上写着呢。”第一个人指着挂在用来捆包裹的那根粗糙的细绳上的一张纸条。

  “好吧。”那人说完,皱起了眉头,“上面写着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识字。”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拿过来。”他说。他好奇地摸着包裹,“感觉像根棍子。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

  “你的工作真令人着迷,对吧?”

  “什么?”

  “没什么。”

  第二天早上,有人用一张伪造的征用通知,从邮差的马厩里偷了一匹马。据说他是朝战场的方向去的。虽然抽不出人手来追他,但一段备忘录被添加到事故日志里,留待今后处理。

  特姆莱懒得再睁开眼睛了。在过去几天里(到底几天?不知道),睁眼睛的意义不大。除了尘土,什么也看不见。尘土迷住了眼睛,让人什么也看不见,闭上眼睛依靠其余感官来找路反而更容易些。他的听力反而成了精确度很高的感官,以至于他几乎可以凭借石弹落下来的声音,准确地判断出下一弹会落在哪里。事实证明,这种判断方法的可靠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唯一一次例外,也是造成了严重后果的一次,是一枚石弹落在他上方的小路上,离他只有几英尺。那枚石弹导致大量岩石和瓦砾翻滚下来,把他埋在了下面。

  真奇怪,我一直以为人得先死了才会被埋葬。他睁开眼睛,但什么也看不见。手、腿、头,哪儿都动不了。他勉强可以呼吸,但呼吸太吃力,也太耗时了,几乎变成了一份全职工作。不过,应该没事的,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把他挖出去。

  当然,前提是他们知道他在哪儿,或者说,知道他被埋了。现在想想,他没有理由相信会有人看见山体将他掩埋。多谢这些灰尘,你能看到举在眼前的手就很了不起了。要过多久他们才会注意到他不在了?就算他们立马发现找不到他,人们也不会本能地说道,嘿,我们找不到特姆莱了,他肯定是被埋在什么地方了吧。他想起有几次他去找什么人,因为没找到,就赌气不找了,认为是他们自己躲了起来。

  “没事的,”身边有个声音说,“他们会找到我们的。我们只需要耐心点,尽量保持冷静。”

  特姆莱吃了一惊,但很高兴。山崩的时候,他不记得看到身边有其他人(但因为灰尘,这个结论未必准确)。“你还好吗?”他问道。

  那声音大笑。“再好不过了。”那声音说,“没有什么比困在地洞里,被压在几吨尘土下面更让我觉得享受的了。我因此而摆脱了束缚。”

  那声音很熟悉——事实上,太熟悉了——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因为过于熟悉,他不好意思开口问:对不起,可你究竟是谁?“你能动吗?”他问。

  “不能,你呢?”

  “如你所见,不能。”特姆莱想,这也太奇怪了,他能够很清楚地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就像他们是在帐篷里面对面地坐着似的。也许,人说话的声音可以在尘土里顺利地传递。他在这方面懂得不多,不足以做出判断。“也许我们应该大喊大叫。”他说,“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

  “省点力气吧,”那声音说道,“这么做只会把空气耗尽。我一直告诉你,别担心,他们会来把我们挖出来的。这是他们常做的事。”

  最后一句话有点奇怪,但特姆莱心事重重,没有追究下去。“你觉得这里的空气从哪儿来?”他问道。

  “我可不知道。反正只要有空气,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有,幸好你没有那种对狭隘空间不理性的恐惧——不过我觉得害怕也是正常的。我曾经跟一个有这种问题的人一起被困在地道里,年复一年,他尽力把恐惧压在心底,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然而,当顶部坍塌把我们压在下面时,他一下子爆发了。事实上,他死了。他实在太害怕了,以至于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抱歉,我讲了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但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道理:保持冷静是关键。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什么?没有。我是说,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什么味道?”

  “大蒜,”那声音回答,“可能只是我的想象。哎呀,我的腿麻了。几顿重的废土太容易切断血液循环了。”

  特姆莱每次呼吸,都能感到胸口肌肉要对抗压在上面的泥土而产生的疲劳。“听着,至少我们该尝试着呼救吧?”他说,“我宁可冒着耗尽空气的危险尝试求救,也不要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请便。”那声音纵容地回答道,“毕竟,这么做有可能会成功。不过很抱歉,我就不加入了。我正在专心呼吸,不想乱了节奏。”

  特姆莱试着大叫,但他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却小得可怜,更像是猫叫声,尘土不断落入他的口中。他吐出了大部分,剩下就只能吞了。这让他很快就耗尽了力气。

  “要是我的话,就休息一下。”那声音建议道,“他们要么能找到我们,要么不能。就这么一次,试着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放松点。你可以试试冥想。”“冥想?”

  “真的。我以前认识的一名哲学家,他教会了我怎么冥想。基本上就是忽略你的身体,忘了身体的存在。当然,那个哲学家认为,冥想就是让你的意识汇入元理的洪流,但要是你不信的话,就不用管这一点。我用冥想帮助自己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入眠。”

  “好吧。”特姆莱迟疑地说,“可我不认为现在睡觉是个好主意,有可能忘了呼吸之类的。”

  “你用不着睡觉,这只是冥想的用处之一。你也可以用冥想来应付疼痛,比如拖着一条断腿躺着的时候。”

  “好吧。”特姆莱重复了一句,“那么,我该怎么冥想?”

  那声音大笑起来。“很难解释,一旦你了解了其中的诀窍,做起来就特别容易,但却很难用语言来解释。你要说服自己,你的身体不存在了。循序渐进是最简单的做法。我通常从脚部开始一点点向上。”

  前一秒,特姆莱还在想:算了,我还是别试了。下一秒,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复存在的时候,他的心头涌起一阵恐慌。这感觉猛地腾起来,又迅速平息下去。接着他感到了愉悦,甚至可以说是兴奋。他在呼吸,却感觉不到压在胸口的泥土,也感觉不到肌肉的痛楚。他甚至没有身在任何一个地方的压抑感(一个时间点只能处在一个地点,多么无趣啊。他只能隐隐约约记起那种状态,却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自己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特姆莱回答,“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一定要看看自己还记不记得这办法。”

  “你感觉如何?”

  “像一颗头。”特姆莱回答,“一颗没有身体的头。不过这没关系。事实上,这种感觉更好。谢谢。”

  “没关系。”那声音说,“这是我在自己起伏的一生中学到的最有用的技能之一。”

  “真的吗?”特姆莱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看来我会渐渐喜欢上只剩一个头的感觉。”

  那声音大笑起来,声音熟悉得令人不安。“千万不要随便许愿,当心隔墙有耳。我父亲最喜欢说这话。在某些方面,他可是很迷信的。当然,迷信对他没什么好处,但这是后话了。”

  特姆莱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他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但这不可能,至少可能性不大。“冒昧问一句,”他说,“你是……”

  接着,他听到头顶有动静。他感到自己像从树上掉下来似的,又落回了身体里(充满痛苦的、别扭的身体)。头顶上远远传来沉闷的、金属跟土摩擦的声音,还有铲子跟石头相撞发出的叮当声。他想大叫,却意识到嘴里满是泥土,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特姆莱?”有人说,“没错,就是他,在这里。我想他死了。”

  “看看再说。天哪,要是没有这该死的灰尘就好了。”

  因为担心镐和铲子砍到他、敲断他的骨头,他们不得不慢慢挖。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什么也看不到,尽管他确定自己的眼睛是睁着的。他经历了这辈子最厉害的头疼。

  “没事,他还活着。”有人叫道。就在此时,一枚石弹砸在附近,大地颤抖起来。“轻点,他可能骨折了。特姆莱,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是的,”特姆莱一边说一边吐出很多泥土,“别嚷嚷,我头疼。”

  他们把他拖出来,放在一块木板上。他无法控制胳膊和腿,四肢啪地落了下来,垂在木板边缘。“有人跟你在一起吗?”有人问道。

  特姆莱勉强一笑。“我不这么想。”

  但他错了。把他抬走之前,他听到大家互相嚷嚷着:在这里,快点,是的,他还活着。“是谁?”他问。

  一个抬担架的人帮他大声问了一句。“是那个间谍。”有人回答,“叫什么来着——德萨凯。你知道的,那个厨子的侄儿。”

  特姆莱皱起了眉头。“他说什么?”他问道。

  “德萨凯,”抬担架的人回答,“你知道的——”

  “是的,那个间谍。”特姆莱很困惑,“唉,要不是他——真奇怪,我敢发誓是另外一个人。”

  “我以为你说没有其他人跟你在一起。”

  “我搞错了。”特姆莱说,“听着,让人照顾好他,行吗?”

  他们的确把他照顾得很好,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他救了国王的命(尽管大家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把他挖了出来,送回帐篷。他的骨头没有断,不用多久应该就能起床走动了。

  有一件事很奇怪,却没人提起,就是在人们把他拖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抓着一支箭(普通的帝国制式的穿甲箭)。有人想把箭拿走,他却紧紧抓住不放,似乎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

  就这么一艘船——不是大型舰队,不是小型船队,海面上根本见不到其他船帆,就这么一艘简陋的横帆小船,和季候风搏斗一番之后,颤颤巍巍地漂进德鲁兹港,将行省政府的特使带到了岛上。

  在码头上等着和他会面的人似乎有点炫耀武力。有最近招募的国民警卫队;有成立得更晚一些的国家安全协会,由船主协会管辖;还有一帮商业海员行会的人,集合了杀人的、小偷小摸的、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三拨人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不仅盯着开过来的小船,也用厌恶和不信任的目光互相打量着。第一公民文纳德·奥泽尔(穿着一袭拖地的红丝绒礼服,戴着一顶红色大阔边帽。人们本来用弯曲的金丝和几片回收来的兔子毛皮做了一顶皇冠一样的冠冕,被他坚决拒绝了)紧张地玩弄着从袖子上垂下的一根线头,想要搞清楚现场情况。站在他两侧的是伦沃德·奥兹(船主协会)以及一个叫杰斯林·皮度特的家伙(行会)。两人冷冷地看着前方,生怕一不小心看到对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存在似的。最后,还有一支乐队。确切地说,是两个吹长笛的、一个拉小提琴的、一个弹三弦琴的,还有一个手持三角铁的女孩。文纳德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是看起来,他们为自己能出席这种场合感到相当兴奋,因此他也不忍心阻止他们。

  船头轻轻地靠了过来,一个满脸震惊的家伙将缆绳扔到岸上,然后急匆匆地往船尾跑去。他脸上的表情充分证明了这场力量的表演相当成功。文纳德注意到了来访者的恐慌,为了安抚他,他转向弹三弦琴的小声说:“随便演奏点什么。”乐队马上奏起了《我爱永不复见》(大部分乐手的选择)和《香肠匠人的狗》(拉小提琴的和拿三角铁的女孩的最爱)。两首曲子同时演奏产生的对位效果相当惊人,只不过完全没起到安抚作用。

  “哦,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伦沃德·奥兹大声嘟囔,也因此证实了文纳德关于乐队的出现跟行会有关的猜想。“快叫他们停止发出这可怕的噪音,免得被视为宣战行为。”

  尽管文纳德不想让大家看到他对任何一方有偏袒,他仍然摆了摆手,把这个建议转化为由他的手下代为执行的命令。噪音停止以后,一个高瘦的天国之子从小小的船舱里冒出来,缓缓走向船头,不耐烦地停在那里。

  “踏板,快点。”文纳德压着嗓子说道。有人拿出了一块木板——其实这是一块剖鱼用的长案板,但这也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东西了。特使上了岸。“我是提嘉上校。”他宣称,同时向文纳德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我代表艾普-埃斯卡托伊总督来到此地,欲与贵方之领袖会谈。”

  文纳德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轮到他说话了。他以前见过天国之子,甚至和其中几个说过话,但从没见过这么高、这么消瘦、措辞这么正式的。“我就是。”他尖声说道,同时痛悔自己戴了这顶大红帽,帽檐耷拉下来,把他的左眼遮住了。“文纳德·奥泽尔。第一公民。”他补充道。

  天国之子看着他。“谢谢你来此迎接。”他说,“请问,我们可以开始会谈了吗?我们要谈的内容很多。”

  “当然。”文纳德说。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正小跑地跟在特使后头,像(打个比方)香肠贩子的狗。幸运的是,特使似乎知道往哪儿走,而文纳德不知道。

  “你能代表船主协会吗?”特使扭头问道。

  “哦,是的。”文纳德向他保证,同时快走了一两步跟上对方。他以前不知道人类能有这么长的腿。

  “也能代表商业海员行会?”

  “嗯,”文纳德说,“是的,那当然。”

  “很好,”特使说,“那么我们不需要他们的代表出席了。他们大概知道这一点吧?”

  “什么?哦,是的。”文纳德气喘吁吁地说,然后传了口信给相关人员。幸运的是,他们的腿比他还要短,因此他用不着看他们的脸色。

  他还是不知道他们在往哪里走,但提出这个问题似乎显得不太得体。一想到敌人对岛屿区的熟悉程度比第一公民要高,就让人隐隐不安。但明智的做法是将这点记录在重要信息里,下一次若自己有半点轻视这些人的意思,就可以拿出来好好回顾一下。

  他们停住脚步。更确切地说,是特使停在了“美德四纹章”外,等他跟上。文纳德只在年轻时来过这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事实上,我好像在禁止入内的名单上?还是我记错了,是牧羊场路的那家“无瑕的美德”?

  “我擅自做主订了个房间。”特使说,“当然,是通过中介办到的。希望你觉得可接受。”

  “好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你先请。”

  天国之子出现在“四纹章”这样的公共酒馆,着实引起了规模可观的恐慌和沮丧,就算第一公民的出现也未能让这种情绪平复下来。提嘉上校显然认识路。他径直穿过酒馆,上了一个短短的楼梯,越过楼梯的平台,沿着一条走廊走下去。门是开着的,桌上有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食物和一个酒壶。了不起,文纳德在心里承认,但绝对是个错误的策略。为什么急于展示力量?无非是想夸大自己的实力。“这里挺不错。”他说完,在两张椅子中挑了看起来比较舒服的一张坐下。

  “现在,”提嘉上校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从袖子掏出一张书写板,“你想要做个开场白,问几个问题,还是说,我们直接进入提议环节?”

  “说吧。”文纳德回答。也许他是想确保我们能甩掉其他人,因为他觉得他的脑子比我好使,对奥兹或行会的人却没把握。好啊,只要心里有数,我应该可以应付这。

  “我冒昧起草了一份协定,”上校从另一只袖子里抽出一个小铜管,“如果你愿意花点时间看一遍……”

  这些人的书法可真好看啊,文纳德忍不住想道。即使是这样一份纯属实用性的文件,他们也不辞辛苦地用三种颜色来勾画首字母,并以最细的笔触勾勒出金叶来点缀。

  ——条款:岛屿区为帝国之受保护领地。

  ——条款:一名帝国保护人在岛屿区永久居住。

  ——条款:保护人拥有一支永久的仪仗队,仪仗队之披甲战士不得超过三百人。

  ——条款:保护人及其仪仗队之费用由岛屿区和行省政府共同承担,平均分配。

  ——条款——

  “对不起,”文纳德说,“什么是保护人?”

  上校轻蔑地瞪着他。“常驻帝国保护领地的帝国官方人员。”

  “啊,谢谢。”

  ——条款:凡涉及岛屿区与帝国关系之公共政策、协会以及行会诸项政策须征询保护人。

  ——条款:经意见征询后,保护人需签发关于该政策的官方核准,此文件将与该政策文件经同一渠道发布。

  ——条款:若未签发核准文书,此项事宜将发回由帝国官员以及岛屿区所有相关实体代表组成的议会共同审核。

  (聪明,如果他们要阻止我们做什么,只要把其他两个派别卷进来,让他们去否决。)

  ——条款:帝国和岛屿区一起组建共同的防守与进攻的军事力量。

  (他们拥有舰队。)

  ——条款:唯行省政府相关部门批准之度量衡单位方可在商业交易中使用。

  ——条款:按行省政府标准模本签署岛屿区与帝国之间的全面引渡条约。

  啊,还有七项条款,加在一起就是一份低三下四的全面投降文书,只不过面子上好看一点。我这个第一公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抱歉。”

  “什么?”

  “还有一个小问题。”文纳德说,“你的条款里没有注明引渡条约是不可追诉的。这点是由你来加还是我来加?”

  上校皱起了眉头。“行省政府的标准引渡条款就是这样。”

  这就不难推断出你们第一个要引渡的是谁了。“对我们来说不是。”文纳德说。

  “是吗?我不记得你们有现存的引渡条例。”这是一句大实话。“当然有,”文纳德扯了个谎,“惯例通常是经过数年才固定下来的。你知道,先例之类的。”

  (如果他让我列举我们在六百年间引渡的任何一个人,我就只能承认没有。)

  “原来如此。”特使的脸上全无表情,“为了更有效地利用时间,或许我们应该把具体条款的讨论延后。若因为一些细节问题而耽误了整个协议的签订,就太可惜了。说到底,”他的目光正正地落在文纳德头顶上方,补充道:“我们不急于敲定协议。”

  “当然。”文纳德想把剩下的条款都看完,却有点看不进去。毕竟他们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选择余地。“还有一件事,”他一边卷起纸张一边说:“我猜你们还没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但我想问问也无妨。你知道他们在考虑由谁来担任保护人一职吗?万一是某个我们听说过的人,可能会有助于安抚民心——”

  “事实上,”特使回答,“现在已经有一个推荐的人选了。没错,你们很可能对此人颇为了解。他就是巴达斯·洛雷登司令。”

  文纳德竭力压抑自己的反应。“我认识洛雷登上校——我是说司令。”他说,“我在佩里美狄亚沦陷期间见过他。”

  特使点点头。“我知道,”他说,“这确实是我们推荐人选时的考虑因素之一。而且,”他继续说道,“洛雷登司令对这个区域的各种问题都很熟悉。他在草原战争以及艾普-埃斯卡托伊的表现也无疑为他赢得了一次升职的机会。行省政府对他的评价很高。让他当保护人的提议一定会被通过,前提是,”他补充道,“你有意接受这些条款。”

  文纳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体上没问题。”他说,“我是指,作为谈判的出发点。显然有些具体的——”

  “当然,”特使站了起来,“不过目前,或许你可以在我给你的文件上签个名。”

  “签名?”文纳德吓了一跳,“可我才说了,还有些具体的——”

  特使几乎笑了。“确实如此。不过我认为,就算只是为了把现有的条款拿到手,也应该先把协议签了。否则我不敢保证行省政府在这方面的政策会永远保持不变。”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既然协议会正式提交地区协调专员进行核准,我们可以放心地说,这份草拟文件的条款未必是板上钉钉。但就今天而言,我的当务之急是保护我们双方的立场。”

  文纳德犹豫了。他听出了对方的威胁之意。但是,这份提议、这些谈判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帝国把身段放软了。这相当于他们在铤而走险,想草草解决一部分问题,好把精力集中在另外一些问题上。“这个引渡条约——”他开口说道。

  特使把头转回来,盯着他的眼睛。这感觉就像盯着一口水井看了太久。“我可以以个人名义向你保证,”他说,“在启动任何实际程序之前,一定会有大量的机会就各个层面的问题展开讨论。”

  巴达斯·洛雷登,文纳德想。唉,人总得有点信念吧。“好吧。”他说。打开黄铜管的盖子时,他的手有点颤抖。他刚才把文件放回去的时候没放好,纸卷卡在了里头。在他笨手笨脚地折腾了一阵子后,特使俯身过来,从他手里拿走了黄铜管,毫不费力地把纸抽了出来。“你有写字的工具吗?”他问。

  “嗯?哦,有的。”文纳德摸索着口袋,接着又去摸挂在腰间的袋子。“至少——有了,在这里。”他找到了艾希莉·佐希思在多年前送给他的那套小小的书写套装:笔、砚、小刀,全都装在一个珍贵的雪松木盒中。他用一点酒沾湿了砚,摩擦出一点墨水,在文件上签了名。

  等特姆莱身体好一点后,他下令展开大规模突击。

  “你改变了态度。”他们对他说。

  “没错。”他回答。

  之前,总参谋部因为无权采取任何行动而几近绝望。他们对特姆莱做这个决定的动机不太上心。就算他坦白,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特殊声音告诉他要这么做,他们也完全不在乎。他们只知道行动被批准了,这就够了。

  因为特姆莱和希多凯负伤,总指挥权转移到佩迪凯手上。他的正式头衔是骑兵司令。他是个好人,但也是个忧心忡忡的人。对于自己的性格,他也有顾虑,怕自己事到临头举棋不定,最后造成灾难。他将指挥权下放给几个军官,同时保留在必要的时候推翻他们命令的权利。接着他召开了战时会议。

  会议没取得什么进展。在佩迪凯眼里,总参谋部的人因为遭受令人沮丧的砲击而陷入了冲动的情绪,因此他下决心要坚持己见,绝不在他们的怂恿下仓促决定。另一方面,他自己脑子里也没什么具体计划,因为他已经明智地将战术层次的计划交给了几个副手负责。与此同时,时间正在流逝,如果不能马上做决定,要在白天展开行动就太晚了,只能发起夜间突袭。而没有妥当的夜晚行动的准备,佩迪凯十分清楚其中的风险。最后,他决定集中手头的力量,即刻发动攻击。

  接下来,他要求了解目前有哪些力量可用。等他弄清楚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时,上午已经过了一半,而顶着正午的炎热展开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因此他指定每三支部队中留下一支防守营地,其余的集合起来准备攻击。

  就在此时,特姆莱传讯来问为什么迟迟不见行动。情急之下,佩迪凯派人回话说他们正要出发,而自己也骑马来到了队伍的前方。不管作为指挥官的他有多少缺点,他绝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他下定决心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结果证明,这是个很不幸的决定。冲锋的骑兵主力进入敌方那些实力不济、心思不定的弓箭手的射程内时,有几个士兵中箭落马,被后面的大部队踩踏得不成人形,其中一个就是佩迪凯。当然,到了此时,其余的人对作战计划是什么一无所知,也对指挥链该如何运作毫无头绪。因此,当草原人的骑兵队迎面撞上敌军以长枪组成的一道墙时,他们是按默认的“尽力杀敌,平安回家”的原则来行动的。

  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在战争爆发之初,特姆莱已经得出结论,要打败由大量披盔戴甲的长枪手组成的阵列——在战场上很可能遇到——唯一的方法是:先让弓骑手以近距离平射来打散队形,再展开坚定的后续行动,以弯刀和战斧将缺口扩大,引发恐慌。一旦做到这些,不用别人攻打,敌军密集的队形和庞大的体积就会变成致命弱点。

  因此,在一百码处,弓骑手拉到了重骑兵的前方,由一路纵队变为两排横队,并离开自家的队伍去正面冲击对方的阵列。弓骑兵在三十五码处开始齐射,每个弓箭手在越过队中某个指定点时开始放箭。被射死以及垂死的枪手摇摇晃晃,跌倒在后排的战友身上,跟周围人纠缠在一起,阻碍了周围的人。矛尖构成的藩篱被一分为二了。弓骑兵一撤走,重骑兵就朝着阵列中的伤兵发起冲击,将对方的阵型从中间隔开。突破最前面的防线是关键,如果能够深入密密麻麻的长枪手队,就不可能遭遇到任何抵抗——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人放低长枪或拔剑,骑兵可以像剪刀剪开钢板一样冲破防线,利用材料本身的张力使切割成为可能。同时,弓骑兵保持在一定距离外,从尽可能近的地方向阵列的其他部分射击,目的是挑动对方发起冲锋以及进一步扰乱对方的阵形。如果对方真的发起冲锋,有重骑兵后备队来应战,再不济,还有步兵。

  开局非常顺利,前锋部队像刺穿胸甲的穿甲箭一般在对方的阵线中钻出了两个深深的洞。然而,等到深入敌后,他们却发现了一个问题。敌军确实拿他们没办法,但锋利、轻便的弯刀却也奈何不了帝国的防护。他们又是敲又是打,直到精致的刀片砍钝。反弹的力道造成的震动顺着骨头传上来,导致手腕和前臂受伤。这个过程就像拿锤子敲打铁砧,而铁砧原本就是被设计来接受敲打的。双方陷入了僵局。

  在战场上,僵局从来不会持续太久,总是会被某些不为人力所左右的意外打破。重骑兵徒劳无功地锤击着铁砧时,敌方的骑兵(之前被当作储备兵力,引而不发。巴达斯·洛雷登后来承认,这是个错误的决策)冲出来迎战,结果撞上了为了避开他们正打算撤离、却误判了调动时机的弓骑兵。弓骑兵万不得已,射出了在仓促间能射出的所有箭矢。按照固有的命令,他们射马不射人,效果却好得出乎双方的意料。伴着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以及沸沸扬扬的尘土,帝国军队的前锋纷纷落马。后排的士兵来不及停下,在倒下的马匹身上穿行、踩踏而过,像撞在墙上的失控的马车似的撞到了一起。弓骑兵在惊得目瞪口呆的同时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们收起弓箭,抽出弯刀,冲向前去,结果在劈砍钢甲方面却遭遇到他们的重骑兵同僚所遇到的同样问题。他们以为能利用冲锋的势头逼退帝国军队,没想到速度缓了下来,最终止步不前。付出了重大的代价之后才意识到,他们的锁子甲和硬皮甲虽然足以防止他们被四镑重的帝国剑砍伤,却无法防止骨折和脑震荡。此时,后面三支帝国军队(之前落在了后头,现在才赶上)开始横扫他们的侧翼,切断他们的退路,像削剪长得过高的篱笆似的一路砍杀。

  第六后备队的队长,一个叫罗德凯的人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于是带头发起了冲锋。纯粹是由于粗心,帝国士兵没看到他的队伍,因此没能及时撤离。罗德凯率领的队伍是特姆莱的军队里仅有的几支枪骑兵之一,他们能毫不费力地刺穿厚厚的钢板。他们的冲击使战况发生了变化。帝国的队长慌了手脚,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陷阱,这场攻击是冲着他来的,于是他想把他的人撤走,但战况过于胶着以至于他们无法撤退。因此,他们只能设法从弓骑兵当中穿行而过,这点他们干得非常出色。然而,当他们从混战的边缘突围而出时,另一支由艾奥德凯率领的枪骑兵队包抄了他们的侧翼和后翼。

  此时,作为储备力量的后卫看到枪骑兵占了上风,却没看到长枪阵的庞大体积,于是决定该他们上场了。他们向因为不用防备弓箭手而获得了少许喘息时间、勉强恢复了阵型的长枪手发起了冲锋。当后卫(并非枪骑兵)一鼓作气冲进去的时候,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平端着的长枪头,可惜那时已经太晚了,来不及放慢速度。

  在营地后方的小山丘上的巴达斯·洛雷登也看不太清楚长枪阵的情况,但他能清楚地看到骑兵队的战况。他判断,要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就是让他的斧枪手对枪骑兵发起冲锋。他希望他们能及时赶到。他们确实尽力了,只不过这是一场相当无望的冒险行动。等到他们绕过长枪手时,敌人的步兵已经横在他们前进的路线上,正在变换队形以便从侧面攻击他们。此时放慢速度已经毫无意义了,因此斧枪手的队长带着他的队伍以加倍的速度冲进敌人的阵线。效果相当惊人:他们将敌军一分为二,将其中一翼彻底围了起来。这么做有好处,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包抄敌军阵列,从三面展开彻底的进攻。失误的是,他们没看到有两支重骑兵队因为没能冲进长枪阵里正在战场的边缘无所事事。

  那两支重骑兵队的人数不够多,不足以造成毁灭性的损失,但他们砍伤了很多人。斧枪手有一个弱点:他们的肩甲带子是在肩膀上打结的,一旦暴露在外的肩带被利刃割断,垂下来的护甲片就会妨碍胳膊的动作,而且整个肩膀以及脖子的一侧也将暴露在外,随时会被攻击。弯刀掠过斧枪手戴的锅盖头盔的弧形边缘,切进颈部肌腱以及锁骨,虽然被杀死的不多,却也让很多人失去了行动能力。当斧枪手有转身和举起胳膊的空间时,他们其实是有优势的——借着来势汹汹的骑兵的惯性让戟头穿透锁子甲和人体,比起靠自己手臂的力量把斧枪刺进去要顺利多了。但总的说来,照伤亡比例来看的话,还是草原人占了上风。到了此时,战况已经失控。即使双方出于友谊和善意共同合作,想将纠缠在一起的两支军队的各个组成部分分隔开来,使双方有全面撤退的可能,恐怕也很难办到。只有两个选择可行:打到其中一方被彻底歼灭,或者边打边退,在混乱中勉强以最接近有序的方式撤离。

  有一阵子,战况的发展看起来令人沮丧地倾向于第一种结局。嵌入长枪手内部的草原骑兵正在慢慢地被周边的士兵压垮;陷入混战的枪骑兵失去了惯性和动量的优势,大部分人的弯刀砍在对手满是凹痕和损伤却依旧坚挺的盔甲上,变得不再锋利;有足够数量的斧枪手死亡或倒下,让他们的同僚有了转身的空间,开始将尖刺捅向草原人的面部。照这样下去,帝国军队迟早会占上风,最终可能会有顶多不超过一两百人的幸存者。留给这些幸存者的将是整个战场以及一项伟大的任务:清理尸体。

  然而,帝国士兵却陷入了恐慌,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也算是尽力而为的结果了。促使战局发生变化的是一个名叫萨姆菜的年轻小队长,他向被他误认为是巴达斯·洛雷登的仪仗队的目标发起了拼死一击(结果发现,那只是负责护卫由号兵和其他乐手组成的特别小分队的骑兵队。不过他们着装鲜艳、配备精良,而且不知怎么地居然被夹在了长枪阵中,被对方误认也是可以理解的)。萨姆菜本人没有成功,他挥舞着战斧倒下了——当他的尸体被人从尸堆里拖出来的时候,人们在他的锁子甲上发现了十七个洞——离他的目标只隔着一排士兵。但他队伍里的幸存者在长枪手中砍杀出一条血路,干掉了为数众多的护卫队成员,最终来到了距离那些乐手一臂之遥的地方。此时,有人开始大喊大叫,说巴达斯·洛雷登死了……一个人头(没人知道是谁的头)被挑在了长枪上。草原人开始欢呼起来,似乎取得了什么重大的胜利。大家最初的反应是犹豫了一下,疑心有什么事发生了,却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接着,长枪手开始慢慢后退,他们扔下长枪(只要有空间),寻找一条离开拥挤的人群、前往开阔地的道路。步兵主力阵型的松动和溃散给了骑兵足够的腾挪空间,而且只要回头看一眼正在撤退的长枪手,就足以让帝国骑兵意识到一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于是骑兵也加入了撤退的行列。随着恐慌情绪的扩散,撤退的速度也加快了。原来缓缓后退的士兵开始转身就跑。除了那些有可能成为障碍的人,无论什么样的敌人,他们都毫无兴趣。战斗迅速瓦解,就像一个坏了的柳条篮子,里面装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

  两支草原重骑兵队出发去追赶帝国长枪手,被人数相当的帝国士兵拦截、打散,最后落荒而逃。此后,草原人失去了乘胜追击的热情,以最快的速度撤回了堡垒。至于帝国士兵,他们在被告知巴达斯·洛雷登没有死(从巴达斯·洛雷登本人的口中,在他骑马赶过来查探究竟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之后就镇定了一些,但仍然继续撤离直到回到营地为止。刚刚被人从战场上驱赶回来,尤其战场上现在空无一人,这种情形未免让人有点不知所措。但巴达斯并没有对此大惊小怪,也许这才是聪明的做法。他回到自己的帐篷,要求统计伤亡名单以及会见总参谋部的人员。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组建担架小分队以及丧葬小分队,确保尽可能多的伤员在死掉之前至少能让医生看一眼,布置警戒线并确保营地有一定的安全保障以防敌军发起后续攻击。

  将伤员运回营地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巴达斯派了使者去处理惯常的停战协议。双方负责此事的军官达成了合情合理的共识,任何一方在清理完自己这边的战场以后,要将尚可挽救的对方伤员交还给另一方。但在如何处理数量大得惊人的尸体一事上,双方迟迟未能达成协议。而这些尸体又必须要尽快被处理掉,否则对双方的健康都会构成威胁。特姆莱的人必须火化,而帝国士兵又必须土葬,因此他们无法互相帮助。巴达斯的谈判员建议轮流来:他们先进入战场,收集好自己人的尸体之后就退出,让草原人收集他们的。但特姆莱的人反对,理由是这就意味着至少要等上一天时间,而一旦等到太阳下山,再进入战场就很不明智了。反过来,他们提出让两边的收尸队伍同时开始工作,但帝国这边不愿意。他们说,这么做太容易出岔子了,比如暴脾气啊、干架之类的。反之,为什么不像之前说的那样把战场一份为二,每一方在自己这边把尸体分成敌我两堆?时间在不停地流逝,特姆莱这边勉强同意了,但因为划分战场的线到底该划在哪里这个问题,说好的协议差点又被推翻。在巴达斯这边战场上的死者(双方都有)比另一边多,因此他的谈判人员认为他们在这场谈判中吃亏了,他们建议不要把线划在中间,应该划一条纵向的线来分隔战场。草原人拒绝了,但他们同意将分隔线推远一百五十码,这样他们可以负责大部分骑兵行动造成的死亡,而帝国则主要负责长枪阵的善后事宜。协议达成之后,双方人员开始列队,巴达斯这边有个人出言讽刺特姆莱团队里的对手,说在打仗的时候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抢到更多的地盘,现在却恨不得把地盘尽可能地让出去。草原人认为他的话太不像样了,于是向对方提出正式抗议,而对方却不理不睬。

  清理战场的工作结束以后,尸体被挪走,能回收的盔甲、箭、马匹以及武器被尽可能地回收以备再次使用。终于到了可以计算得分、宣布获胜方的时候了。双方得分出乎意料地接近。如果只看死了多少人,特姆莱输了。但是,如果按照投入战役的全部人数和牺牲人数的比例来看,他可以说是险胜。如果将骑兵和步兵细分,假设骑兵价值更高,那么巴达斯的得分领先少许。但是,这里的计分依据不太准确,因为对巴达斯来说,重骑兵要比一般的骑兵有用得多,而他损失的重骑兵比特姆莱多。除此之外,确切地说,特姆莱的军队里至少有四分之三的士兵在理论上都属于骑兵,因此刚才的种种计算完全没有意义。而且,这场战争跟领土争端无关,双方既没有多占也没有损失一寸土地,因此这一项也不能用来评判胜负。最后只剩一个可接受的评判标准,那就是是否达成既定目标。但谁也说不清双方的既定目标是什么,或者他们是否达成了目标,因此用这一项作为评判标准,也同样无济于事。假设双方都有既定目标,那么谁也没达到目的,也就是说两边都输了,这个结论简直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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