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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火星上从未下过雨,也永远不会。曾经,在一个远在它被人类知晓的年代,在火星还活着的时候,强烈的风暴撕扯着它的地表,在岩石上刨削出河道,将连绵的海岸线从陡峭的悬崖塑造成高耸的山脉。然后,这个世界经历了它的第一次死亡,整个行星变成一片布满尘土盆地和坑坑洼洼的灼热沙漠的空荡荡的红色废土。

  但这颗红色星球再一次复苏了。

  在人类黄金年代最早期的那些岁月里,地球化改造工程为火星带来了新的生机与希望。但最后这被证明只是治标不治本。在短短几个世纪的时间里,大气被无数的联合铸造厂、大陆规模的精炼厂和成百万的武器工厂排出的废气所窒息,火星第二次死去了。

  火星上从未下过雨。

  当佛提科迪亚(Verticoda)修士驾驶着双足机甲阿瑞斯扈从沿着奥林匹斯山缓和的斜坡向上前往巨大的火山口时,这种想法第一次跳入他的脑中。

  如同野兽一般高达九米的人形机甲阿瑞斯扈从,是一架帕拉丁级的骑士机甲,一架拥有深蓝色防护装甲和威力远远超过地球帝皇座下最强大的阿斯塔特所能装备的恐怖武装的单兵战争机器。

  阿瑞斯扈从迈着大步笨拙的走着,多亏了坚固的膝部链结,无需技术牧师将其修复至完全工作状态,佛提科迪亚也能轻松熟练的驾驶,就如同他出生在驾驶室中一样。

  火星上从未下过雨。

  现在下的雨除外。

  从高远的橘黄色天空中落下的一些细微湿气,凝结在佛提科迪亚的驾驶舱外。他从脊柱中的插入栓感到冰冷的潮湿侵入了他的手指的触觉神经。

  他发觉他和阿瑞斯扈从被淋湿了,他从未设想过会见证这样一个景象:天堂的门被人打开,雨水降在红色行星的表面。这样一个景象从未在任何一个生者的记忆中出现,对于火星来说那也是很遥远的以前...

  跟在佛提科迪亚身后的是另外两架他的兄弟们驾驶的火星骑士机甲。他可以通过集线簇,一种联结意识的神经突触集合,听到他们的谈话。但是没有语言可以表达他看到这种景象时所感受到的震惊。

  奥林匹斯山之上的天空愤怒了。

  风暴使乌云翻滚着,好像那些远古的、已被遗忘的众神正在其间战斗,用他们强力的铁锤猛砸精铁铸造的铁砧,并且用闪电叉互相投掷。火星最大的卫星,法波斯(Phobos),看起来就像一个躲在云后的黄色不规则体。近几十年来,人们在它的地表上离火星最近的点上建起了基地。

  这座雄伟的、有着几乎三十公里高峭壁的、高高耸立在火星地表上的火山,是塔西斯(Tharsis)地区甚至整个太阳系最伟大的山峰。佛提科迪亚非常了解塔西斯的这片地区。三十年前,他曾驾驶阿瑞斯扈从自火山东侧铸造总管(Fabricator General)大人的铸造厂出发,带领他的兄弟们无数次横越火山的斜面。

  从卡尔博·哈尔(Kelbor-Hal)大人的领地里那些高塔与装甲壁垒上向外望去,无数闪电划破天空,如同风暴一般成千上万地聚集在火山底部,着实令人胆颤心惊。天空被某些超乎想象巨大的物体撕扯扭曲着,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灿烂的光芒在任何肉眼或生化义眼都目不可及的高耸云端上闪耀着。

  成千上万的人群跟在骑士们身后,缓慢地沿着奥林匹斯山的斜坡向上爬着。但他们却没有战争机甲们的速度与灵活性。这个奇迹是单单为塔拉尼斯的骑士们准备的。

  一个黑影在云团间移动着。佛提科迪亚右手松了一把劲,以便让他的载具在火山口边缘的峭壁边上站住脚。战争机甲立即做出了反应。他在多年的战斗中与阿瑞斯扈从铸成的默契就如同两个浴血奋战,共享胜利的战友一般。

  佛提科迪亚此刻可以从阿瑞斯扈从身上每一个发烫的关节与焊接点上感受到这种预感,尽管他——不仅是他——一直在期待这荣耀的一天。金色的光芒在高空中闪耀着,蒙蒙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

  峭壁中有一条凿刻而成的小道,蜿蜒着通往大约两公里之下的火山口底部。现在的路况远远谈不上良好,在这样的天候下走这条路近乎于自杀。

  “你怎么说,老朋友?”佛提科迪亚问。“我们应该去和那些新来者打声招呼么?”

  佛提科迪亚笑了,他能感觉到身下的机甲绷紧了身体。他提高动力,驾驶骑士机甲向峭壁边缘走去。那些阶梯都是为骑士机甲长长的步伐和宽大的足部设计的,但在雨中仍是非常湿滑。要走到底部还有漫长的一段路,如果从这个高度失足摔下去的话,那么不管是用于在战斗中保护自身的厚重装甲还是能量护盾都无法挽救他的性命。

  佛提科迪亚驾驶阿瑞斯扈从踏上峭壁中的小道,他能感受到路面上的湿滑,就如同他亲身踩在上面一样。每一次迈步都是如此危险,他小心地确保着每一步都能站得最稳。一步接一步,一英尺接一英尺,他操纵机甲下方那个布满坑洼的平原走去。

  光辉而灿烂的金色光芒突然从云间暴射下来,猩红色的闪电如同蛛网般在天地间跳跃着。佛提科迪亚本能地抬头望去,耀眼的光线晃得他差点站不稳脚。

  一座雄伟的金色都市正在自天空中缓缓降下。

  那座都市闪耀着绚烂的光芒与色彩,它如同一片背负着群山的大陆一般,其巨大的尺寸远远超越了凡人的想象。一座庞大的黄金鹰翼船首像立在浮游城的一端,如同火星上最雄伟的群峰一般的高大塔楼和城垛像石笋一般密密麻麻地延伸至另一端。

  放置在浮游城底面巨大的建筑物内的引擎阵列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能量发出的光芒,佛提科迪亚呆呆地看着,他被这能够维持那庞然大物悬浮在空中不坠地的神奇科技震住了。一些较小的飞船伴随在母舰身旁,她的尺寸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部分从云间显露出来。

  “机械之血啊,”佛提科迪亚身后的另一名骑士耶西克(Yelsic)低语道。“这样的一个东西是如何停在空中的?”

  “注意你的脚下,”佛提科迪亚警告道。“我可不希望你在我身后摔倒。”

  “明白。”

  佛提科迪亚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浸泡在冰冷雨水中的山路上,走完了最后三百米路程。当他第一步踏在奥林匹斯山火山口的表面上时,忍不住颤抖着做了次长长的呼吸,享受起一脚陷进泥泞里的奇妙感觉来。

  当骑士们来到峭壁的底部时,那艘巨大的飞船已经着陆了。她庞大的船体被许多缓冲区支撑着,以避免飞船被自身的重量压垮,或者深深地陷入火星地表。由灼热的蒸汽和凝结的气体形成的云团自飞船中喷涌而出,翻滚着扫过阿瑞斯扈从。佛提科迪亚闻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强烈的辐射,刺骨的寒冷,高原的空气和已被长久遗忘的对故乡的思念。

  他告诉自己要想从这么一艘刚刚从灼热的行星大气层中降落的飞船上感受到些什么东西是有多么可笑,然而他们就明明白白的停在那里。

  “散开,”佛提科迪亚道。“最大速度。”

  其他骑士穿过炎热、潮湿的雾霭从他身边大步跑过,并组成了战斗阵型。佛提科迪亚从那艘飞船上感受不到敌意,但多年来的训练与战斗条令不允许他在不做提防的情况下靠近情况不明的物体。

  雾气逐渐变得稀薄,那艘如同刚从星球表面拔地而起的山峦一般的飞船侧面的巨大金色舱门升了起来,佛提科迪亚赶忙停住脚步。眼前这艘飞船的规模如同泰坦军团的堡垒,或者全知神殿的数据山脉(data mountains of the Temple of ALL Knowledge)一样令人肃然起敬。

  与这艘飞船的规模相比,甚至是叙利亚平原上的伽马世界(Mondus Gamma)里最雄伟的铸造神殿也要相形见绌,尽管那座神殿设计精巧并经受住了百万年来的地质变迁。巨大飞船上的每一块板材都是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佛提科迪亚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他想知道投入如此大的热情、花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来装饰一艘用于在群星间航行的飞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很快得出了答案。

  这不是一艘普通的飞船,这是一艘用爱建造的飞船,一艘为一个被所有人民崇拜和爱戴的领袖建造的飞船。这份爱绝不是献给一个凡人的。佛提科迪亚突然感到自己被压倒性的恐惧笼罩,他现在正在见证一个远远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伟大还要威严的存在的降临。

  气流从飞船中呼啸着喷射而出,从一扇巨大的舱门的边缘处开始射出金色的光芒。庞大的空气活塞——比一架泰坦还要大——缓慢地降下了一条宽度足够一整个接受过基因强化的护教军军团肩并肩走下来的舷梯。随着舷梯的降下,飞船内的光线也倾泻而出,火星大地沐浴在一片温暖、热情的光芒中。

  佛提科迪亚操纵阿瑞斯扈从绕着主轴转了一圈,当看到整个火山口的边缘上已经站满围观者时,一种奇妙的感觉顺着脊柱传遍他的全身,他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想了一想,而后提高了观测屏的放大倍数。他看到数以千计的穿着长袍的长老,仆从,技术牧师,机仆和工人们聚集在一起,看着下面正在发生的事。

  闪着电光、噼啪作响的云团为人群身后的天空增添了些许色彩。嗡嗡鸣叫着的伺服颅骨在空中飞来飞去,没有一个人敢接近笼罩着飞船的静电力场。

  巨大的舷梯嘎吱作响地压在地面上,佛提科迪亚眯着眼睛向从其中迸发出的光亮中看去。一条高大魁梧、雄壮伟丽的人影正从光芒中走来。

  佛提科迪亚看着那条身影走下舷梯,一道影子在飞船降落的地方向远方伸展开去,似乎光线也在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尽管佛提科迪亚一刻也不愿意将目光从那个伟岸的身影上挪开,但当他抬起头向上看时,发现太阳的表面上出现了一片椭圆形的黑影。

  当那个身影第一次行走在火星的土地上时,光从风暴肆虐的天空中消退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金色光芒是此时光明的唯一来源。佛提科迪亚立即意识到这个男子是一名武士,毫无疑问,只有经过无数场战斗的磨练才能铸就如此庄严的形象。

  佛提科迪亚从骨子里都能感受到那千万个目击者们共同的喘息,连他脚下的星球也因感受到那一位的触摸而喜悦得颤抖起来。

  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武士——他高大的身躯上穿戴着金色盔甲,每一块甲片都是由与建造他的飞船相同的技艺与热爱精心打造而成。这名武士没有戴头盔,也没有使用任何可见的辅助呼吸器,但他看上去却丝毫不受火星充满化学毒物的空气影响。

  佛提科迪亚发现自己的目光紧紧盯在武士的脸上。那是一张美丽的、完美的脸。即使坐在阿瑞斯扈从中,佛提科迪亚的灵魂也被深深震撼了。在他的双眼中,在他那如此古老的双眼中,佛提科迪亚可以看到所有时代的全部智慧和知识都蕴含在其中。

  猩红的斗篷在高大武士的身后随风飘舞,他强而有力的手中紧握着一柄顶端雕有雄鹰的权杖。金色巨人的双眼审视着佛提科迪亚座下的蓝色机甲,他的目光沿着阿瑞斯扈身前的圆锥形裙甲,一直看到装饰在它肩甲上的由齿轮和闪电图案构成的塔拉尼斯骑士纹章。

  武士向他走来。“汝之机甲已然损坏,泰蒙·佛提科迪亚。”武士说道。他的嗓音浑厚而富有音律,如同那想象中最美妙的声音一样。“吾可乎?”

  佛提科迪亚发觉自己无法开口回答,他知道在如此完美的存在面前,他所说的任何话语都毫无意义。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个伟大的武士会知道他的名字。不等得到回答,那名武士便径直走了过来,佛提科迪亚感到他在触摸阿瑞斯扈从的膝关节。

  “机械,自愈汝身!”武士喝道。这声音中的决心与自信传入佛提科迪亚的脑中,仿佛为他血肉与钢铁结合的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感到一股暖流自那名武士的掌中传遍他的机甲全身,惶恐与颤抖在它用塑钢和陶甲包裹的机身上蔓延开来。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发觉他的机甲如同它们曾经的那样灵活。他又踏出一步,他可以感受到阿瑞斯扈从有如刚从组装线上走下来一般,它受损的膝关节现在焕然一新。

  “你是谁?”他喘息着问道,他的声音与黄金武士的美妙嗓音相比,充满了紧张与不安。

  “吾乃帝皇。”

  如此简单的一个回答,然而每个音节中都蕴含着历史的凝重与一个光辉未来的可能性。

  在意识到他永远不会再听到意义如此远大的话语后,佛提科迪亚和阿瑞斯扈从做出了在接受帝皇的触摸之前不可能做到的动作——单膝跪拜在帝皇面前。

  在那一刻,泰蒙·佛提科迪亚知晓了站在他面前存在的真相。

  “欢迎来到火星,大人。”他说。“一切赞美归于万机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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