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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与但以理所知的中央诸省的机械人语相比,永无乡的方言略有不同。在这里,用手腕和肘关节发出的奇怪噼啪声才代表鼓掌。在但以理的奴隶同胞所用的秘密语言里,很少会用到双臂,因为他们的双手很少会有空闲,而他们的双臂也多半在劳作。但以理现在就听着这种怪异的组合音色。那是献给他的掌声。

虽然麦布知道大部分的经过——这要归功于她潜伏在人类身边的那些密探——她还是让迷失男孩们聚集在一座天然的圆形露天剧场里,然后哄骗但以理站到中央,让他讲述自己前往永无乡的旅途。他猜想这应该是某种传统。一项有时会间隔数十年的传统。他在莉莉丝之后不久到来,所以这对他们来说可以算是特别款待了。

麦布蹲坐在最低处的平台上,靠近剧场中央。但以理试图读懂她的想法。但她身体的极度怪异—— 这并不奇怪,他斥责自己。 也并不令人厌恶;他们这儿的规矩不同——阻挠着他。永无乡的这位嵌合体女王是个不解之谜。

(可我现在又是什么呢?修复我破损的小齿轮,还有替换我缺失的法兰的那些部件从何而来?我也成为了嵌合体,成了发条同族的古怪混合体吗?别去想。别去想。别想就好。)

借着银色的月光,闪烁的极光,以及偶尔亮起的流星光辉,但以理讲述着他的故事。

一切是从亚当被处决的那天开始的, 他说。

( 发条匠在撒谎! 好几名迷失男孩喊道,但不怎么异口同声。 厚颜无耻地撒谎, 麦布说。)

他料到了今早的这次询问,甚至对它相当期待:新阿姆斯特丹码头的机械人在得知他曾亲眼目睹的时候,名副其实地蜂拥而来。但看迷失男孩们的反应,他们似乎已经听过这部分故事了。麦布的密探那天早上也在惠更斯广场吗?她的影响力究竟延伸到了多远?

我的主人那天早上派我去跑腿。 但以理向他们讲述了贾克斯与费舍牧师的会面,费舍指示贾克斯递送的那件看似无害的货物,还有切断他的束缚的那块炼金术玻璃。

我非常想, 麦布说着,身体的响动穿透了机械人的咔嗒低语声, 亲眼看看那块堪称奇迹的玻璃。

我也非常想展示给您看。可叹的是,如果略过中间的过程,我得说它在熔炉起火时被毁了,但以理说。至少他是这么推测的: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他所知的事实更加复杂。他的确失去了能够释放机械人的松果体玻璃,但并非他在不知情下从费舍那里得到的那一块。他们进入熔炉的时候,那个法国女人贝蕾妮斯把费舍的玻璃带在了身上。她当时主张说,万一出了岔子,那块玻璃也许可以救她的命。的确如此,但如果他们没有事先转化从某台军用机械人那里取来的松果体玻璃,他是不会同意的。转化让那块玻璃开始发光,所以由他来藏匿在躯体内也更为合理。他在新阿姆斯特丹大熔炉弄丢的正是那块玻璃,当时他正在慌乱地逃离拧颈卫士的途中,但在那之前,它救了他的命。

可怜的德怀尔……

但以理本来就决定将那部分故事模糊带过,毕竟他知道莉莉丝跟贝蕾妮斯的过节。

他继续讲述。迷失男孩们对他们认为无聊的部分送上嘘声,那些或多或少都是他们已经知道的内容。而且他们知道不少他的经历,至少是表面上的那些。他的逃亡成了街知巷闻的话题,他们为此批评了他。毕竟,永无乡的密探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人类身边。

这里的道德观念与众不同,起初甚至令人厌恶。但这种观念显然也是有价值的,毕竟那些迷失男孩甘愿为了整体利益放弃数月甚至数年的自由。

但以理试着将自己遭遇困境时的感受倾注在描述中。他也不清楚这番努力是否得到了预想中的效果,但随后,他对飞艇遇害的描述几乎引发了一场骚动。迷失男孩们跳起身来,发出格外激烈的铿锵、咔嗒和嘀嗒声,仿佛准备冲过这片针叶林与数百里格的路程,前去攻击那些谋害了他们庄严同胞的家伙。麦布和迷失男孩们缅怀着那头不幸的巨兽。这是它应得的。

他们赞赏他在北河河底那场漫长、潮湿而单调的跋涉。当他描述自己如何说服两名人类——落魄银行家的妻子和儿子——协助他的时候,他们献上了掌声。他的听众显然最喜欢卑微的仆从击败人类的情节。等他讲述自己终于到达地下运河的终点站时,他们更因为全神贯注而陷入沉默。他们知道但以理到达后不久,那些运河管理人就死了,但只有但以理知道那座面包房里发生了什么。他描述了他们讨论该如何处置他的那场会议,以及让他们慌忙将他赶去面包房后巷的敲门声。他描述了随后的响动:叫喊声,骨裂声,肉体遭到殴打和抛开时那种潮湿而沉闷的撞击声。

就在杀戮发生后不久,他遇见了袭击者。

就算麦布女王本人站在门的那边, 他说, 我也不可能更震惊了。 他的故作轻浮没能得到响应。但以理继续讲述。 因为那是费舍牧师本人!身上有瘀青,还缠着绷带,但明显就是他。

异口同声的嘀嗒低语声在聚集的迷失男孩之中蔓延开来。岩石阶地放大了回声,将他们的惊讶转变成发条装置的渐强音。费舍在故事中的再次出现甚至让麦布吃了一惊——前提是她头部的突然转动的确是出于惊讶。

不过当然,他没能认出我。对他来说,我只是又一台仆从型罢了。

(迷失男孩的队伍里传来愤慨的咔嗒声: 他当然不认得你, 他们说。 典型的人类, 另一些说。还有些哀叹道, 我们对他们来说全都一样。 )

啊, 但以理说。这是他期待中的反应。 故事就是在这里出现了离奇的转折。

他的目光扫过齐聚的喀拉客们。莉莉丝额头的凹痕聚集着极光,就像乞丐的双手聚集着鄙夷。她的出现让但以理吃了一惊:自从他那次有关贝蕾妮斯的失言后,她就对他很不友好。

因为他变了。他不再是新教堂那位富有同情心的牧师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杀人凶手。在赤手空拳解决那些运河管理人以后,他把面包房翻了个底朝天,为了掀开地板甚至不惜弄伤自己的手指。

嘀嗒声再次于露天剧场内回荡。毕竟人类臭名昭著地无力,臭名昭著地脆弱,又以极端缺乏忍耐力而闻名。

麦布的站姿变了。她绷紧身体,仿佛身体里的每一根发条都替换成了钢棒。就连她那颗发条心脏的怪异韵律也安静下来。喃喃声在聚集的迷失男孩之间扩散开来,仿佛石头丢进池塘后泛起的涟漪。他发现某些机械人开始从麦布身边挪开,仿佛她会是即将到来的悲剧的中心。在最高的那层阶地上,位于麦布后上方的几台机械人悄然离开,仿佛突然对但以理的故事失去了兴趣。至于留下来的那些——也就是永无乡的大部分常住人口——纷纷歪过了头,仿佛在用一只眼睛打量但以理,又用另一只眼睛留意麦布女王。

他感到别无选择,又很想把故事说完——那毕竟是他的故事——于是他续道:费舍亮出了帝国徽记和发条匠的项链,打算代表御林管理办公室当场征用我!他要求我忘掉到那时为止看到的一切,然后——

麦布站了起来。她的嗓音穿透了焦虑的窃窃私语,仿佛劈开肉冻的一把剑。沉默异常突然地降临了这座露天剧院,甚至产生了回音。这片沉默充满不安,就像是在惠更斯诞辰那天吵闹过头的庆祝者突然瞥见了一台拧颈卫士。眨眼的工夫,她就成为了这片星空下唯一的声音来源。她用荷兰语开了口。

“你说绷带?”

“对。”但以理答道。他完全糊涂了。她关注的是最无趣的细节。考虑到故事的走向,这个问题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就缠在他的头上。”

麦布扫视着喀拉客群。她的目光停在莉莉丝身上,后者回以恭恭敬敬、像极了人类的点头动作。麦布朝前排的两名喀拉客招了招手。“路得,以斯拉,能过来一下吗?”然后她说:“我们新兄弟的故事结束了。让我们提醒他,他的苦难并不是徒然。欢迎回家,但以理!”

其他喀拉客陆续离去,以不同程度的诚挚重复了麦布的欢迎。她挑中的那两位来到露天剧场中央的她和但以理身边。他们走路的姿势就像愤怒的主人呼唤下的狗儿。他们嵌合的丰富度比不上某些迷失男孩,但外表依旧令他不安。

麦布对但以理说:“好了。把你对费舍牧师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我知道的刚才都已经说了。”

“别说傻话,但以理。他的脸部轮廓是什么样子?他出汗时是什么气味?他眉毛的弧度和嗓音的音色呢?如果我们认不出他,又该怎么找他呢?”

他瞬间理解了她选中的两名喀拉客为何显得沉默寡言。他们被点名要求返回人类世界。而且他们似乎对此并不特别兴奋。

我们要去找他? 但以理问。

天啊,当然不! 麦布说。 我不去。你也不去。但他们要去。 她用双手拍了拍以斯拉和路得。麦布装有利刃的胳膊让路得缩了缩身子。

了不起, 但以理说着,拼命想要活跃送葬般的气氛。 而且非常勇敢!

他们俩看着但以理,仿佛在看个傻子。无论有没有自由意志,他们的表现都像是无力反抗人类暴政的普通仆从。但以理从没想过回去。也永远都不会。可麦布为什么希望这两位去人类那里?为什么不挑选更热心的志愿者?从逻辑上来说,但以理才是最适合去搜寻费舍的机械人。

是的, 麦布说。 我认为在寻找那个奇怪牧师的任务上,这两位无畏的冒险家是最佳的人选。你愿意接受这项任务,对吧,路得?你也一样吧,以斯拉?

可这……也许会花上好几年, 但以理说。

那就更有理由让你为我们尽量仔细地描述那位牧师了,不是吗?

所以但以理照办了。他回答着麦布如此关注的那个人类有关的各种问题,在此期间,月亮落下,星辰的方位也改变了。他的发色,他的步幅宽度,他两眼间的距离,他两边虹膜的直径。

你能跟我们描述他头上的伤吗? 麦布问。他绑绷带的理由是?

不清楚。我看到的只有包扎物。上面很干净。 麦布说, 再为我们描述一下他的双手。

我想他的手指骨折了, 但以理说, 他的指甲破破烂烂的,有些还彻底脱落了。我遇见他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出现了肿胀。

而且他带着铜铸王座的令状以及御林管理办公室的信物?

对。

他展示信物的时候,所说的原话是什么?

但以理尽可能做了复述。

麦布换回了荷兰语。“我们感谢你花这些时间来描绘那位神秘牧师的生动画像。”

“我能否问一句,您为什么对费舍突然如此感兴趣?”那两名沉默寡言的喀拉客再次用带着怜悯与轻蔑的刺人目光看向他。

“等到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的,但以理。”

“寻找他会耗费巨大的精力。他可能在任何地方。”

“噢,但别忘记,路得和以斯拉并不是在孤军奋战。他们可以也应当号召其他迷失男孩,以协助他们的使命。”麦布在人类身边到底安插了多少密探?“说到这个,现在我们三个还有重要的准备和讨论要做。请原谅。”

麦布再次将两手轻轻按在那两位的肩头。她以拧颈卫士的双腿支撑的上半身轻轻摇晃,耸立在他们身前。他们转过身去,温驯得如同羔羊。他们拖曳着步子,仿佛正要前往刑场,而他们嘀嗒作响的心跳声仿佛在演奏挽歌。令人不安的三人组退入夜色,而他独自逗留在露天剧场里。北极光为他们披上了飘舞着的淡绿色条带。

在不受制造者束缚的自由喀拉客聚落,在所有成员只想和平生活的地方,为什么每个喀拉客都如此害怕?

他一直等到麦布和她闷闷不乐的招募对象离开他的视野和听力范围,这才转身离开。等他走出露天剧场的时候,莉莉丝靠近过来。她一言不发地和他并肩而行。似乎光是看着他因为忧虑而步履沉重的样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 好吧。想说就说吧。我这次做错了什么?

莉莉丝说, 你没做错。但你有挑起风波的才能。

但以理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去,越过他们在雪地里的脚印,看向那座天然的圆形露天剧院。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莉莉丝加快了脚步,也没有回头。这儿不行,她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他跟着她经过草甸;穿过一座常绿树木的小树林,那里散发着维克、克里普和贾克斯过去每年节日时在楚恩拉德宅邸里竖起的圣诞树的气味;然后再越过一条冰封的小溪。他看到了一片露出地表的花岗岩层,以为那就是她的目的地。但她却爬下陡坡,费力地来到山脊背风面冻结的泥炭上。花岗岩山脊阻挡在了他们和永无乡的中心之间。在他们前方,没能突破仲冬地平线的太阳将东方的天空染成了熟过头的桃子的颜色。从山脊上看去,风景肯定美不胜收。但他们对话的回音也会传到营地那边。

只是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就需要这么小心翼翼。但以理实在不觉得这是令人振奋的事。

他说, 路得和以斯拉要想混进我们的同胞又不被察觉,就必须改头换面才行。

噢,他们会的。麦布会用其他迷失男孩的零件来替换,确保他们外表的一致性。

但以理停下了脚步。 这么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

她说, 麦布怀疑发条匠们研究出了某种方法,能够移除人类的自由意志。能让他们自己的同胞无力对抗禁制,就像从前的我们那样。

要知道,我不是傻瓜。我能辨认出费舍身上的强制力的征兆。可是……

莉莉丝说, 没人能想象到人类会对同族做出这种事。就连了解公会深藏的残酷事实的我们也一样。但以理歪了歪头,她自愿为他解惑的举动让他突然有些感动。

而我的故事成了这种怀疑的证据。间接证据。 但以理仔细思考起来。 她想要亲眼看到。她想要研究费舍。

永无乡不喜欢我们的制造者。也许她想要移除他们的自由意志。

但以理一阵头晕。如果他此时还站着,恐怕会因为这些假设而立足不稳。但有些线索还是对不上号。 路得和以斯拉似乎不怎么兴奋。他们并不渴望在这件事里扮演如此关键的角色。

莉莉丝说, 他们不是自愿去的。麦布不喜欢他们。她是故意派他们去的。

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肯配合? 但以理问。

她看着他,直到他们的发条心脏传出几次并不协调的跳动声。然后她将目光转向天空。 我真不知道你的幼稚是令人着迷还是让人恼火。他们肯配合,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但以理说, 他们当然有选择。我们都有随心所欲的自由。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儿。

噢,但以理。 莉莉丝双臂和双腿里的减震器扩张又收缩,这是代表人类轻叹的动作。 你觉得麦布是怎么说服她的密探潜伏在人类身边,自愿在随时可能暴露的情况下过奴隶生活的?

但以理不喜欢话题的走向。莉莉丝的语气已经清楚地表明,忠诚与意识形态并非答案。

噢,不, 他说。

他的密探的确不受人类的命令影响。但他们会受到她的命令影响。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的手指轻轻敲打麦布让人固定在他锁孔上的那块金属板。

可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无论麦布做什么,都优先于我们的锁孔。这些板子能防止任何人用钥匙来否决她施加的超禁制。我们佩戴这些金属板,不是为了保护自由意志不受侵犯。我们佩戴它们,是为了保护麦布的统治地位不受侵犯。

麦布有办法修改,甚至是增加最深层的规条——喀拉客选择服从的根本缘由。通常来说,超禁制是在制造过程中植入的,很少会进行改动。与永久存在的超禁制相比,机械人的所有者通过命令施加的禁制相对短暂。在他们的制造者设计的这套系统里,更改超禁制需要物理上的超控手段——也就是每台机械人额头上的锁孔。因为超禁制构成了内部的框架,让所有指令得到解释,区分优先度,然后实施,就算是细微的修改也可能导致危险的后果。就像“汝不可杀戮”与“汝可杀戮”这两句话的区别那样。姑且不提自由意志,对于但以理或者莉莉丝这样完全自由的机械人的描述应该是“不具备超禁制”:也就是不受约束。所以他们才会向民众灌输对叛逆机械人的恐惧。

但以理无力地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发条和钢缆的张力都彻底消失了。疲惫感随之到来,就像最严厉的禁制那样令人窒息,而且无法抵挡。

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一直幻想着某种不必受他人的冲动和欲望所左右的存在方式。当他碰巧得到争取这种生活的机会时,他又用了接连数周的时间来逃命。他来到北方,追寻谣言和传奇。然后他寻获了目标:自由喀拉客的聚落。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永无乡是个谎言。这就是莉莉丝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总得有人告诉你。你可是被卷进棘手事件的专家。

他用咔嗒声说, 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何不选我,而是选择其他人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我才是最有可能认出费舍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会的。你获取自由意志的途径与众不同。她多半担心自己的手段对你不适用。如果她在尝试后失败,就只能杀死你——砍碎,砸烂——以免你把她的秘密手段告诉别人。这么一来,就会引发更多的疑问。

我记得她瞪了你很久。

噢,她也很想摆脱我。但我也是与众不同的。她担心我也能免受她的影响。 她站起身, 现在你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她迈步穿过雪地,走向那片山脊。但以理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发问。

那路得和以斯拉呢?他们做了什么,才会让麦布这么生气?

莉莉丝停下脚步。她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脖子里的棘轮声从陡坡那边反射回来。她看着他,然后说道:“他们企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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