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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五十二分,地下铁有乐町新线千田站一带宛如战场。

  不仅千石二丁目路口的两处地下铁出入口严密封锁,车站为中心的半径五百公尺范围也禁止进入。四目通自东阳六丁目路口起,至扇桥二丁目路口为止,全路段禁止通行。警方派出警官队及机动队员,与记者及围观群众隔著黄色封锁线互相推挤。

  「别推!别推!」「上头已经下达了避难指示!」「我们有报导的义务!」「好歹让我们拍张照片!」「混蛋,快退后!」「拍,快拍!」「喂,别推!」「这裡很危险,你们知道吗?」

  这段时间,深川署的警车忙著疏散居民。

  〈我们是深川警署的警察,这一带已列为疏散地区,请各位居民依照警察、消防队员或区公所职员的指示,迅速前往各疏散地点。重複,我们是深川警署的警察……〉

  呼吁避难的广播声虽大,依然被天上来来去去的媒体直升机轰隆巨响淹没。

  封锁完毕的道路,集结大批巡逻车及大型警用车辆。警官排成整齐队伍,搜查员毫无秩序地奔走。此起彼落的怒吼,听不出指令还斥骂。警笛与哀嚎彷彿永远不停。警察的无线电通话器持续发出毫无意义的杂音。即使场面混乱得难以收拾,还是不断有警车赶到现场,情势无比紧急。

  案发到现在,经过两小时三十一分。警方别说是歹徒的身分及人质数,就连受害者的人数也没办法精确掌握。遭奔驰中机甲兵装撞死的受害者,尸体因钢铁之腿的强烈衝击而严重损毁,难以辨别身分。除了身亡者,负伤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有人重伤昏厥不醒,甚至有一些通勤的小学生及幼稚园生。附近的急救医院裡挤满呼天抢地的受害者家属,以及闻声而来的媒体记者。

  「请说明当前情况。」

  站在SAT现场指挥车前交头接耳的两个人,听到这句话,同时回头。他们一个是SAT队长广重琢郎,另一个是警备部次长佐野满。

  深蓝色西装的男人,穿过警察之间,快步来到两人前。以警界人士而言,这身西装设计显得过于洗鍊。男人年约四十岁前后,背后还跟著两名貌似属下的男人。

  「冲津特搜部长……」佐野咂嘴。

  「你来干什麽?」满脸横肉的广重骂道。

  「当然是执行任务。」

  「这裡有我们SAT就够了,不需要你搅局。」

  「需不需要并非由你判断。」

  「你说什麽?」

  冲津推了推造型好看的眼镜,一副气定神閒,广重却铁青脸。围绕在旁的SAT队员、警视厅警备部人员及辖区员警皆怒气冲冲地瞪视著冲津与他两名属下。

  「滚回去!别想趁火打劫!」身穿制服的员警中有人如此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皆流露出附和。

  冲津身材削瘦,但面对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敌意,不仅丝毫没有退缩,神情甚至没有半点迟疑。

  两名属下跟上司一样毫无惧意,其中一人还带著深不可测的冷笑。

  两名属下虽然是警界人士,但形象颇有不同。冲津的身材已算高F,这两人又比冲津高上一截,将近一百九十公分。两人年纪看起来都还不到三十五岁,其中一人满头白髮,梳了潇洒的大背头,另一人不是日本人,而是五官轮廓极深的金髮白人。

  满头白髮的日本人带著淡淡的冷笑,金髮的白人则一脸扑克面孔。

  白髮男人邋遢地披著一件束腰外套,而金髮白人穿著一身整齐服贴的炭灰色西装,外表端正严谨。这种不假辞色的穿著打扮,彷彿反映出内心的顽固观念。

  不将他人放在眼裡的冷笑,与宛如寒冰般的冷漠神情。两人虽然性格大异其趣,却同样带给周围桀傲不逊的印象。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在这杀气腾腾的凶案现场,两人皆散发出一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氛围。尤其白髮男人流露出自若神态,即使被剑拔弩张的众警察包围,气势依然足以威压众人。

  「外包的竟敢在这裡大放厥词!」

  「门外汉在这裡只会妨碍我们的行动!」

  警察们的谩骂声此起彼落。异常浓厚的火药味,让一群人随时大打出手,救助人质的重要任务彷彿都被抛诸脑后。金髮白人冷眼面对而不动声色,白髮男人却装模作样地问金髮白人:

  「我在这『业界』确实是门外汉……你能不能告诉我,全世界的警察都这副德性,还是日本的警察特别古怪?」

  金髮白人默不作声,周围警察更加激动。

  「你们这些靠恐怖攻击混饭吃的恶棍!」

  「警察有SAT就够了!」

  「你们根本不是警察!」

  白髮男人抚摸著充满男人味的鬍碴,耸肩道:

  「这也没错,我的本业不是警察,只是现在受雇警察而已。」

  此话一出,有如火上加油。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警察不需要拖油瓶!」

  「你们对我说这些做什麽?我们拿钱办事而已。若有任何不满,请找修正警察法的政府理论。」

  此时金髮白人终于开口。他看著每句话都尖酸讥讽的同伴道:

  「别说了。」

  相貌是白种人,竟然说出字正腔圆的日语。可惜他言简意赅的忠告,说得太慢些。队长广重听白髮男人语带挑衅,晒成古铜色的脸孔早气得发黑,朝属下们道:

  「把这些傢伙轰走!」

  凶神恶煞般的队员全涌向冲津等三人。SAT队员皆经过严苛锻鍊,身上没有半分赘肉,散发出与一般警察完全不同的精悍之气。冲津的两名属下立即踏上一步,挡在上司与众SAT队员间。面对一群精锐队员,白髮男人与金髮白人毫无惧色。

  双方互相瞪视,没一方愿意退让。

  「够了!」佐野终于出面喝止。

  冲津的阶级是警视长,就算面临重大案件的紧张气氛,身为警视的广重及现场员警们也不该恶言相向。警察组织著重传统秩序,这理应不可能发生。但不知为何,周围的警察似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不对。

  相较之下,冲津依然维持著冷静。

  「请说明当前情势,佐野次长。」冲津再次要求。

  这时,一名穿警视厅制服外套的人员奔过来,朝佐野报告:

  「线路配接完毕,指挥车上的萤幕已可看见监视器影像。」

  「好。」佐野点点头后转头看著冲津,下巴比了比指挥车。「你们也进来吧。」

  佐野率先迈步,广重及SAT各班班长紧跟在后,冲津与两名属下也进入指挥车。

  留在车外的众员警依然对著冲津等三人的背影骂不停口。

  「这些发战争财的混帐!」

  冲津进指挥车后,再次自我介绍:

  「我是特搜部的冲津。」

  全名是警视厅特搜部。部门的名称乍听不突兀,彷彿以前就存在。然而事实上警视厅只有刑事部,没有「特搜部」。过去不曾设置这麽一个部门。而在场的警界人士,脸上都带著轻蔑。

  冲津接著介绍身后两人。

  「姿俊之警部、尤里.奥兹诺夫警部。」

  广重语带刻薄地说:「外包的临时工,原来是堂堂的警部。」

  佐野瞪广重一眼,广重故意将头转向旁边。佐野清清喉咙,环视车内众人。这个人虽身材大腹便便,一副笨重模样,却是警界有名的行动派。

  「经过查证,我们确定嫌犯驾驶的第二种机甲兵装是『荷普哥布林』,这是『哥布林』的土制机种,近年来在亚洲犯罪者间的交易数量有快速增加的趋势。」

  佐野指了指车内一号至三号萤幕,接著说道:「大家看看这些画面。」

  三个萤幕分别用不同角度播放闯入车站的机甲兵装与逃难民众的影像。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千田站基于安全考量,月台共三座监视器。一号萤幕的监视器在月台北侧,也就是住吉的方向;三号萤幕的监视器刚好相反,在南侧的东阳町方向;至于二号萤幕的监视器,位在中央阶梯附近。千田站在设计上为一台二线的孤岛式月台,前后两侧都被铁轨包夹,只有通过这个中央阶梯,才能抵达剪票口……倒带一下。」

  负责人员依著佐野的指示操作机器。

  一片和平的清晨车站。月台上有男有女,全是上班族及学生。四节车厢组成的列车驶进月台,高度只到腰际的月台防护门首先开启,接著车厢的厢门也开了。走出数十名乘客后,原本等在月台上的乘客依序进入车厢。下了车的乘客快步走向中央阶梯。阶梯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座手扶梯,分别为上行与下行。蓦然,最右侧的一号萤幕上出现巨大的军用兵器。原本走在月台上的乘客们皆愕然停步。画面右下的数字显示著八点四十分——这是歹徒们刚闯入站内时的画面。

  荷普哥布林侵入站内后,沿著列车停靠的对向轨道奔跑,巨大身影首先出现在最右侧的一号萤幕上,接著出现在中央的二号萤幕上,最后出现在东阳町方向的左侧第三号萤幕上。荷普哥布林笔直走到列车驾驶座的旁边,右机械臂连结器上的大口径机关枪隔著月台对著驾驶座扫射。驾驶员正将上半身探出车外,想查看到底发生什麽。下一瞬间,驾驶员的身体跟列车车门一起被轰烂——三号监视器将这残忍的一幕拍得清清楚楚。

  「89式……中国军的重机枪。」姿警部毫无顾忌地低喃。

  佐野一脸沉痛地说:「有乐町新线是单人运行的列车,只有驾驶员没有车掌。东京地下铁管区长相当懊恼,直说若非如此,或许还来得及逃走。」

  枪声一响,月台及车内剩下的乘客全涌向中央阶梯。这时,第二架荷普哥布林也侵入了站内,他以QJZ89式重机枪朝著乘客扫射,绝大部分乘客只能又退回车厢。89式虽是大型重机枪,在机甲兵装的手裡却宛如玩具,然而有著令人不能小觑的可怕杀伤力。月台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弹痕,车窗玻璃碎裂一地。车内的乘客躲在靠近月台防护门的一边,尽量缩起身子。少数乘客幸运地奔上阶梯逃出车站。第二架荷普哥布林接著走到阶梯前不再移动。最后侵入站内的第三架荷普哥布林,则坐镇在月台的北端。至于第一架荷普哥布林则停留在南端,维持射击姿势。

  「三架分别守住了前、中、后。」广重无奈地道。

  此时指挥班长之一指出:「只要第二架一直守在这个位置,我们就没办法从阶梯发动攻坚。」

  此刻,铁轨上的第二架机甲兵装胸口两侧扣环弹开,胸部舱门开启,露出驾驶室。

  「大家看!裡头的人要出来了!」另一名班长指著一号萤幕兴奋地道。

  嫌犯从座位站起,跳到月台。注视著萤幕的众人看见嫌犯罩著蒙面头套,发出失望的叹息。虽然并非即时影像,但包含广重队长在内所有SAT队员,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画面。嫌犯从开启的厢门跳进车厢,手上拿著手枪,嘴裡不知在吆喝什麽。车内所有乘客都蹲在地上不敢动。

  「应该是TT手枪。」姿再度说。

  画面解析度极差,姿却很有自信。

  奥兹诺夫沉默寡言,他静静凝视画面。寒青色的瞳孔比刚刚更增添几分锐利,宛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猎犬。

  画面中,嫌犯抢下身旁中年妇人的提袋,倒出裡头的东西,接著拿著空提袋在车厢内左右徘徊。骤然,他停下脚步,手枪指著一名乘客的头,并将提袋递前。那名乘客遭歹徒用手枪威胁,吓得赶紧将手机扔进提袋。下一瞬间,嫌犯对乘客的脑袋开一枪。

  虽然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众人却彷彿听见枪响,以及乘客的尖叫。

  嫌犯举著提袋,乘客纷纷将手机投进其中。嫌犯依序前往各车厢,用手枪威胁乘客,没收所有手机。

  「手机没收前,许多乘客试图与外界联繫,有些乘客还对外传送了影片。嫌犯正是查觉这点才夺走手机。如今我们正尽全力蒐集当时乘客传送的讯息。」

  突然,第三节车厢有两名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人朝著阶梯拔腿狂奔。第一架及第三架荷普哥布林察觉两人想逃,举起机枪扫射,两人还没抵达阶梯就被轰成碎片,残肢散落月台。

  「车厢门与月台防护门的开关互相呼应,可由列车驾驶座操控。由于驾驶座遭破坏,所有门都维持开启。月台防护门,是一种可动式的月台栅栏,高约一.三公尺,设置在千田站的月台边缘,完全隔开月台与铁轨。」

  两架机甲兵装接著高举89式机枪朝著天花板扫射,似乎在恫吓其他乘客。这时,一号及三号萤幕上的画面骤然消失。

  「月台两端的影像只到这裡为止。」佐野无奈地说,「刚刚的射击毁了一号及三号监视器,幸好二号监视器没有受损。」

  正如同佐野的叙述,二号萤幕依然持续播放影像。画面右侧可看见第二架荷普哥布林,左侧则看见部分列车。戴著头罩的嫌犯拿著两个装满手机的提袋奔回自己的机甲兵装,将提袋扔在铁轨,接著跳上驾驶室,关上舱门。

  「二号监视器设置在阶梯上方,对站在铁轨上的荷普哥布林而言刚好是死角。就算站在月台,除非登上阶梯,否则也很难发现这架监视器,因此逃过一劫。以上就是列车胁持情况发生时的现场影像。后来伤亡人数是否继续增加,以及目前车厢情况,全难以确认。虽然无法精确掌握车厢内乘客人数,但根据监视器,人数约一百二十人。目前我们正藉由家属及上班职场的询问电话等线索,确认所有人质身分。此外我们也向嫌犯精神喊话,但没有回应,我们甚至连嫌犯到底有何要求也不清楚……」

  佐野说到一半,指挥车的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打扰了。」

  身材修长的外国女人弯腰走进车内。她的肤色白皙,一头接近沙黄色的金髮,淡绿色的瞳孔,身上穿著老旧皮革外套及牛仔裤,外貌颇为年轻。

  女人看著冲津说道:

  「抱歉,来晚了。『报丧女妖』三号装备在检查时发现了一些问题。」

  「『报丧女妖』能上场吗?」

  「经过紧急修复后已排除问题,铃石主任说不会对作战行动造成影响。」

  虽然口气内敛平淡,抑扬顿挫也有些不自然,但日语用字遣词相当精确。

  冲津接著向众人介绍:「她是莱莎.拉德纳警部,反恐专家。」

  「这个娘们是反恐专家?」广重讥笑。

  冲津一脸严肃地点头道:「找遍全世界的特殊部队,要找到比拉德纳警部更熟悉恐怖攻击的人才,恐怕不容易。」

  众人一听,再度细细打量眼前女人。年纪不到三十岁,脂粉未施,但不论五官跟身材都带有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魅力。但不知为何,她全身散发出一种萧瑟的氛围。难以言喻的阴鬱感不仅完全掩盖她的美貌,更在他人心中激起不安的预感。就连一头浓密的沙黄色头髮,也宛如明亮金髮在秋霜洗礼下褪色而成。

  「反恐专家在这麽重要的场合竟然迟到?」

  「我们的『特殊装备』在运用上须特别谨慎小心。她虽然迟到,但所有讯息都会确实传达,不会造成影响。」

  冲津依然气定神閒,丝毫不以为意。

  「次长!」广重再也按捺不住,凑向佐野道:「这三名嫌犯多半想用走私的荷普哥布林大干一票,若不是武装抢劫,就是与敌对帮派火拚。没想到还没行动就引起警察的注意,只好到处逃窜,最后躲进地下铁车站。我们有足够的实战经验,足以应付眼前情况。我认为这个阶段就向外界人士寻求建议,徒然增加指挥现场的混乱。」

  特搜部在广重的口中成了「外界人士」。这个人出身机动队,靠著汗马功劳爬到现在地位,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奉献在培育SAT。正因这样的经历,他强烈排斥特搜部这种警界内部的异端份子。

  「武断认定这三人只是单纯的强盗,恐怕不明智。」姿警部道。「若他们是门外汉,刚开始就攻击列车驾驶座的动作未免太熟练点。而且看他们防范攻坚的战力配置,这些人颇有两把刷子。」

  对于姿提出的质疑,广重反驳:「谁说他们是门外汉了?依我猜,多半是退役军人吧?既然是负责驾驶著武的犯罪者,有这样的技术也合情合理。」

  冲津此时打起圆场:「姿警部是我们的军事顾问。他的建议,警视厅会额外支付报酬的。」

  「这我知道,听说他拿的钱可不少。部长先生,你知道我们薪水多少?同样卖命工作,回报却不同,谁都会心理不平衡,若不是我们对身为SAT抱持著荣誉感……」

  「我是个无特定雇主的佣兵,不过这年头大家不喜欢佣兵这字眼,因此称我们是民营警备人员。既然是无特定雇主,自然会寻找符合自身经历的工作,与雇主签订契约。我不是公务员,只是现在受雇于警视厅而已,报酬当然跟你们公务员天差地远。」

  姿这串话,更激起了广重的反感。

  「我不是说钱的问题。」

  「是吗?我听来就是钱的问题。」

  「少跟我油嘴滑舌!」

  「别这麽激动,钱也很重要。」

  「你这小子!」

  「住口!」佐野大吼。无论如何都不能放纵自己人内鬨下去。

  「除了冲津部长,所有人都出去!」清空指挥车后,佐野旋即道:「攻坚由SAT负责。」

  「但……」

  「这案子有警察赔上性命。若不由警察亲自对付,基层弟兄不会善罢干休。」

  「我们也是警察。」

  「警察不会把花钱雇来的佣兵当同伴。刚刚那个白髮傢伙,态度实在太恶劣了。」

  「姿警部只是对自己的专业抱持过高的自尊心。在佣兵业界裡,他是一流人才,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他。」

  「『那玩意』的驾驶员,当初应该从机动队裡挑选才对。不是警备部的人无所谓,比佣兵好多了。」

  「没办法的理由,我想佐野先生也很清楚。」

  佐野一时语塞,紧闭的双唇流露出无奈与苦涩。半晌,佐野才咕哝道:

  「当初是骑虎难下。我们没有其他选择……『那玩意』在运用上实在太过棘手……否则我也不会站在支持你的立场。」

  「我心怀感谢。次长,至少在那时候,你深明大义。」

  「那还用说,我身为警界一份子……」佐野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似乎觉得吐露心声实在不像自己的风格。他话锋一转道:「冲津,上次八王子那案子,SAT认为你让他们颜面扫地。这次,我希望你做个面子给他们。」

  「人命关天,现在还有閒情逸致管面子?」

  「你还不懂吗?我为了你好才提出建议。你们特搜部在警界内部评价实在太差,简直成过街老鼠。总监怎麽想我不清楚,但底下每个警官都对你们抱持敌意。若不是发生狛江那案子,大家早就动员整个组织反对你们了。」佐野终于说出真心话。「你原本是外务省的官员,难道不懂这些组织内的勾心斗角?」

  「我正是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才被赶出外务省。」冲津轻描淡写,难以分辨他到底认真还是开玩笑。「SAT跟我们,派出哪一边对局势较有利,请在审慎评估后判断。以我们『龙机兵』的实力……」

  「别太狂妄自大了,SAT也拥有最新型的机甲兵装。」

  「请恕我直言,就算是最新型的第二种机甲兵装,应变能力也与龙机兵有天壤之别。」

  「我说过很多次,这是为你们好,为什麽你总不瞭解我的苦心?」

  「我想我瞭解。」

  佐野凝视冲津好一会,叹口气后转过身道:

  「我能说的都说完了。总之我命令特搜部在后方待命。」

  「特搜部不受警备部管辖。」

  「那我提出待命请求。不管你接不接受,都得交由总监裁决。」

  「好吧,我接受请求。」冲津一反原本强硬,非常爽快地退让。「不能只是攻如猛虎,有时还要退如脱兔……这是我在外务省学到的技巧,可惜从来没有派上用场。」

  佐野不想再说一个字。

  十一点四十六分,事态依然胶著。

  天上呼啸盘旋的直升机,如今一架都见不到了。警察厅呼吁各大媒体,别再派直升机在上空即时转播。因为嫌犯集团很可能利用手机收看电视或网路节目的转播新闻。如今行动即将展开,绝不能让嫌犯发现蛛丝马迹。

  仅剩一架隶属警视厅的直升机,依然盘绕现场上空。直升机拍摄的影像,分别传至现场本部的指挥车,以及位于霞之关的警视厅及警察厅。影像清楚拍到集结在川南小学校园内的九架钢铁巨人。

  这些都是SAT配备的机甲兵装,包含三架第一种的「布朗尼」及六架第二种的「波卡德」。所有机体都有橄榄绿外观,维修人员在周围忙碌奔走做最后检查。

  SAT队员用川南小学的校园当作临时据点。四目通往北一百公尺左右,并排停著三辆大型拖车。这三辆拖车离封锁道路的警车相当远,车牌八位数,此外没有任何特徵可让人察觉到这是警用车辆。

  两辆拖车大小相同,第三辆拖车稍微小一点。

  「SAT的攻坚行动必须获得警视总监与警备部长的许可。一旦许可,特搜部SIPD将负责在后方提供SAT支援……这是我们接获的指令。」

  第三辆拖车正是特搜部的指挥车。冲津坐在裡头,对众人宣布。此刻车内除了姿警部、奥兹诺夫警部、拉德纳警部,还有一名穿警视厅内勤人员制服外套的年轻女警官。

  「他们以为这算给我们台阶下吗?真蠢……」

  拿著罐装咖啡的姿警部不禁讪笑,上司冲津语气平淡地安抚:

  「姿,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上头那些人根本不打算让我们上场吧?那个次长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

  「佐野次长的态度算很和善了。」

  「军人虽然也爱面子,但SAT……不,应该说日本警察,实在太荒唐些。」姿警部一脸哭笑不得,转头问奥兹诺夫警部:「莫斯科民警也这副德性吗?」

  「忘了。」

  听见同伴的冷漠回应,姿警部只是淡淡一笑。

  「原来如此,至少在不友善这点上,俄罗斯警察跟日本警察没什麽不同。」

  「不打探他人的过去,不是你那『业界』的规矩吗?」

  尤里反将一军。彷彿拒人千里外的双眸深处,隐隐流露出一丝不满。

  「冲津部长。」穿制服外套的铃石绿警部补原本忙著调整车内萤幕等仪器,此时突然回头:「准备就绪了。」大大小小的萤幕几乎占据牆面,上头同时出现千田站结构图、附近一带地图、有乐町新线路线图等画面。

  「首先大家看看周边一带的地图。」冲津指著萤幕之一:「有乐町新线目前还在施工,隧道鑽挖机正由千田站往住吉的方向挖掘。当然,胁持案件后,机器已经暂停运转。车站前方约两百公尺的地点有个搬运器材用的竖坑,嫌犯便由此处侵入通往车站的隧道。」

  姿警部歪著脑袋问:

  「这竖坑应该很深,他们的荷普哥布林怎麽平安抵达下方?」

  「直接往下跳。竖坑裡设置了数层钢骨隔板,方便将器材分段式搬运至坑底。嫌犯驾驶的荷普哥布林撞破钢板防护壁后,用这些隔板当落脚处,一层一层往下跳。」

  「就算是这样,防震系统及阻尼器应该负担很大。」

  「或许。当然,如今这个竖坑入口由六机(第六机动队)彻底封锁。」

  冲津又指向地图上车站另一边。

  「千田至东阳町之间已经通车,因此从东阳町车站算起五十公尺的地点也完成封锁。接著我们看嫌犯占据的千田站结构图。」

  冲津指向身旁的萤幕。除了立体结构图及设计图,上头还标记面积、通路宽度、天花板高度等数据。

  「千田站出入口有两个,都在二丁目的十字路口。东北方的二号出口旁,有一座搭配无障碍空间的电梯。但不管从何处进入,都会通往相同剪票口。千田站的剪票口只有一处,通往地下月台的阶梯也只有一座。敌人一架荷普哥布林正守在阶梯下方。」

  萤幕之一出现机甲兵装的钢铁手臂。在阶梯附近,机甲兵装正伫立铁轨。这是没遭毁损的二号监视器传来的即时影像。画面右下显示著「11:49:29」,这是现在时刻。

  「正如各位所见,如果从这裡攻坚,肯定会受到89式机枪扫射。除此之外,若要从这个阶梯进入月台,还有另一个更麻烦的问题。」

  「更麻烦的问题?」

  「机甲兵装机体太大,没办法通过千田站出入口。」

  「原来如此,这的确很麻烦。」姿警部露出苦笑。

  「机甲兵装原本就是以街道为预设战场的特殊装备。虽然第二种机甲兵装的屋内战斗模式,会将体表面积大幅缩小。但即使如此,还是进不了千田站的出入口。千田站虽是刚建不久的新车站,但基于地点问题,每个环节都设计得相当狭窄。」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国家像日本这样,喜欢在狭窄的地方盖一大堆东西,这点我每天都感触良深。」

  「如果要用波卡德当前锋攻坚,就只能从隧道内进攻。但月台前后都各有一架荷普哥布林守著,隧道无处可躲,笔直前进将承受猛烈砲火攻击。」

  沉默不语的尤里此时道:「攻坚路线有三条,但每条都走不通……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敌人无处可逃,不是吗?」

  「没错,所以SAT认定这是一场毫无计画的偶发性犯案。」

  「倘若真是如此,必须提防嫌犯因自暴自弃而引爆机体同归于尽。」

  「SAT拟定的作战计画,将是成败的关键。」

  冲津使了个眼色,铃石主任操纵起键盘。有乐町新线的路线图上,在千田站与东阳町站之间出现一条分岔的红线,分岔点离车站约三十公尺。

  「这是通往地下列车停放场的作业专用轨道。根据东京地下铁人员的讯息,因角度的关係,在月台附近不可能看见这条分岔轨道。倖存的监视器及祕密的分岔轨道,成了SAT在攻坚上的两大利器。首先,SAT派出三架旧式的布朗尼,自施工中的北方,也就是住吉的方向发动攻坚。当然,这是声东击西的战术。嫌犯一定会全部移到月台北边,抵御SAT的进攻。当SAT以二号监视器确认第一架及第二架敌机都移动之后,主要战力的六架波卡德组成的镇暴班便从作业专用轨道进攻,狙击并压制敌人的机甲兵装……大致就是这样,若想知道详情,就在SAT的简报上发问吧。」

  冲津说完后环顾周围,每个人都带著莫名疑虑。冲津沉默不语,这早在他的预料。

  「有蹊跷。」姿道:「所有环节配合得太完美。我一时说不上,总之不对劲。」

  「拉德纳警部,妳怎麽看?」

  「我同意姿警部的主张,整件事有些不太对劲,例如……」

  莱莎指著二号监视器的画面。

  「这架监视器为何倖存?对方若是行家,应该会第一时间破坏所有监视器。」

  尤里略一思索道:「但SAT不认为这群嫌犯是恐怖攻击的行家。」

  「你也这麽认为?」姿问。

  「我不这麽认为。」尤里想也不想地回答。

  冲津点头同意:「目前搜一(搜查一课)正想尽办法查出三名嫌犯的身分,我们部内的搜查员也都派出去了。」

  绿锁定画面上站在轨道中央的机甲兵装,局部放大机身。

  「焊接手法相当粗糙,机体应该是在台湾等地偷偷制造的。这确实是亚洲犯罪者惯用的机型,但是……」

  绿还没说完,凝视画面的姿突然插嘴:

  「喂,敌人的荷普哥布林……脚上这玩意是什麽?」

  姿一问,绿立刻继续放大影像。

  荷普哥布林的脚上,以人体而言相当于小腿腹的位置,装设著细长铁板。

  尤里凝视著画面道:「会不会是补强用的装甲?」

  「应该不是。因角度关係看不太清楚,但另一面应该加装了某种装备……譬如这个圆状物……还有这个像管子一样的东西……」

  绿附和道:「我也没见过这种装备。用途不明,但确定并非单纯的装甲。若将影像带回研究所分析,或许看得出端倪,但在这裡就没辙了。」

  「身经百战的姿警部与技术班的铃石主任异口同声,那不会错。」冲津淡淡回应:「我会将这些话当成特搜部的意见呈报本部,但愿他们听得进,可惜依过去的经验是白费力气。」

  「我们得在这种鬼状况下出任务?」姿语带调侃。

  「没错,就像你刚刚对SAT那些人说的,你是我们花大钱雇来的专家。别忘了,你的报酬来自人民血汗钱。」

  「钱就是钱,管他血汗钱还肮髒钱,签了约就要履行义务。干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姿说完就转身走向指挥车的出口,但一半忽然像想起什麽,又转头说道:「部长,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吧。」

  「为什麽妥协了?你为什麽选择乖乖接受上头的命令?」

  尤里与莱莎也停步望著冲津,显然在窥探反应。

  「没为什麽。既然是上头命令,我们只能服从。你的『业界』不也是这样吗?」

  「话是没错,但这个部门不是多少有些採取强硬手段的特权吗?」

  「这也得看场合。总之我决定接受命令,你们别想那麽多,专心提供SAT支援就行了。」

  三人默默点头。

  「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诸位。」

  冲津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峻。

  「这是事关人质安危的任务,别满脑子想著SAT跟SIPD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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