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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阳光下,巫女王的宫殿像座灯塔般熠熠发光,屋外的廊柱几乎过于明亮,令人不敢逼视。它耸立在一座小山的山巅,俯瞰着港口城市桑卡拉。衬在柔软的云朵与夏末绿松石一般的天空下,好几里之外人们便能看见这座优雅的建筑。安宁,科力瓦暗想,它看上去永远那么安宁。
他抵达时已经有三天的风平浪静,因此底下的港口挤满了各色船只,都在等着有风送自己一程,好通过窄岬驶往东部海域。从崖上的花园望去,它们仿佛一群栖在水面的白色大鸟,随着海浪的节奏轻轻摇摆。通常情况下,总有几个船长会雇个巫者或者法师让风吹起来,不过眼下却仍是风平浪静。或许是有人的愿望与他们相反,因此抵消了他们的努力,不过,也可能只是大家都乐于在这里等待。为什么不呢?这是座美丽的城市,好几个世纪以来都款待着来自各地的旅行者,对于准备驶进东部海域的商船,这里也是惯常的停靠点。假如船泊在港时风没了,有的人或许还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呢。
来宫殿拜访的法师大都会化作某种飞禽,但科力瓦宁愿像凡人一般,骑马驰过一座座花园,直到终于抵达最高处。那里总有仆人守着,随时准备为客人服务,今天也不例外。他刚一下马,就有个仆人接过缰绳,另一个则跑去宫殿通报他到来的消息。他并没有预先通知主人自己要来,但这当然并没有关系;被称为巫女王的那个女人永远都准备好接待所有的法师,无论他们有没有提前通报。在她看来,他们的到来比其他一切事情都更加重要。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女孩出现,领科力瓦去见自己的女主人。这是个苗条的小东西,行动时丝衣仿佛蝴蝶的翅膀般上下飘舞,她还戴着半透明的面纱,只不过非但不能遮掩她的容貌,反而更加吸引了旁人的视线。大概是生在沙漠地带的种族,科力瓦暗想。希德莉亚的仆人来自世界的每个角落,她任他们选择自己喜爱的服饰,这也让她的宫廷显得分外不同寻常。派这孩子来接待科力瓦,多半是因为她将他与安沙撒的部落联系在一起,以为这能让他高兴。其实如果她更了解他,或许会找一个强壮的金发女郎,最好还穿着北方的毛皮衣裳。
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在一间会客厅里等着他。这房间按南方的风格装饰,低矮的躺椅上铺着丝罩,到处是毛茸茸的厚软垫。她是个惹人注目的女人,倒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让自己的存在感溢满整个空间。她咖啡色的肌肤散发着桑卡拉太阳的温暖光泽,长长的黑发用珠宝编起来,在她行动时总会闪闪发光。她的眼眶上描着一圈细细的金线,让她带上了猫的神情。伸出一只手给科力瓦时,她仿佛被猫科动物灵魂附体,浑身弥漫着猫儿特有的懒散肉感。
“科力瓦,”她微笑道,“我方才正想起你。”
他吻她递过来的手,自己也笑了,“你对所有的法师都这么说。”
“胡说。只有英俊的那些罢了。”她稍稍直起身子,在躺椅上为科力瓦让出些位置,“为什么他们都以那样可怕的形体来我这里?既然能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模样,你总以为他们会选个更加富有魅力的形象吧。比如像这样的。”她捻起他的一缕头发,挑逗似的将它缠绕在自己纤细的食指上,“我总是很喜欢这一个。”
他低声笑了,“我用着它也觉得挺好。”
他挨着她在躺椅上坐下,另一个女仆走进来,站在门边等候她的命令。“喝点什么?”她问,“有上好的石榴酒,我想你会喜欢的。埃斯卡多拉一位将军送来的礼物。试试吗?”
“你知道我永远无法对你说不,夫人。”
她朝那姑娘点点头,对方悄没声息地退出房间。“你比任何人都更会恭维我,你知道吗,科力瓦?我原以为法师对客套话不屑一顾,结果你却出现在我面前,像最机智的廷臣一般满嘴甜言蜜语,向我证明自己想错了。说真的,相比之下,你让其他人显得好像蛮子。”
他握住她的手,又是轻轻一吻,“而你,我的夫人,谁都知道你总对身边的那个法师大加恭维,以至于我们全不在意阴影里是否还有同伴在排队等候。”
她柔声笑了,“啊,你总不至于希望我只属于你一个人吧?那样一来,我会生出许多要求,甚至希望你以忠诚回报呢。”
“这样的事当然不能发生在我们之间。”他表示同意。
先前的年轻姑娘回到屋里,把银托盘放在他们身前的桌上,两人都沉默下来。科力瓦注意到女孩一直垂着眼睛,就好像觉得身为仆人,自己不配直视对方。这也是沙漠的风俗。这是她本来的习惯吗?又或者是因为有科力瓦在此,希德莉亚做了特别的要求?
等她离开房间,法师靠在椅背上,任希德莉亚为自己斟上一杯血红的石榴酒。“那么,野蛮人中间近来都有些什么流言蜚语?”
“据说高地之王单顿疯了,把所有法师都赶出了他的国家。”
科力瓦轻声笑着接过酒杯,“恐怕后半段倒是半点不假。那种场面实在难得一见。至于疯癫么……这早已不是新闻了。”
“他们说如今另有一个法师为他效力,名叫科斯塔司,而且他对你们所有人都是个谜。”
科力瓦耸耸肩,“似乎没有谁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人认出他的形体。这种事本身倒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改变自己的模样就像其他人换衣服一样容易。”
“但大多数法师并不这么做,不是吗?”她从自己的酒杯里抿一口酒,斜靠在躺椅上,裙摆在一条腿上分开,露出光滑的古铜色肌肤,“法师似乎都很喜欢自己的名声。”
“啊,大多数的确如此。”他表示同意。科力瓦抿一口石榴酒,感觉到它暖暖地滑下喉咙,于是点头赞许,“如果他想摆布单顿,我完全没有意见。那人在摇篮里就是个疯子。”
“但他的疯狂让他强大,而男人总是喜欢强大。”
他露出一点点笑容,用酒杯描绘着她大腿的曲线,“女人就不会吗?”
她嗤之以鼻,“我宁愿跟鬣蜥上床。”
“有意思,”科力瓦评论道,“我正好听人这么形容过那个科斯塔司。或许你该把他也加进你的收藏里。”
“这么说,你并不认为他是个危险人物?”
“每个法师都很危险,我的夫人。”
“我是说单顿。”
“啊。”他一面凝视着杯中的深红,一面思考该如何回答。“单顿从来都很危险,”最后他说,“对于那些挡在他扩张道路上的王公尤其如此。不过据我看,他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许多年来一直有拉密鲁斯在指导他,控制他的脾气。高地之王需要向世界证明,少了这样一位导师,他仍然能做到同样的事情。”科力瓦摇摇头,“我一直不明白那个长胡子傻瓜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或许只是个挑战而已。”
“科瑞亚拉努斯那边有些担心。”
“科瑞亚拉努斯应该担心。单顿的邻居都应该担心。疯子倒下时常常会把别人一起拽倒。”他看着她,“桑卡拉会平安无事的,我敢肯定。我们美丽的女王把那么多法师收拾得服服帖帖,这点小问题自然有人替你解决。”
她撅起嘴唇,样子甜美极了,“真不知这是恭维还是挑衅。”
“或许二者都有。”他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
你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他想,因为对于法师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搜集了最齐全的情报,让所有来访的法师都可以了解同伴的一切消息。我们通过你联系在一起,并且无需承认原来自己也需要盟友。我们的世界里,在哪里还能找得到这些?如果桑卡拉陷落,又有谁能取代你的位置?
他喝干最后一滴石榴酒,将杯子放在一旁,“除了疯子和鬣蜥,还有什么别的新闻吗?”
“冈桑有人死了。一个法师。我的线人是这么说的。”
他嗤之以鼻,“法师?你确定?”
“发生在半个世界之外的事情,谁又能确定呢?我只是把我听到的告诉你。想弄清真相,你比我更有办法。”
他点点头,“说得不错。那么告诉我详情吧。”
“他们说他从一座很高的桥上摔了下去,又或者是座什么塔,我的线人也并不清楚。他们说他落地时并没有使用法术,像凡人一样死去了,粉身碎骨。”
“可这实在……”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没错,意外的确可能让一个法师送了性命,但那通常都是突如其来的打击,快到法师来不及以魔法保护自己。从高处落下,时间很充裕,他应该能从一打咒语里随便选一个来保住性命。如果这个法师死了,那么肯定有什么原因阻止他这样做。说不定他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他怎么摔下去的,你知道吗?”
希德莉亚摇摇头。“据说他当时跟在哪个女人后头。但没人看见他俩会面。然后就是过路人瞧见他直直坠地,等有人想起往上看时,上边已经空空如也。那女人似乎也不见了。不过他们都在找她。”她叹口气,“我不怪她——哪怕她什么也没做,他们也要找人背这口黑锅,而女人总是容易对付些。”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死的那个,还有他们以为他在跟踪的那个女人?”
她微微一笑,伸手从胸衣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片,“我就猜到你或许想知道。拿着,全在这儿了。还有据说当时在场的三个法师的名字。那女人刚到冈桑没多久。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至少目前如此。”
他接过纸片,“你真是个无价之宝,我亲爱的。”
他把那些名字挨个看过。死掉的法师他不认识;其他几个略有些印象,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人都没什么力量,名声也微不足道。会不会是他们中的哪一个违背律法,杀死了自己的同胞?这是个阴暗的念头,在他看来没有多大可能。律法之所以是律法,就因为所有法师都明白,要想活命的话,这些规则绝对不能违背。法师不会杀害法师,这事过去从没有过,今后也一样。
但这里头肯定牵涉到法术。他暗想。否则他绝不会死。
“跟我讲讲那个女人。”他轻声说。
“似乎没人对她有多少了解。只知道她是个女巫,被当地的某个商人带去参加了宴会。据说她非常美丽,可又冷若冰霜。他会是因为这个才跟踪她的吗?”她的嘴唇扭曲成一个微笑,“或许西方的法师们对美貌太过饥渴了。”
“无疑的。”他心不在焉地说。
为安铎万算命的小女巫说有个女人在害他。现在又有个女人跟法师之死沾上了关系。两者之间有关联吗?拥有力量的女人非常稀罕,这个想法并非毫无道理。
另外,也不能忘了这位巫女王。他在其他法师面前为她辩护,坚持说她同安铎万的病毫无瓜葛,但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她被盯上,而不是因为他对她的清白确信无疑。如果说真有这么一个女人与王子建立了某种联系、汲取他的气力……好吧,这世上可能做到这点的人确实不多,而希德莉亚·阿米内斯塔斯就是其中之一。
假如有一天她获得永生,变成一个真正的法师,她会告诉我们吗?或者她只会一如既往地继续这场游戏,以我们的无知为乐?
“告诉我,”他凑近些,以恋人的口吻对着她的发丝柔声低语,“奥勒留家族的安铎万王子,对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单顿的小家伙?”她退开一点,好看清他的表情,“他不就是自杀的那一个吗?”
“是的。”
她点点头,“那件事之后我可真是狼狈了好一阵。冷不防拥来太多客人,我都不知该拿他们如何是好。让那许多法师聚在一起共进晚餐,这倒有些像把敌对的野狼放在同一个坑里。”
他露出一点点笑意,“无疑的,夫人,没有见识过你传奇的魅力之前,那些远道而来的法师怎么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呢?”
“他们说他是个高明的猎人,在被那疾病缠上之前身体一直很健康。还说奥勒留召来了许多法师,想让他们商讨出一个方案。他们让他失望了,于是他盛怒之下将他们全部赶出了自己的王国,包括他自己的王室大法师。顺便说一句,我还从没见过这位法师呢。”
“拉密鲁斯?”科力瓦轻声笑起来,“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啊,我也有‘喜欢的类型’?这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也许没有吧。”他说,“再跟我讲讲安铎万。”
她明白这并非闲谈而已,因此尽管好奇地扬起了精雕细琢的眉毛,却没有询问他提出这要求的理由。她同法师们打了很长时间的交道,关系密切,知道有些秘密自己是无缘得闻的。于是她说起安铎万,把传到桑卡拉宫廷的闲话悉数奉上,而科力瓦则以自己的力量衡量着深藏在她灵魂中的真相。
她并不认识他,科力瓦最后确定,也没有任何伤害他的理由。她同他的病毫无关系。
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负担突然从肩上消失了。她一定也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因为她柔声问:“你满意了?”
他点点头。
这迷团里还有太多碎片需要梳理,整体的图案仍然模糊不清。他真希望自己可以信赖希德莉亚,好借她的帮助找出答案。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是个凡人,无论有多少法师在这些花园里同她交换过流言蜚语,无论她能带给他多少有用的消息,她仍然是个凡人。这一道障碍横亘在他俩中间,永远无法逾越。
又一个仆人走进房间,这次是个少年,拥有北方人的细嫩肌肤,服饰也与之相配。他双手捧着一个纹饰精美、带黄金铰链的乌木匣子,仿佛那是什么无价的珍宝。他来到二人跟前跪下,低头将木匣献给希德莉亚,似乎认定自己不配看见里边的东西。她从胸衣里取出一把金钥匙把锁打开,里面有几打纸片,最终她拣出一张。“这是给你的,我相信。”她重新锁好匣子,把钥匙顺着领口滑下去,然后对仆人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一个叫苏拉的法师留下的。据我所知,他是你的学生?”
“很久以前了。我还不知道他与你也有来往呢。”
“所有的法师迟早都会同我来往,只是时间问题。”她微笑道,“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那只是张便条。科力瓦把它打开,立刻认出了苏拉工整的字迹。纸上写着,尽快联络我。底下一个“苏”字作为签名。料力瓦的手指从留言上抚过,感觉到了粘连其上的些许力量,这力量消失之前足以让他与苏拉建立一次联系。足够了。
他把字条收起来。
“我今晚的服务可令你满意,我的法师?”她喃喃道。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恋人的爱抚,“向来如此。现在,我该如何回报呢?”
“没有这个必要。对于这个谦恭的女人,能为法师服务就是她的荣幸。”
“而对于我,能向这个谦恭的女人表达我的谢意,实在是再愉悦不过了。”
“啊。那么,我可不愿剥夺你的愉悦。”
“说吧。”他重新靠在躺椅上,“力量正在我的体内骚动。告诉我该让它何去何从。”
她躺到他身边,把玩着他的一缕头发。她的皮肤散发出甜杏仁的气息,温暖而诱人。“听说料瑞亚拉努斯西边的土地需要雨水。今年的夏季漫长干燥,作物难以生长。也许你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轻声笑了,“你承诺为科瑞亚拉努斯降雨?”
“哈德里安大人知道我是个女巫,所以要求我帮助他的人民。我怎么能够拒绝呢?”
“他竟没有向自己的国王求助,真是奇怪。宫廷里有的是法师。”
“我听说他尽量避免接受国王的恩惠。”她深色的眼睛里闪着光,“很有趣,不是吗?”
他轻声笑起来,“他给的报酬足够补偿你的巫术吗?”
“会的,等我提出要求的时候。至于现在么,他只是欠了我不小的人情。”
“绝不会小,他要求的是你为他献出一部分生命呀。”
她高兴地笑了,“然而时间一年年过去,我却仍然活得好好的。他们都在奇怪,科力瓦。知道如今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悄悄议论,说我是个法师呢。”
“是的。这我也听说过。”
“可事实上,我只是让法师们觉得愉快而已。”她靠过来,红唇轻触他的嘴角。一个似是而非的吻,却出乎意料地挑动了科力瓦的肉体。通常来说,这样的诱惑对法师们毫无作用,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再能体会身体的乐趣,只不过当一个人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任何女人,或者有能力创造出任何女人的幻象供自己取乐,男女之间的游戏自然就不那么刺激了。
只除了在这里。
没错,科力瓦暗想,假如真有哪个女人能够成为法师,那就是这一个了。她已经比从古至今的任何女人都更接近他们;所差的只是最终的转变,最后的一小步!不过,如果她真的获得了法师的力量,却又仍然保留着自己的盟友,那么她大概会成为法师中最危险的人物。终有一天,那些不曾与她同床共枕的法师会联合起来击垮她,连她曾经的床伴也可能加入其中。黑袍法师的忠诚只给予对自己有用的人——并在他们决定某人对自己是个威胁时宣告终止。
感谢命运女神,我们中间没有一个女人。科力瓦暗想。否则我们的社会准会被撕成碎片。
抚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又去了别的地方,他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一刻,享受一个凡人女子所能激起的点点欢愉。
夜里,微风从众神海吹进陆地,带来盐水和海藻的浓郁气味。它潜进卧室,拂动轻薄的窗帘,大床上阻挡昆虫的精美丝帐也随之微微颤动。
科力瓦躺了好一会儿,品尝着这风,辨别其中的消息。再过一天风势就会加强,足以把船只送出窄岬,那时候港口会变得空空如也。桑卡拉开始为下一批来访者做准备,而它的主人则会准备好接待更多的法师。这些人将交换闲话,给彼此留下口信,或许暂时摆脱那些不那么惹人喜爱的君王,在不断的阴谋诡计之间稍事休息。
当这个凡人死去,整个世界会变得更加黯淡。他想。
不知道那一天会在何时到来。她统治桑卡拉已经四十年,但没人知道初来这里时她究竟多大年纪。似乎并没有哪个法师知道她真正的年龄,而她自然也绝口不提,好让自己显得更加神秘。
她很年轻。凡人们能看见的只有这个。永恒的、超出自然的年轻。刚开始时这还不会怎样惹人注意——只要愿意付出代价,任何巫者都可以改变自己的肉体——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并没有像别的巫者一样过早死亡,寿命渐渐超过了最健康的凡人,却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衰老的迹象。很显然,这里除了巫术还有别的东西。
不知道她的仆人们有没有猜出真相:每一个到访的法师都会修补她逐渐衰老的肉体,就好像他们自愿为她的各种计划鞍前马后。“巫女王”施展的力量根本不是来自她自己的灵魂,因此不需要付出任何生命的代价。这样的安排已经持续了多长时间?在搭上法师之前她也曾以女巫的方式生活过吗?或者直到有了法师作为保护人她才开始使用力量?既然不知道她的年龄,他也无从猜测。
然而你仍然是个凡人,我的女皇。总有一天,我们所有的法术都无法拯救你。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将偷来的灵火聚到指尖,抚平那里刚刚出现的岁月的痕迹。细微的鱼尾纹在他手下消失了踪影,嘴角细细的纹路也越来越淡,终于无迹可寻。她在睡梦中叹口气,脑袋微微偏转,但并没有醒来。科力瓦从远方的灵伴身上汲取更多力量;他将她浸泡在这力量中,让她的肌肤获得养料与青春。为了一个凡人而杀死另一个,这其中的讽刺并未逃过科力瓦的眼睛。她是不是在梦中感受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她会不会察觉到有人正为自己的美貌付出生命的代价,于是模摸糊糊地做着噩梦?这问题他永远不会当面问她,但却时常想起。
他竭尽所能为她维系青春的外貌,在那之后又聚起力量,将目光投向她身体的深处,探寻岁月留下的细微痕迹。在肌肉变得软弱的地方,他让它重获力量;在血液流动迟缓的地方,他为它清理道路;她心脏里有一处搏动不那么自信,他恢复了它的节奏;她女性的器官里有一处生长略有偏差,他将它化解,鼓励她的身体将它吸收。直到这一切都平安完成,他才罢手。
这些事他为她做过无数次了,其他法师也一样。但还有一件事他也常做,却从未让她知道。现在,他将目光投向她灵魂最为隐秘的深处,顺着精魂火的流动来到它们的源头,寻找将力量赋予生命和法术的火焰。只有在这里,任何法师都无能为力,它终会微弱下去,以至熄灭。一切生物都逃不出这个结局。
他终于找到了它,只觉得脊背上蹿下一股冰冷的寒意。他记得她灵魂的火焰本来如熔炉里的大火一般耀眼,如今却变得安静、微弱了许多。其中的含义一目了然,哪怕一个小女巫也不会弄错。
她的生命正走向终结。
还要多久她才会发现事情有些不对,然后向内寻找原因?她仍然有好几年的寿命——如果他们一直维持她的健康,甚至十年也说不定——但到最后,那条主宰一切生物的简单法则终归无法逃避。很快她的生命力就会颤动、消逝,到那时,法师们的一切把戏都救不了她。
当你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你会怎么做?你会像凡人一样接受那必然的结局吗?像所有真正的巫者一般带着尊严死去?或者怪罪诸神让你成为女人,剥夺了你得救的机会?你会不会诅咒那些没能用法术拯救你的法师呢?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对此科力瓦十分清醒。他会哀悼它的逝去。
他躺回她身侧,脸颊枕在一堆精美的辫子上。他努力平复思绪,好让轻柔的海风带自己回到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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