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跟着教授和蒂雅走进那栋房子。房子正面有宽阔的内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老技工的车库，这里的气味却……有些太干净，不像新芝加哥地下街道中那些被遗忘的房间充满了霉味。但这里非常黑暗，有种让人想要打哆嗦的阴森感，我只能隐约看到几团幽暗的影子。也许是一些车辆。
我拿下肩头的步枪，同时感觉颈后的毛发竖了起来。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教授是否为这种可能做好了准备？我……
一阵光亮突然出现。被强光刺目的我骂了一句，跳向一旁，后背抵在一个牢固的大东西上，举起了步枪。
「哎呀！」一名女性的声音响起，「抱歉，抱歉，抱歉！太亮了。」
教授在我身边咕哝一声，我还是将枪托牢牢地抵在肩上，不断地眨着眼，直到看清我们正在一间厂房中。周围是堆满了工具的工作台，以及几辆被大半拆解的汽车，其中还有一柄和我们的代步工具很像的越野车。
房门在我们身后咔答一声关上，我的枪口立刻指向那里。一名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的西班牙女子关上了门。她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和深褐色的头发，前额的一绺头发染成紫色，身上穿着红色衬衫和运动衣，还繁着一条黑领带。
「蜜兹，」西班牙女人喝叱，「之所以要妳等他们进来再开灯，就是为了避免惊动邻居，不要让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房子里有电。如果妳在房门大开的时候就开灯，那我们什么也藏不住。」
「抱歉！」刚才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在这间大厂房里引起阵阵回音。
西班牙女人向我瞥了一眼，「把枪放下，小子，别伤到人。」然后她大步从我身边走过，随意地向教授敬了一个礼。
教授伸出手，「瓦珥。」
「乔纳森。」瓦珥握住了他的手，「得到你的讯息时，我很惊讶，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回来。」
「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教授说，「我认为妳应该正在计划某种鲁莽的行动。」
「你是来阻止我的，长官？」瓦珥的声音冷冰冰的。
「星火啊，不。我是来帮忙的。」
瓦珥强作冷漠的表情软化，一丝笑意在她的嘴角浮现。她向我点点头。「这位就是钢铁杀手？」
「是的。」教授回答。我也终于从临时找到的掩护体后面走了出来。
「一流的反射神经，」瓦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却有可怕的穿衣品味。蜜兹，该死的，妳到哪里去了？」
「抱歉！」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道歉的声音又响起，还伴随着一阵当啷声，「我来了！」
我走到蒂雅旁边，看到一名年轻的黑人女子从通向上方的一道小梯子爬下，她的肩头还扛着一把狙击步枪。她一跳到地上，立刻迈开允满活力的步伐，向我们小跑了过来。她穿着牛仔裤和短夹克，夹克下面是一件紧身白衬衫，头发编成许多根小办子，在头顶扎在一起，再垂到脑后。
蒂雅和教授看着瓦珥。蒂雅挑起了一道眉。
「蜜兹的能力很强，」瓦珥说，「她只是有一点……」
正向我们跑过来的蜜兹俯下身，想要从一辆悬在修理架上、刚刚装好一半的越野车下方钻过来，但她肩头的步枪向上竖得太高，一下子就撞上了车子，她也随之向后反倒。蜜兹惊呼一声，抓住越野车，看起来却像是想要扶稳那辅汽车，以免它摔倒──其实越野车根本文风不动。然后她又拍了拍越野车，好像是在安抚车子。
她看起来应该十七岁上下，面庞小巧可爱，五官圆润，褐色的皮肤如奶油一般光滑柔嫩。一名流亡者怎么会有她这样明亮的微笑？我看着她跑过来向瓦珥敬礼，心中这样想着，她曾经生活在什么地方，才能保有这种烂漫天真的性格？
「艾克赛尔在哪里？」蒂雅问。
「在看管小艇。」瓦珥回答。
教授点点头，向瓦珥一指，「戴维，这位是瓦伦汀，此地审判者团队的领导者。她和她的人过去两年里一直在新巴比伦活动，执行侦查王权的任务。你要服从她的一切命令，就像服从我，明白吗？」
「明白。瓦珥，妳是前哨吗？」
瓦珥的面色一沉。我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她不高兴，她也没有要说明的意思。「我负实管理。不过，如果蒂雅加入这个团队……」
「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蒂雅说。
「那么，」瓦珥继续说，「她也许可以负责管理工作，我更愿意参与实际行动。但我并非擅长在第一线作战，我擅长操作重武器和支持车辆。」
教授点点头，向蜜兹指了一下，「我相信，这位就是蜜苏丽‧威廉斯了？」
「很高兴见到您，长官！」蜜兹大声说，似乎任何一件小事都让她很兴奋，「我是这个团队的新任狙撃手，以前负责修缮和设备维护。对于爆破也很有经验，我正在接受前哨训练，长官！」
「她进步得很快，教授。」瓦珥说，「蜜兹非常善于用枪，但山姆总是把蜜兹保护在他的羽翼下……」
也许她说的「山姆」就是他们最近失去的那名同伴，教授的肃穆和蒂雅的哀伤让我产生这个想法。山姆，我猜他曾经是他们的前哨，那个担负起最危险任务的人──与异能者正面交锋，将敌人引入圈套。
这正是我在我们的团队中负责的工作。在梅根离开以前，她是团队的前哨。我并不认识山姆，但一想到这位牺牲的战友，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便在心中油然而生。他是为了与我们的敌人战斗而牺牲的。
梅根肯定不该为他的死而负责，无论教授怎么说。
「很高兴能有妳这样的同伴，蜜兹。」教授的语气很平静，我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出一种合理的怀疑──不过这只是因为我很了解教授。「把我们的越野车弄到车库里来吧。戴维，你和她一起去，注意周围的情况，以防万一。」
我向教授挑了挑眉，教授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是的，这一眼明确地告诉我，我要让你离开几分钟。就这样。
我叹了口气，跟随蜜兹走出这间厂房的侧门。为了不让外人发现这里拥有电力，当我们开门的时候，厂房里的灯已经关了，其他人都留在了黑暗里。
我端起新步枪，打开瞄准镜的夜视功能，跟着蜜兹向越野车走去。在我们身后，厂房的一道铁卷闸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藉助微弱的星光，我看到教授、蒂雅和瓦珥正低声交谈着。
「星火啊，」蜜兹小声说，「他真让人害怕。」
「谁？」我问，「教授？」
「是啊……」蜜兹已经走到了越野车旁边，「噢，竟然是斐德烈斯本人。我没有显得太蠢吧，我有吗？」
「呃，没有吧？」绝不比我最初遇到教授的时候更蠢，而且我也非常明白教授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可怕。
「那就好。」她注视着黑暗中的教授，皱/皱眉，然后又转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叫蜜兹。」
「他们刚刚介绍过。」
「我知道，」蜜兹说，「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你就是戴维‧查尔斯顿，那个杀死钢铁心的人？」
「是的。」我有些踌躇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女孩真的有点怪。
蜜兹握着我的手摇了两下，又向我靠近了一些，轻声对我说：「你真属害。星火啊，我一天见到了两位英雄，我一定要把这个写在日记里。」她坐进越野车，发动车子离开。我从步枪瞄准镜后面向周围扫视一圈，检查是否有人在注意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我便跟着蜜兹驾驶的越野车返回了厂房。
教授让这个黑人女孩，而不是我，把越野车驶进厂房──我竭力不去注意这个问题。我当然可以将越野车停在指定的位置上而且不会撞到任何东西。星火啊，我甚至在驾车转弯的时候也不会再撞车了。至少大部分时间不会。
蜜兹放下厂房的铩卷闸门并锁好。教授、蒂雅和瓦珥也结束了他们的私密交谈。瓦珥带着我们走过整栋房子，进入一条地下隧道。我本来以为会在这里走上一段路，但仅仅几分钟过后，瓦珥就掀开一道地板门，把我们带回了地面上。
在我们面前，波浪正在拍打一座码头。这是一条宽阔的河流，穿过城市，注入幽暗的港湾中。五颜六色的光芒正在遥远的对岸闪烁，那里一定有成百上千道光束。来这里之前，我看过巴比拉的地图，所以约略能猜到我们身在何处。这就是哈德逊河，对岸就是旧日的曼哈顿，今天的新巴比伦。看样子，他们拥有电力，我刚才在半空中看到的那一抹灰色，正是被他们的电气光芒照亮的空气。但是，为什么这里的灯光色彩如此多变？而且……
我瞇起眼睛，竭力想将对岸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一些，即使这样，我也只能看见一簇簇小光点。我跟着其他人走上码头，脚下的水面很快就吸走了我的注意力。尽管生活在新芝加哥，我却从没有真正接近过大片水面。钢铁心将密歇根湖的很大一部分都变成了钢铁，我也没有去过新湖的湖岸。如今看着眼前这片黑色的无底深渊，我有一种奇怪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们走到码头的尽头，一支手电筒照亮了一艘中等大小的摩托小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坐在尾端，穿着一件尺寸大约能做成五件普通衬衫的红色法兰绒外衣，一头卷发，蓄着胡须。他正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星火啊，这个人可真高大。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伐木工人吞掉了另一个伐木工人，然后他们的力量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非常壮硕的伐木工人。瓦珥跳上摩托小艇的时候，那名大汉也在艇中站立起来，分别与教授和蒂雅握了手，然后又微笑着望向我。
「艾克赛尔。」大汉低声做了自我介绍。他在自己名字的两个音节之间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强调「X.L.」。我正想着他在这个团队中的职位是什么，又听他问：「你就是钢铁杀手？」
「是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和他握手，暗自希望黑夜能帮我遮挡一下脸上的困窘。先是瓦珥，然后又是这个家伙，他们都用同样的方式在看我。「不过你真的不必这样称呼我。」
「这是我的荣幸。」艾克赛尔又补了一句，才向后退开。
他们都认为我能够平稳地走到船上，这应该不是问题，对不对？我发现自己正在出汗，但还是强迫双脚踏进了这个不稳定的交通工具。摩托小艇比我预想中摇晃得更厉害，我们真的要乘坐这么小的东西渡过如此宽阔的河流？我坐下来，深深的不安涌上心头。这里的水太多了。
「坐稳了吗，长官？」我们都上船之后，艾克赛尔问。
「都坐稳了，」教授已经在艇首坐好，「我们出发吧。」
瓦珥坐到艇尾的摩托引擎旁边，开动了引擎。在螺旋桨轻微的击水声中，我们一行人离开了码头，滑入起伏不定的黑色水面。
我紧紧抓住舷侧的栏杆，看着河水。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谁知道那里又会有些什么？波浪其实并不大，但小艇的确不停地摇晃。我又一次开始担忧这艘船会不会太小？我偷偷地向小艇的中心部位挪了过去一点。
「那么，」瓦珥一边驾驶，一边问，「你们有没有帮这位新人做好准备？」
「还没有。」教授说。
「现在也许是个好时机，既然……」瓦珥朝灯火辉煌的对岸扬扬头。
教授转向我。他的面孔大部分被阴影遮住，风不停地吹起他黑色的实验长袍。我至今都还没完全摆脱第一次见到他时生出的那种敬畏。是的，现在他的关系和我更加密切了，但偶尔我还是会惊讶地想到──这位就是乔纳森‧斐德烈斯，审判者的创建人，一个在我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里都无比崇拜的偶像。
「统治这座城市的人，」教授对我说，「是一名占水师。」
我急切地点点头，「王──」
「不要说她的名字，」教授立刻打断了我，「你对她的力量有什么了解？」
「嗯，」我说，「她可以将自己的影像投送到远方，所以当你看见她的时候，也许只是见到她的影像。她还有标准的水性异能者的能力，能让水位升高或降低，用意识控制水，大概就是这样。」
「她还能看到任何开放水面上的东西，」教授说，「也能听到在水旁边说话的声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向周围的开阔水面瞥了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是的。」
「无论何时，」艾克赛尔接口，「她都能看到我们。我们在工作的时候必须牢牢记住这件事……也一定会有这样的恐惧。」
「那你们怎么还能活下来？如果她能够看到那么远……」
「她并非全知全能。」教授肯定地说，「她一次只能看到一个地方，而且这件事对她来说也不是很容易。她从她面前的一碟水中窥看这世界，目光能够从那里延伸到任何与空气接触的水面。」
「就像传说里的女巫。」我说。
「没错，就是这样。」艾克赛尔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我怀疑她并没有煮魔药的大锅。」
「她的力量的确非常强大，」教授说，「但她并不能轻易地搜索并找到某个目标。必须有某种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才可以。」
「所以我们不能说出她的名字，」瓦珥在艇尾开了口，「最多只会在手机网络中悄声提起。」
教授用指尖点了一下自己的耳机。我打开了我的手机，放大声音，再连接上无线耳机。「就像这样。」教授以极低的声音说。但他的声音到了我的耳里，响亮得足以听得一清二楚。
我点点头。
「现在，」教授继续说，「我们正在她的力量范围之内，而且还在宽阔的水面上漂浮。如果她知道我们在这里，就能召唤波浪，把这艘船打进河底。我们在这座城市中得像在其他城市一样，生存完全取决于谨慎、低调、匿形潜踪。不要因为我们在新芝加哥的胜利而大意，明白吗？」
「是。」我像他一样悄声回答，连在耳机上的传感器应该能接收到我的声音，并传递给教授，「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离开水面了，对吧？」
教授向那座城市转过头，没有再说话。小艇继续行驶，从一个古怪的东西旁边经过。那是一座巨大的、高塔一样的钢造建筑。我皱起眉。那是什么？为什么它会被建在河道中间？距离之外，还有另一座这样的东西。
是一座悬索桥的桥墩──我发现了从嗝教顶上直直挂下来、落入水中的钢缆，大桥本身肯定已经沉没。
或者……是水面抬升了。
「星火啊，」我悄声说，「我们绝不可能离开水面了，对不对？她让整座城市沉入水里。」
「是的。」教授说。
我惊呆了。我曾经听说过王权提高了曼哈顿周围的水位，但这景象远远超出我对这个传闻的理解。这座悬索大桥曾经高出水面有一百呎或更多，现在它却在水面以下了，还能被看见的只剩下悬挂桥身的墩柱。
我转过身，看着我们经过的水面。如今细看之下，我发现这里的水面是有一点坡度的，水面逐渐鼓起，我们必须沿这个坡面上行，才能到达巴比拉，就好像正在攀爬一座水形山丘那般。这太诡异了。随着我们逐渐靠近这座城市，我看到它真的完全沉没在水里：摩天大楼如同石塔一般庆立在水中，陆地街道已经变成一条条水路。
我欣赏着这种奇异的景色，又察觉到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刚才从远处到的灯光并非来自于那些摩天大楼的窗户，而是来自于它们的墙壁。那是一片片明亮的荧光，就像是荧光棒的光泽。
发光涂料？看样子是。我抓住船舷，皱起眉头。这不是我预料中的样子。我向手机中问：「他们是从哪里获得电的？」
「他们没有电。」瓦珥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声音很低，但可以听清楚，「这座城市并不像我们的秘密基地那样拥有电能。」
「那些光又是怎么回事？它们是如何出现的？」
突然间，我们的小艇侧面也开始发光了。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这片光开始还很模糊，但正在一点一点变强。蓝色……涂料。这艘小艇的侧面被染上了涂料，就像那些摩天大楼一样。这些涂料非常像是……某种涂鸦，它们呈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闪耀着炫目的光芒，就像是五彩缤纷的苔藓。
「这些光是怎么出现的，」瓦珥说，「我也很想知道。」她放慢了小艇的速度，让我们穿行在两幢高大的建筑物之间。建筑物的顶部都闪耀着光芒，凝神观望才能看见那里也被涂上了各种光色，大概是明亮的红、橙和绿色。
「欢迎来到新巴比伦，戴维。」教授在艇首说，「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谜团。」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拿下肩头的步枪，同时感觉颈后的毛发竖了起来。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教授是否为这种可能做好了准备？我……
一阵光亮突然出现。被强光刺目的我骂了一句，跳向一旁，后背抵在一个牢固的大东西上，举起了步枪。
「哎呀！」一名女性的声音响起，「抱歉，抱歉，抱歉！太亮了。」
教授在我身边咕哝一声，我还是将枪托牢牢地抵在肩上，不断地眨着眼，直到看清我们正在一间厂房中。周围是堆满了工具的工作台，以及几辆被大半拆解的汽车，其中还有一柄和我们的代步工具很像的越野车。
房门在我们身后咔答一声关上，我的枪口立刻指向那里。一名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的西班牙女子关上了门。她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和深褐色的头发，前额的一绺头发染成紫色，身上穿着红色衬衫和运动衣，还繁着一条黑领带。
「蜜兹，」西班牙女人喝叱，「之所以要妳等他们进来再开灯，就是为了避免惊动邻居，不要让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房子里有电。如果妳在房门大开的时候就开灯，那我们什么也藏不住。」
「抱歉！」刚才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在这间大厂房里引起阵阵回音。
西班牙女人向我瞥了一眼，「把枪放下，小子，别伤到人。」然后她大步从我身边走过，随意地向教授敬了一个礼。
教授伸出手，「瓦珥。」
「乔纳森。」瓦珥握住了他的手，「得到你的讯息时，我很惊讶，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回来。」
「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教授说，「我认为妳应该正在计划某种鲁莽的行动。」
「你是来阻止我的，长官？」瓦珥的声音冷冰冰的。
「星火啊，不。我是来帮忙的。」
瓦珥强作冷漠的表情软化，一丝笑意在她的嘴角浮现。她向我点点头。「这位就是钢铁杀手？」
「是的。」教授回答。我也终于从临时找到的掩护体后面走了出来。
「一流的反射神经，」瓦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却有可怕的穿衣品味。蜜兹，该死的，妳到哪里去了？」
「抱歉！」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道歉的声音又响起，还伴随着一阵当啷声，「我来了！」
我走到蒂雅旁边，看到一名年轻的黑人女子从通向上方的一道小梯子爬下，她的肩头还扛着一把狙击步枪。她一跳到地上，立刻迈开允满活力的步伐，向我们小跑了过来。她穿着牛仔裤和短夹克，夹克下面是一件紧身白衬衫，头发编成许多根小办子，在头顶扎在一起，再垂到脑后。
蒂雅和教授看着瓦珥。蒂雅挑起了一道眉。
「蜜兹的能力很强，」瓦珥说，「她只是有一点……」
正向我们跑过来的蜜兹俯下身，想要从一辆悬在修理架上、刚刚装好一半的越野车下方钻过来，但她肩头的步枪向上竖得太高，一下子就撞上了车子，她也随之向后反倒。蜜兹惊呼一声，抓住越野车，看起来却像是想要扶稳那辅汽车，以免它摔倒──其实越野车根本文风不动。然后她又拍了拍越野车，好像是在安抚车子。
她看起来应该十七岁上下，面庞小巧可爱，五官圆润，褐色的皮肤如奶油一般光滑柔嫩。一名流亡者怎么会有她这样明亮的微笑？我看着她跑过来向瓦珥敬礼，心中这样想着，她曾经生活在什么地方，才能保有这种烂漫天真的性格？
「艾克赛尔在哪里？」蒂雅问。
「在看管小艇。」瓦珥回答。
教授点点头，向瓦珥一指，「戴维，这位是瓦伦汀，此地审判者团队的领导者。她和她的人过去两年里一直在新巴比伦活动，执行侦查王权的任务。你要服从她的一切命令，就像服从我，明白吗？」
「明白。瓦珥，妳是前哨吗？」
瓦珥的面色一沉。我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她不高兴，她也没有要说明的意思。「我负实管理。不过，如果蒂雅加入这个团队……」
「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蒂雅说。
「那么，」瓦珥继续说，「她也许可以负责管理工作，我更愿意参与实际行动。但我并非擅长在第一线作战，我擅长操作重武器和支持车辆。」
教授点点头，向蜜兹指了一下，「我相信，这位就是蜜苏丽‧威廉斯了？」
「很高兴见到您，长官！」蜜兹大声说，似乎任何一件小事都让她很兴奋，「我是这个团队的新任狙撃手，以前负责修缮和设备维护。对于爆破也很有经验，我正在接受前哨训练，长官！」
「她进步得很快，教授。」瓦珥说，「蜜兹非常善于用枪，但山姆总是把蜜兹保护在他的羽翼下……」
也许她说的「山姆」就是他们最近失去的那名同伴，教授的肃穆和蒂雅的哀伤让我产生这个想法。山姆，我猜他曾经是他们的前哨，那个担负起最危险任务的人──与异能者正面交锋，将敌人引入圈套。
这正是我在我们的团队中负责的工作。在梅根离开以前，她是团队的前哨。我并不认识山姆，但一想到这位牺牲的战友，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便在心中油然而生。他是为了与我们的敌人战斗而牺牲的。
梅根肯定不该为他的死而负责，无论教授怎么说。
「很高兴能有妳这样的同伴，蜜兹。」教授的语气很平静，我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出一种合理的怀疑──不过这只是因为我很了解教授。「把我们的越野车弄到车库里来吧。戴维，你和她一起去，注意周围的情况，以防万一。」
我向教授挑了挑眉，教授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是的，这一眼明确地告诉我，我要让你离开几分钟。就这样。
我叹了口气，跟随蜜兹走出这间厂房的侧门。为了不让外人发现这里拥有电力，当我们开门的时候，厂房里的灯已经关了，其他人都留在了黑暗里。
我端起新步枪，打开瞄准镜的夜视功能，跟着蜜兹向越野车走去。在我们身后，厂房的一道铁卷闸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藉助微弱的星光，我看到教授、蒂雅和瓦珥正低声交谈着。
「星火啊，」蜜兹小声说，「他真让人害怕。」
「谁？」我问，「教授？」
「是啊……」蜜兹已经走到了越野车旁边，「噢，竟然是斐德烈斯本人。我没有显得太蠢吧，我有吗？」
「呃，没有吧？」绝不比我最初遇到教授的时候更蠢，而且我也非常明白教授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可怕。
「那就好。」她注视着黑暗中的教授，皱/皱眉，然后又转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叫蜜兹。」
「他们刚刚介绍过。」
「我知道，」蜜兹说，「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你就是戴维‧查尔斯顿，那个杀死钢铁心的人？」
「是的。」我有些踌躇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女孩真的有点怪。
蜜兹握着我的手摇了两下，又向我靠近了一些，轻声对我说：「你真属害。星火啊，我一天见到了两位英雄，我一定要把这个写在日记里。」她坐进越野车，发动车子离开。我从步枪瞄准镜后面向周围扫视一圈，检查是否有人在注意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我便跟着蜜兹驾驶的越野车返回了厂房。
教授让这个黑人女孩，而不是我，把越野车驶进厂房──我竭力不去注意这个问题。我当然可以将越野车停在指定的位置上而且不会撞到任何东西。星火啊，我甚至在驾车转弯的时候也不会再撞车了。至少大部分时间不会。
蜜兹放下厂房的铩卷闸门并锁好。教授、蒂雅和瓦珥也结束了他们的私密交谈。瓦珥带着我们走过整栋房子，进入一条地下隧道。我本来以为会在这里走上一段路，但仅仅几分钟过后，瓦珥就掀开一道地板门，把我们带回了地面上。
在我们面前，波浪正在拍打一座码头。这是一条宽阔的河流，穿过城市，注入幽暗的港湾中。五颜六色的光芒正在遥远的对岸闪烁，那里一定有成百上千道光束。来这里之前，我看过巴比拉的地图，所以约略能猜到我们身在何处。这就是哈德逊河，对岸就是旧日的曼哈顿，今天的新巴比伦。看样子，他们拥有电力，我刚才在半空中看到的那一抹灰色，正是被他们的电气光芒照亮的空气。但是，为什么这里的灯光色彩如此多变？而且……
我瞇起眼睛，竭力想将对岸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一些，即使这样，我也只能看见一簇簇小光点。我跟着其他人走上码头，脚下的水面很快就吸走了我的注意力。尽管生活在新芝加哥，我却从没有真正接近过大片水面。钢铁心将密歇根湖的很大一部分都变成了钢铁，我也没有去过新湖的湖岸。如今看着眼前这片黑色的无底深渊，我有一种奇怪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们走到码头的尽头，一支手电筒照亮了一艘中等大小的摩托小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坐在尾端，穿着一件尺寸大约能做成五件普通衬衫的红色法兰绒外衣，一头卷发，蓄着胡须。他正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星火啊，这个人可真高大。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伐木工人吞掉了另一个伐木工人，然后他们的力量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非常壮硕的伐木工人。瓦珥跳上摩托小艇的时候，那名大汉也在艇中站立起来，分别与教授和蒂雅握了手，然后又微笑着望向我。
「艾克赛尔。」大汉低声做了自我介绍。他在自己名字的两个音节之间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强调「X.L.」。我正想着他在这个团队中的职位是什么，又听他问：「你就是钢铁杀手？」
「是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和他握手，暗自希望黑夜能帮我遮挡一下脸上的困窘。先是瓦珥，然后又是这个家伙，他们都用同样的方式在看我。「不过你真的不必这样称呼我。」
「这是我的荣幸。」艾克赛尔又补了一句，才向后退开。
他们都认为我能够平稳地走到船上，这应该不是问题，对不对？我发现自己正在出汗，但还是强迫双脚踏进了这个不稳定的交通工具。摩托小艇比我预想中摇晃得更厉害，我们真的要乘坐这么小的东西渡过如此宽阔的河流？我坐下来，深深的不安涌上心头。这里的水太多了。
「坐稳了吗，长官？」我们都上船之后，艾克赛尔问。
「都坐稳了，」教授已经在艇首坐好，「我们出发吧。」
瓦珥坐到艇尾的摩托引擎旁边，开动了引擎。在螺旋桨轻微的击水声中，我们一行人离开了码头，滑入起伏不定的黑色水面。
我紧紧抓住舷侧的栏杆，看着河水。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谁知道那里又会有些什么？波浪其实并不大，但小艇的确不停地摇晃。我又一次开始担忧这艘船会不会太小？我偷偷地向小艇的中心部位挪了过去一点。
「那么，」瓦珥一边驾驶，一边问，「你们有没有帮这位新人做好准备？」
「还没有。」教授说。
「现在也许是个好时机，既然……」瓦珥朝灯火辉煌的对岸扬扬头。
教授转向我。他的面孔大部分被阴影遮住，风不停地吹起他黑色的实验长袍。我至今都还没完全摆脱第一次见到他时生出的那种敬畏。是的，现在他的关系和我更加密切了，但偶尔我还是会惊讶地想到──这位就是乔纳森‧斐德烈斯，审判者的创建人，一个在我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里都无比崇拜的偶像。
「统治这座城市的人，」教授对我说，「是一名占水师。」
我急切地点点头，「王──」
「不要说她的名字，」教授立刻打断了我，「你对她的力量有什么了解？」
「嗯，」我说，「她可以将自己的影像投送到远方，所以当你看见她的时候，也许只是见到她的影像。她还有标准的水性异能者的能力，能让水位升高或降低，用意识控制水，大概就是这样。」
「她还能看到任何开放水面上的东西，」教授说，「也能听到在水旁边说话的声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向周围的开阔水面瞥了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是的。」
「无论何时，」艾克赛尔接口，「她都能看到我们。我们在工作的时候必须牢牢记住这件事……也一定会有这样的恐惧。」
「那你们怎么还能活下来？如果她能够看到那么远……」
「她并非全知全能。」教授肯定地说，「她一次只能看到一个地方，而且这件事对她来说也不是很容易。她从她面前的一碟水中窥看这世界，目光能够从那里延伸到任何与空气接触的水面。」
「就像传说里的女巫。」我说。
「没错，就是这样。」艾克赛尔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我怀疑她并没有煮魔药的大锅。」
「她的力量的确非常强大，」教授说，「但她并不能轻易地搜索并找到某个目标。必须有某种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才可以。」
「所以我们不能说出她的名字，」瓦珥在艇尾开了口，「最多只会在手机网络中悄声提起。」
教授用指尖点了一下自己的耳机。我打开了我的手机，放大声音，再连接上无线耳机。「就像这样。」教授以极低的声音说。但他的声音到了我的耳里，响亮得足以听得一清二楚。
我点点头。
「现在，」教授继续说，「我们正在她的力量范围之内，而且还在宽阔的水面上漂浮。如果她知道我们在这里，就能召唤波浪，把这艘船打进河底。我们在这座城市中得像在其他城市一样，生存完全取决于谨慎、低调、匿形潜踪。不要因为我们在新芝加哥的胜利而大意，明白吗？」
「是。」我像他一样悄声回答，连在耳机上的传感器应该能接收到我的声音，并传递给教授，「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离开水面了，对吧？」
教授向那座城市转过头，没有再说话。小艇继续行驶，从一个古怪的东西旁边经过。那是一座巨大的、高塔一样的钢造建筑。我皱起眉。那是什么？为什么它会被建在河道中间？距离之外，还有另一座这样的东西。
是一座悬索桥的桥墩──我发现了从嗝教顶上直直挂下来、落入水中的钢缆，大桥本身肯定已经沉没。
或者……是水面抬升了。
「星火啊，」我悄声说，「我们绝不可能离开水面了，对不对？她让整座城市沉入水里。」
「是的。」教授说。
我惊呆了。我曾经听说过王权提高了曼哈顿周围的水位，但这景象远远超出我对这个传闻的理解。这座悬索大桥曾经高出水面有一百呎或更多，现在它却在水面以下了，还能被看见的只剩下悬挂桥身的墩柱。
我转过身，看着我们经过的水面。如今细看之下，我发现这里的水面是有一点坡度的，水面逐渐鼓起，我们必须沿这个坡面上行，才能到达巴比拉，就好像正在攀爬一座水形山丘那般。这太诡异了。随着我们逐渐靠近这座城市，我看到它真的完全沉没在水里：摩天大楼如同石塔一般庆立在水中，陆地街道已经变成一条条水路。
我欣赏着这种奇异的景色，又察觉到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刚才从远处到的灯光并非来自于那些摩天大楼的窗户，而是来自于它们的墙壁。那是一片片明亮的荧光，就像是荧光棒的光泽。
发光涂料？看样子是。我抓住船舷，皱起眉头。这不是我预料中的样子。我向手机中问：「他们是从哪里获得电的？」
「他们没有电。」瓦珥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声音很低，但可以听清楚，「这座城市并不像我们的秘密基地那样拥有电能。」
「那些光又是怎么回事？它们是如何出现的？」
突然间，我们的小艇侧面也开始发光了。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这片光开始还很模糊，但正在一点一点变强。蓝色……涂料。这艘小艇的侧面被染上了涂料，就像那些摩天大楼一样。这些涂料非常像是……某种涂鸦，它们呈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闪耀着炫目的光芒，就像是五彩缤纷的苔藓。
「这些光是怎么出现的，」瓦珥说，「我也很想知道。」她放慢了小艇的速度，让我们穿行在两幢高大的建筑物之间。建筑物的顶部都闪耀着光芒，凝神观望才能看见那里也被涂上了各种光色，大概是明亮的红、橙和绿色。
「欢迎来到新巴比伦，戴维。」教授在艇首说，「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