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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小心。”

  卡纳迪四下张望,“什么?”

  “小心,你挡住路了。”

  “哦,好的。”卡纳迪往旁边走几步,让后面的人从他身边经过,“抱歉,我以前没坐过船。”

  那些人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干活去了。他们要干的活就是拉缆绳。卡纳迪发现,船上大部分活都和绳子有关:不是在拉绳子,就是在绞紧绳子,要不就是把绳子抛出去。

  等他满意地发现自己没有妨碍到船员的工作,也没有给航行的船带来任何危险时,他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望着天边。以前他经常听人描述从海上看城市的美景,但对于亲眼看一次却没什么欲望。现在他看到了,却只觉得疑惑,为什么大家要如此大惊小怪。

  “很美,不是吗?”

  “是的,很美。”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令人——叹为观止。”他脱口而出,“特别是从这个角度望过去。”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将前臂枕在栏杆上,眼睛盯着正在迅速远去的景色,“三重城,”他说,“神明的泪珠,点缀在海浪间的一颗闪亮珍珠,远在天边、戴着象牙皇冠的佩里美狄亚,明艳动人的佩里美狄亚,好女子的摇篮,永恒的海之门户。”

  卡纳迪礼貌地低声附和了几句。对他来说,城市的形状更像一块塌下去的糖面包。他知道那个人念诵的一连串词语出自哪里,那些都是赞美佩里美狄亚的套话,每个人都可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其实,严格考据的话,这句话最早出自菲扎斯的《返乡》,原文应是“美丽女子”而不是“好女子”。不过,除了少数几个艰难读完这篇华而不实的文章的人,其他人都将错就错。

  “可惜了,真的。”那人说道,“只是荣耀与辉煌终将消逝。”他抬起头,观察着卡纳迪的表情,“第一次出海,是吗?”

  卡纳迪点点头。

  “假以时日,你会习惯的。”那人说道,“关键是不要死扛。相信我,一旦你放弃抗争,几次下来,你会感觉舒服很多。”

  甲板上满满的都是人,大家都想最后看一眼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下的城市。像一艘高大庄严的船正在渐渐下沉,卡纳迪对自己说,这比喻多么贴切,又多么绝望。旁边这位好心人教了他对付晕船的方法,但他其实并不觉得头晕(他是有点不舒服,但并不是头晕),也没有被悲痛怅惘之情打倒。他认为,这种不适的主要原因是无法接受现实——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城市了。

  “我呀,”那人说,“我是思科纳人,在城市只待了五年。你去过思科纳吗?噢,抱歉,你当然没去过。思科纳是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不过,至少不会每隔五分钟就有人想攻进来烧掉它。”

  “你认为城市会陷落吗?”

  男人大笑起来,“要是我认为城市不会陷落,那我得有多傻呀。我可是凑出了六百斯迈尔才搭上了这艘破船呢。你呢?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我是去岛上就职的,本来就要离开城市。”卡纳迪说。

  “原来如此。”那人根本无须指出他在撒谎,甚至连暗示也没必要,“运气真好。在哪一行高就?”

  “银行业。”卡纳迪回答道。

  “真的?哪一家银行?”

  卡纳迪的脸抽动了一下。活该,谁让你既当了逃兵又不敢说实话,“是一间家族经营的小银行。”他回答道,“名字你可能没听说过,叫波雷登。”

  “波雷登?B打头的?”

  “是的,波雷登银行。正如我所说,我们是一家规模很小,很低调的……”

  那人看着他。“我猜经常有人弄错你的职业。”他说,“你一定觉得很烦恼吧。”

  “是的。”卡纳迪回答,目光始终对着正前方,“你呢?”他说,“你做哪一行?”

  “噢,你知道的,”那人说,“信用证、汇票之类的。典型的小打小闹、勉强糊口的信贷交易业。不过,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一家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波雷登银行。我叫皮尔·西罗。”他伸出手,“也许将来我们可以在生意上互相帮衬一下。”

  卡纳迪握住那人的手——对方握手的力道像老虎钳——露出大大的笑容。“那真是——我是说,好的,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探讨一下合作的可能性。”他忽然灵机一动,一只手捂在喉咙上,发出兀兀欲吐的声音。那人笑了笑,在祝他好运之后走开了。

  “下一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另一个声音在他左边响起,“假装是个商人。找个比较无聊的行业,比如贩卖鱼干之类的。不会有人想和卖鱼干的贩子谈业务的。”

  卡纳迪转过头,尴尬地笑了,“你——呃——都听到了?”

  维特里丝点点头,“你应该直接告诉他,你是一名巫——研修会的成员。”她说,“你知道吗,在岛上,研修会成员非常受人尊敬。你们真的有一个基金会设在岛上吗?”

  卡纳迪点点头。“真的有。不过这个机构不仅有领馆的功能,还兼顾我们的经济权益。尽管这个基金会不传授知识,也很少涉及研究,但毕竟是份工作,总比到了岛上成为身无分文的难民强。”

  “我倒不认为这些人身无分文。”维特里丝吐露实情,“否则他们不可能登上这艘船。你在这里会发现不少真的银行家,还有商人、商业冒险家之类的人物。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生活不会被城市的围墙完全限制。”她把手肘枕在栏杆上,双手托着下巴。“我想,这就是他们随时准备离开的原因。”她说,“别误会,愿意上船的自然不少,足以把我们的船塞满,但名单也不算很长。大部分人对离开城市不感兴趣,尤其是在刚打退一次进攻的情况下。”

  卡纳迪耸耸肩,“我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事情平息之后,我会等一阵子,然后悄悄回去,设法重新回到研修会的管理层。当然,升为教长是没什么指望了。不过说实话,我无所谓。教长的生活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光鲜。”

  维特里丝眉头紧锁,“可他还是留下来了。”

  “亚力克修斯的健康状况不允许他长途旅行。”卡纳迪回答,“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他的身体确实很虚弱。”卡纳迪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今后是否能再次见到自己的老友。因为没时间当面告辞,他只能在写字板上匆匆写下几行字,将它托付给信差。但写信毕竟比不上面辞。他很后悔。在组织机构的上层,真挚的友情难得一见——进入这个组织的时候就该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他有幸得到了一份友谊,却没有好好把握,只能遗憾地失去一个朋友。

  但当时他根本无法抗拒出城——也就是逃跑——的诱惑。多亏了亚力克修斯的临时发挥,让他得以不失体面地离开,还可以获得一份工作。而这份工作,正是他曾经不惜一切也要躲开的。

  城市即将沦陷,只有上城的白色建筑依旧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这让卡纳迪想起一个古老的关于失落之城美卓的传说。据说,在一百万年前,那时的人们仍然相信神明的存在,这个拥有惊人财富的神奇岛国因为触怒了神明而下沉,被波涛吞没。当然,佩里美狄亚的地理位置不允许这种颇富诗意的场面出现,至少城里人是这么认为的。

  说实话,这样的下场并非不可能。

  他觉得有必要举行一个告别仪式。于是他将手举到肩膀的高度,掌心朝外,对着远处那白色的光芒招手,直到白光完全消失才把手放下。

  “行告别之礼?”

  “装模作样而已。”他回答,“我一辈子都在教书,一直喜欢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即使场合不对。你知道吗,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来到看不见城市的地方。我今年五十四岁,”他补充道,“按理说我应该觉得很失落,但我没有。”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维特里丝说,“以后你有大把的时间思念故乡呢。”

  她从卡纳迪身边走开,去甲板对面去看望她的另一个新朋友。维特里丝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但面对眼泪,她总是有点不知所措,无法应对。因此她才将这位朋友留在原地,希望过一会儿能平复情绪。

  “对不起,”艾希莉说,“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觉得尴尬的。只是——”她没有把话说完,眼睛紧紧地盯着天边。

  “你真的以为他会来?一直等到最后一分钟?”

  艾希莉摇摇头。“噢,跟他没关系。”她说,“只是此时离开城市,不知道回来时它还是不是这个样子……”

  维特里丝没有吭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艾希莉的话。她很了解自己,她总是倾向于在倾诉者的言语中寻找爱情的痕迹。说到底,除了她自己的想象以外并无实证。但另一方面,遇到这种情形,她的直觉往往是比较准的。

  再说,这也不关她的事。

  “它会安然无恙的。”她说,“你等着瞧好了。一定不会出事的,我们还要合伙做奢侈品生意呢。什么破战争都不能阻挡我们实现这么好的商业点子。”

  艾希莉笑了,“尤其是连你哥哥都没想到的好点子。”

  “就是。”维特里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城市迟早会沦陷。这是一种直觉,但她并不想深入思考其中的缘由。事实上,只要一朝这方面想,她的头就疼得厉害。她知道,她的预感是准的,就像上次她见到祖姑姑阿拉曼迪时,就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一样。(当时祖姑姑九十二岁了,由于风湿病的缘故走路一瘸一拐的。在过去的十年间,老人家一直在等待死亡,像急性子的旅行者等待久久不来的渡轮。)那次是和祖姑姑正式告别的最好时机。她们之间并没有建立起多深的感情,正如她对佩里美狄亚一样(去那里旅行倒是挺好的,但你不会想住下来)。也许只有局外人才能看清当前的局势。所以她才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将所有的新朋友都带走,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惜教长没来,当然,洛雷登也没来。不过,这两个都是有着强烈荣誉感和责任心的人,不是急于逃跑的孬种,会选择留下也不稀奇。

  (她想,这帮男人,真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

  文纳德多半在艏楼 (1) ,急不可耐地往海上张望,寻找可以带他回家的航标。她去找他的时候,忽然很高兴自己只是个商人。他们操心的最多不过是沉在港口水底的绳索,以及因此造成的可预见的市场损失。

  “其实,”晚些时候,文纳德说,“这可能是——该死,福祸掺半的反义词是什么?嗯,塞翁失马。至少这可能是一次机遇。是的,我们损失了一个市场,一个很繁荣的市场。但这并不是世界末日,外面还有一整个世界的人需要贸易往来。如果佩里美狄亚不行,也需要去别的地方。这有可能是我们期待已久的大机遇。我想说的是,没多久以前,我们还想亲手打败城市,为的是同样的理由。”

  “啊,”维特里丝阴沉地说,“这么说,这场祸事没什么大碍喽。”

  文纳德咂咂舌头,“是的,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冷酷。相信我,我是真的为他们的遭遇感到难过。不过仔细想想,让敌人大摇大摆地跑进来学习机械制造以及其他知识,连问都不问一声,这不是自讨苦吃嘛。事实就是如此,我们还要养家糊口,恰好有这么一个机——”

  维特里丝点点头,“这么说,你认为我们可能很快就要捞到一个大好机会喽?”

  “可能性很大。非常大。”

  “太好了。”维特里丝开心地笑了,“一个大好机会马上就要来临,我们理所当然要多雇一名助理。我告诉艾希莉去,她会很高兴的。”

  “维特里丝——”文纳德话没说完,就化成一声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事实如此,只要他妹妹拿定主意要做什么,多半就能做成。他只能平静地接受,同时在避免被她察觉的情况下,尽量设法降低其中的成本。

  他想象自己的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通向故乡的航道。人们马上就能回家,船上载着有利可图的货物,口袋里塞着到港就要用上的钱,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跟历史上的围城相比,这次还不算太糟。

  围城有时候会导致守城的人活活饿死。有时候能让人用一只死老鼠或者画眉鸟换到一个蒲式耳的上好面粉。而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坟墓被掘,食人魔的谣言在私底下如真菌般迅速冒出来。有时候,围城的人被坚固的城墙挡住,无法获取城里充足的储备,不得不在城外水汽蒸腾的沼泽地里扎营,眼睁睁地看着墙头的守卫迈着轻盈的步伐赶赴晚餐,而自己这边的人却饱受发热和饥饿的煎熬。有时候,军队会用抛石机将腐烂的尸体抛到城市里以散播瘟疫;有时候城市这边会用抛石机将发霉的面包扔到围城者的营地,嘲笑他们即将被饿死。有些城市饱经内忧外患,得同时面对敌军和疫病。有时候疫病从一支军队传到另一支,到最后城墙内外的士兵都纷纷倒下,如打在炙热岩石上的雨点一般迅速蒸发。夏天,蛮族的围困让守城的军队饱受闷热之苦;而到了冬天,冰雪让围城者饥寒交迫。总的说来,围城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件愉快的事,而胶着的战况更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次发生在佩里美狄亚的围城有所不同,甚至能不能被称为围城都有待商榷。的确,城里的人不能从陆路出城,但话说回来,又有谁想从陆路出去呢?特罗弗桥是外国人进出城市的通道,而佩里美狄亚人外出旅行,通常都是从港口出发。至于说从陆路来的商品,谁需要那些东西?不过是些食物和原材料罢了,没有哪一样商品不能从海上进口。就算要付更高的成本,商家也可以通过稍微涨点价来弥补损失。一旦城里人发现敌军在近期内没有发动攻击的意图,而河上也没有木筏将攻城器的部件、云梯、攻城槌以及帐篷等物资运下来,他们慢慢对这场战事失去兴趣。事实上,除了对使用火油是否道德这点争论以外(主要是几个政治派系在不断提起这个话题,就像一盏灯芯受潮的油灯,火焰微弱却不肯就此熄灭),大部分人都将围城这件事置之脑后,回到日常的工作中去了。

  特姆莱的人也适应了安逸的日常生活。城市后方的大片陆地有超过十年以上没人在此放牧,简直是牛羊群的天堂。这里水源充足,而且在疯狂地制造和运输机械以后,能休息一段时间总是好的。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他们要重建桥头堡对岸的堤道,要将对方射过来的箭改造一番并装上箭翎,要制造箭头、修复和加固铠甲。为了增加攻击的精确度,也为了不让手下人无所事事,特姆莱组织了每周的射箭比赛,给胜利者颁发大奖,让垫底的十名参加强制训练。这些比赛给了大家猜测结果以及下赌注的机会,有助于修复他和族人之间因木筏一战而受损的关系。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疑惑下一步该怎么走,大部分人都接受了现状,安静地等待下一阶段的到来。在那之前,待在这个仅驻扎了一个月左右的营地其实也不算太糟糕。

  气氛变得相当友好。城里人开始给草原人的弓箭比赛下注,在酒馆里一边喝着加了香料的苹果酒,一边讨论获胜者和其他几个竞争者的表现。他们还观察着部落民族的日常生活,从中找到值得欣赏的地方——这是城市对待外国人的一贯态度。草原人也习惯了这里的风景。在城墙下待久了,你很难不肃然起敬,猜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造出如此庞然大物,还造得如此完美。有些草原人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看着水面上的船,想象着被装在木头壳里,在无边无际的蓝色虚空之间漂荡,直到抵达另一个国家的感觉。那个异域国度和这个国家有相似之处,但肯定也有他们无法想象的差异。营地里甚至有几个人开始提出不要摧毁城市。蓄意摧毁这么美好的事物简直是在糟蹋东西,而世上有什么比糟蹋东西更令人厌恶的?不过,这么想的只是少数人。绝大多数草原人忙着干活,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些。

  洛雷登的击剑学校重新开张,很快就满员了。诉讼案的数量仍在不断上升,对律师的需求前所未有地高。还有人进入学校不是为了将来从事律师行业,只是单纯地为了学习击剑。他雇了个新助理,是一名十六岁男孩,帮他记账、收费以及整理账簿。他安排将艾希莉的家具出售,终结租约,取回了剩余的租金,然后找了一个可靠的邮差将这些钱捎去岛上。三个星期以后,他收到了艾希莉手写的收据,字迹工整、清晰。和收据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从常用的商业范文录里抄下来的正式感谢函。

  “松鼠号”带着一船弓材和孔雀羽回到城市,走的时候船上只剩三个空舱位。人们还在继续拥出城市,但船费降了三分之一。这次只有文纳德来。他去拜访了洛雷登,给他捎个口信。但洛雷登不在家,而托他带口信的人没给他书面的信件。他将卡纳迪的信带给了教长,走的时候怀里满满地抱着书、新制的羊皮纸、笔以及两瓶顶级葡萄酒(其中一瓶是他帮忙带信的酬劳)。亚力克修斯不再卧床,如今安全委员会一周只需开一次会,因此他又多多少少开始履行教长的职责。他托文纳德给维特里丝带去问候,同时想知道下次维特里丝随“松鼠号”来的时候,可不可以给他带一两桶梨罐头。他的医生禁止他吃这些东西,但医生懂什么?何况,要是不能吃自己爱吃的东西,当巫师又有什么劲呢?

  总督、郡尉以及他们的政府同僚在非常时期的被迫休假结束后又精神抖擞,重新回到各自的岗位。对他们来说,现在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大把的机遇等着他们。在政治派系那段令人丧气的休战期间,大家都在收集潜在的攻击材料,等到政府恢复日常运作以后,双方手里都掌握着大量的把柄以供辩论和争执。头一个星期左右势均力敌。但不久之后,郡尉所在的自由派渐渐地压过总督所代表的大众派,占了上风。之所以出现这个转机,多亏两件事吸引了委员会的注意力,并持续发酵。这两件事就是,重骑兵第一次出征的惨败以及未经授权擅自使用火油的野蛮暴行。

  在总督看来,目前对他最为不利的是时机。还有不到一个月,他就必须再次得到安全委员会的委任,才能继续当总督。眼下自由派强烈要求他为两次灾难性事件负责,这个续任流程恐怕会遇到诸多阻碍。总督被弹劾的先例不是没有,但那已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那个可怜的政客根本不想被载入史册,这反而让更多人对此津津乐道。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唯一的防御就是进攻。通过将责任转嫁给洛雷登上校(尽管那时是听命于总督办公室的,但他可是郡尉的副手哪),营造出两败俱伤的局面。要是他倒台了,郡尉也会被拉下水。他要做的就是将整个事件升级,断了所有人的回头路。一旦双方都受到弹劾,他们就别无选择,只能联手撤销弹劾案(宪法专家已经在钻研法律法规上的空子,承诺尽快向他提交报告),让局势回到从前的平衡状态。要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提前审理洛雷登,越快越好。

  “我不相信。”希斯莱喃喃自语道,“再读一遍。”

  特姆莱点点头,将羊皮纸递到他鼻子底下。帐篷里的灯光够亮,恰好适合阅读,只要笔迹清楚就行。

  “巴达斯·洛雷登致特姆莱族长:向你致以问候。”他念道,“你我二人还有尚未履行之约定。敬请告知,能否安排有安全保障的双边会晤,以商讨贵方如何践约一事?静候佳音。”

  “他疯了。”安纳凯叔叔宣布,“估计是在名声扫地以及被撤职以后得了失心疯。要是我,就把这张纸丢到火里烧掉。”

  “要是他以为我们会和他来个传统的单打独斗,那他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希斯莱赞同道,“首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的政府授权他发起这次挑战。”

  特姆莱抬起手,“谁说要单打独斗了?”

  战时委员会成员面面相觑。“这肯定是他的目的。”有人说,“我知道,他的措辞比较婉转,但你能指望一个满嘴胡话的疯子吗?”

  “这封信与战争无关。”特姆莱说,“这是私事。他想要我给他铸一把剑。”

  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你确定吗?”安纳凯叔叔问道,“恕我唐突,但你怎么能从这么短的一封信里看出这么多含义——”

  “事实上,他说的没错。噢,拜托,我肯定跟你们提过这件事。是吧?上次我们跟他进行外交谈判时提起过。你们肯定记得吧。”

  希斯莱皱起了眉头,“我记得当时他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什么招贴画啊,你欠他债啊之类的。”他说,“要么就是我在你解释的时候睡着了,或者干什么别的去了。”

  “哦。”特姆莱的脸抽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那么我最好解释给你听一下。我在城里的时候确实见过这个洛雷登。嗯,其实是在我离开城市的那晚。朱莱和我一起沿着桥头堡路骑马,这个叫洛雷登的忽然闯到我面前,喝得烂醉如泥。我——呃——踩了他一脚——其实是我的马踩的。他没受伤,但财物受到了损失。那是一张招贴画,显然颇为贵重。他坚持要我赔偿,不知怎么的,我答应给他打一把剑作为赔偿。你们看,严格说来,他确实有资格来要债。”

  又一阵沉默。

  “这太荒唐了。”最后希斯莱说,“别乱来,特姆莱。听上去你似乎还真在考虑他的要求。”

  特姆莱挠挠后脑勺。“也许会,”他说,“也许不会。说实话,我正摇摆不定呢。”

  众人纷纷开口。特姆莱几乎被吵得什么也听不见,于是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

  “我是说,和他会面的事。”他继续说,“别光顾着嚷嚷,动动脑子,行吗?这个人曾经是城市的最高指挥官,现在落得声名狼藉。最新的消息是,他将要受审。如果他真心要一把剑的话,很可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审讯。”他顿了一下,让众人慢慢消化他话里的深意,“换句话说,他很不满,对城市统治者的所作所为心怀怨愤,也许还有点怒气。我们在一个星期以前不是讨论过,要攻进城市,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人帮我们打开城门吗?”

  “我明白了。”安纳凯轻声说道,“你认为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有可能。就算他现在没有这么想,我们也可以把这个点子塞进他的脑子里。或者说,你们谁已经收买了某个头脑发昏的叛徒愿意背叛城市,同时又有机会拿到钥匙的?”

  “说起这个,首先,他没有钥匙。”有人提出异议,“你刚说过,他被撤职了。”

  “他知道怎么把城门打开。”特姆莱自信地回答,“拜托,这法子至少值得一试,不是吗?”

  战时委员会考虑着。“还有一种可能,”有人提出异议,“一个名声扫地的指挥官,在丧失全部的声望与荣誉后已经穷途末路。他辜负了城市,为什么不刺杀族长来弥补罪过,成为城市的英雄?这是个自杀式的任务,但对他而言,总比被自己人处死强。”

  特姆莱点点头。“很有可能。”他说,“所以如果我们决定见他,我要让他一踏进这个营地就处于我们最好的弓箭手的射程之内。之后,我们可以将他的头颅送去给城市的统治者,告诉他们,他要背叛城市。这一定会让他们大乱阵脚。”

  安纳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皱起眉头。“你已经决定了,是吗?”他说,“你真的想见这个疯子。特姆莱,他是往我们的木筏上倒火油的人。我要是问你是不是还记得这件事,就是在侮辱你了。”

  “他不过是在履行职责罢了。”特姆莱平静地说,“我们把木筏送到城墙下面也是在履行我们的职责。要是你想讨论道德问题,可以晚些时候再说。不过我更喜欢用那点时间和你下象棋。”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这次大家在腹诽: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变了,也许是战争改变了他。

  “要是他真的想要你帮他打一把剑呢?”最后终于有人开口问道,“你会打吗?”

  “我不知道。”特姆莱镇定从容地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也许我想要这个人活下来,而不是死在法庭上。再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打过律师剑。从技术角度来讲,这是个相当有意思的实践。还有另外一个考量,”他双手托着下巴,继续说,“假设他在审讯中获胜,假设他东山再起,拿回指挥权,这时候,他用敌军头领亲手打造的剑在审讯中获胜这件事被传得尽人皆知,我相信,我们河那边的朋友一定会陷入疯狂的内斗。”

  “我们就不用和他们最好的将军对上。”有人补充道,“好主意。”

  “你们全都疯了。”安纳凯抱怨道,“这件事要么是个陷阱,要么是个疯子在乱搞,要么是个形式古怪的恶作剧,你甚至不能确定这封信是洛雷登上校写的。”

  特姆莱微笑着,打了个呵欠。“没错。”他说,“但是,要是一句不确定就能打消我的念头,我们当初也不会发动这场战争了。”他一动不动地等了几秒钟,“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打算跟你们打赌,送信的人(他现在在卫兵的帐篷里等候消息,被十个人看守着,敢动一下就会被切成碎块)就是洛雷登本人。他还能找谁来替他跑腿呢?”

  希斯莱猛地摇头,似乎想让自己从一个怪梦中醒来。“得了,我们只要见他一面就能认出来。为什么不把他带过来让我们亲眼看看?”

  “为什么不呢?”特姆莱笑了,“去带他过来吧,希斯莱。记住,多带几个卫兵。”

  洛雷登坐在一圈人中间,试图不去注意瞄准他的箭头。这是他第一次坐在草原人的帐篷里。以前他见过很多帐篷,但看到的都是外观。他意识到内部设计得很精巧,利用率高而且很舒适。沉重的毛毡将热量留在帐内,而涂抹在外面的植物油和动物油保证雨水不会渗入。撑起帐篷的柱子非常结实,即使在草原春天的狂风吹打下也能挺过去,同时只需要一个熟手就能简单快捷地拆卸下来。这些帐篷有充足的通风渠道,让火炉产生的烟气飘出去,不像城里许多房屋一样一生火就满屋子都是烟气,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这些帐篷也很易燃,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将牵绳砍断,往里面扔一个火把,不会有任何幸存者。奇怪,这帮非常讲究实际的草原人从来没有改进过这个显而易见的设计缺陷。可能他们的盲点都跟火有关吧。

  “你能抽空与我见面,真是太好了。”他愉快地说,“你可是个大忙人啊。”

  特姆莱耸耸肩。“不是每天都有声名赫赫的疯子从敌营跑来拜访我们。”他回答,“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洛雷登的回复。他不急着开口,只管享受着火焰的温暖。他从河里游过来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耷拉在脑门上,看起来既没有神秘感也没有震慑力。他看起来比我印象中要老,特姆莱对自己说,但肯定是同一个人,是我一直记着的那张脸。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逃过惩罚,干脆利落地被人一剑刺死在法庭上,看不到他的城市被摧毁、人民被屠杀,特姆莱就无法忍受。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他唯一的死敌,却在即将得偿所愿的关头被他逃脱,会使整个复仇行动失去意义。毕竟当年在他准备离开城市的时候,本来满心想要饶过这里的人,却在最后一刻见到了他,促使他回到草原,向他展示复仇的恐怖力量。

  “很抱歉,”洛雷登说,“我在纸条上没有把意思讲清楚。你说你会帮我打造一把剑。我现在急需这把剑。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特姆莱抚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你要什么样的剑。”

  “一把律师剑。”洛雷登立即回答,“你知道怎么打造这种剑吗?它有一种独特的设计。”

  特姆莱点点头。“我知道大致的概念。”他说,“不过,你在城里买一把不是更好吗?古董剑当然最好。不过,我想肯定有不少当代名家能够铸造一流的产品。你从他们那里买到的肯定比我打造的要好。”

  洛雷登摇摇头。“问题在于,”他说,“我的剑经常莫名其妙地断掉。可能跟将剑刃钎接在剑芯上时钢铁的温度升高有关,我们那边的铸剑方法导致剑身比较脆。另外,我个人的击剑风格也有可能导致异乎寻常的压力被施加在薄弱点上。我曾经有好几把剑,不过在过去六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所有好剑都被我弄断了。实际上,就在昨天,我的最后一把剑也在练习时断掉了。你看,很快我就要在法庭上与人搏命,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跟我的对手有关。当然这里牵涉到一个很复杂的故事,我就不啰唆了。关键是,你们使用银焊料的这种铸造技术,能使打造出来的剑身没那么脆弱,我不知道城里有任何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因此,”他双臂交抱,总结道,“我来了。”

  特姆莱点点头,“在这么多人当中,你为什么单单来找我求助?你不得不承认,整件事显得很荒谬。”

  “哦,我想你应该会帮忙。”洛雷登语调平缓地回答道,“不管怎么说,问问又无妨。我以前的指挥官——”

  “麦克森将军?”

  “对,麦克森将军。他经常这么说:如果你的盟友不可靠的话,去找你的敌人。他说的话通常都有道理。”

  特姆莱深吸一口气,屏住,然后呼出来,“你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不想活了。或者,正如我的参谋所说,你也有可能到这里来刺杀我以挽回名誉。我更希望你来是为了向城市讨回公道。”

  “什么,和你做交易,为你们打开城门?”洛雷登挑起一根眉毛,“麦克森还说过另外一句话:我喜欢叛变,但我不喜欢叛变者。我得跟你说实话,我曾经动过这个念头,但我不会这么做。多谢你。”

  特姆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有道理。反正据我所知,你现在也没能力做到这一点,所以我就不劝你了。同样,我也不介意就在这里干掉你。因此,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还是赶紧走吧。”

  洛雷登摇摇头,“作为你的敌人,我之所以请你为我做这件事,是因为你本来就欠我的。令人尴尬的是,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对我性命攸关。”

  “是吗。”特姆莱打量了他一会儿,“真不敢相信我们这时居然在讨论这样的事。”他说,“我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巴不得马上就醒过来。”

  “你最近头疼吗?”

  “不疼,怎么了?”

  “没什么,说来话长。”

  “我们有一个治头痛的好办法。”特姆莱说,“把柳树皮剥下来煮水,等凉了就喝下去。”

  洛雷登点点头。“我知道。”他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知道吗,对你的提议我居然有点心动。”特姆莱说,“显然由于酗酒过度,你的脑子有点不清醒了。不过这件事将来极有可能传为佳话。一个伟大的族长行事自然应当出人意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麦克台,生起火炉,再给我拿一打旧马掌以及一些焊剂来。”

  隔着火的帘幕,洛雷登看着特姆莱。他正在调配焊料,不时瞥眼观察一下身边正在变换颜色的钢条。将硬钢坯固定在剑芯上的金属丝闪烁着明黄色的光,而剑刃部分仍然保持着深紫。

  “关键在于,”特姆莱一边观察一边说,“给剑刃回火的同时,让剑芯慢慢冷却下来。正确的次序很重要。”他往焊料里吐了口唾沫使之更为顺滑,“首先将接缝处焊在一起。然后将骨粉和颜色仍然鲜红的干血覆满剑身,让它保持越长时间越好,这样硬化剂才能透过钢铁的气孔渗入内部。接下来,我们就要给剑刃回火,与此同时尽量不要让剑芯冷却。这一步很难。”

  洛雷登感激地点点头。“这么说,骤然降温才是剑身变脆的原因?”他问道。

  “是一部分原因。”特姆莱回答,“还有其他因素。有些种类的钢材的强度怎么也提不起来。剑刃过脆不是好事,在第一次加热冷却以后的理想效果是,让剑刃具有一定的柔韧性。要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再次加热,然后进行第二次淬火,不过这次要将温度降得比刚才更低。你可以通过钢铁的颜色来判断。当颜色介于棕红和紫色之间时,就是你想要的温度。最简单的方式是,在第一次加热——当钢条的颜色变成赤红色时——就用骨粉厚厚地抹上一层,之后只冷却剑刃部分,这样剑芯的温度会传给被冷却的剑刃,将剑刃重新加热。好了,这样就可以了。”他最后搅了一下焊料,补充道,“你对这些有兴趣吗?还是我说的让你觉得无聊了?”

  “我完全不觉得无聊。”洛雷登说,“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学到的知识总不会白白浪费。”

  特姆莱咧嘴一笑。“下次我教你怎么制造攻城器。”他说,“就是这样,看,那诱人的深橘色。”他向操作鼓风机的人们点点头。他们加快了鼓风的速度,金属在烈焰中闪闪发光。“当然,焊料会将它的温度降下来。”他一边用火钳将钢坯夹出,一边补充道,“在我们开始钎接前,还得再回炉加热一次。不管打铁还是制造攻城器,耐心都是一种美德。”

  焊料沿着接缝处流下去,发出吱吱的声音,还冒着泡,在橘色的金属上留下暗灰色的斑点,像云朵点缀在初升的太阳上。等特姆莱觉得时候到了,他将金属条再次拿出来,在两侧的接缝处都贴上焊丝,看着银焊丝消失在剑芯与剑刃之间的细缝中,“只有当温度够高的时候,它才会熔化流动。”他说,“如果银焊丝不熔化,你做的就全白费了。焊料起了辅助作用,但高温才是关键。”

  在火光照耀下,特姆莱的脸散发着明亮的黄色光芒,和他正在打造的钢条一模一样。洛雷登举起袖子擦擦前额。

  “焊丝进去了。”特姆莱说,“现在要抹上硬化剂,再加热到桃红色。”他抬起头,看着洛雷登的眼睛,“如果闻到燃烧的血和骨粉的味道会让你不舒服,你可以往后退几步。不习惯这种味道的人通常会觉得胃很难受。”

  他将骨粉和干血洒下去,确定两边的剑刃都被均匀地覆盖了。洛雷登记得那难闻的气味,但他留在原地没动。等到钢条内部的红光隐隐约约从棕灰色的外壳下透出来时,特姆莱将钢坯从砧板上取下来,同时让人取来冷淬盘—— 一个长长的木制水槽,里面有半槽水。

  “在水里放点盐效果更好。”他说,“真的,好在我们离海很近。干这类活,这里真是个理想的工作地点。说到这里,”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剑刃部分浸在水槽中,在水蒸气冒起来的时候将头扭开(水与火交融着,血与骨在火中燃烧),“教你个有用的小技巧。冷淬的时候,要将金属在水中不停地上下移动,否则会出现微小的裂缝,会把整把剑毁了。好了,”他将钢坯拿起来,总结道,“赶快将剑刃上的污渍擦掉,让我们看看颜色。很好。”

  洛雷登看着剑身的颜色从稻草黄变成土黄色,从土黄色变成紫色。接着特姆莱夸张地将剑刃猛地挥起来,举到空中,仔细检查。“行了,”他说,“现在我们开始最后一次冷淬,这次要用油,因为油比水降温更慢一些。这步之后就算大功告成了。一旦你知道了每个步骤背后的原理,整个过程自然就不难理解。生活中很多事也是这个道理。”

  “确实如此。”洛雷登回答,“谢谢,这次我大开眼界了。”

  特姆莱拭去脸上的汗水,笑了起来。“有趣吧,在别人工作的时候认真倾听可以让人学到多少好东西啊。另外,”他继续说,“我用旧马掌来铸剑并不是因为我小气。据我所知,这是最好的打造剑刃的钢材。可能跟马掌长年累月敲打在地上,使材质格外结实有关。剑柄你得自己配。”他说着拿起一块破布包在剑尾,“现在已经深夜了,我不想再去钻骨头,折腾皮啊、金属丝之类的东西。给你。”

  铸剑师把剑递给剑士。他握着剑刃,裹着破布的剑尾朝外。洛雷登接过来,掂掂平衡感,然后举起剑,顺着剑身看过去检查平直度。在窄窄的钢条那头,他看到了特姆莱。特姆莱也正盯着他,似乎他是参与庭审决斗的另一方。“谢谢。”他说,“干得漂亮。说实话,第一次尝试,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喜欢第一次就做对。”特姆莱回答道,“我还希望尝试以前没做过的事。你觉得如何,这下我们互不相欠了吗?”

  洛雷登点点头。“我同意。”他说,“我想你大概不想再见到我了。”

  “没什么,这算是我对敌人尽的一点绵薄之力。现在,你最好在我把你钉上十字架之前,滚出我的营地。”

  (1) 位于大型帆船船首上部,前桅前方,一般是水手的住所。中世纪战船的艏楼往往是多层甲板结构,攻击时可做射箭平台,防御时则作为作战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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