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之前听你说你的故事时就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戴维，」蒂雅解释。整个审判者团队跟着她爬下钢铁陵墓里的一条隧道。「而且我越深入研究银行，就越感到好奇。这当中有不寻常之处。」
「不寻常？」我问。审判者成员正缩在一起行动，由柯迪领头，亚伯拉罕殿后。亚伯拉罕把原本的机枪换成类似的型号，只是没有那么多额外的配备。
有亚伯拉罕在背后，我感觉十分安心。如果有人试图靠近我们，狭窄隧道里的重机枪便会是他们的致命杀手。墙壁就像保龄球道两边的护栏，亚伯拉罕怎么瞄准都能击出一球全倒。
「挖掘工，」教授说，他走在我身边。「他们被禁止开挖银行原址的地底。」
「对，」蒂雅热切地补充。「非常诡异。钢铁心几乎不会给挖掘工任何指示，下层钢铁陵墓的混乱裎度就能证明这点。他们疯狂到难以控制。可是钢铁心特别坚持一条命令：银行底下的地区不能碰。若不是戴维的描述，我也不会去多想。你说断层那天下午抵达时，钢铁心已经把几乎整间银行大厅变成钢了。断层的能力分成两部分──」
「对，」我兴奋得忍不住插话。断层就是在我逃走后，被钢铁心带回来掩埋银行的那个女异能者。「我知道。异能双重性：把两个二级异能合并成一个一级超能力。」
蒂雅笑了。「你有在读我的分级系统笔记。」
「我想我们用同样的名词会比较方便，」我耸肩。「转换起来对我不难。」
梅根看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窃笑。
「干嘛？」我问。
「书呆子。」
「我才不是──」
「专心点，孩子，」教授给了梅根一个严峻的眼神，后者的眼睛却闪烁出一丝兴味。「我恰好很欣赏书呆子。」
「我没说我不喜欢呀，」梅根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只是每次看到有人急于撇清自己不是什么类型的人，就觉得很有趣。」
随妳便。我心想。断层在蒂雅的分级里是第一级，不具备无敌能力，所以她尽管强大，却很脆弱。她自己应该晓得。她几年前试图争夺新芝加哥的统治权时，根本毫无胜算。
总而言之，她是那种有数个小型能力的异能者，可以将能力合并成更强大的异能，乍看像是一种全新的能力。断层的基础能力是移动泥土，前提是泥土不能太硬，不过她也有办法把普通石头跟泥土变成某种沙屑。
而她看似能够制造地震的本领，其实是先把地面变软，然后再把泥土拉开。世上有真正能制造地震的异能者，不过很讽刺地威力比较弱，或者没那么有用。即使强大的地震异能者可以毁掉整座城市，却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埋住建筑或人群。板块构造学的运作规模实在太大，没办法精确运用。
「你还不懂吗？」蒂雅热切地问道。「钢铁心把银行大厅，包含墙壁、大部分天花板和地板都变成了钢，然后断层弄软地面使它沉没。所以我开始想，也许它有可能──」
「有可能还在原地。」我轻声说。我们绕过陵墓区一处转角，接着蒂雅往前走去，搬开某块废弃的金属块露出一条通道。我已经练习到可以看出碎震器挖掘的成果。碎震器除非精准控制，不然总是会钻出圆形通道，而挖掘工挖出的都是方形或矩形走廊。
这条通道稍微往下伸入钢层，柯迪走过去，拿手机灯往里面照。「好吧，我猜我们现在知道妳跟亚伯拉罕过去几个礼拜到底在干嘛了，蒂雅。」
「我们尝试了好几条路靠近，」蒂雅解释。「我不确定银行大厅陷得有多深，甚至结构是否完好。」
「有完好吗？」我问，突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麻痹感。
「有！」蒂雅兴奋说。「非常惊人。进来看看吧。」她带路穿过信道，信道高得能让人走进去，虽然亚伯拉罕得弯腰。
我犹豫停下脚步，但是其他人等着我前进，所以我强迫自己走到蒂雅身边。其他人跟在我背后，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我们的手机提供照明。
不对，等等，前面有光线。因为被蒂雅修长的身影挡住，我几乎看不出来是什么，直到我们走到通道末端，接着我就一脚踏进了记忆里。
蒂雅在角落跟桌上放了几盏灯，但这些灯只能在庞大、黑暗的房间里投射出鬼魅般的微弱光线。房间歪成某个角度，地板往下倾斜，歪斜视角强化了这地方的超现实感。
我在通道口停下脚步，这里就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保存完好得教人吃惊。已经变成钢的高大梁柱，还有凌乱四散的办公桌、柜台及瓦砾。我仍能看见地上的马赛克砖，虽然只剩形状能辨认，而从前的大理石与石头早就变成一致的银灰色，有些破裂突起。
这里几乎没有灰尘，虽然空气中飘着一些尘埃，在蒂雅放的提灯周围形成微小光晕。
我发现自己呆站在通道口，赶紧走进房间。噢，星火啊……我心想，感觉胸腔一阵紧绷。我知道现在没有危险，却仍忍不住抓紧步枪。当年的恐怖回忆一股脑全涌进脑海。
「事后想想，」蒂雅正在解释，我只有用一半的注意力听。「大厅保存得这么完好，我其实不应该觉得讶异。断层让房间沉没时制造出某种泥土缓冲垫，钢铁心又几乎把所有泥土变成了钢。建筑里其他房间在他攻击银行时就毁了，然后在建筑沉没时从结构上折断。但是很讽刺的是，这个大厅和相连的金库却被钢铁心自己的能力保存下来。」
我们进入银行的地方很凑巧地就是正门，这里以前有着宽敞又美丽的玻璃旋转门，却被枪火和能量光束毁掉。地上两边躺着钢铁瓦砾，以及死于夺命手指手中的受害者骨骸。我往前走，踏上钢铁心当年进入建筑的路线。
这些是柜台。我看着正前方心想。出纳员工作的地方。有一块柜台毁掉了，当时还小的我就是爬过这个缺口躲进了金库。不远的天花板破裂变形，但金库本身在钢铁心出手前就已经是钢造的。现在我回想起来，这或许有助于保存金库里的物品，因为他把东西转成钢的能力会被钢挡住。
「多数瓦砾是天花板塌陷时掉下来的。」蒂雅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我和亚伯拉罕尽可能扫干净。很多泥土自破裂的墙壁跟天花板流泻进来，填满金库旁边的大厅角落。我们用碎震器分解变成钢的泥土堆，然后在地板角落钻出通到建筑底下的空隙，接着把灰扫下去。」
我走过三阶楼梯来到比较低的地板，钢铁心就在大厅中央这儿跟夺命手指面对面。这些人是我的……我下意识左转，找到靠在柱子旁边的那个女人尸体，她怀里抱着死去的婴儿。我感到一阵战栗。她已经成了一座钢质雕像。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我不记得了。被流弹打中吗？她一定是在银行被毁之前死去才会变成钢。
「真正保住这地方的原因是『大转变』。」蒂雅继续说。「钢铁心把城里所有东西都变成钢。如果他没有这么做，泥土就会灌满整个房间。除此以外，重新埋在建筑上面的土壤也可能会压垮天花板，但是大转变把房间里剩下的东西变成钢，连周围的泥土也不例外。他等于是把房间嵌在坑洞里封起来，就像卡在结冻池塘中间的小石头。」
我继续前进，直到能看见我躲藏过的那个让人感觉枯燥的贷款小隔间，如今窗板已经变成不透明的了，但我还是能从门口看进去。我走进隔间，用手指摸桌面。隔间似乎比我记忆中的还小。
「保险档案的结论不够明确，」蒂雅继续说。「但是里面的确有银行申请理赔建筑本身的地震险文件，不晓得银行业主是不是真的认为保险公司会赔偿这种损害。不过当然，那时人们还不是那么了解异能者。反正，这使我决定调查跟银行被毁有关的档案。」
「所以才把妳引来这里？」柯迪问。他一边在房间四周察看，黑暗中传出他的嗓音。
「其实没有。我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掩饰档案的迹象。这解释了我为何在保险档案里找不到任何相关数据，或者为何找不到金库物品的清单，因为钢铁心的人已经收集这些信息并且藏匿起来。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亲自拜访银行，而钢铁心认为银行被埋在构不到的地方。」
「这样认定很合理，」柯迪若有所思地说。「没有碎震器或类似挖掘工的那种异能，想来这里就几乎不可能。不然你要怎么钻过五十呎的实心钢？」挖掘工一开始都是普通人类，他们的能力来自一个叫作掘场的异能者，他跟汇流一样是个异能赋予者。但是……挖掘工们的下场。很显然，不是所有异能都应该赋予给凡人使用。
我仍站在隔间里，贷款行员的骨骸散落在办公桌附近的地上，半埋在一些瓦砾里，如今全都变成金属。
有一件事我根本不想看，可是我非看不可。我必须看。
我转过身。有那么一会儿，我分不清楚当下与昔日的场景：我父亲就站在那儿，满脸坚毅地举枪捍卫一位怪物……四周尽是爆炸、叫喊、尘土、惨叫跟火焰。
恐惧弥漫。
我眨了眨眼感到战栗不已，用手扶着隔间的钢墙，房间弥漫着灰尘跟历史的气息，但我觉得我也能嗅到血的气息。我感觉能闻到恐惧。
我离开隔间，走向钢铁心当年站着的地方，他就在那里握着一把简单的手枪，伸长手瞄准了我父亲。砰。就这样一枪。我记得自己听到枪响，却不晓得我的大脑怎么会产生这种感受，毕竟我当时已经被爆炸震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跪在柱子旁边，我面前所有东西被一堆银色瓦砾盖住，但是我有碎震器。其他人继续交谈，我不再理会他们，话语只成了嗡嗡的背景噪音。我套上碎震器把手往前伸，然后开始非常小心分解掉瓦砾。
我没花多少时间，那些瓦砾其实是一整块天花板。我毁掉阻碍后定住不动。
他就在那里。
我父亲靠在柱子上，头歪向一边，子弹形成的伤口在Ｔ恤上冻结成钢质皱褶。他仍睁着眼睛，看起来好像极为细致的雕像，连皮肤纹理也一清二楚。
我瞪着我父亲，麻木得无法动弹，甚至没办法把手放下。过了十年的岁月，看见熟悉的面孔几乎令我无法承受。我没有我母亲的照片，我从银行幸存下来那天不敢回家，虽然钢铁心不可能知道我是谁，但当时我害怕被追杀的妄想太深，也受到过度创伤。
看见我父亲的脸，当年的记忆都涌了上来。他看起来……好正常，是那种多年来再也见不到的正常。世界早就容不下这种正常了。
我用双手抱住自己，但仍继续看父亲的脸。我没办法撇开眼神。
「戴维？」是教授的声音。他跪在我身边。
「我父亲……」我小声说。「他为了反抗付出性命，可是也为了保护钢铁心而死。现在我就在这里，想杀掉他救过的人。真可笑不是吗？」
教授没响应。
「某方面而言，」我继续说。「这都是他的错。夺命手指本来要从背后杀死钢铁心的。」
「不会管用的，」教授说。「夺命手指不晓得钢铁心有多强。当时没人知道。」
「我想也是。可是我父亲好愚蠢，他居然不相信钢铁心是坏蛋。」
「你父亲相信人性最良善的一面，」教授说。「你当然可以说这是愚行，但我绝不会说那是错的。他是个英雄，孩子，他挺身杀了夺命手指，一位恣意残杀人民的异能者，虽然你父亲也可能因此让钢铁心逃过一劫……好吧，钢铁心那时还没做过可怕的事，你父亲不会预知未来。你不可能因为将来可能发生什么事就吓得畏缩不前。」
我望着我父亲死去的双眼，发现自己忍不住点头。「这就是答案，」我小声说。「这就是你跟梅根争论的问题的解答。」
「这不是她的答案，」教授说。「是我的。说不定也是你的。」他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后就走去加入其他审判者，他们都站在金库附近。
我从来没想过会再看到我父亲的脸，我对那天的印象就是我当了大孬种，看见我父亲求我快逃。我十年来的人生都只感受到一个强烈情绪：复仇的欲望。我想证明自己不是懦夫。
现在我找到他了，我望着那双变成钢的眼睛，明白我父亲其实并不在意复仇，但他若有机会也会愿意杀死钢铁心来阻止那些杀戮。因为，你有时候就是得挺身帮忙英雄。
我站起来。不知为何，我突然晓得银行金库跟里头的东西是假线索，它们跟钢铁心的弱点无关。一定是我父亲，或是他身上的某件事。
我暂时抛下父亲的遗体，加入其他人。「……我们非常小心打开金库保险箱，」蒂雅正在说。「我们不想弄坏里面可能有的东西。」
「我觉得这样没用。」我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我觉得关键不在于金库内容。」
「你自己说火箭炸开金库后，钢铁心曾经盯着金库看，」蒂雅说。「他的手下也拚命寻找、隐匿关于里头物品的清单。」
「我觉得他不懂自己是怎么受伤的，」我说。「很多异能者一开始都不了解自己的弱点。钢铁心暗中要部下收集这些档案和分析，这样他才能厘清弱点是什么。」
「所以他说不定在里面找到答案。」柯迪耸耸肩说。
我怀疑地挑起一边眉毛。「如果他在金库里找到能让他消除无敌状态的东西，你觉得这地方还会保留下来吗？」
其他人沉默下来。不，那样一来金库就不会存在了，钢铁心会挖开地面毁了这地方不管有多困难都一样。我越来越肯定削弱他的不是某样物品，而是当时情况的某个条件。
蒂雅的脸垮下来，她大概很希望我能早点提起，这样她就不用花好几天开挖了。可没办法，因为之前没有人告诉我她在做什么。
「好吧，」教授说。「我们要搜索金库。戴维的理论有道理，但也有可能是这里的东西削弱他。」
「我们真的能有所收获吗？」柯迪狐疑地问。「所有东西都变成钢了。要是东西都黏在一起，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辨识。」
「有些东西可能还保留原貌，」梅根说。「事实上可能性很大。钢铁心的转变异能会被金属隔开。」
「什么？」柯迪问。
「被金属隔开，」我重复。「钢铁心会发出……某种转变波，边前进边改变非金属物质，像音波扫过空气或波浪穿过水池。如果转变波碰到金属，尤其是铁或钢，就会被挡住。他能影响其他金属，但是波动会传递得很慢。钢的阻挡效果是百分之百。」
「所以这些保险箱……」柯迪说着走进金库。
「可能隔离了内容物。」梅根替他说完跟着踏进去。「有一些一定会受到影响。转变波威力很强。但我认为我们说不定能找到一些东西，毕竟金库本身就是金属，等于是主要绝缘体。」她回头看，发现我在看她。「干嘛？」她厉声问。
「书呆子。」我说。
想不到她竟然脸红了，红得发烫。「我之前有研究钢铁心。因为我们得踏进新芝加哥，所以我想熟悉他的能力。」
「我又没说是坏事。」我轻描淡写地说，走进金库举起碎震器。「只是指出这点而已。」
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被人瞪的感觉真棒。
教授轻声笑了。「好了，」他说。「柯迪、亚伯拉罕、戴维，你们三个把保险箱的正面分解掉，但是小心，别破坏内容物。蒂雅、梅根和我负责把它们取出来，找找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们干活吧，这得花上好一阵子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不寻常？」我问。审判者成员正缩在一起行动，由柯迪领头，亚伯拉罕殿后。亚伯拉罕把原本的机枪换成类似的型号，只是没有那么多额外的配备。
有亚伯拉罕在背后，我感觉十分安心。如果有人试图靠近我们，狭窄隧道里的重机枪便会是他们的致命杀手。墙壁就像保龄球道两边的护栏，亚伯拉罕怎么瞄准都能击出一球全倒。
「挖掘工，」教授说，他走在我身边。「他们被禁止开挖银行原址的地底。」
「对，」蒂雅热切地补充。「非常诡异。钢铁心几乎不会给挖掘工任何指示，下层钢铁陵墓的混乱裎度就能证明这点。他们疯狂到难以控制。可是钢铁心特别坚持一条命令：银行底下的地区不能碰。若不是戴维的描述，我也不会去多想。你说断层那天下午抵达时，钢铁心已经把几乎整间银行大厅变成钢了。断层的能力分成两部分──」
「对，」我兴奋得忍不住插话。断层就是在我逃走后，被钢铁心带回来掩埋银行的那个女异能者。「我知道。异能双重性：把两个二级异能合并成一个一级超能力。」
蒂雅笑了。「你有在读我的分级系统笔记。」
「我想我们用同样的名词会比较方便，」我耸肩。「转换起来对我不难。」
梅根看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窃笑。
「干嘛？」我问。
「书呆子。」
「我才不是──」
「专心点，孩子，」教授给了梅根一个严峻的眼神，后者的眼睛却闪烁出一丝兴味。「我恰好很欣赏书呆子。」
「我没说我不喜欢呀，」梅根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只是每次看到有人急于撇清自己不是什么类型的人，就觉得很有趣。」
随妳便。我心想。断层在蒂雅的分级里是第一级，不具备无敌能力，所以她尽管强大，却很脆弱。她自己应该晓得。她几年前试图争夺新芝加哥的统治权时，根本毫无胜算。
总而言之，她是那种有数个小型能力的异能者，可以将能力合并成更强大的异能，乍看像是一种全新的能力。断层的基础能力是移动泥土，前提是泥土不能太硬，不过她也有办法把普通石头跟泥土变成某种沙屑。
而她看似能够制造地震的本领，其实是先把地面变软，然后再把泥土拉开。世上有真正能制造地震的异能者，不过很讽刺地威力比较弱，或者没那么有用。即使强大的地震异能者可以毁掉整座城市，却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埋住建筑或人群。板块构造学的运作规模实在太大，没办法精确运用。
「你还不懂吗？」蒂雅热切地问道。「钢铁心把银行大厅，包含墙壁、大部分天花板和地板都变成了钢，然后断层弄软地面使它沉没。所以我开始想，也许它有可能──」
「有可能还在原地。」我轻声说。我们绕过陵墓区一处转角，接着蒂雅往前走去，搬开某块废弃的金属块露出一条通道。我已经练习到可以看出碎震器挖掘的成果。碎震器除非精准控制，不然总是会钻出圆形通道，而挖掘工挖出的都是方形或矩形走廊。
这条通道稍微往下伸入钢层，柯迪走过去，拿手机灯往里面照。「好吧，我猜我们现在知道妳跟亚伯拉罕过去几个礼拜到底在干嘛了，蒂雅。」
「我们尝试了好几条路靠近，」蒂雅解释。「我不确定银行大厅陷得有多深，甚至结构是否完好。」
「有完好吗？」我问，突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麻痹感。
「有！」蒂雅兴奋说。「非常惊人。进来看看吧。」她带路穿过信道，信道高得能让人走进去，虽然亚伯拉罕得弯腰。
我犹豫停下脚步，但是其他人等着我前进，所以我强迫自己走到蒂雅身边。其他人跟在我背后，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我们的手机提供照明。
不对，等等，前面有光线。因为被蒂雅修长的身影挡住，我几乎看不出来是什么，直到我们走到通道末端，接着我就一脚踏进了记忆里。
蒂雅在角落跟桌上放了几盏灯，但这些灯只能在庞大、黑暗的房间里投射出鬼魅般的微弱光线。房间歪成某个角度，地板往下倾斜，歪斜视角强化了这地方的超现实感。
我在通道口停下脚步，这里就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保存完好得教人吃惊。已经变成钢的高大梁柱，还有凌乱四散的办公桌、柜台及瓦砾。我仍能看见地上的马赛克砖，虽然只剩形状能辨认，而从前的大理石与石头早就变成一致的银灰色，有些破裂突起。
这里几乎没有灰尘，虽然空气中飘着一些尘埃，在蒂雅放的提灯周围形成微小光晕。
我发现自己呆站在通道口，赶紧走进房间。噢，星火啊……我心想，感觉胸腔一阵紧绷。我知道现在没有危险，却仍忍不住抓紧步枪。当年的恐怖回忆一股脑全涌进脑海。
「事后想想，」蒂雅正在解释，我只有用一半的注意力听。「大厅保存得这么完好，我其实不应该觉得讶异。断层让房间沉没时制造出某种泥土缓冲垫，钢铁心又几乎把所有泥土变成了钢。建筑里其他房间在他攻击银行时就毁了，然后在建筑沉没时从结构上折断。但是很讽刺的是，这个大厅和相连的金库却被钢铁心自己的能力保存下来。」
我们进入银行的地方很凑巧地就是正门，这里以前有着宽敞又美丽的玻璃旋转门，却被枪火和能量光束毁掉。地上两边躺着钢铁瓦砾，以及死于夺命手指手中的受害者骨骸。我往前走，踏上钢铁心当年进入建筑的路线。
这些是柜台。我看着正前方心想。出纳员工作的地方。有一块柜台毁掉了，当时还小的我就是爬过这个缺口躲进了金库。不远的天花板破裂变形，但金库本身在钢铁心出手前就已经是钢造的。现在我回想起来，这或许有助于保存金库里的物品，因为他把东西转成钢的能力会被钢挡住。
「多数瓦砾是天花板塌陷时掉下来的。」蒂雅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我和亚伯拉罕尽可能扫干净。很多泥土自破裂的墙壁跟天花板流泻进来，填满金库旁边的大厅角落。我们用碎震器分解变成钢的泥土堆，然后在地板角落钻出通到建筑底下的空隙，接着把灰扫下去。」
我走过三阶楼梯来到比较低的地板，钢铁心就在大厅中央这儿跟夺命手指面对面。这些人是我的……我下意识左转，找到靠在柱子旁边的那个女人尸体，她怀里抱着死去的婴儿。我感到一阵战栗。她已经成了一座钢质雕像。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我不记得了。被流弹打中吗？她一定是在银行被毁之前死去才会变成钢。
「真正保住这地方的原因是『大转变』。」蒂雅继续说。「钢铁心把城里所有东西都变成钢。如果他没有这么做，泥土就会灌满整个房间。除此以外，重新埋在建筑上面的土壤也可能会压垮天花板，但是大转变把房间里剩下的东西变成钢，连周围的泥土也不例外。他等于是把房间嵌在坑洞里封起来，就像卡在结冻池塘中间的小石头。」
我继续前进，直到能看见我躲藏过的那个让人感觉枯燥的贷款小隔间，如今窗板已经变成不透明的了，但我还是能从门口看进去。我走进隔间，用手指摸桌面。隔间似乎比我记忆中的还小。
「保险档案的结论不够明确，」蒂雅继续说。「但是里面的确有银行申请理赔建筑本身的地震险文件，不晓得银行业主是不是真的认为保险公司会赔偿这种损害。不过当然，那时人们还不是那么了解异能者。反正，这使我决定调查跟银行被毁有关的档案。」
「所以才把妳引来这里？」柯迪问。他一边在房间四周察看，黑暗中传出他的嗓音。
「其实没有。我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掩饰档案的迹象。这解释了我为何在保险档案里找不到任何相关数据，或者为何找不到金库物品的清单，因为钢铁心的人已经收集这些信息并且藏匿起来。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亲自拜访银行，而钢铁心认为银行被埋在构不到的地方。」
「这样认定很合理，」柯迪若有所思地说。「没有碎震器或类似挖掘工的那种异能，想来这里就几乎不可能。不然你要怎么钻过五十呎的实心钢？」挖掘工一开始都是普通人类，他们的能力来自一个叫作掘场的异能者，他跟汇流一样是个异能赋予者。但是……挖掘工们的下场。很显然，不是所有异能都应该赋予给凡人使用。
我仍站在隔间里，贷款行员的骨骸散落在办公桌附近的地上，半埋在一些瓦砾里，如今全都变成金属。
有一件事我根本不想看，可是我非看不可。我必须看。
我转过身。有那么一会儿，我分不清楚当下与昔日的场景：我父亲就站在那儿，满脸坚毅地举枪捍卫一位怪物……四周尽是爆炸、叫喊、尘土、惨叫跟火焰。
恐惧弥漫。
我眨了眨眼感到战栗不已，用手扶着隔间的钢墙，房间弥漫着灰尘跟历史的气息，但我觉得我也能嗅到血的气息。我感觉能闻到恐惧。
我离开隔间，走向钢铁心当年站着的地方，他就在那里握着一把简单的手枪，伸长手瞄准了我父亲。砰。就这样一枪。我记得自己听到枪响，却不晓得我的大脑怎么会产生这种感受，毕竟我当时已经被爆炸震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跪在柱子旁边，我面前所有东西被一堆银色瓦砾盖住，但是我有碎震器。其他人继续交谈，我不再理会他们，话语只成了嗡嗡的背景噪音。我套上碎震器把手往前伸，然后开始非常小心分解掉瓦砾。
我没花多少时间，那些瓦砾其实是一整块天花板。我毁掉阻碍后定住不动。
他就在那里。
我父亲靠在柱子上，头歪向一边，子弹形成的伤口在Ｔ恤上冻结成钢质皱褶。他仍睁着眼睛，看起来好像极为细致的雕像，连皮肤纹理也一清二楚。
我瞪着我父亲，麻木得无法动弹，甚至没办法把手放下。过了十年的岁月，看见熟悉的面孔几乎令我无法承受。我没有我母亲的照片，我从银行幸存下来那天不敢回家，虽然钢铁心不可能知道我是谁，但当时我害怕被追杀的妄想太深，也受到过度创伤。
看见我父亲的脸，当年的记忆都涌了上来。他看起来……好正常，是那种多年来再也见不到的正常。世界早就容不下这种正常了。
我用双手抱住自己，但仍继续看父亲的脸。我没办法撇开眼神。
「戴维？」是教授的声音。他跪在我身边。
「我父亲……」我小声说。「他为了反抗付出性命，可是也为了保护钢铁心而死。现在我就在这里，想杀掉他救过的人。真可笑不是吗？」
教授没响应。
「某方面而言，」我继续说。「这都是他的错。夺命手指本来要从背后杀死钢铁心的。」
「不会管用的，」教授说。「夺命手指不晓得钢铁心有多强。当时没人知道。」
「我想也是。可是我父亲好愚蠢，他居然不相信钢铁心是坏蛋。」
「你父亲相信人性最良善的一面，」教授说。「你当然可以说这是愚行，但我绝不会说那是错的。他是个英雄，孩子，他挺身杀了夺命手指，一位恣意残杀人民的异能者，虽然你父亲也可能因此让钢铁心逃过一劫……好吧，钢铁心那时还没做过可怕的事，你父亲不会预知未来。你不可能因为将来可能发生什么事就吓得畏缩不前。」
我望着我父亲死去的双眼，发现自己忍不住点头。「这就是答案，」我小声说。「这就是你跟梅根争论的问题的解答。」
「这不是她的答案，」教授说。「是我的。说不定也是你的。」他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后就走去加入其他审判者，他们都站在金库附近。
我从来没想过会再看到我父亲的脸，我对那天的印象就是我当了大孬种，看见我父亲求我快逃。我十年来的人生都只感受到一个强烈情绪：复仇的欲望。我想证明自己不是懦夫。
现在我找到他了，我望着那双变成钢的眼睛，明白我父亲其实并不在意复仇，但他若有机会也会愿意杀死钢铁心来阻止那些杀戮。因为，你有时候就是得挺身帮忙英雄。
我站起来。不知为何，我突然晓得银行金库跟里头的东西是假线索，它们跟钢铁心的弱点无关。一定是我父亲，或是他身上的某件事。
我暂时抛下父亲的遗体，加入其他人。「……我们非常小心打开金库保险箱，」蒂雅正在说。「我们不想弄坏里面可能有的东西。」
「我觉得这样没用。」我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我觉得关键不在于金库内容。」
「你自己说火箭炸开金库后，钢铁心曾经盯着金库看，」蒂雅说。「他的手下也拚命寻找、隐匿关于里头物品的清单。」
「我觉得他不懂自己是怎么受伤的，」我说。「很多异能者一开始都不了解自己的弱点。钢铁心暗中要部下收集这些档案和分析，这样他才能厘清弱点是什么。」
「所以他说不定在里面找到答案。」柯迪耸耸肩说。
我怀疑地挑起一边眉毛。「如果他在金库里找到能让他消除无敌状态的东西，你觉得这地方还会保留下来吗？」
其他人沉默下来。不，那样一来金库就不会存在了，钢铁心会挖开地面毁了这地方不管有多困难都一样。我越来越肯定削弱他的不是某样物品，而是当时情况的某个条件。
蒂雅的脸垮下来，她大概很希望我能早点提起，这样她就不用花好几天开挖了。可没办法，因为之前没有人告诉我她在做什么。
「好吧，」教授说。「我们要搜索金库。戴维的理论有道理，但也有可能是这里的东西削弱他。」
「我们真的能有所收获吗？」柯迪狐疑地问。「所有东西都变成钢了。要是东西都黏在一起，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辨识。」
「有些东西可能还保留原貌，」梅根说。「事实上可能性很大。钢铁心的转变异能会被金属隔开。」
「什么？」柯迪问。
「被金属隔开，」我重复。「钢铁心会发出……某种转变波，边前进边改变非金属物质，像音波扫过空气或波浪穿过水池。如果转变波碰到金属，尤其是铁或钢，就会被挡住。他能影响其他金属，但是波动会传递得很慢。钢的阻挡效果是百分之百。」
「所以这些保险箱……」柯迪说着走进金库。
「可能隔离了内容物。」梅根替他说完跟着踏进去。「有一些一定会受到影响。转变波威力很强。但我认为我们说不定能找到一些东西，毕竟金库本身就是金属，等于是主要绝缘体。」她回头看，发现我在看她。「干嘛？」她厉声问。
「书呆子。」我说。
想不到她竟然脸红了，红得发烫。「我之前有研究钢铁心。因为我们得踏进新芝加哥，所以我想熟悉他的能力。」
「我又没说是坏事。」我轻描淡写地说，走进金库举起碎震器。「只是指出这点而已。」
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被人瞪的感觉真棒。
教授轻声笑了。「好了，」他说。「柯迪、亚伯拉罕、戴维，你们三个把保险箱的正面分解掉，但是小心，别破坏内容物。蒂雅、梅根和我负责把它们取出来，找找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们干活吧，这得花上好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