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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战争降临得有些早。如同许多早产儿一样,在降生之初,它前途未卜,性命岌岌可危。

  第一场冲突发生在一艘科里昂货船的甲板上,当时正锚泊在琉卡斯海湾。交战的不是思科纳人,也不是沙斯特人。船主的名字没有留下记录,他本来准备驶往沙斯特,把自己的船租给基金会当运兵船。为了不白跑一趟,他装载了一百零六桶上等科里昂葡萄干,这东西向来能在沙斯特的集市上卖个好价钱。在码头旅店谈论船上的货物时,一艘琉卡斯沿海船的船长凑巧听到了,决定把它们据为己有。为了给自己的行为赋予正当性,他决定利用琉卡斯著名的中立法令——元老院和人民不会介入在其领土或海域上发生的任何军事活动——升起几个小时前颇有远见地从洛雷登银行代理那儿买来的银行船旗,宣布这是一艘思科纳私掠船。为了确保海岸巡防队绝对不会干预,他将自己的意图告知了距离最近的国家官员,也就是海关督察员。后者刚刚从科里昂货船船主那儿得了一笔丰厚的贿赂,作为一次马虎的货物检查的报酬(货物清单上写着船上无货),于是他认为自己有义务派一名海关文员去通风报信。因此,当沿海船以骚扰敌军海运的名义靠近货船,宣布要没收葡萄干时,发现货船船体已经被松垮的油布保护了起来,以便防御抓钩。船员们全部站到了甲板上,拿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理智而善于投机的船长不愿意做这种生意,下令终止对峙,就此撤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货船追了上来。货船上有四个桑提亚船员,热爱十字弩,乐于远距离射击后撤的沿海船。一发弩箭射中了大副的腿,导致他翻过船舷栽进海里。为了救他,沿海船停了下来。货船乘机驶到它旁边,降下油布,做好了强行登船的准备。沿海船船长见状,立刻也组织了一支登船队,想着就算打起来,也得在别人的船上打。最后,一个叫瑟普伦·欧喀思的水手率先登上货船,用一把弯刀砍中了警卫的后肩,思科纳-沙斯特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战斗没持续太久。琉卡斯人的武器更好,经验也更丰富,但人数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因此夺船几乎是不可能的。狠揍一通,确保对手没心思考虑强登沿海船后,琉卡斯人便退了回去,降下洛雷登船旗,返回港口。双方都没有死人,唯一的重伤是个意外——一名货船船员看到对方登船了,慌忙躲进索具里,结果滑了一跤,摔在甲板上,磕到了后脑勺,最终失去了一只眼睛。在不同版本的记录中,这个人分别是科里昂的霍格·皮隆波、佩里美狄亚的米亚斯·科诺丁,以及岛民胡伊尔·拉芬。

  一句话,这属于让严肃正统的战争背上恶名的那种乱斗。无组织,没目的,而且基本上毫无意义。消息传到沙斯特基金会后,他们立刻公告声明:不经过沙斯特航海与贸易院的批准,不得自称基金会下属船只。这么做不仅是为了防止琉卡斯事件重演,保障正常贸易,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毕竟,这场战斗会被人们视作战争的开端,他们不想让这么愚蠢的行为和隐修院的毕业生扯上关系。

  长凳很不舒服,一向痛恨闲坐的巴达斯·洛雷登感到又累又无聊,并且非常想脱掉湿衣服烤火取暖。起身离开的欲望很强烈,但他没有这么做的力气,而且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最终,一个文员找到了他——他脑袋垂在胸前,像个在睡梦中死掉的人——并把他叫醒了。

  “她可以见你了。”他说。

  “哦,”巴达斯睡意蒙眬地回答,“好吧,走。”他站起身,跟着文员进了尼莎的办公室,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你好,巴达斯。”她说。

  “你好,尼莎。我能坐下吗?”

  “当然可以,你不用问我。要喝点热汤吗?”

  这么说,姐姐躲在房间里煮汤,却把我关在门外。但他饥肠辘辘,于是回答:“好的,谢谢。”尼莎提起长柄汤勺,往一只木碗里装满热汤端给他。他倾斜碗沿,喝了一大口。是浓郁辛辣的鱼汤,味道不错。

  “真好喝。”他说。

  “食谱是沙斯特的,”她说,“他们那儿的人对一切都有研究。”

  他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来点苹果酒如何?”她问。

  “好,”他回答,“但我更想喝淡啤酒,如果你有的话。我刚才睡得不规矩,现在正头疼呢。”

  尼莎微微一笑,给他倒了一杯淡啤酒。“做了好梦吗?”她问。

  “不知道,”巴达斯回答,“我不记得了。只是睡觉姿势不对才头疼的,这我能肯定。”

  “当然,这是你的事。”她说着在桌子后面坐了下来,十指对齐呈宝塔状,“这次我们要拿你怎么办呢,巴达斯?”

  他看着她。“别问我,”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别弄得太让人紧张就好了。你派的那艘船糟透了。”他打了个喷嚏。

  “你得待在镇上。”尼莎说,“上次你差点出事,这次我不会允许你一个人四处乱逛了。免得你被一队斧枪兵抓住,带到沙斯特当人质。”

  巴达斯缓缓点头,然后喝掉了剩余的汤。“这就是官方说辞?”他说,“好吧,也有道理。”

  “还好我抢在他们前面想到了。”尼莎说,“毕竟,如果我这么容易就能找到你,他们也能。要找你的话,老家是个很明显的目标。”

  巴达斯叹了口气。“和我讲讲你的这场战争吧。”他说,“照船上那些人的说法,你似乎十分重视。我猜这不仅仅是我之前卷进的冲突升级了那么简单。”

  “对方要派六千个斧枪兵,”尼莎回答,“高戈斯坚持认为我们可以一战,我只能一直提醒他,那不是我们的目的。你记得父亲以前讲的那个故事吧,关于老头和一桶梨子的?”

  巴达斯想了想。“老实说,不记得了。”

  “噢。”尼莎看起来有些吃惊,“这么说,也许不是父亲讲的。不管怎样,是个好故事。从前有个老头,他有一棵好梨树,有一年,他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梨子。‘我不会把它们浪费在村里的集市上,’他对自己说,‘我要把它们带进城里,那里的人愿意为了好货出大价钱。’于是他把梨子放进桶里,把桶装进手推车,然后出发了。但他从来没进过城,低估了路上会花的时间,所以他只带了够吃三天的食物。五天后,食物吃完了,但他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走完。他饿极了,周围的沙漠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所以他打开桶盖,开始挑最小最酸的梨子吃。长话短说,他最后进了城,但是梨子都在路上吃完了。怎么样?”

  “还不错,”巴达斯回答,“但不是父亲讲的。”

  “也许吧,”尼莎回答。“总之,我不想让高戈斯为了赢得一场战争而耗尽我们所有的资源,就像老头吃梨子一样。再说最近的业务只能算凑合,并不是特别好。除非有明确的目标,否则参战没有意义。”

  “这句我记得,”巴达斯说,“这是麦克森舅舅以前常说的话。”

  尼莎摇摇头。“他确实经常说,但这句话是我小时候编的。你还记得他来家里做客吗?啊,你当然记得,你就是在那时告诉父亲你要离开家,加入麦克森舅舅的骑兵团的。”

  “不过我没去,一直留在家里。”巴达斯回答,“直到父亲死去。”他突然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原来他是从你那里学的。无论如何,仍然是句不错的格言。”

  “谢谢你。”尼莎打量了他片刻,头略微偏向一侧,仿佛他是个字谜,而她马上就要解开。“你要么是成熟了,要么就是丧失目标了,”她说,“我希望是前者,但看着不像。看样子家里的情况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巴达斯耸耸肩。“告诉你一声,”他说,“克利法斯和佐纳拉斯都挺好。你还记得他们俩吧?你的弟弟。”

  尼莎皱起眉头。“谢谢你,”她说,“不过我早就知道了。我花了大价钱让人每个月向我报告他们的情况。你要是早点来问我,我就可以告诉你的,省得你回去一趟。”

  巴达斯抬起头。“有意思,”他说,“你的探子是谁?”

  “什么探子?这是关心家人。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是米哈斯·休旦——你记得吧?推着小车挨家挨户补锅卖杂货的那个人。”

  “神啊,他还活着?他肯定有一百岁了。”

  “七十七岁,”尼莎回答,“每个月他都去托诺斯的真现酒馆向店主报告,我的信使从西拉因返回经过那里时,店主就会把报告转交给他。为了确保他们不受伤害,我已经关注他们很多年了。”

  “明白了,”巴达斯思考了片刻。“也就是说,你知道我给他们寄钱的事。”

  尼莎点点头。“你从来都不擅长理财,巴达斯,”她说,“总是把钱往无底洞里扔。母亲以前也说过,你总喜欢用水去修补水壶上的漏洞。”

  巴达斯摇了摇头。“这是我活该,”他说,“谁叫我盲目乐观,相信他们不会搞砸收钱这么简单的事情呢。”他懊悔地笑起来,“你记得住在哲奥斯灯塔那边的窝棚里的‘女巫’吗?她儿子常年给她寄钱,而她小心翼翼地把钱埋在地板底下,自己只吃萝卜和捡来的麦穗,穿着破麻袋。她觉得把钱存起来的话,以后遇到困难可以救急。等到她死了,人们把钱挖出来,发现起码有三百枚金币,足够买下一整座山谷。我在想,挥金如土是不是也比这强些?”

  尼莎弹了弹舌头。“农夫拿着钱就像猴子拿着十字弓一样——肯定干不出好事来,而且很可能会惹来巨大的损失。对了,说到家里人,你还没问高戈斯怎么样呢。”

  “嗯,”巴达斯说,“我没有。”

  “他走了差不多一天了,去采购做桅杆的木料。他在制造商路破袭船,天知道我为什么允许他这么胡闹。我们根本负担不起,造出来其实也没什么用处。他应该后天就会回来。他回家的时候你不许离开。我受够你们俩之间剑拔弩张的状态了,现在已经有很多事情要忙。不是说你非得爱他不可,别惹出麻烦就行。我就这点要求。”

  巴达斯微笑起来。“我吗?”他说,“正如你刚才所说,我觉得我已经无所谓了。这样好了,他不来烦我,我也不会去烦他,这样就没人会受伤了,行了吧?”

  “不行,”尼莎看他的眼神像是他任性不肯吃饭一样,“他要是心烦意乱,闷闷不乐,我可承担不起后果。他还得打仗呢。不过这个我们以后再说。这么说来,还有另一件事。我女儿,她现在和高戈斯住在一起。我们正尽量不走漏风声,但她早晚会知道你回来了,到时候会更麻烦。噢,高戈斯说他现在能控制住她了,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我是她母亲,我了解她,知道她早就过了能够被改造的阶段。我不想把她关回监狱,但是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我得承认,她极其执着。”

  巴达斯揉着下巴。“你会把她关起来,”他说,“有意思。关多久?永远吗?”

  尼莎不耐烦地看着他。“暂时而已,”她说,“我只是接受了事实,她不适合放出来自由行动。这次我会安排得更妥善一点。我承认当初把她关进监狱是个错误,等同于给猫喂奶油。我认为她需要住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配备看护,确保她被照料妥帖、会好好吃饭,至少我们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需要这么做。至于之后我们搬走,我会再想更合适的方法。总之,只要你离她远点,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巴达斯点点头。“一切都在控制之下,”他说,“那就没事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我想可以,”尼莎说,“目前我需要你留在银行大楼里——文员会给你带路的,你得花一段时间才能摸熟这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那完全取决于你。你已经到了能够自娱自乐的年龄了。但我不允许你不带护卫就悄悄溜出去。明白了吗?我的要求不多,”她补充,“你我都清楚,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巴达斯叹了口气。“随便吧,”他说,“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要个能够干活的地方,还有一些工具和材料之类的。你知道的,我需要做点有用的事情,哪怕是错觉。”

  “没问题,”尼莎回答,“高戈斯肯定会感激你为战争做出的贡献。他似乎对你的作品评价甚高,但我觉得他有点偏心。”

  “我知道,”巴达斯说,“他一向心软过头。”

  建立世界上最宏伟华丽的会堂,却将在这里举行的集会称为镇民会议,这是典型的岛民行事风格。

  会堂是七十年前建成的,岛民们一向非常自豪,因为建造它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来自自愿捐款。不过,在这个将无法与邻居统一步调视为最大耻辱的社会里,所谓自愿捐款到底有多自愿,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事实上,工程一经开始、没办法停止之后,岛民们就以对待持续性问题的一贯方式对待它了:充分享受这件事。

  很大程度上说,正是岛民将义务和责任转化为乐趣的能力造就了他们的独特之处,也给他们带来了独特的成功。这基本上是他们竞争欲的延续——如果有一个人给会堂工程基金捐献了二十枚金币,下一个肯定会捐献二十五枚金币,再下一个就是三十枚。商人们的荣誉便是每次远行经商归来都给会堂工程带去一份贡献:一桶彩色的马赛克锦砖,一匹红天鹅绒布,一支银烛台,一捆拥有美丽纹理的杉木板,一万根科里昂产的钢钉,一个佩里美狄亚来的石匠……当会堂终于宣告落成的时候,没来得及赶超死对头最近一次贡献的商人们纷纷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嚎叫。据谣言说,会堂底下的地窖里塞满了一沓沓金箔、一包包发霉的金银线绣花布料,还有干结得如同石头一般坚硬的石膏粉,全都没来得及打开。如果把壁画从墙上铲下来装进板条箱,可以铺满整条商路。在这之后,人们的乐趣便转向了别处,捐献物逐渐变少,最终停止了。如今,人们再也没有心情观赏那些让人目眩神迷的马赛克砖,或者去注意那开阔得惊人的屋顶了。会堂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仿佛它一直都伫立在那里一样。人们只是将它看作举行会议的地方。与在露天场地举行会议相比是个进步,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文纳德·奥泽尔在镇民会议开始前一小时到达会堂,但差点没找到座位。沙斯特希望能租下七十条配备船员的船,用以和思科纳作战。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岛,就像关于免费啤酒的谣言一样,一开始近似真相,最后发展成了只要你拥有比汤碗更大的容器,就能从基金会金库大捞一笔。最后,他总算在第七排一个肥胖的油灯批发商和一群大概同属鲱鱼商联合会的愁苦老人之间找到了位置。

  过了很长时间(坐在鲱鱼商旁边,时间流逝得很慢),会议发起者走上演讲台,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了这次会议的目的。是的,沙斯特方面确实有意租用船只,主要需要可以用来运兵的大型运输船,但也想要几艘轻快的独桅纵帆船用于护送。作为岛上的基金会官方代表,会议发起者有权接受来自个人、商会和公司的投标。有意者需要撰写投标书,送到位于小市场的基金会总办公室,招标结果会在三天之内公示在广场上。还有什么疑问吗?

  文纳德深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我有话要说。”由于低估了会堂传声效果,这句话说得很大声。所有人都盯着他。

  “我有话要说,请听一听。”他用小声重复道,“我叫文纳德·奥泽尔,你们可能认识我的父亲胡伊·奥泽尔。我要说的是,我有个妹妹,她正被洛雷登家族的人拘禁在思科纳岛上。我不知道原因。不久之前,管理洛雷登银行的那个婊子把我们俩召了过去,扣留了我妹妹,命令我在两天之内离开思科纳。这件事对大家的影响不用我说了吧。如果不能自由决定去留,还要被人欺侮,我们的生计就岌岌可危了。显然,我的想法不够冷静,毕竟被扣留的毕竟是我妹妹,我都快急疯了——你们也想象得到。但是,在你们说‘真不幸,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之前,我希望你们想一想:如果听任事情发展,就等于告诉世界上所有的盗贼和恶棍:我们无法自保。如果你觉得这是经商之道的话,我得告诉你,我不同意。总之,”他补充道,“我说得够多了。总之除了钱之外,我们还有其他帮助沙斯特的理由。既然我们打算这么做,就应该要求沙斯特在与思科纳议和时把释放我妹妹当作基础条款。”

  文纳德坐了下来,会堂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一半是怜悯,一半是难堪。最后,第十一排有个人站了起来。文纳德不认识他。

  “其实,”那人说,“刚刚的发言者——我恐怕没记住他的名字——所持的观点也有道理,或者说至少有一定道理,我不太清楚他想要说明什么。事实上,我很确定他本来想说的和这个观点没关系,但它仍然有价值:我们都是商人,生意人,这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我们如此出色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们都住在这座小岛上,因为有大量优良船只,外界没人敢找麻烦,在岛上也没有人对我们发号施令。因为在过去的两百年间,我们已经证明了这样的社会既不想要、也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政府。这样好极了。”他愉快地说,“就算能随心所欲,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定居,我们仍然会选择在岛上做商人,因为其他生活远不如这样好。想想吧,邻居们。仔细想想。”

  他停顿了片刻。四周鸦雀无声。

  “而现在,”他接着说,“沙斯特的朋友来了,提出要用大笔的钱租用我们的船只。这听起来很棒,不是吗?和你们说吧,我一听到传言,就像松鼠蹿上树一样飞快地赶了过来。我有两艘船,一艘是巨大的木材货船。假如哪天我能找到一块够大的礁石把它撞沉的话,就能提出巨额保险索赔,但除此之外它没什么用处。另一艘是航行起来和打水漂一样轻快的小独桅帆船,载货量和我衣兜的容量差不多。这些好心人愿意每个月付给我的钱,比我一个季度的收入都多。但是,我思考了一下,想和大家分享我的看法。我关注的重点是,沙斯特要租我的船去打仗。

  “别误会,如果沙斯特和思科纳想要互相伤害,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如果他们需要购买货物,比如木材或者铁矿之类的,我会很乐意卖给任何一方,同时做两方的生意也行。稍微看长远一点,如果思科纳被狠狠教训一通,我会非常高兴,因为洛雷登银行的经营方针是分散投资与扩张发展——朋友们,让我为你们翻译一下吧,这就意味着干涉我们的生意,生产低价货物,供应给他们自己的贸易联合会成员,以此削弱我们的竞争力。我不喜欢这种局面,政府插手商业就像是狐狸开养鸡场一样。所以,如果思科纳遭了殃,你们肯定会看到我帽子上插着石南花喜气洋洋地走来走去。”

  人群发出一阵笑声。发言者等到笑声消失,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他换了一个强硬的语气,“我认为这就是问题所在。假如我们插足这场战争,而沙斯特输了,这样对生意有好处吗?我不觉得。那样我们就再也无法踏上思科纳岛半步了。好吧,也许你会说,这不太可能发生,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这也没错,可要是插足了这场战争,然后沙斯特赢了呢?情况会变好吗?拜托各位想想吧。要是那样的话,人家会怎么看待我们?在别人眼中,我们岛民和沙斯特结成了联盟,一起对抗了思科纳。迄今为止,我们不论去哪里,都是独立身份,所以没人找我们的麻烦。我们是优秀的交易对象,做生意公平可靠,货物最为低廉,欺压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导致失去日后做生意的机会,差不多等于把钱放到麻袋里直接往海里扔。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开始像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政府一样行动,接下来会怎样呢?岛国加入沙斯特一起对抗思科纳。岛国要求思科纳释放人质。我不用明说了,邻居们,我想你们不需要我解释就能理解。

  “行啊,你可能会说。那我们该干什么?抵制沙斯特的提议?因为对别人看待我们的方式抱有不明不白的恐惧,就拒绝一笔高利润的生意?听起来不像个好办法,是吧?假如你乖乖抵制了提议,却看到隔壁邻居没有因为政治因素而耽误生意,和沙斯特签了长期合同,你又会怎么想?

  “所以就这么办吧。我要感谢艾希莉,她姓什么来着——佐希思,没错,艾希莉·佐希思——以及沙斯特银行财团的其他成员,各位如果想把船租给他们也尽可去租,没有问题。但我希望通过这次会议向基金会示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选择阵营,不会向外界求助或者求和,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国家,只是刚好住在同一个地方,又大多做着同样营生而已。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不能提起这个人的妹妹,一个字都不能提,尤其是不能干涉其他政府的内务。抱歉,邻居,我真的很同情你,但我的看法就是这样。不冒险外交,不选择阵营,不进行道德支持,什么都不做。那些都不关我们的事。”

  文纳德愤怒又困惑地离开了会议。在议程最初,除了和思科纳有大量生意往来的小部分商人之外,似乎所有人都赞成与沙斯特做生意(后来他发现那个发言者也是其中之一,其他参会者在他开口之后就猜出来了)。会议结果是,沙斯特的代理人得到了一番颇有侮辱性质的说教,以及大量签好的租船合同,之后会一起转交给总部。在那个发言人的鼓动下,没人提到个名叫维特里丝·奥泽尔的女孩。

  文纳德回到家,摔上门,走进账房。文员们正在誊写信函,用方格棋盘算账。他心情差极了,对两个文员骂了脏话,其中一个的罪过是不等天黑就点灯照明,另一个则是放着仔细削削还能再用一小时的旧笔不用,反而去罐子里拿新的。房间里鸦雀无声,气氛绷得紧紧的。这时,看门人进来报告艾希莉·佐希思前来拜访,要见老板。

  “你放心,”艾希莉说,文纳德给她倒了一杯加了薄荷和碎肉桂的蜂蜜热酒,“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忙的。你知道尼莎想干什么吗?”

  文纳德摇摇头。“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更正道,“我隐约知道这一切和我们上次在城里涉足的所谓的魔法有关,牵涉到老亚历克修斯和巴达斯·洛雷登。也就是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即使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可能听懂。”

  艾希莉点点头。“我懂,”她说,“我也不确定自己相不相信那种东西。我肯定会尽我所能让维特里丝得到释放。我可以给总部写一份报告,在里面强烈暗示:只要如此这般一番,岛民就会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要他们上钩应该不难。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岛上没有政府这回事,宁愿相信这里有一个暗中操控一切的秘密阶级,而这个阶级表面上公开中立,其实暗中希望人质获释。这一套很符合他们虚构出来的那种阴谋论。但就算沙斯特相信了这一切,我也说不准事情会怎么发展。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想全力一战,彻底除掉思科纳,所以没人会对和谈产生太多兴趣——除非高戈斯·洛雷登让他们吃几场大败仗。很抱歉说这种悲观的话,但如果让你期望过高就太残忍了。”

  “请尽力而为吧。”文纳德一边给自己杯中加满,一边说,“我只能指望意外得到什么重要的军事情报,以此和尼莎·洛雷登交换人质了。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能做什么。但要找到她不知道的信息,可能性实在太低了。那女人真难办,艾希莉。我觉得她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我会努力的。”艾希莉拒绝了他再次给自己倒酒,“至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应该能想办法给维特里丝送信。”

  文纳德终于露出了微笑,这是许久以来的第一次。“谢谢你,”他说,“我今晚就写信,明天一早交给你。至少可以让她知道,我没有把她忘了。总之,”他勉强说,“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你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思科纳真的像大家说的一样败局已定吗?”

  艾希莉打了个含糊的手势。“你自己算算就知道,结果一定是那样。”她说,“六千个斧枪兵对抗——多少来着,七百个正规军弓箭手,再加上高戈斯能强征到的士兵。就算不是管账员也能看出这种兵力差距。不过另一方面,”她看向窗外,“从之前的情况看,也许人数并不是那么重要。高戈斯击败沙斯特突袭队太多次了。倒不是说他是什么军事奇才,只是突袭队犯了太多愚蠢的错误。”她微微一笑,“我们佩里美狄亚有句老话,据说出自巴达斯的舅舅麦克森将军:一百场决定性的战争中,九十九场都是输家打了败仗,而非赢家靠自己的能力取胜。战略之道只是设法让敌人自掘坟墓的同时,尽量避免己方犯错。到目前为止高戈斯一直是这么做的,效果相当好。不过胜仗打得太多导致敌人发动全面战争,这或许是个错误。我觉得高戈斯可能会取得一两次大胜,杀死大量斧枪兵,但这样只会引来沙斯特更猛烈的反扑。”她摇了摇头,“这是一场好戏。我认为他唯一的胜算就是用一场胜仗让沙斯特派系局势大乱,但对他来说,那很可能也是自取灭亡。”

  墨水里又落满了灰,水笔用旧了,四处溅墨。羊皮纸碎片已经被重复使用了太多次,刮出了破洞,有些地方被墨水洇透了,导致字母看上去就像一棵棵覆盖着苔藓和藤蔓的树。油灯的灯芯也该换了。但玛基拉仍在坚持书写,因为书法测验的分值是七十分(不管内容如何,只要字迹好看就能拿分)。这个高分也许可以抵消必然会惨不忍睹的应用几何考试。而只有在学位测验里拿到好成绩,她才能进入三年级的一等线……

  水笔的笔身上破了个口子,边缘将她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和指甲侧边磨破了皮,疼极了。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皮肤变得坚韧一点。也许可以抹点什么药膏。好像生谷物酒挺管用,之前在哪儿读到过来着。不过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因为她手头没有生谷物酒。她记得自然哲学课的实验上用过这玩意儿,那个总是在储藏室里“一不小心”撞到她的圆脸男孩(他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不就是自然哲学系的二年级学生吗?

  她眯起眼睛,看着正在摘抄的这一页。正文十分清晰,使用的是约一百二十年前的粗体连写字,出自佩里美狄亚的商业誊写店里某个懂得如何排版的抄写员。书里的评注才是问题所在。它被潦草地写在正文的空隙里,有时从右往左,有时从左往右,其中布满用来节省空间的学术缩写,写字用的笔尖已经被削得细如发丝。马克罗认文有误,对比优西《论哲》23章34-60行。但《概括》9章17行及后注对赛伦相反,最好不同抄本——这些字全部挤在同一行正文上方的空隙里,最后几个词由于位置不够,写到了纸页边缘,就像一排花梗上的蚂蚁似的顺着句子末尾一路向上爬去。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至少没有在空隙里塞进三四代学者的不同评注,让正文也变得难以辨识,叫人读起来就像刚识字的小孩读字帖一样既缓慢又痛苦。

  马克罗比乌斯认为此段文字内容错误百出,她谨慎地转写。对比优西比乌斯的《论哲学》,23章34-60行。但是也要注意《概括综述》9章17行以及其后的评注里对赛伦提乌斯的相反观点,最好阅读不同版本的抄本。好吧,她想,这样有意义吗?饱受关注的正文只不过是两个死了四百多年的学者之间的斗嘴罢了,争论内容还是关于某个很早就被公认的、既怪异又粗糙的理论中一个很小的细节。大概有意义吧,否则她为何要坐在这里,把内容逐字摘抄到从风箱修理铺那里搜刮来的羊皮纸上,隐隐盼望着这样就能加强记忆呢?它有意义是因为那些制定考试的人认为它有意义,而他们这么想是因为他们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一样坐在这座图书馆里,盯着这本书。这似乎是评判一切的唯一标准。不过她还是好奇,上一次有人不是为了二年级学位测验来借阅这本书是什么时候。两百年前?还是三百?

  她看着面前的纸页,思考着正文里的下一行内容。又是那个愚蠢又偏激的文员,在断言同样的本质在同样的时刻同属有形和无形的时候,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没错,他的无知与愚蠢让任何学者都不屑于理会他的意见。因此——

  玛基拉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来,直到窗外的景色映入眼帘。外面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在深蓝色天空的衬托下,思科纳岛慑人的轮廓显得十分清晰。敌人显然就潜藏在那里,他们是黑暗和邪恶的最新化身,永远等待着弱者、无助者与不乖乖吃饭的坏孩子。敌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和她只隔着一条狭窄的海峡,这让她觉得不安。她常常花好几个小时凝视海水,想象影子般的柳条艇掠过暗色水面,矛尖和头盔边沿在孤星的微光下发出闪闪寒光——这样下去她的学位测验肯定不及格,只能回家去了。噢,让思科纳见鬼去吧,谁让它既和基金会打仗,又干扰她复习!

  她没有抬眼,因为她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不是真的,她又进入了那种非自愿的课外幻象之中(要是能把它们算进年终成绩里就好了——可惜不行,而且,要是现在头疼起来的话,就太不方便了……)“玛基拉,”亚历克修斯说,“抱歉,我打扰你了吗?”

  “有点。”她回答道,尽力掩饰自己的愤慨。毕竟,亚历克修斯教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学者之一,她应该感到骄傲——

  “你学习太辛苦了,”他说,“而且睡眠不足。如果考试的时候睡着了就有意思了。别笑,我有个朋友就这么干过。为了应对那一门科目,他勤学苦读了一整年,最后只来得及在试卷上写完自己的名字就睡了过去,直到监考官摇醒他,拿走白卷。之后他就放弃哲学做起了红酒生意,收入颇丰。要是他没有在城市陷落的时候死掉,现在还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大概在破城的时候就死了,这很有可能。你在读什么?”

  “维特西斯的《论朦胧》,”玛基拉回答,“卡纳迪博士说这是理解新书册主义的关键所在。”

  “他说的没错。”亚历克修斯说,“可我恰好知道他从没读过那本书。噢,他读过《节录》和《汇编》,它们包含了你需要知道的一切,但他亲口告诉过我,人生苦短,何必浪费时间去读《论朦胧》那倒霉玩意呢。我以前倒是读过——当然,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说实话,我半点也没读懂,所以重新回去读了《汇编》,但又觉得《汇编》条目里提到的要点在原书里根本没出现过,所以又从头读了一遍《论朦胧》,结果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书里所有极具突破性的重要观点都是某个编撰《汇编》条目的小文员编造的,根本不是出自维特西斯之手。”

  “噢,”玛基拉大惊失色,“但《评注》里说——”

  “哎呀,”亚历克修斯微笑起来,“《评注》是在二百年后成书的,目的是在承认《汇编》里的结论的基础上,从原文里找出晦涩不明的部分,解读成《汇编》的灵感来源。作为学术著作来说,颇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侧面证明了只要下定决心,就什么都能做到。”

  “噢。”

  “但是,看在老天的份上,考试的时候可别这么写。”亚历克修斯说,“不然他们会当场判你不及格。”

  “噢……”

  “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亚历克修斯继续说道,“因为你在课上学到的是,维特西斯提出了维特西斯的朦胧法则。考试就是为了测验你是否掌握了课上的知识,而不是你自己在梦里构想出来的理论。毕竟,《汇编》作者得出的结论既正确又重要,何必在乎它们具体出自谁手呢?”

  “大概是这样吧,”玛基拉皱着眉头回答,“但是这样好像不公平。”

  “是吗?”亚历克修斯耸耸肩,“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平的事。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跳过书里剩下的部分,直接去读《汇编》。毕竟,像卡纳迪博士那样卓越的学者,意见总不会错的。”

  玛基拉看了看他,然后顺从地点点头。“我听你的,”她说,“但我还是觉得——”

  “再过三十年它就会被消耗殆尽了,”亚历克修斯打断了她,“我指的是你的独立思考能力。这种东西就像年轻人油腻的皮肤和痤疮一样,长大了就没了。而且,无意冒犯,我这次来并不是想和你讨论维特西斯和学术造假问题的。顺便一问,你不介意我坐下吧?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实体,但是在幻象里腿抽筋仍然很疼。”

  “噢,抱歉。可以的,请坐下吧。”

  亚历克修斯在桌子边缘靠坐下来。“这样好多了,”他说,“现在,谈谈正事吧。我们是死敌。”

  玛基拉吃了一惊。“但这不可能,”她说,“真的,我绝对不会——”

  亚历克修斯举起一只手,手心对着她。“我知道,我知道,”他说,“但这不是由我们决定的。你瞧,这都是因为战争啊。我们俩就像——哦,怎么说呢——就像两座高塔上的攻城炮,隔着海峡遥遥相对,随时准备着轰击对方,将对方的城市变为废墟。相信我,真的是这样。我是被强行带到这里的——我是指思科纳——而你则受到了含蓄的鼓励。在正常情况下,你要么会被恐吓,以至于再也不敢使用天赋,要么被直接勒死。这都是为了这场战争。”

  玛基拉凝重地看着他。“我不太喜欢你这么说,”她说,“不过我觉得关于我的事情是你弄错了。我们明明有卡纳迪博士这样的人,为什么还需要我呢?”

  亚历克修斯轻笑出声。“卡纳迪是个挺好的人,也相当聪明,但让他操纵元理等于让我长出翅膀飞上天。他要那么做,只能通过一个天赋者来达到目的,就像尼莎·洛雷登利用我一样。”

  “噢。”

  “因此我就想,”亚历克修斯说,“我们俩为什么不达成协议,也就是私下签订和平条约呢?因为很快就会有一天,你会进入一场幻象,来到战争的决定性转折点,看着两个不同的未来。我想不出具体情景,也许是一个士兵站在门口,也许是一个工程师正在调整投石机,或者是一个将军把头探出战壕查看外面的情况。这些都有可能。到那时,你就需要做出决定,选择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举例说吧,你决定让门口的士兵一看到敌人就逃之夭夭,而不是坚守阵地等待增援;或者让工程师在瞄准时考虑风速,额外预留两度的提前量;或者让将军改变念头,免得他被敌方弓箭手射死。当这一刻到来时,我希望你有意识地不去做任何选择。关闭你的头脑,大声说:‘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们都这么做的话——’”

  “抱歉。”玛基拉说。

  “什么?”

  “抱歉。”她重复道,“请你别误会,但如果我们属于对立阵营,而我不做选择,我怎么确保你也不会呢?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糟糕,”她可怜巴巴地说,“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不就是在伤害己方的同时帮助了你们吗?而且,我确实想让沙斯特赢得这场战争,这么想没有错吧?我是说,在战争时期,不是该尽力帮助自己一方获胜吗?”

  亚历克修斯眯起了眼睛。“但他们在利用你,”他说,“就像尼莎在利用我一样。你肯定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

  “我不介意的话就没事。”玛基拉回答,“是的,战争确实可怕极了,我真希望不用打仗,因为我有很多朋友都会参军,其中有些会死掉,或者受重伤,后者可能更糟一些,因为他们只能缺眼睛少胳膊度过余生了。但就算我不帮忙,战争也不会消失,只会减少我们的赢面。如果我遵守约定,你却食言了呢?那样我真的会伤害到自己一方——”

  亚历克修斯恼火地看了她片刻,然后站起身,扬起手,狠狠地拍在她脑袋侧面。这时他不再是亚历克修斯了,而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玛基拉虽然从未见过她,却知道她是尼莎·洛雷登。她试图躲避,但尼莎紧追上来,手里多了一把刀。在她身后,玛基拉看到了亚历克修斯教长。他满脸惊恐,但是一动不动。她只来得及逃到门口,尼莎就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她尖叫起来,试图用手挡开向她劈来的刀。她感到刀刃划伤了手指和手掌,割开了她右手的指关节,但那感觉并不是疼痛。更像是某种可以通过身体和头脑同时感受到的恐惧。她又开始尖叫。尼莎避开她胡乱挥动的双手,刺进了她肋骨下面。她的父亲在山上果园里抓住兔子、给它们剥皮的时候,也是从这个位置下手的。刀子嵌在体内,让她有一种被侵略的感觉,一件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远方的思科纳岛,双手紧捂着腹部,仿佛想堵住肠子,免得它们掉出来似的。碎羊皮纸散落得四处都是,墨水瓶也弄倒了。

  “你在干什么?”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图书馆员敏捷地上前几步,在不断扩大的墨水渍染到那本《论朦胧》之前把它抢救了下来。“看在老天的份上,小心点,这本书是无价的。”他对她怒目而视(不久前有人也这么瞪过她,但她记不得是谁了,现在头很疼),然后叹了口气。“你睡着了,”他说,语气缓和了些,“然后打翻了墨水瓶。我猜你是二年级学生吧?”

  玛基拉点了点头。

  “为了学位测验埋头苦读,睡眠不足。”图书馆员继续说,“好吧,你不是第一个。走吧,我要把这里打扫干净。上床睡觉去吧。你这样会威胁到无辜的书本。”

  亚历克修斯猛然惊醒,睁开双眼。

  “你睡着了,”尼莎·洛雷登像个贴心的女儿一样宽容地笑着,“话还没说完呢。你正要和我解释帕拉泽加斯的同时位移论,就突然睡着了,像一根被人吹灭的蜡烛。”

  “是吗?”亚历克修斯伸手捂住脑袋一侧,那里砰砰作响,就像铸造厂里不停敲打的杵锤。“我真是太失礼了。”他说,“我向你道歉。肯定是因为年纪大了。”

  “没事的,”尼莎说,“这里很暖和,你又吃了四块肉桂蛋糕,难免的。”她站起身,拿起刀来。“我再给你切一块。”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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