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还有贾伯，」我又说，「你们两个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们想，说不定你觉得孤单，巴谛魔。」比较靠近、翅膀留着血的那只乌鸦说道，他摇身一变、成了厨师，手臂有道很深的切伤。
「不会、不会，我已经够引人注意了。」
「我知道了。」厨师过来看看我的球。「天哪，你待在这么狭小的空间。」
我假惺惺地开怀笑道，「别说风凉话，老友，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出去？我觉得栅栏压得我好痒。」
厨子抚着其中一层下巴。「这很困难，不过我确实有解决的办法。」
「太好了！」
「你可以变成跳蚤或虱子。这样在你的灵髓毁掉前，还有珍贵的几分钟好活。」
「谢谢你，是啊，真是个有用的提议。」我现在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圆球壁已经非常逼近了。「或许你能用什么方式让这个圆球失效，然后放我自由。想想看我会多感激……」
厨子举起一只手指。「我又想到一件事。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把撒马尔罕护符藏到哪了。如果赶快说，也许我们有时间在你死掉之前，先毁掉这个圆球。」
「把顺序调过来，那就成交。」
厨子重重叹了口气。「我想你没有立场——」他听到远处传来尖锐的声音而打住；同时，一道熟悉的回音传遍了整个房间。
「入口要打开了，」我赶紧说，「在对面那堵墙。」
法奎尔看看另一只乌鸦，它好端端坐在柱子上，端详自己的爪子。「贾伯，可否麻烦你……？」那只乌鸦往前一步，变成一个高大、豺狼头的人，皮肤是亮红色的。他大步穿越房间，在对面那面墙边就定位，一脚向前，一脚在后，双手伸出。
厨子转过身面对我。「好了，巴谛魔」
我的角质层已经开始烧焦。「我们讲重点，」我说，「咱们心知肚明，若是我告诉你护符在哪，你就会把我留在这里等死。我们也知道，这么一来我一定会给你假资讯来恶搞你。所以我在这个地方说的任何东西，都是废话。你得让我出去。」
法奎尔烦躁地拍着我的柱子。「虽然很讨厌，但你说的有道理。」
「而那个尖锐的声音一定是警铃，」我继续说，「把我关到这里来的魔法师提到了影灵与乌图库军团。就算是贾伯，应该也没办法把他们全都吞掉。或许我们等一会儿再讨论这件事？」
「好吧。」法奎尔把脸凑近现在比蜜柑大不到哪儿去的圆球。「巴谛魔，少了我们，你是逃不出伦敦塔的，所以别玩什么把戏。我得警告你，我来这里是肩负着两道命令：第一，知道护符的位置；如果无法得知的话，第二道命令就是杀了你。不用说你也知道哪道命令让我比较开心。」
他的脸一挪开，后面那堵墙便出现了椭圆缝隙，逐渐扩张成可供通行的拱门。在黑暗中，几个形体出现了：是脸色惨白的影灵（※影灵：一种厉害的巨灵类别。对人类而言，他们看起来是朦胧的幽灵，会导致疯狂与疾病。对于其他巨灵来说，他们会发射出有害的光环，大伤我们的灵髓。），他们细如竹竿的手上拿着三叉戟与银网。一旦穿过通道入口，他们身体周围的保护罩就会刀枪不入，但是在通过入口的期间，防护罩却单薄无力，灵髓也暂时暴露于外。贾伯善用这项优势，连续使出三次飞快的引爆术。浅绿色的爆破火光包围了拱门。影灵可怜地吱吱叫，旋即不支倒地，半身在入口内，半身在入口外。不过后面又来了一批，他们小心地越过同伴身上过来。贾伯再度发射。
同时法奎尔也没闲着。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手环大小的铁圈，其中一端与一根金属棒焊接在一起。我带着戒心看着这个铁圈（※铁和银一样，对巨灵没有好处。数千年来，人类都用它来避开我们的影响力；人类认为马蹄铁会带来「幸运」，原因就在于那是铁做的。）。
「你要我怎么用那个东西？」我问。
「当然是要你跳过去。假装你是马戏团训练的狗。巴谛魔，我敢说这对你并不困难；当年你干过的工作可多了。」法奎尔谨慎地用两指捏着棒子一端，让铁环能接触球的表面。在一阵剧烈的嘶嘶声当中，栅栏的线条分开，呈弧形包围在铁环周围，留下一道开口让我逃出。
「勒福雷斯还特别强化过这个铁环，以增进它抵抗魔法的能力，」法奎尔继续说道，「不过不会永远持续，你最好赶紧跳过去。」他说的没错。铁环边缘已在圆球的力量之下冒泡、融化。我身为一只圣甲虫，这空间不够我用，于是我只得集中剩余的精力，再次变成苍蝇。我没再拖延，赶紧环绕着圆球加速，瞬间从即将融化的铁环中冲向自由！
「漂亮，」法奎尔说，「要是有擂鼓来伴奏就更妙了。」
苍蝇降落在地面上，变成一只烦躁的隼。
「我跟你保证，对我来说已经够精彩了。」我说。「现在呢？」
法奎尔把铁环的残骸抛到地上。「好，该走了。」银头三叉戟从空中抛了过来，铿一声撞到我们中间的石板地。上方入口已被影灵的尸体堵住一半，贾伯节节败退。发动这一波攻势的多为乌图库守卫，他们在强大的集体防护罩后方前进，持续驱散贾伯威力不断减弱的爆破，并让它们在房间空转。有个影灵终于从入口挣脱而出，他的保护层完全成形，并爬到防护罩边缘。贾伯对着他的胸部发射，这道爆破击中了他单薄细长的胸部，但是完全被吸收。影灵发出一抹寒冷的微笑，然后往前冲，像牛仔般旋转着银网。
法奎尔变成乌鸦奋力飞起，一只翅膀在空中前进得很吃力。我变成的隼跟在后面，也往洞口飞上去。一面网子正好从我下方掠过，三叉戟尖也陷入墙上。
「贾伯！」法奎尔喊道，「我们要走了！」
我很快地瞄了下方一眼：贾伯正努力对付那只影灵，他的力气似乎用不完。然而更多数不清的影灵仍不断前来。我集中力气，飞向洞口。法奎尔已消失在洞里；我低下我的鸟喙，也冲进洞里。背后巨大的爆炸威力震撼整个房间，我听到豺狼狂怒的吼叫。
在这条狭窄漆黑的隧道里面，法奎尔说话时像蒙着嘴，听起来奇怪。「我们差不多要出去了，从现在开始，最好变成乌鸦。」
「为什么？」
「外面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混入乌鸦群，多争取一点时间，同时往围墙前进。」
虽然我讨厌听从法奎尔的建议，但我的确不知道到了外面会碰到什么。逃出伦敦塔是首要之务，至于从他身边逃走，可以晚点儿再想办法。所以我集中精神，改变身形。
「变好了吗？」
「嗯，虽然以前没这样乔装过，但似乎不太困难。」
「贾伯有跟上来的迹象吗？」
「没有。」
「他会跟过来的。好，我面前就是到外面的出口了。出口已布下隐藏术，因此他们应该还没看到开口才对。赶快飞出去，并直直往下飞行。你会看到厨房的院子，乌鸦都集结在那里捡剩菜。我在那里与你会面。最重要的是，不要引人注目。」
我在前方的隧道胡乱摸索，然后阳光乍现。法奎尔不见了，出口的轮廓出现了，还覆盖着隐形网。我往前一跳，让鸟嘴撞到网子，再用力一挤，把头伸出十一月的冷空气。
我完全没有停下，赶紧从洞里挤出来，滑翔到下面的庭院。
在降落途中，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安全：要越过重重高塔和幕墙之后，才能勉强看见伦敦遥远的屋顶；卫兵在高塔与幕墙上面走着，空中不时能见到搜寻圆球移动。警报器已经启动了，因此城堡高处警笛大作，而不远之处，最里面的庭院有大批警察奔往我视线之外的地方。
我在旁边的小庭院着陆，从主塔旁边所延伸的两栋附属建筑中，逃出一片恐慌。这个院子里的圆石覆盖着一层油油的面包层和培根皮，上面还有一群呱呱叫的饥饿乌鸦。
其中一只乌鸦悄悄地走来。「巴谛魔，你这白痴。」
「怎样？」
「你的鸟喙是浅蓝色的。改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变成乌鸦，更何况是在黑暗中变的，他还想奢望什么？不过现在不是争论的时机，还是改变乌喙的颜色要紧。
「他们迟早会识破伪装的，」我厉声说道。」外面有上千个各式各样的哨兵。」
「是没错，但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是乌鸦，再加上我们躲在一群乌鸦之中，他们得花几秒钟把我们挑出来检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群乌鸦飞起来……」
这会儿，这群乌鸦还天真地啃着冷培根皮，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接下来，法奎尔在第一界层向他们现出原形。虽然只现形几分之一秒，但是让它们瞥见这么一眼就足够了。瞬间四只乌鸦暴毙，几只把自己的早餐弄丢，其余则吓得成群飞离院子，一边呱呱叫、爪子乱抓空气。法奎尔和我在这群乌鸦中央，奋力拍着翅膀，跟着大家一起盘旋飞行、四处俯冲，努力不让自己落后。
我们有时飞得高，越过了高大主塔的平顶，那里有面大旗随风飘扬，还有人类哨兵站着凝望泰晤十河的流水；有时飞得低，横扫过另一侧的灰色庭院。阅兵场中央大约画了二十个平常就存在的五芒星。我飞驰而过时，瞥见那里有一群不怀好意的魔灵；一群穿着灰制服的魔法师正召唤着它们。这群魔灵虽然是小角色，多半只能号称妖精（※越不具有力量的魔灵，召唤起来也越快越容易。许多魔法帝国会聘用一些魔法师，专门在短时间内凑齐一堆妖精。只有最伟大的帝国，才有深厚的力量，募集由较高等的魔灵所组成的军队。这种军队中最可怕的，就是西元前一四七八年，法老王图特摩斯三世所召集的，包括一批火灵和千奇百怪的各种高等巨灵，其中最知名的当然就是……不，谦虚的我不应该再说下去了。），但一齐出现也是很麻烦的。希望这群乌鸦别降落在那里。
不过这群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们吓得往上盘旋，越过伦敦塔的筑垒，有几次似乎要飞过城墙，但每次都斜斜转了个弯又回来。有次我想脱队，可惜看到雉堞上有奇怪的蓝黑色哨兵，还长着四只蜘蛛似的腿，因而打消念头。我不喜欢它的样子，而且我被囚禁之后实在太累了，没力气勉强变形去冒险面对它未知的力量。
最后我们来到另一座庭院，其中三面围绕着城堡建筑，另一面则是陡峭的绿草坡，这片坡地延伸到一面高高的墙。乌鸦停在土坡，开始兜圈子，漫无目的地啄着地面。
法奎尔向我蹦过来，一只淌血的翅膀在胸前垂下。
「这群鸟不会离开庭院，」我说，「他们在这里有得吃。」
乌鸦点点头。「它们已经尽量把我们带得远远的了，这样就够了。这是外围城墙，越过墙我们就能离开了。」
「那就走吧。」
「等等，我得休息一下，而且或许贾伯——」
「贾伯死了。」
「你明知他没那么容易死，巴谛魔。」法奎尔啄着自己受伤的翅膀，把一片羽毛从凝结的血块上拉开。「等我一下。没想到刚才那个乌图库还真有本事！」
「妖精来了，」我小声说道。一群军队快速穿过拱斗，到了庭院对面的角落呈扇形散开，仔细检查每块砖、每块石。我们还躲在这群乌鸦当中，不过这伪装撑不了多久了。
法奎尔把另一片羽毛吐到地上，它很快变成一条扭动的果冻融化。「很好。飞到上面、飞出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停下来。」
我以一只翅膀做了礼貌的姿态。「您先请。」
「不、不，巴谛魔，你先请。」这只乌鸦屈起一只长了爪子的大脚。「我随时都会在你后面，所以请老实点，别想溜走。」
「疑心病真重！」
妖精悄悄靠近我们，像狗那样嗅着地面。我飞了起来，快速往雉堞冲过去，但是飞到雉堞的高度时，却发现有个哨兵在走道上巡逻。那是个小魔精，头一边还绑着铜号角。不幸，他也看到我了。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嘴唇移到号角边，吹出短促、尖锐的声音，也立即引来一波回应的信号沿着墙传来，有高有低、有大有小，传递四方。这下可好，我们的伪装彻彻底底失败了。我紧紧抓着爪子，迂回前进到哨兵那儿；他发出短促的尖叫后，便失去平衡往后翻落墙外。我全速冲过雉堞、飞过散乱着黑石与泥土的陡峭土坡，离开伦敦塔，进入市区。
没时间浪费、没时间回头。我尽快拍着翅膀往上飞。我飞过一条宽广的灰色大道上方，底下车流十分拥挤，然后又飞过一区屋顶平平的车库、狭窄的小路、一片砂石地、泰晤士河转弯处、一座码头和商站、另一条路……嘿！不错嘛，我和平常一样大摇大摆地逃出来了！现在一定已经距离伦敦塔一哩之远了。我很快就可以——
我抬头一看，吓得眨眨眼。怎么回事？伦敦塔隐约出现在我前方。好几群会飞的身影在中央主塔集结。我怎么会往那里飞呢？我的方向感一定严重错乱了。我想了很久，便在一座烟囱那边大回转，再次往反方向直冲。法奎尔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巴谛魔，停下来！」
「你没看到他们吗？」我朝着翅膀后叫道，「他们很快就会逮到我们了！」我把速度加倍，不理会法奎尔着急大喊。屋顶及肮脏宽广的泰晤士河面，接连在我底下飞快掠过。我以破纪录的速度飞着，然后——
又是伦敦塔。和之前一样。这些会飞的身影已经快速朝四面八方飞去，每一群后面都跟着大批搜索球，其中一批正朝着我过来。我的直觉全叫我立刻转身就逃，但是我太疑惑了，只得停留在一座屋顶上。不久后，法奎尔出现在我旁边喘着大气，破口大骂。
「你这笨蛋！现在我们又回到原点了！」
我猛然醒悟。「你是说——」
「你看到的第一座伦敦塔是镜像幻影，应该直接闯过去。（※镜像幻影：一种极为狡诈复杂的咒语，会形成大型物体的假影像，比如军队、山或城堡。那些镜像是平面的，如果你穿越过去，它们就会消失。镜像能难倒最聪明的敌人，这里就是一个例子。）勒福雷斯警告过我，但你就是不肯停下来听我说！这受伤的翅膀真该死，你也是，巴谛魔！」
一群飞行的巨灵飞过伦敦塔外墙，离我们不到一条路的距离了。法奎尔沮丧地在烟囱后面弓着身子。「我们不可能飞得比他们快。」
这是灵感来了。「那就不要飞。我们从后面的红绿灯离开。」
「然后呢？」法奎尔不像平时那么有礼貌。
「搭个便车。」我躲在建筑物后面，免得搜寻者看到我，然后先俯冲到屋顶，再飞到马路上，那时车子正排成一排等红灯。我降落在人行道，靠近车阵尾巴，法奎尔决定跟过来。
「好，」我说，「该是变身的时候了。」
「变成什么？」
「变成爪子很有力的东西。快点，要变灯了。」法奎尔还来不及反对，我已从人行道跳到最近的一辆汽车下面，试着忽略石油与排气讨厌的恶臭。在我视线之外的驾驶正要加速引擎，引发了更强烈的振动，害我想呕吐，但也只能尽量不予理会。我毫不迟疑地向乌鸦道别，旋即变成地狱小妖，团团肌肉上长满许多倒钩。我伸出倒钩与耙子，插进汽车肮脏的金属底盘，因此汽车开始缓缓前进、驶离这个地方时，我还是固定得牢牢的。希望法奎尔动作慢一点，别跟上来。可惜运气没那么好：我旁边也是只小妖，一脸狰狞地挂在轮子之间，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我看。
一路上，我们没有多聊。引擎声太大了。此外，地狱小妖喜欢动牙齿，而不是舌头。
过了好久，车子总算停了下来。驾驶下车离开。静默一片。我咕哝一声，松开各式扶手，重重摔在柏油路上；晕车加上科技的气味（※许多现代产品——塑胶、合金、机器的内部运转，都带着太多人味，如果我们靠近太久，会伤到灵髓。这可能是种过敏。），让我全身无力。法奎尔也好不到哪去。我们什么也没说，只顾着变成一对有点邋遢的老猫，从车子底下蹒跚走出，穿过草地，到达一片浓密的矮树丛。到了之后终于可以放松，变成我们比较喜欢的样子。
厨师软绵绵地瘫坐在树的残干上。「我会还以颜色，巴谛魔，」他喘着说，「从没受过这种罪。」
埃及小男孩咧嘴一笑。「总算是逃走了，不是吗？我们安全了。」
「我的耙子刺穿了油箱，害我全身上下都是油，到时候可会起疹子——」
「别再抱怨了。」我眯着眼睛，看看树丛外的情形：这是住宅区的马路、有许多半独立式的大宅，还有很多树。没看到任何人，只有一个小女孩在车道上打网球。「我们在郊区，」我说，「伦敦的郊区，或更远的地方。」法奎尔只咕哝着。我悄悄看他一眼。他在重新检查巴兹塔克造成的伤口，看起来很糟糕，让他变得虚弱。
「就算多了这道伤口，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巴谛魔。过来坐下。」厨师不耐烦地比着手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我和平常一样，听话地盘腿坐在地上；托勒密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我没太靠近，法奎尔散发着强烈的石油恶臭。
「首先，」他说，「我已经完成我这边的承诺：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把你救出来。现在轮你说话算话。撒马尔罕护符在哪？」
我犹豫了。要不是那个在泰晤士河底下的烟盒，我早就告诉他小纳的名字和电话。没错，我是该感激法奎尔让我逃出来，但自己的利益还是优先。
「哎，」我说，「别认为我不感激你刚才救出我，但是要我听话，可没那么简单。我主人——」
「绝对没有我主人力量大。」法奎尔急切地倾身向前。「希望你动动那个愚笨、专干蠢事的脑袋思考一下，巴谛魔。勒福雷斯非常想找回他的护符，渴望得要贾伯和我闯进他政府戒备最森严的监狱，以拯救你这种奴隶的烂命。」
「那他确实想得不得了。」我承认。
「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对我们和他来说都是。他全都豁出去了。这样你明白了吗？」
「那他到底要那个护符做什么？」我问到重点。
「唉，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厨子轻敲着鼻翼，会意地一笑。「但我能说的是，巴谛魔，如果这次加入我们，对你自己好处多多。你知道我们主人这次要飞黄腾达了，希望你听得懂我的意思。」
我冷笑道：「所有魔法师都这么说。」
「很快就要飞黄腾达，就是这几天了。但是他得靠着护符才能成功。」
「或许吧，但我们能分一杯羹吗？我以前听过的废话可多了。魔法师利用我们，帮自己挣得更大的力量，事后却加倍奴役我们！我们到底能分到什么好处？」
「我有计划，巴谛魔——」
「是啊、是啊，谁都有计划。此外，这些都没办法改变我被原来的命令约束着的事实，有最严厉的惩罚——」
「惩罚可以忍受！」法奎尔挫折地拍着一边的脑袋。「上次你带着他的护符消失后，他在我身上施了很多惩罚，我的灵髓还没完全复原呢！其实，我们的存在——别假装抱歉，巴谛魔，你根本一点也不在乎——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惩罚！只有那些该死的魔法师会改变，而一个才刚被丢进坟墓，另一个马上又出现，把我们名字上的灰尘掸去，再次召唤我们！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而我们只能不断忍耐。」
我耸耸肩。「我想，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在大辛巴威讨论过了，不是吗？」
法奎尔的怒气消退了。他点点头。「或许吧。不过我感到改变就要来临了，如果你有判断力，也会感觉得到。一个帝国势力衰落，总会带来不稳定的时期：街上不停出现麻烦事，魔法师漫不经心地争吵，他们的脑袋被奢华与权力腐蚀——你我都看多了。这种情形更利于我们伺机而动。巴谛魔，我们的主人都变懒了，让我们更有发挥的余力。」
「难说。」
「勒福雷斯就是个例子。没错，他是很强，但也鲁莽。从他第一次召唤我以来，我发现他一直因为仕途不尽如意而悻悻不乐。他渴望与史上伟大魔法师媲美，让全世界拜倒于他的成就。因此，他汲汲于权力，好像一只狗抓着食之无味的骨头似的。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阴谋诡计，不停地想超越对手……他从来都不肯罢休。当然，他并不孤独。政府里还有别人也是这副德行，有些甚至比他还莽撞。你知道这种情况：魔法师全都豁出去的时候，差不多就该完蛋了。他们迟早会犯错，给我们可乘之机。我们迟早会走运。」
厨子望向天空。「好，该是继续的时候了，」他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条件。带我去找护符，而我向你保证，无论你要遭受什么惩罚，勒福雷斯都会接受你。不管你的主人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挡他。到时候我们就会是伙伴，而不是敌人了，巴谛魔。这样的改变不是很好吗？」
「不错。」我说。
「不然的话，」法奎尔把手放在膝上就绪。「你可以现在就死在这里，这个不知名的郊区树丛里。你知道你以前从没打败过我，充其量是侥幸逃走。（※或者，我比较喜欢这么想，是因为我自己反应机灵。不过我确实尽量避免与他正面交锋。）但这次不会了。」
正当我思考着这个沉重的声明，以及盘算怎么跑最好的时候，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几片叶子落下后，有个东西从树枝上掉下来，轻轻弹跳到我们脚边。是颗网球。法奎尔从残干上跳起来，我也赶紧起身——然而已经来不及躲起来了。有个人已经挤进树丛中央。
就是我刚刚看到在车道上玩耍的小女孩——大约六岁、满睑雀斑、头发蓬乱、宽大的T恤盖到肮脏的膝盖上。她瞪着我们，半是兴味盎然，半是提高警觉。
那几秒钟，我们都没有移动。女孩看着我们，法奎尔和我看着女孩。然后，她说话了。
「你们闻起来有汽油味。」她说道。
我们没回答。法奎尔移动了手，比出一个手势。我感觉到他的遗憾之意。
那么我为什么行动呢？纯粹出于自我利盆。法奎尔暂时分神，是我逃跑的绝佳良机。如果我也正好救了那个女孩……嗯，那算是扯平吧。毕竟是她给了我这个灵感。
我在一根手指末端点燃小小的火花，然后抛向厨子。
一个小小的声音出现，像是点燃瓦斯炉，法奎尔瞬间变成一团橘黄色的火球，当他四处跌跌撞撞，不舒服地吼着，并烧到周围的叶子时，小女孩尖叫着跑走了。这是个好点子：我也有样学样。（※只不过没有尖叫，当然。）
几分钟后，我已经飞向远远的天空，全速冲向高门，冲向我那愚蠢、卑鄙的主人。
纳桑尼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们想，说不定你觉得孤单，巴谛魔。」比较靠近、翅膀留着血的那只乌鸦说道，他摇身一变、成了厨师，手臂有道很深的切伤。
「不会、不会，我已经够引人注意了。」
「我知道了。」厨师过来看看我的球。「天哪，你待在这么狭小的空间。」
我假惺惺地开怀笑道，「别说风凉话，老友，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出去？我觉得栅栏压得我好痒。」
厨子抚着其中一层下巴。「这很困难，不过我确实有解决的办法。」
「太好了！」
「你可以变成跳蚤或虱子。这样在你的灵髓毁掉前，还有珍贵的几分钟好活。」
「谢谢你，是啊，真是个有用的提议。」我现在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圆球壁已经非常逼近了。「或许你能用什么方式让这个圆球失效，然后放我自由。想想看我会多感激……」
厨子举起一只手指。「我又想到一件事。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把撒马尔罕护符藏到哪了。如果赶快说，也许我们有时间在你死掉之前，先毁掉这个圆球。」
「把顺序调过来，那就成交。」
厨子重重叹了口气。「我想你没有立场——」他听到远处传来尖锐的声音而打住；同时，一道熟悉的回音传遍了整个房间。
「入口要打开了，」我赶紧说，「在对面那堵墙。」
法奎尔看看另一只乌鸦，它好端端坐在柱子上，端详自己的爪子。「贾伯，可否麻烦你……？」那只乌鸦往前一步，变成一个高大、豺狼头的人，皮肤是亮红色的。他大步穿越房间，在对面那面墙边就定位，一脚向前，一脚在后，双手伸出。
厨子转过身面对我。「好了，巴谛魔」
我的角质层已经开始烧焦。「我们讲重点，」我说，「咱们心知肚明，若是我告诉你护符在哪，你就会把我留在这里等死。我们也知道，这么一来我一定会给你假资讯来恶搞你。所以我在这个地方说的任何东西，都是废话。你得让我出去。」
法奎尔烦躁地拍着我的柱子。「虽然很讨厌，但你说的有道理。」
「而那个尖锐的声音一定是警铃，」我继续说，「把我关到这里来的魔法师提到了影灵与乌图库军团。就算是贾伯，应该也没办法把他们全都吞掉。或许我们等一会儿再讨论这件事？」
「好吧。」法奎尔把脸凑近现在比蜜柑大不到哪儿去的圆球。「巴谛魔，少了我们，你是逃不出伦敦塔的，所以别玩什么把戏。我得警告你，我来这里是肩负着两道命令：第一，知道护符的位置；如果无法得知的话，第二道命令就是杀了你。不用说你也知道哪道命令让我比较开心。」
他的脸一挪开，后面那堵墙便出现了椭圆缝隙，逐渐扩张成可供通行的拱门。在黑暗中，几个形体出现了：是脸色惨白的影灵（※影灵：一种厉害的巨灵类别。对人类而言，他们看起来是朦胧的幽灵，会导致疯狂与疾病。对于其他巨灵来说，他们会发射出有害的光环，大伤我们的灵髓。），他们细如竹竿的手上拿着三叉戟与银网。一旦穿过通道入口，他们身体周围的保护罩就会刀枪不入，但是在通过入口的期间，防护罩却单薄无力，灵髓也暂时暴露于外。贾伯善用这项优势，连续使出三次飞快的引爆术。浅绿色的爆破火光包围了拱门。影灵可怜地吱吱叫，旋即不支倒地，半身在入口内，半身在入口外。不过后面又来了一批，他们小心地越过同伴身上过来。贾伯再度发射。
同时法奎尔也没闲着。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手环大小的铁圈，其中一端与一根金属棒焊接在一起。我带着戒心看着这个铁圈（※铁和银一样，对巨灵没有好处。数千年来，人类都用它来避开我们的影响力；人类认为马蹄铁会带来「幸运」，原因就在于那是铁做的。）。
「你要我怎么用那个东西？」我问。
「当然是要你跳过去。假装你是马戏团训练的狗。巴谛魔，我敢说这对你并不困难；当年你干过的工作可多了。」法奎尔谨慎地用两指捏着棒子一端，让铁环能接触球的表面。在一阵剧烈的嘶嘶声当中，栅栏的线条分开，呈弧形包围在铁环周围，留下一道开口让我逃出。
「勒福雷斯还特别强化过这个铁环，以增进它抵抗魔法的能力，」法奎尔继续说道，「不过不会永远持续，你最好赶紧跳过去。」他说的没错。铁环边缘已在圆球的力量之下冒泡、融化。我身为一只圣甲虫，这空间不够我用，于是我只得集中剩余的精力，再次变成苍蝇。我没再拖延，赶紧环绕着圆球加速，瞬间从即将融化的铁环中冲向自由！
「漂亮，」法奎尔说，「要是有擂鼓来伴奏就更妙了。」
苍蝇降落在地面上，变成一只烦躁的隼。
「我跟你保证，对我来说已经够精彩了。」我说。「现在呢？」
法奎尔把铁环的残骸抛到地上。「好，该走了。」银头三叉戟从空中抛了过来，铿一声撞到我们中间的石板地。上方入口已被影灵的尸体堵住一半，贾伯节节败退。发动这一波攻势的多为乌图库守卫，他们在强大的集体防护罩后方前进，持续驱散贾伯威力不断减弱的爆破，并让它们在房间空转。有个影灵终于从入口挣脱而出，他的保护层完全成形，并爬到防护罩边缘。贾伯对着他的胸部发射，这道爆破击中了他单薄细长的胸部，但是完全被吸收。影灵发出一抹寒冷的微笑，然后往前冲，像牛仔般旋转着银网。
法奎尔变成乌鸦奋力飞起，一只翅膀在空中前进得很吃力。我变成的隼跟在后面，也往洞口飞上去。一面网子正好从我下方掠过，三叉戟尖也陷入墙上。
「贾伯！」法奎尔喊道，「我们要走了！」
我很快地瞄了下方一眼：贾伯正努力对付那只影灵，他的力气似乎用不完。然而更多数不清的影灵仍不断前来。我集中力气，飞向洞口。法奎尔已消失在洞里；我低下我的鸟喙，也冲进洞里。背后巨大的爆炸威力震撼整个房间，我听到豺狼狂怒的吼叫。
在这条狭窄漆黑的隧道里面，法奎尔说话时像蒙着嘴，听起来奇怪。「我们差不多要出去了，从现在开始，最好变成乌鸦。」
「为什么？」
「外面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混入乌鸦群，多争取一点时间，同时往围墙前进。」
虽然我讨厌听从法奎尔的建议，但我的确不知道到了外面会碰到什么。逃出伦敦塔是首要之务，至于从他身边逃走，可以晚点儿再想办法。所以我集中精神，改变身形。
「变好了吗？」
「嗯，虽然以前没这样乔装过，但似乎不太困难。」
「贾伯有跟上来的迹象吗？」
「没有。」
「他会跟过来的。好，我面前就是到外面的出口了。出口已布下隐藏术，因此他们应该还没看到开口才对。赶快飞出去，并直直往下飞行。你会看到厨房的院子，乌鸦都集结在那里捡剩菜。我在那里与你会面。最重要的是，不要引人注目。」
我在前方的隧道胡乱摸索，然后阳光乍现。法奎尔不见了，出口的轮廓出现了，还覆盖着隐形网。我往前一跳，让鸟嘴撞到网子，再用力一挤，把头伸出十一月的冷空气。
我完全没有停下，赶紧从洞里挤出来，滑翔到下面的庭院。
在降落途中，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安全：要越过重重高塔和幕墙之后，才能勉强看见伦敦遥远的屋顶；卫兵在高塔与幕墙上面走着，空中不时能见到搜寻圆球移动。警报器已经启动了，因此城堡高处警笛大作，而不远之处，最里面的庭院有大批警察奔往我视线之外的地方。
我在旁边的小庭院着陆，从主塔旁边所延伸的两栋附属建筑中，逃出一片恐慌。这个院子里的圆石覆盖着一层油油的面包层和培根皮，上面还有一群呱呱叫的饥饿乌鸦。
其中一只乌鸦悄悄地走来。「巴谛魔，你这白痴。」
「怎样？」
「你的鸟喙是浅蓝色的。改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变成乌鸦，更何况是在黑暗中变的，他还想奢望什么？不过现在不是争论的时机，还是改变乌喙的颜色要紧。
「他们迟早会识破伪装的，」我厉声说道。」外面有上千个各式各样的哨兵。」
「是没错，但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是乌鸦，再加上我们躲在一群乌鸦之中，他们得花几秒钟把我们挑出来检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群乌鸦飞起来……」
这会儿，这群乌鸦还天真地啃着冷培根皮，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接下来，法奎尔在第一界层向他们现出原形。虽然只现形几分之一秒，但是让它们瞥见这么一眼就足够了。瞬间四只乌鸦暴毙，几只把自己的早餐弄丢，其余则吓得成群飞离院子，一边呱呱叫、爪子乱抓空气。法奎尔和我在这群乌鸦中央，奋力拍着翅膀，跟着大家一起盘旋飞行、四处俯冲，努力不让自己落后。
我们有时飞得高，越过了高大主塔的平顶，那里有面大旗随风飘扬，还有人类哨兵站着凝望泰晤十河的流水；有时飞得低，横扫过另一侧的灰色庭院。阅兵场中央大约画了二十个平常就存在的五芒星。我飞驰而过时，瞥见那里有一群不怀好意的魔灵；一群穿着灰制服的魔法师正召唤着它们。这群魔灵虽然是小角色，多半只能号称妖精（※越不具有力量的魔灵，召唤起来也越快越容易。许多魔法帝国会聘用一些魔法师，专门在短时间内凑齐一堆妖精。只有最伟大的帝国，才有深厚的力量，募集由较高等的魔灵所组成的军队。这种军队中最可怕的，就是西元前一四七八年，法老王图特摩斯三世所召集的，包括一批火灵和千奇百怪的各种高等巨灵，其中最知名的当然就是……不，谦虚的我不应该再说下去了。），但一齐出现也是很麻烦的。希望这群乌鸦别降落在那里。
不过这群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们吓得往上盘旋，越过伦敦塔的筑垒，有几次似乎要飞过城墙，但每次都斜斜转了个弯又回来。有次我想脱队，可惜看到雉堞上有奇怪的蓝黑色哨兵，还长着四只蜘蛛似的腿，因而打消念头。我不喜欢它的样子，而且我被囚禁之后实在太累了，没力气勉强变形去冒险面对它未知的力量。
最后我们来到另一座庭院，其中三面围绕着城堡建筑，另一面则是陡峭的绿草坡，这片坡地延伸到一面高高的墙。乌鸦停在土坡，开始兜圈子，漫无目的地啄着地面。
法奎尔向我蹦过来，一只淌血的翅膀在胸前垂下。
「这群鸟不会离开庭院，」我说，「他们在这里有得吃。」
乌鸦点点头。「它们已经尽量把我们带得远远的了，这样就够了。这是外围城墙，越过墙我们就能离开了。」
「那就走吧。」
「等等，我得休息一下，而且或许贾伯——」
「贾伯死了。」
「你明知他没那么容易死，巴谛魔。」法奎尔啄着自己受伤的翅膀，把一片羽毛从凝结的血块上拉开。「等我一下。没想到刚才那个乌图库还真有本事！」
「妖精来了，」我小声说道。一群军队快速穿过拱斗，到了庭院对面的角落呈扇形散开，仔细检查每块砖、每块石。我们还躲在这群乌鸦当中，不过这伪装撑不了多久了。
法奎尔把另一片羽毛吐到地上，它很快变成一条扭动的果冻融化。「很好。飞到上面、飞出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停下来。」
我以一只翅膀做了礼貌的姿态。「您先请。」
「不、不，巴谛魔，你先请。」这只乌鸦屈起一只长了爪子的大脚。「我随时都会在你后面，所以请老实点，别想溜走。」
「疑心病真重！」
妖精悄悄靠近我们，像狗那样嗅着地面。我飞了起来，快速往雉堞冲过去，但是飞到雉堞的高度时，却发现有个哨兵在走道上巡逻。那是个小魔精，头一边还绑着铜号角。不幸，他也看到我了。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嘴唇移到号角边，吹出短促、尖锐的声音，也立即引来一波回应的信号沿着墙传来，有高有低、有大有小，传递四方。这下可好，我们的伪装彻彻底底失败了。我紧紧抓着爪子，迂回前进到哨兵那儿；他发出短促的尖叫后，便失去平衡往后翻落墙外。我全速冲过雉堞、飞过散乱着黑石与泥土的陡峭土坡，离开伦敦塔，进入市区。
没时间浪费、没时间回头。我尽快拍着翅膀往上飞。我飞过一条宽广的灰色大道上方，底下车流十分拥挤，然后又飞过一区屋顶平平的车库、狭窄的小路、一片砂石地、泰晤士河转弯处、一座码头和商站、另一条路……嘿！不错嘛，我和平常一样大摇大摆地逃出来了！现在一定已经距离伦敦塔一哩之远了。我很快就可以——
我抬头一看，吓得眨眨眼。怎么回事？伦敦塔隐约出现在我前方。好几群会飞的身影在中央主塔集结。我怎么会往那里飞呢？我的方向感一定严重错乱了。我想了很久，便在一座烟囱那边大回转，再次往反方向直冲。法奎尔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巴谛魔，停下来！」
「你没看到他们吗？」我朝着翅膀后叫道，「他们很快就会逮到我们了！」我把速度加倍，不理会法奎尔着急大喊。屋顶及肮脏宽广的泰晤士河面，接连在我底下飞快掠过。我以破纪录的速度飞着，然后——
又是伦敦塔。和之前一样。这些会飞的身影已经快速朝四面八方飞去，每一群后面都跟着大批搜索球，其中一批正朝着我过来。我的直觉全叫我立刻转身就逃，但是我太疑惑了，只得停留在一座屋顶上。不久后，法奎尔出现在我旁边喘着大气，破口大骂。
「你这笨蛋！现在我们又回到原点了！」
我猛然醒悟。「你是说——」
「你看到的第一座伦敦塔是镜像幻影，应该直接闯过去。（※镜像幻影：一种极为狡诈复杂的咒语，会形成大型物体的假影像，比如军队、山或城堡。那些镜像是平面的，如果你穿越过去，它们就会消失。镜像能难倒最聪明的敌人，这里就是一个例子。）勒福雷斯警告过我，但你就是不肯停下来听我说！这受伤的翅膀真该死，你也是，巴谛魔！」
一群飞行的巨灵飞过伦敦塔外墙，离我们不到一条路的距离了。法奎尔沮丧地在烟囱后面弓着身子。「我们不可能飞得比他们快。」
这是灵感来了。「那就不要飞。我们从后面的红绿灯离开。」
「然后呢？」法奎尔不像平时那么有礼貌。
「搭个便车。」我躲在建筑物后面，免得搜寻者看到我，然后先俯冲到屋顶，再飞到马路上，那时车子正排成一排等红灯。我降落在人行道，靠近车阵尾巴，法奎尔决定跟过来。
「好，」我说，「该是变身的时候了。」
「变成什么？」
「变成爪子很有力的东西。快点，要变灯了。」法奎尔还来不及反对，我已从人行道跳到最近的一辆汽车下面，试着忽略石油与排气讨厌的恶臭。在我视线之外的驾驶正要加速引擎，引发了更强烈的振动，害我想呕吐，但也只能尽量不予理会。我毫不迟疑地向乌鸦道别，旋即变成地狱小妖，团团肌肉上长满许多倒钩。我伸出倒钩与耙子，插进汽车肮脏的金属底盘，因此汽车开始缓缓前进、驶离这个地方时，我还是固定得牢牢的。希望法奎尔动作慢一点，别跟上来。可惜运气没那么好：我旁边也是只小妖，一脸狰狞地挂在轮子之间，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我看。
一路上，我们没有多聊。引擎声太大了。此外，地狱小妖喜欢动牙齿，而不是舌头。
过了好久，车子总算停了下来。驾驶下车离开。静默一片。我咕哝一声，松开各式扶手，重重摔在柏油路上；晕车加上科技的气味（※许多现代产品——塑胶、合金、机器的内部运转，都带着太多人味，如果我们靠近太久，会伤到灵髓。这可能是种过敏。），让我全身无力。法奎尔也好不到哪去。我们什么也没说，只顾着变成一对有点邋遢的老猫，从车子底下蹒跚走出，穿过草地，到达一片浓密的矮树丛。到了之后终于可以放松，变成我们比较喜欢的样子。
厨师软绵绵地瘫坐在树的残干上。「我会还以颜色，巴谛魔，」他喘着说，「从没受过这种罪。」
埃及小男孩咧嘴一笑。「总算是逃走了，不是吗？我们安全了。」
「我的耙子刺穿了油箱，害我全身上下都是油，到时候可会起疹子——」
「别再抱怨了。」我眯着眼睛，看看树丛外的情形：这是住宅区的马路、有许多半独立式的大宅，还有很多树。没看到任何人，只有一个小女孩在车道上打网球。「我们在郊区，」我说，「伦敦的郊区，或更远的地方。」法奎尔只咕哝着。我悄悄看他一眼。他在重新检查巴兹塔克造成的伤口，看起来很糟糕，让他变得虚弱。
「就算多了这道伤口，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巴谛魔。过来坐下。」厨师不耐烦地比着手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我和平常一样，听话地盘腿坐在地上；托勒密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我没太靠近，法奎尔散发着强烈的石油恶臭。
「首先，」他说，「我已经完成我这边的承诺：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把你救出来。现在轮你说话算话。撒马尔罕护符在哪？」
我犹豫了。要不是那个在泰晤士河底下的烟盒，我早就告诉他小纳的名字和电话。没错，我是该感激法奎尔让我逃出来，但自己的利益还是优先。
「哎，」我说，「别认为我不感激你刚才救出我，但是要我听话，可没那么简单。我主人——」
「绝对没有我主人力量大。」法奎尔急切地倾身向前。「希望你动动那个愚笨、专干蠢事的脑袋思考一下，巴谛魔。勒福雷斯非常想找回他的护符，渴望得要贾伯和我闯进他政府戒备最森严的监狱，以拯救你这种奴隶的烂命。」
「那他确实想得不得了。」我承认。
「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对我们和他来说都是。他全都豁出去了。这样你明白了吗？」
「那他到底要那个护符做什么？」我问到重点。
「唉，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厨子轻敲着鼻翼，会意地一笑。「但我能说的是，巴谛魔，如果这次加入我们，对你自己好处多多。你知道我们主人这次要飞黄腾达了，希望你听得懂我的意思。」
我冷笑道：「所有魔法师都这么说。」
「很快就要飞黄腾达，就是这几天了。但是他得靠着护符才能成功。」
「或许吧，但我们能分一杯羹吗？我以前听过的废话可多了。魔法师利用我们，帮自己挣得更大的力量，事后却加倍奴役我们！我们到底能分到什么好处？」
「我有计划，巴谛魔——」
「是啊、是啊，谁都有计划。此外，这些都没办法改变我被原来的命令约束着的事实，有最严厉的惩罚——」
「惩罚可以忍受！」法奎尔挫折地拍着一边的脑袋。「上次你带着他的护符消失后，他在我身上施了很多惩罚，我的灵髓还没完全复原呢！其实，我们的存在——别假装抱歉，巴谛魔，你根本一点也不在乎——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惩罚！只有那些该死的魔法师会改变，而一个才刚被丢进坟墓，另一个马上又出现，把我们名字上的灰尘掸去，再次召唤我们！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而我们只能不断忍耐。」
我耸耸肩。「我想，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在大辛巴威讨论过了，不是吗？」
法奎尔的怒气消退了。他点点头。「或许吧。不过我感到改变就要来临了，如果你有判断力，也会感觉得到。一个帝国势力衰落，总会带来不稳定的时期：街上不停出现麻烦事，魔法师漫不经心地争吵，他们的脑袋被奢华与权力腐蚀——你我都看多了。这种情形更利于我们伺机而动。巴谛魔，我们的主人都变懒了，让我们更有发挥的余力。」
「难说。」
「勒福雷斯就是个例子。没错，他是很强，但也鲁莽。从他第一次召唤我以来，我发现他一直因为仕途不尽如意而悻悻不乐。他渴望与史上伟大魔法师媲美，让全世界拜倒于他的成就。因此，他汲汲于权力，好像一只狗抓着食之无味的骨头似的。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阴谋诡计，不停地想超越对手……他从来都不肯罢休。当然，他并不孤独。政府里还有别人也是这副德行，有些甚至比他还莽撞。你知道这种情况：魔法师全都豁出去的时候，差不多就该完蛋了。他们迟早会犯错，给我们可乘之机。我们迟早会走运。」
厨子望向天空。「好，该是继续的时候了，」他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条件。带我去找护符，而我向你保证，无论你要遭受什么惩罚，勒福雷斯都会接受你。不管你的主人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挡他。到时候我们就会是伙伴，而不是敌人了，巴谛魔。这样的改变不是很好吗？」
「不错。」我说。
「不然的话，」法奎尔把手放在膝上就绪。「你可以现在就死在这里，这个不知名的郊区树丛里。你知道你以前从没打败过我，充其量是侥幸逃走。（※或者，我比较喜欢这么想，是因为我自己反应机灵。不过我确实尽量避免与他正面交锋。）但这次不会了。」
正当我思考着这个沉重的声明，以及盘算怎么跑最好的时候，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几片叶子落下后，有个东西从树枝上掉下来，轻轻弹跳到我们脚边。是颗网球。法奎尔从残干上跳起来，我也赶紧起身——然而已经来不及躲起来了。有个人已经挤进树丛中央。
就是我刚刚看到在车道上玩耍的小女孩——大约六岁、满睑雀斑、头发蓬乱、宽大的T恤盖到肮脏的膝盖上。她瞪着我们，半是兴味盎然，半是提高警觉。
那几秒钟，我们都没有移动。女孩看着我们，法奎尔和我看着女孩。然后，她说话了。
「你们闻起来有汽油味。」她说道。
我们没回答。法奎尔移动了手，比出一个手势。我感觉到他的遗憾之意。
那么我为什么行动呢？纯粹出于自我利盆。法奎尔暂时分神，是我逃跑的绝佳良机。如果我也正好救了那个女孩……嗯，那算是扯平吧。毕竟是她给了我这个灵感。
我在一根手指末端点燃小小的火花，然后抛向厨子。
一个小小的声音出现，像是点燃瓦斯炉，法奎尔瞬间变成一团橘黄色的火球，当他四处跌跌撞撞，不舒服地吼着，并烧到周围的叶子时，小女孩尖叫着跑走了。这是个好点子：我也有样学样。（※只不过没有尖叫，当然。）
几分钟后，我已经飞向远远的天空，全速冲向高门，冲向我那愚蠢、卑鄙的主人。
纳桑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