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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掩盖了痛楚，强烈而灼热的气味。他能感觉到屁股底下那坨黏乎乎的团块，像是一片又软又滑的床垫。他羞愧万分，也愤怒至极。他能隔着关闭的门听到克莱瑞丝在厨房里活动，听起来她在煮东西。自从昨晚之后，她就没有露面过了。泰奥半夜里醒来，便开始哀求说他得去厕所。他吼了好几个钟头，现在终于憋不住了。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克莱瑞丝打开门道早安。她身上只穿着清凉的比基尼，右手拿着骯脏的铲子，浑身香汗淋漓。
「咱们在这的元旦过得还好吗?」她问。她把铲子放到一旁，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泰奥闭上眼睛。死亡的气味袭入他的鼻腔。
「我给你做了午餐，你一定饿了吧，现在你的肚子里清出空间来了。」她说。
她端了个盘子进房间，把一张椅子拖到床边，直挺挺地坐下来，像是有老师监督的孩子。她用叉子卷了些义大利面，细心地喂他吃，并刮除从他嘴角渗出来的酱汁。他把食物吐出来。
「吃啊，泰奥。」
「我不要吃。」
「你可没资格装模作样。」
「如果我快死了，那我就不吃。」
她微微扬起眉毛，唇边勾出浅浅的笑容。「傻瓜，我不会杀你的，你不配得到那种平静。」
「妳是真心的吗?」
「当然，快点吃吧。」
泰奥接受了食物。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相信克莱瑞丝，不过现在风向似乎对他有利。他的敌意慢慢消退，他对克莱瑞丝心生怜悯，同病相怜的那种。她拉不下脸来道歉，不过决定不杀他，还亲手喂他吃面，也算是在说对不起了，不是吗?
「很高兴妳改变心意。」他说，他开心到想要问：妳是否曾经爱上一个人，爱到妳确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克莱瑞丝叉起盘底的两块菲力牛排，要泰奥就着叉子吃。
「我不吃肉。」
「这对你有好处，你要吃，要想办法习惯它。」
他紧闭嘴巴。
「如果你不吃的话，就是瞧不起我，」她责难地说，「我可是用爱心烹调的。」
「我不要吃。」
她把肉放回盘子里，再用叉子刺他的乳头，直到流血。「我要你吃，别逼我来硬的。」
「那块肉一定已经坏了，有这么多天没冷藏!」
「吃啊!」
他勉为其难地吃了，味道已经变质了。当初他为了克莱瑞丝而买下菲力牛排的宽容大度，如今看来真是可悲。
「很美味吧?」
「嗯。」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她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直到盘底朝天。
「拜托妳把我的手臂放下来，改铐到床框上。」最后他终于开口请求，「我再也承受不了了，我几乎感觉不到我的手指了。」
她偏着头，在门口暂时停步，像是在考虑。然后她走了。
❄
克莱瑞丝直到快要傍晚才回来。窗户透进一股冷风，泰奥试着用污秽不堪的被单把自己裹住。他内裤里的秽物已经变硬了，房间内臭不可闻，使他作呕的感觉越发强烈。呕吐只会让现况雪上加霜，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憋回反胃的冲动。
「吃下这个。」她说，一边把一颗药丸塞进他喉咙。
他的嘴唇僵硬：干燥的舌头有股怪味道。他好多天没刷牙了。
「这药是治反胃的。我们需要谈一谈。」
「谈一谈?」
「百分之百诚实地谈一谈，你说怎么样?」
「我对妳一向很诚实啊，克莱瑞丝。」
她笑着点了根Vogue牌香烟。她穿着一件以这个天气而言太短、以这个场合而言太闪亮的洋装，脖子上戴着他在城里买的宝石项链，他还没机会送给她。克莱瑞丝自己翻出了礼物盒，这让他既自豪又心有不甘。
她跷起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你知道那部伍迪.艾伦的电影吗?《性爱宝典》2?我们来改编成自己的版本吧：『关于我：你想知道却不敢问的一切』。」
「啥?」
「一问换一问。你问我一个问题，然后我问你一个问题。交换条件啊，泰奥。」
「我没有问题要问。」
「我说了百分之百诚实喔。」
「妳错了。」
「萝拉和你看见的那个吻，」她说，「我们从来没谈过。」
「那都过去了，我宁可不知道。」
「你有时候说的话和我妈还真像，她也宁可假装某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某些事叫人太心痛了。」
「例如看到我亲另一个女的吗?」她朝他脸上喷烟雾。
泰奥受不了萝拉，他几乎提不起勇气想到她，而他的反胃感正在逐渐增强。
「不是她的错，」克莱瑞丝说，「我喜欢女人。」
这句陈述撕裂泰奥的灵魂。克莱瑞丝很擅长随她的心意去伤害他。
「那妳母亲有什么想法?」
「她真的很烦恼，」现在她的语气有着心痛，「我不确定我想谈这个。」
他们陷入忧伤的静默中。泰奥也不确定他想不想谈这个。
「发现她珍爱的女儿喜欢同性只是又一项失望，而且是最糟的一项。」她最后终于说，「但我不知道怎么隐藏真正的我。」
克莱瑞丝那种任性妄为的无拘无束是一开始令泰奥着迷的原因。对他这种每一步动作都经过精密计算、每次发言都字斟句酌的人而言，那种自由度是难以想象的。她对那样的自己并不需要惭愧，他也想变成那样。
「妳妈曾经逮到妳做什么坏事吗?」泰奥问。
「她曾经逮到我和另一个女同学在一起。我们喝醉了，回到我家去乱搞。她发现那女生躲在我床底下。」
「太可怕了。」
「可怕的还在后头。」她皱着眉，彷佛余悸犹存。「他们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你能相信吗?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他们还以为我可以被『治愈』。」
「我希望妳不是蕾丝边，克莱瑞丝。我还是怀着希望妳会喜欢上我。」
她把头发拉到脑后绑起来。他首次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些细纹，小小的岁月的痕迹。
「你真的认为你能像那样赢走我的心?」她问。她的语气是肯定的，也许有点若有所思。他发现这一切对她来说还是新的概念。
「没有别的方法了。」
「把希望押在我身上很蠢。」
「我必须尝试呀。我总不能永远留住妳，妳还是会一点一滴地重获自由的。我们来到这座岛，而我需要看看妳会有什么反应。」
「我觉得我的反应不怎么好。」
烟雾在他们之间营造出薄薄的雾。她起身关窗户，然后去厨房取来手铐的钥匙。她转动右边的锁头，金属发出象征解放的咔嗒声。
「别轻举妄动啊。」她说。
她慢慢拉低泰奥的手臂，分别铐在床框上。
他的身体状况不足以反击，肿胀的肌肉都在颤抖，而且很快就抽筋了。
「很抱歉我不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她说，边把钥匙放在床边桌上。
泰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他爱她嘛，实在太老套了，连他自己都说腻了。
他想说点特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却什么也想不到。克莱瑞丝离开房间一会儿，带着医生包回来。
「现在轮到我问问题了。这个的密码是多少?」
泰奥有如被石化了一般。他想到布雷诺和他该死的眼镜。
「拜托你，让我们用单纯的方式做这件事。」她说。
「克莱瑞丝，我—」
「我已经好心到把你的胳膊放下来了。告诉我密码。」
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是令人焦虑。她那种坚持的态度让他没有力气反驳。
「我能想象到的组合全都试过了，还是破解不了。」她把医生包放在耳边摇了摇，试着猜测里头有什么。
「有些事情真的令人很心痛，克莱瑞丝。」
她把医生包放在床上，俯向他的身体。她两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地捏。她的口气很清新，尽管有些烟味。
「我要你告诉我，而且现在就要。否则我就再把你的手臂往上伸。」
泰奥闭上眼睛，像在看着梦中的自己。他正很有耐性地在用宽宽的红色卡片盖房子，周围有树，还有明亮的阳光。然后他呼了一口气，把卡片屋给吹垮了。
「密码是零七零六，」他睁大眼睛说道，「请别做任何事。」
2 注：《性爱宝典》的原文片名为 Everything You Always Wanted to Know About Sex But Were Afraid to Ask，直译为「关于性爱：你想知道却不敢问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