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沉默的情人> 1

1

  葛楚德是泰奥唯一喜欢的人。其他学生在她身边不像他那么自在,女同学一走进实验室,总不禁要掩住鼻子;男同学试图表现得若无其事,眼神却泄露出不安。泰奥不希望让任何人注意到他在那里感觉多么愉快,因此总是低着头走向金属台。

  她就在那里,安详地等待着他。葛楚德。

  尸体在苍白的灯光照射下,呈现出十分独特的褐色色调,像是皮革。台子边的小托盘里装着用来作更深入检测的工具:尖端呈弧形的剪刀、手术镊子、鼠齿镊子和手术刀。

  「如我们所见,大隐静脉在膝盖内侧附近,然后从中央延伸至大腿前端的表皮。」泰奥说。他掀开葛楚德的上皮组织,露出她已干涸的肌肉。

  老师垂下眼皮看着手中的夹纸板,躲在如碉堡般的笔记中皱眉。泰奥并没有被威吓住,解剖学实验室是他的地盘。横七竖八的担架、肢解过的尸体、装着手脚和内脏的瓶瓶罐罐,在在赋予他一股在别处找不到的自由感。他喜欢甲醛的气味,喜欢戴着手套握住工具的触感,也喜欢躺在台子上的葛楚德。

  有她为伴,他的想象力便没有极限地驰骋:世界融化消逝,只剩下他和葛楚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的血肉都还在原位时,他便为她挑中了这个名字。一学期下来,他们越来越亲密。泰奥在每堂课上都会对葛楚德有新发现,她好爱给他惊喜。他会把头凑近她的头—那是她全身最使人感兴趣的部位—作出各种结论。这具身体原本属于谁?她的名字真的是葛楚德吗?还是更单纯的名字?

  是葛楚德没错。他望着她皱缩的皮肤、窄窄的鼻梁和稻草色的干燥嘴唇,完全无法想象她有另一个名字。尽管腐化作用夺去了她的人类外观,泰奥却能从那对变形的眼珠里看出一点名堂来:他看得出她曾是一位极为迷人的女性。他能够趁别人不注意时与那双眼睛对话。

  她死时大约六十几岁或七十几岁,她头上和耻骨上寥寥无几的毛发能证实他的理论。泰奥在一次详细的检验中,发现她的头骨有一道裂痕。

  他很尊敬葛楚德。只有高级知识分子会放弃充满奉承意味的丧礼,将自己贡献给未来,贡献给接受训练的年轻医生。她无疑认为,与其被黑暗给吞噬,倒不如成为照亮科学的明灯。她一定有满书柜的经典文学,还有从她年轻时累积下来的黑胶唱片搜藏品。那双腿肯定跳过很多支舞,夜复一夜。

  散发难闻气味的大缸里泡着的大体,有很多都是游民,是活着时就在等死的乞丐。他们没有积蓄、没有学历,不过有骨头、肌肉和内脏,因此他们还是有用处的。

  葛楚德不一样。很难想象那双脚曾在街头游走,或是那双手曾捧成碗状讨来足以过着二流生活的钱。泰奥也不认为她死于谋杀,例如在抢劫事件中头部遇袭,或是被出轨的丈夫乱棍打死。葛楚德的死因不同凡响,不是世间各种平凡的事件。没人会有勇气杀她的,除非他们是白痴……

  不过世界上充斥着白痴,你只需要朝周遭看一眼就找到了:有个穿实验袍的白痴、有个拿着夹纸板的白痴、还有个声音尖锐的白痴,后者正大言不惭地评论着葛楚德,好像她和他一样熟悉她似的。

  「关节囊已经打开了,纤维层也已经掀开,露出股骨和胫骨的远端和近端。」

  这女的害泰奥想笑出来。要是葛楚德听得见这番胡诌,一定也会乐不可支。他们可以一起品尝昂贵的葡萄酒,随兴地谈天说地,看电影,事后再像专业影评人一样,讨论电影艺术、布景和服装设计。葛楚德一定能教他生活的艺术。

  其他学生对她缺乏敬意,这令人相当恼怒。现在正用尖锐嗓音卖弄漂亮医学名词的这个女的,有一回趁老师不在时,从包包里取出红色指甲油,一边发出三八的笑声,一边给尸体的脚趾涂上蔻丹,其他学生都围在旁边看,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泰奥并不是报复心重的那种人,却想为葛楚德讨回公道。他是可以确保那女孩受到某种校规惩罚,但那样会流于官僚而效果不彰。他也可以安排给她泡个甲醛澡—看看当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变干时,会流露如何绝望的眼神。但他真正想做的是杀了她,然后把她那小小的、苍白的趾甲也涂成红色。

  当然他不打算做那种事,他可不是个杀人犯,更不是个怪物。他在孩提时便花费许多个失眠的夜晚,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试着判读自己的思维。他觉得自己有点怪异,他不对任何人有好感,不特别喜欢任何人,或特别眷恋任何人:他就只是活着而已。人群来来去去,他会被迫跟一些人共同生活,更糟的是:他应该要喜欢他们才对,应该要表现出好感才对。这些年来,他学到了如果有逼真的演技,日子会过得轻松得多。

  下课钟响了,学生们纷纷散去。这是本学年度最后一堂课。泰奥走时没跟任何人道别。现在灰色的建筑已落在他身后,他才回头看着它,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葛楚德了。他的朋友将被抛进公墓里,与其他大体一同埋葬。他们再也无法共享特别时光。

  他又成了孤单一人。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