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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

【薇奥拉】

“安静点儿。”柯伊尔助医将手指压在唇边说道。
风势已经渐弱,可以听到我们脚下树根处细枝断裂的声音。我们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有没有士兵行进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
还是什么都没有。
柯伊尔助医点点头,继续往山下走,穿过森林。我跟在她身后。这里只有我们俩。
我和她,还有我背上系着的炸弹。
我们的营救行动拯救了132名囚犯,其中有29名要么死在了路上,要么死在了营地里。柯琳就是第30名牺牲者。还有些人没有获救,比如年老可怜的福克斯小姐,而这些人的命运,我可能永远都无从知晓。柯伊尔助医估计,我们至少杀了20名士兵。神奇的是,“答案”只有6名人员死在了最初的突袭中,包括西娅、瓦歌娜助医,不过还有5人被捕,他们肯定会被刑讯逼供,交代“答案”的藏身之处。
所以我们搬走了,匆匆忙忙就搬走了。
即便那些伤员还不能自行走路,我们还是装好了物资和枪支弹药,将能转移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马车上、马背上以及强壮的劳力身上,然后我们逃入了森林,连夜赶路。次日,也就是行动的第二晚,我们来到了悬崖壁底的一处湖泊,在这里,我们至少有水,头顶也有东西遮风挡雨。
“这儿应该可以。”柯伊尔助医说道。
我们沿着湖畔安营扎寨。
接着我们开始做好应战的准备。
她掌心动了动,我立即弯腰潜入灌木丛中。我们来到了主路上方一条狭窄的车道上,我听到一队士兵喧闹的声流,然后渐行渐远,消失在远方。
我们仅有的解药补给日渐减少,于是柯伊尔助医实行了配给制。自从突袭以来,不管男人有没有声流,他们进城都变得异常危险,也就是说,他们再也无法将我们藏在隔间里,载着我们轻松接近目的地。我们不得不乘着马车来到市区外某个特定的地点,然后步行走完剩下的路。
逃跑也越来越困难,所以我们不得不倍加小心。
“可以了。”柯伊尔助医低声说道。
我站起身。月亮是我们唯一的光源。我们穿过马路,继续矮身前进。
在搬到湖畔以后,在营救了那些人以后,在柯琳死去以后——
在我加入了“答案”以后——
我慢慢学到了很多。
“基础训练”——柯伊尔助医如此称呼这种训练——由布雷斯薇特助医主导,接受训练的对象不只有我,还包括所有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的病人,目前基本全部病人都达到了这一标准,比我想象中要多。我们学习如何给步枪上膛、如何开枪,学习侦察活动的基本知识,学习夜间行动、跟踪、手势、暗语。
学习如何为炸弹接线及埋放炸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一天晚餐时分,我问道,结束了一整天的跑步、驾车和搬运之后,我浑身疲惫酸痛。“你是康复师,你怎么知道怎么——”
“带领一支军队?”柯伊尔助医说,“你忘了斯帕克之战。”
“我们当时自成一派。”福斯助医在桌子那头说道,她正吸溜肉汤。
助医们开始理睬我了,现在她们看得出我训练有多努力。
“我们当时不太受欢迎。”福斯助医对面的罗森助医咯咯笑道。
“当时我们看不惯某些将军的作战方式,”柯伊尔助医对我说,“我们认为地下作战会更有效。”
“而且由于我们没有声流,”纳达利助医在桌子那头说道,“我们可以潜入特定的地点,对不对?”
“可是负责指挥的男人们并不觉得我们是他们问题的答案。”罗森助医说道,她还在咯咯笑。
“这也就是我们组织名字的由来。”柯伊尔助医说道。
“新政府成立、城市重建时,”福斯助医说,“他们肯定希望保留手头的重要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矿洞里的爆炸物,”我幡然醒悟,“是你们很多年前藏在那里的。”
“事实证明,这是多么明智的决定,”罗森助医说道,“妮可拉·柯伊尔一直都是个有远见的女人。”
听到妮可拉这个名字,我眨了眨眼,仿佛柯伊尔助医不太可能有名字。
“对,好吧,”柯伊尔助医说道,“男人天性好战。谨记这一点才是明智之举。”
我们的目的地是个废弃之所,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这里很小,不过颇具象征意义,它位于城东一大片农田的上方。上面的水井和其他设备只是为了灌溉底下田地,而非为其他大型系统或房屋供水。如果任凭市长继续囚禁、拷打和杀戮市民,那么这座城市很快就会失去供给。
这也是远离市中心的好办法,我也没有机会见到陶德了。
这一点毋庸置疑,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我们爬到被截断的路上,继续隐藏在路旁的沟里。路过寂静无声的农舍时,我们屏住呼吸,楼上的灯还亮着,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户主应该只是出于安全考量。
柯伊尔助医又打了个手势,我越过她,钻到了马车底下。我被一个儿童滑板车绊了一跤,不过还是设法保持住了平衡。
炸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安全的,不会受到任何碰撞或摇晃。
可是。
我长舒一口气,继续往水井走去。
在这几个星期里,我们四处躲藏,绝不靠近城市。我们保持低调和安静,一边训练一边备战,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从城市逃出来的人找到了我们。
“他们在说什么?”柯伊尔助医说道。
“说你杀了所有的斯帕克人。”那个女人说着,将药物湿敷在流血的鼻子上。
“等等,”我说,“所有的斯帕克人都死了?”
那个女人点了点头。
“他们说这是我们干的。”柯伊尔助医重复道。
“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柯伊尔助医站起身,眺望着湖面:“让所有市民都视我们为敌人。让我们变成坏人。”
“他正是这么说的。”那个女人说道。我在林间跑步时发现了她。她摔倒在一处岩石路堤旁,幸好只摔破了鼻子。“他们每隔一天就举行集会,”她说,“大家都得参加。”
我抬头看向柯伊尔助医:“不是你干的,对不对?你没有杀他们?”
她脸上的怒火简直能点燃火柴:“你究竟觉得我们是怎样的人,姑娘?”
我跟她对视:“好吧,我不知道,难道不是吗?你炸了战壕。你杀了士兵。”
她只是摇了摇头,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给我的答案。
“你确定你没有被跟踪?”她问那个女人。
“我在森林里游荡了三天,”她说道,“甚至不是我发现了你们,”她指向我,“而是她发现了我。”
“没错,”柯伊尔助医看着我说道,“说起来,薇奥拉也帮了忙。”
水井出了点麻烦。
“水井离农舍太近了。”我低声说。
“不算近。”柯伊尔助医也低声回答我,她来到我身后,拉开我背包的拉链。
“你确定?”我说,“你用来炸毁通信塔的炸弹——”
“此一时彼一时。”她调整了下我背包里的东西,然后让我转过身面向她。“准备好了吗?”
我看向农舍,现在可能有人正在里面沉睡,也许是女人,也许是无辜的男人或孩子。我不会杀任何人,除非迫不得已。如果是为了陶德和柯琳,那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你确定?”我问。
“你要么相信我,薇奥拉,要么就不相信。”她歪了歪头,“你怎么选?”
风力渐渐变猛,一丝新普伦提斯市沉睡的声流被刮到路上。那是一种难以辨明的咆哮,夹杂着吸鼻子和打呼噜的声响,除此之外,几乎称得上安静。
陶德的声流就隐藏于其中。
(他没有死,不管她怎么说。)
“来吧。”我说着,取下了背包。
对李而言,那场行动其实算不上营救,毕竟他的姐姐和母亲不在被营救的囚犯之列,她们也并非已经死去的囚犯。她们有可能滞留在“答案”没有攻破的监狱里。
但是——
“即便她们已经过世,”一天晚上,李开口说道,当时我们坐在湖畔,正往湖里扔石子,经过一整天的训练,我又开始腰酸背痛,“我只是想知道结果而已。”
我摇了摇头。“如果你不知道,那就还有一线希望。”
“不管我知晓与否,她们的生死都已成定局。”他再度坐到我身边。“我认为她们已经死了。我感觉她们已经死了。”
“李——”
“我要杀了他。”这是那种男人作出承诺时的语气,而不是威胁。“如果我离他足够近,——我跟你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他。”
月亮升至我们头顶,湖面上映出两个倒影。我又往湖里扔了颗石子,看着它划过月亮的倒影。营地在湖岸上方、我们身后的树林喧闹繁杂。声流到处都是,包括李身上越来越响亮的声流。他没那么幸运,没有资格获得柯伊尔助医定额配给的解药。
“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发展。”我轻声说道。
“杀人?”
我点点头。“即便那些人罪有应得,即便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即便那时的实情跟你设想的不一样。”
我们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最后他终于说:“我知道。”
我看向他:“你杀了一名士兵。”
他没有回答我,而这正是他的答案。
“李,”我说道,“你为什么没告诉——”
“因为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发展,难道不是吗?”他说道,“即便那人罪有应得。”
他又往湖里扔了颗石子。我们并没有靠在一起,而是彼此相距一段距离。
“不过,我还是要杀了他。”他说道。
我将背纸揭下来,将炸弹压到水井的一侧,用树汁炼成的胶水固定住炸弹。我从背包里取出两条线,将线的两头拧好,然后接在炸弹延伸出来的两条线上,接住线的一端,另一端悬空。
炸弹现在装上引信了。
我从背包正面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绿色数字设备,将悬着的线头捻在设备的末端。我按下一个红色按钮,然后又按下一个灰色的按钮。绿色的数字亮了起来。
现在,炸弹已经准备好计时了。
我按下一个银色按钮,数字调到30∶00。我再次按下红色按钮,翻过设备,将一块金属片滑到另一块下面,然后再次按下灰色按钮。绿色数字立马变为29∶59、29∶58、29∶57。
炸弹开始倒计时了。
“做得好,”柯伊尔助医轻声说,“该走了。”
我们又在森林里藏了近一个月,等待囚犯们康复,等待其余的人完成训练,等待一支真正的军队成形。接着,那个夜晚来临了,我们的等待结束了。
“起床了,姑娘。”柯伊尔助医跪在我的床脚说道。
我眨了眨眼,清醒过来。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柯伊尔助医压低了声音,以免吵醒帐篷中的其他人。
“干什么?”我也轻声说。
“你说过,我叫你做什么都行。”
我起床,走到外面的严寒中,跳着去穿靴子,这时柯伊尔助医已经为我准备好一个背包。“我们要去城里,是不是?”我边说边系紧鞋带。
“这姑娘真是个天才。”柯伊尔助医冲背包咕哝道。
“为什么是今晚?为什么是现在?”
她抬头看向我,“因为我们得提醒他们,我们还在这里。”
背包空空如也,贴在我的背上。我们穿过院子,挨着农舍走,不时停下脚步聆听周围动静。
没有。
我准备好了,我看到柯伊尔助医向后仰去,倚靠在这栋房子的外墙上,看着那一大片白色的墙壁。
“这样应该就没错了。”她说道。
“没错什么?”我环视四周,现在感到非常惊讶,因为附近有个计时器正在“嘀嘀嗒嗒”。
“你忘了我们是谁了吗?”她的手伸入康复师长袍的口袋中,她还穿着这条裙子,虽然裤子实用得多。她取出了某样东西,然后将它扔向我。我不假思索地接住了。
“你何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呢?”她说道。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事,那是支残破的蓝色炭笔,是我们从篝火的余烬里找出来的。这支炭笔在我的手掌里抹了道灰蓝色。
我又盯着那支笔看了好一会儿。
“时间不等人。”柯伊尔助医说。
我吞了吞口水,接着拿起那支炭笔,在农舍的白墙壁上画了三道。
那个我所写下的字母A也看向我。
我发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
等我回过神环视四周,柯伊尔助医已经沿着车道旁的沟渠离开了。我匆忙赶上她,一直低着头。28分钟后,正当我们赶到森林深处的马车旁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恭喜你,士兵,”启程赶回营地时,柯伊尔助医说道,“你打响了决战的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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