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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锯末从石梯上跑下来拦住卫兵。卫兵告诉她,利西马库叫我们开门。于是,面对利西马库和四匹累得口吐白沫的赛马,锯末问他,你在玩什么?我要烧掉那些抛石机,他回答,他们杀了奥尔罕,我要杀了他们。

  我喜欢锯末,那姑娘有脑子。好吧,她说,那记住走直线,不要绕弯,我尽量掩护你。

  利西马库并搞不懂她有什么计划,但聪明地相信了她。他挥了一鞭子,马就像离弦的箭一样从城门口冲了出去。锯末回到城墙上,投石车已经就绪,随时都能发射。她快速调整了其中几台的机栝,然后下令。数百个石球凶猛飞出,弹跳着向前滚,只为给单骑冲锋的狂战士利西马库留出一条安全路线。不用说,砲弹还没落地,敌人就放下手中的各种活计,除了操作抛石机的七个人,其他全像游猎场的鹿一样朝着那座该死的小山丘狂奔。

  七架抛石机中,有两架在前几轮攻击中损坏。那些理论家预料得没错,其中一架刚一发射,抛杆就折断了。另一架发射时吊索没能松开,网兜缠住了抛杆,也断了。剩下五架还能正常工作。我猜,抛石机的操作员忙着盯城墙,没注意到一路接近的利西马库,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利西马库走得匆忙,忘了带武器,但关系不大。操作员都是工程兵,大家都知道,工程兵是不懂打架的。他赤手空拳打死了两个还是三个人,其余的四散逃命,直接逃到了石球的滚动路线上;倒霉透顶,但战争就是这样。没有他们碍事,利西马库开始涂抹灯油,点火后等了一阵,等火势让他满意了,才掉头回城——是走回去的,战车的车轴在中途折断,而利西马库是绝对不会跑离战场的,那样有失体面。于是他悠闲地走着,可能还有点得意。回到北门时,杀人如麻的石球依然在他两侧弹跳。他停下来,调整了一下扛在肩上的第二架抛石机断落的抛杆。这是他能顺走的、唯一勉强算个奖杯的东西。

  (由于这个举动,他对守城的贡献比这个故事中的任何人都要大。晚点跟你细讲。)

  总之,最后我活了下来,而七架抛石机全部报废。尼卡带着手下查看损坏情况——是我杞人忧天了。直到我和下士赛甫拉喝完酒,我才鼓起勇气问,尼卡怎么样?哦,他当时没在,赛甫拉告诉我,他去城里的锯木厂了。对啊,是我叫他去的,我忘了。

  我一步步爬上城墙,找到尼卡。他见到我吓坏了,你不是躺着吗?

  “闭嘴。”我说,“这里什么情况。”

  尼卡听阿塔瓦杜斯说,抛石机开始轰炸时,阿塔瓦杜斯就在墙上,和我之间隔了五座哨塔。感受到城墙的震动后,他立即沿着城垛走道狂奔,一块石头落在他脚下一码远的地方,砸断走道,让他不得不停下。但他是阿塔瓦杜斯,当然不会像任何正常人(或者我)一样东躲西藏吓出屎。他站在原处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敌人的意图:集中火力砸出一个足够大的豁口,让军队可以冲进去。但有些石块的撞击点太低了,会被反弹回去,造成的损害有限。只有砸中顶部壁垒的才有显著效果,因为壁垒只有下方一个固定面,更容易碎裂和崩塌。所以,抛石机只能摧毁城垛和壁垒,无法轻易破坏城墙主体。意识到这一点后,阿塔瓦杜斯就不担心了。虽然没了城垛很糟糕,但抛石机只有七架,要对城防工事造成决定性破坏的话,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对方的角度选择很有限,要保证射程,又要躲过我们的投石车,只能挤在那座孤零零的小山丘上。简而言之,抛石机并不能突破城墙给士兵们开道,最多只能时不时让城里的一小撮人遭殃。这就是尼卡给我讲的阿塔瓦杜斯的经历。他似乎并不认为,一个人笔挺地站在轰鸣的巨石中,进行效果难测的观察、推理有什么了不起。这就是罗珀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真心讨厌他们,即使他们四处烧杀抢掠,把我这样的人视为垃圾。泥土里的虫子也能对抗狮子——这古老的口号贯穿了几次社会战争、奴隶起义和行省叛乱。是的,罗珀人就是掠食者,他们把人打残打死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么做虽然带来大量好处,但这并非他们的目的,就像狮子总在无意中慷慨地养活食腐动物一样。即便如此,如果要在狮子、狼、豺和狐狸之间选择,我永远选狮子。它们的所作所为不一定正义,但真的很帅。

  说到哪儿了?对了,人们不再恐慌,抛石机全数覆灭,城墙依然完好,我也没死。福提努斯在我休养期间接管了城里一切事物。换句话说,灾难正在酝酿中。

  众神保佑,他做得非常努力。他想看到我感激又崇拜的眼神,想在我苏醒时第一时间送上好消息:那个捅了我心爱的艾科玛的混蛋已经被抓,正在监狱里等待审判和处决。于是他派卫兵——是的,直接派了卫兵——到二狗查探。不用说,卫兵过去的时候,酒馆已经空了,只剩下艾科玛,以及蓝帮派来照顾的医生和护士。所以他们开始审问医生——医生是事发后六个小时才到的,什么也没看见——此路不通,他们又叫醒了艾科玛——这是她出事后睡得最好的一觉——开始问她问题。她当然说不出话。他们威胁要以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逮捕她,于是她以她那特有的语气叫他们滚蛋。他们离开酒馆,去了蓝帮公馆,开始胡乱逮捕有嫌疑的人。当然,当然!这造成了一场骚乱。最后,还是靠着蓝帮无与伦比的气量和大局观,以及阿拉萨克亲自下场调解,他们才能活着走出去,自然是鼻青脸肿。

  福提努斯意识到他可能办错了事,虽然真的不知道错在哪儿,但还是感觉到了不对。于是,他又尝试了另一种方法:五千金斯塔隆悬赏罪犯的名字。如果我在的话,我会告诉他这是自找麻烦。他一小时内收得到了一百个名字,那些所谓的目击者一个个赌咒发誓,即使他们事发时根本不在场。正当他忙着摆脱这些白痴时,一个绿帮的人找到他,给他说了一个有重大嫌疑的名字:索里斯帕。

  不愧是福提努斯,他立即让人查询名册,都城只有一个人叫索里斯帕。他派了二十个卫兵去抓他。他应该做的是——任何傻瓜、小丑或老鼠都会做的是,找到蓝帮的朗基努斯(记住,消息是绿帮的人给的),问他有没有听说过索里斯帕这个人。而朗基努斯会回答,是的,那是我父亲。

  胜利公园大暴动已经过去很久,上城居民大概已经忘记了帮会的暴脾气,主要一直没人再干出惹毛他们的蠢事,例如逮捕帮会首领的父亲。出于爱国精神,还有对我个人的认可,阿拉萨克努力安抚了义愤填膺的蓝帮。但坐在看守所里、戴着镣铐的不是他父亲。公平地说,朗基努斯也不是毫无贡献,他还是象征性地阻止了一下。帮众们当然不答应,他迅速放弃努力,任他们自由砍人。没办法,如果他诚恳认真地叫停暴动,绿帮老大的位置就得丢了。而且他也是真的生气,这合情合理。事关亲人,让城市和公众利益见鬼去吧,没毛病。

  对了,还是提一下吧,福提努斯并没有抓错人。索里斯帕喝醉了,想捅一个得罪过他的人,艾科玛想要阻拦,结果被捅。这样的意外时有发生,对错无关紧要。我想,如果没有这一出闹剧,索里斯珀大概会等到艾科玛康复后,可怜兮兮地溜到二狗,哭着脸连声道歉,对加入二狗黑名单也不敢反驳。接着,艾科玛会得到一大笔钱,帮会能保住面子,皆大欢喜。只要执法人员不来多管闲事,贫民区就会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事故。

  而现在,绿帮全员武装,准备在看守所火拼。阿拉萨克的蓝帮帮众自然奋力杀出一条路。这就是帮会斗争的精髓所在。绿帮想做的任何事,蓝帮都会热心担负起阻止的义务。所以,不管阿拉萨克如何真诚地提倡和平谈判,他的人都会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你可能觉得,到了这一步,福提努斯无法让局势进一步恶化了吧?但他就是做到了。他召集工程兵,命令他们站在两拨人中间,不让蓝绿两帮动手。他们都是我的手下,手头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修补抛石机造成的破坏。此前,他们并没有卷入这场纷争,本来也不会打架。

  任何脑子正常的工程兵军官都不会听从这样的命令。但我当时躺在神庙的医务间,代理我掌管兵团的是尼卡——帝国的楷模,像奴隶一样忠诚。当然,他告诉了福提努斯这个主意愚蠢透顶,危险性是墙外敌人的五十倍。但是福提努斯下了令,他不得不服从。

  我对尼卡多有苛责,大部分时候都是有道理的。但没有我在一旁唠叨时,他脑子好得很。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有时我在想,也许不用我手把手带着,他也能在外面独立在生存。

  来,跟我想象一下:你和绿帮成员走在费希街上,怒不可遏。这段时间,为了拯救城市,你违背了伴随一生的本能和经验,与官府亲密合作。但官府逮捕了朗基努斯的父亲,并把他扔进监狱。你走到马市口,街对面就是蓝帮,正准备冲上来跟你拼命。好吧,走着瞧。一旦搞定他们——

  好了,蓝帮出场。他们没有往前,全部停在马市口北侧。所以这里就是战场了,很好。但当你走近时,你发现他们好像不是来打架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比如街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坑,或者有炽天使用燃烧的剑拦在中间。于是你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看到了!在马市口正中,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他衣着普通——看得出来比较有钱,但看不出身份。他显然没带武器,但椅子是军用折叠椅。你认得这张脸——他是尼卡弗鲁斯·波泽思,那个奶白脸工程师的高级副官。你们见过很多次,他每次都在急匆匆地传递命令。你对他既没有好感,也说不上讨厌。此时他坐在椅子上,读着一本书,旁边的地上放了一瓶酒。

  蓝帮的前排让出一条道,一个人走了出来。你当然认识他——蓝帮首领阿拉萨克。他走到波泽思将军面前,后者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了。他站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但那本书肯定非常精彩,因为波泽思依然没反应。

  作为绿帮的一员,你自然乐于看阿拉萨克的笑话。显然,他是努力忍住才没发火的。他向前一步,说了些什么。波泽思似乎突然注意到有人,在书中放了一个书签,友好地和他打招呼。对话很简短,你听不清楚,但我猜你能想象对话的内容。然后阿拉萨克跺着脚回到蓝帮人群,看起来气炸了。绿帮这边随即传来三三两两的笑声。

  你看到朗基努斯走到绿帮最前面,表情复杂,并不开心。他走上前,波泽思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朗基努斯开始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但波泽思只摇了摇头。朗基努斯落败,回到绿帮人群。蓝帮不怀好意地嗤笑,让人大为光火,毕竟他们老大刚刚才受到同样的侮辱。

  围观了这么久——先是好奇,接着嘲笑蓝帮,然后在看到朗基努斯同样蔫掉时默默憋笑——不知怎么的,那种让你七窍生烟、恨不得杀个痛快的怒气不那么强烈了。你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波泽思礼貌而坚定地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要火拼,顺便大肆抢劫一番并袭击看守所——好吧,很明显,他没有办法阻止。但首先,他们将不得不对付他,这相当于跟奥尔罕上校作对,毁掉我们目前为止的一切努力。他异常安静而坦然。因为他知道大家说到底都是理智的,要守住城市,唯一的方法就是停止内讧,打起精神,不耍小孩子脾气——换句话说,帮会争斗已经是过去式了。大家不再是一群暴徒,而是六百多名有责任感的成年人,能克服情绪,清楚地意识到我们此时要做的这件事有多么愚蠢,意识到最好的办法是忘掉这一切,各回各家。

  “我差点吓尿,”尼卡告诉我,“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于是我去见了朗基努斯,把他父亲的释放令交到他手中,这样他就可以转交给卫兵了。谢谢你,我对他说,谢谢你没杀我的手下,也谢谢你没毁了这座城市。不客气,他说,艾科玛的事我很抱歉。这个道歉是认真的。除去恶毒和阴险,他这人其实挺有担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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