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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这个晚上没留下任何心灵创伤就过去了。要不是因为他们太累,注意不到任何事情,就是他们搬到医师家已经产生他们想要的效果。差点把他们吓死的那个沉重敲打声,就像开始时那样突然地停止,而卡特琳跟莉芙设法说服了加里尔,叫他别冲到外面去。他们随后检查了所有的门窗,好让自己确信没有人进得来,又拿椅子来卡在前后门的门把下面,增加安全性。对这个安排感觉到合理的满足以后,他们三个接着就到楼上安顿下来,一起挤到他们找得到的最大临时床铺上,希望能够靠这样保暖。虽然如此,卡特琳醒来时还是觉得很冷,冷到让她怀疑,就算她是独自睡在阳台上,状况也不可能更糟了。

  起初她发现使用双手做事很困难,但接着恢复的血液循环慢慢运作到她的四肢末梢。她的关节僵硬,她的伤势让她全身都在疼痛,少数没有被衣服遮住的瘀伤,比前一天更大更黑。因为寒冷,她不敢去检查衣服下面的其他部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说话,都会留下一小条白色云雾,放大了似乎进驻到她残破身躯里的刺骨寒意。从没关紧的百叶窗缝隙进入的微弱光线里,她可以看到莉芙跟加里尔死白色的脸,他们的眼睛是肿的,鼻子是明亮的红色。他们的头发油腻骯脏,因为在过去几天的混乱之中,他们没怎么去想盥洗的事。

  莉芙就像是从卡特琳的表情里,解读出她自己看起来什么样子。她抓抓她的头皮,这样只是弄乱了她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蓬头垢面。

  「天啊,我真期待回家洗个澡。」现在在她心中,显然美好的SPA太过遥不可及,她根本不会再去想那个念头。「我们不能加热一些水,然后把我们身上大部分的尘土洗掉吗?我头发上的味道让我觉得恶心。」她用手臂环抱住自己,希望增加暖意。「而且如果我们死在这里的话,我不希望我被发现的时候看起来像坨屎。」

  加里尔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他开口时无视于她的悲观论调。「如果妳们愿意跟我到屋子那里去,我就可以在那边把水加热,这没问题。」他把裤子拉高,盖过他特别为这一趟买的羊毛内衣。「食物在那里,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非去不可,除非我们打算饿死。我们去那里时,可以试着继续做些修理工作。我们最好做些在这里闲晃发神经以外的事情。我向妳们保证,那样时间会过得比较快。我们现在知道不管在这里或那里,那孩子都一样可能出现。」

  卡特琳伸手去拿她在爬进睡袋以前脱下来,半冻僵地醒来以后却极度想念的羊毛衣。那件衣服摸起来冷冰冰的。「你要我们去涂油漆吗?我可说不出我很喜欢这个主意。」普提看起来好像也同意她的看法。牠可能根本不想到外面的雪地上,而且会乐于继续躺在她脚边的垫子上。

  莉芙还在颤抖。「我想沿着峡湾再往上走一些。」她终于看起来像是打算多穿点衣服的样子。「也许,也许我们会找到一艘船,让我们可以搭到伊萨菲尔德去。我不是说要走很远,只要远到可以让我们可以把峡湾看得清楚一点。记得吗,捕鲸站、工厂、或者随便什么的大烟囱跟遗迹就在那附近,我们搭船来这里的路上有看到,我们不能到那里去吗?」

  「妳真的知道怎么驾船吗?」她们对加里尔提议继续修理有负面反应,似乎惹毛了他,而且卡特琳觉得这样相当愚蠢。他不太可能期待她们会高兴得跳起来吧。「我不会想要冒这个险。」情绪激动让他的声音有点拔尖。

  「如果这里有艘船,船里可能就会有无线电或电话。」莉芙还不放弃。

  这不是第一次了,卡特琳心中的谈判专家有了动作。「我建议我们到房子那边去,弄点东西吃,洗洗头发让自己振作一下,工作一会儿,然后在光线足够的时候去健行。」

  她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一片漆黑或阳光普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走远,虽然她身体的痛楚稍微平息了一点。「当然这要看天气,不过在我听来外面安静下来了。」他们听不到风的呻吟;就像在室内,静默似乎也主宰了室外。「这样可以吗?」她注视着莉芙,她耸耸肩,然后再看着加里尔,他哀伤地瞪着她。

  他为什么要难过,她不知道;或许他开始想到了,事情的结果会很糟糕。他们可能会平安回家,但接着这种挣扎又会重新来一遍,他们恶化的经济问题更是于事无补。一个废村里的民宿,不管是荒废状态还是刚翻修过,都不会改变任何事。她对他露出甜美的微笑,但他别开了视线。然而莉芙似乎对她的提议感到很兴奋;毕竟他们可以再沿着峡湾走一段,去寻找一艘不存在的船。

  ❄

  水实在太热了,或者只是因为外面阳台上的寒意,才感觉像那样?在加里尔把水从一只铝锅里倒到她头上的时候,卡特琳感觉到她的头皮一缩,那边的瘀伤抽痛起来,差点害她没命。她面对着毁坏的木条,以及他们还有待修理的大洞下面的黑色土壤。她很惊讶土壤上没有雪,尽管周遭全部的地区都盖上白雪了。也许黑色的土壤比周围的土地都更暖一些,雪一落下就被融化了。在有阳光的日子里,黑色物体摸起来通常比淡色物体更暖。幸运的是,在他们找到狐狸骸骨以后,加里尔立刻就把骨头盖起来,所以她不必忍受那个骨头瞪着她看。另一波水从她头上像瀑布般流下,把肥皂弄到她眼睛里,却让她温热酸痛的头皮减少了痛楚。

  「该死。」卡特琳揉着眼睛,结果只是让状况变得更糟。「把毛巾给我。」她弯下腰去,睁开眼睛,然后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她看到前廊上有双骯脏的小脚,就在她的脸孔下方,就好像有个孩子站在她前方,贴得很近。她再度闭上她的双眼,但当她重新睁开的时候,她看到的就只有前廊的湿木板。她太快直起身体,让她觉得头晕目眩,她头发上的水飞向四面八方。

  「妳怎么啦?」加里尔恼怒地用毛巾擦干喷到他身上的水,然后才交给卡特琳。「妳们两个搞得一团乱!」

  莉芙是第一个洗头的人,把水喷得到处都是,那时她也宣称肥皂流进眼睛里了。普提因此得到牠不想要的淋浴;那时牠从前廊上跳开,现在不敢再回来了。

  卡特琳现在纳闷地想,莉芙是否经验到同样的幻觉,但她不想问,因为她不知道她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她也不想提起那个男孩,因为在他们做修理工作时,已经设法维持整整三小时不谈他了。另一方面来说,他们心里都想着他,这并不是秘密。他们已经开始处理前任屋主堆放在一楼的木板——虽然他活得不够久,无法完成铺好新木头地板的工作。这表示他们全都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靠着彼此的存在来互相安慰。虽然这栋房子不大,他们没有一个人希望到头来在封闭的房间里独处。

  「我们就来看看你怎么应付。」卡特琳把毛巾包在她的湿发上。「剩下多少水?」

  「剩下的不够。」加里尔让她看看锅里剩下的水。「我要去弄多一点来。火炉还在烧,水很快就热了。我比你们两个都强壮些,不必把水弄到那么热。」

  「当然啦,你当然是。」莉芙从她拉到外面来的厨房凳子上站起来。她也用毛巾把她的头发包起来,就像一条白色缠头巾。光只是洗过头发,她看起来就好了很多,而且她似乎很放松。

  「你比我们都强悍得多啦。」她把刚抽完的烟屁股塞回盒子里,同时皱起眉头。比起跟加里尔争执哪个性别在洗头发的时候比较勇敢,她的香烟库存似乎是更值得关心的事。「你们在医师家里有看到别包烟吗?」

  「没有。」虽然卡特琳不高兴莉芙拿了那些烟,但从她能够用香烟烧掉她的一部分压力以后,一切似乎就变得平静许多。她怀疑等那一包烟耗尽以后,气氛就不会这么放松了。

  「我们今晚会更仔细查看一遍那些橱柜。」他们已经决定在医师家多待一晚上。「也许我们会找到更多香烟。」莉芙一脸喜色,让卡特琳很担心她会再度点烟,然后在即将找到更多烟的期待之中,把现在这包抽光。「不过别抱太高期望。」她提出警告。

  加里尔往下走到溪流那边去了,而卡特琳虽然很乐意在前廊上等他,但她实在太冷了;她从毛巾底下戳出的头发末端感觉上僵硬又冰冷。「我们该进屋里去吗?」

  「天啊,是该进去。我冷死了。」莉芙抖抖身体。「妳能想象在那女人跟她的孩子掉进冰层下的时候有多冷?我本来没想到这里还可以变得更冷,但峡湾甚至还没冻结呢。实际上气温要有多低,海洋才会冻结?」

  「我根本不知道。」卡特琳不想知道。她有种感觉是,如果她们对这件事谈得太多,不知道怎么的就会召来更加寒冷的天气,然后船就不能停靠在码头上了——事实上,甚至橡皮小艇都上不了岸。

  莉芙在前廊上交替踏着双脚,却没有动身朝屋里走。「妳能想象她领悟到她救不了孩子的时候那种绝望吗?」卡特琳的鸡皮疙瘩回来了。她真希望莉芙改变话题。「她一定在水里面挥舞着手脚,设法要把他抓得够紧,然后把他举起来?我想到最后她根本不在乎她自己了,只要孩子获救就好。」

  「别再讲这件事了。」卡特琳再也受不了。「用不着深入所有细节,我们都知道那样的死法很恐怖。」

  「妳认为我们看到的那个孩子是被溺死的男孩吗?」莉芙说得这么轻,几乎是耳语了。「在加里尔跟我们说起书上写了哪些关于他们的事情以后,就有某个东西从屋外撞上房子。如果那是个鬼魂,就解释了很多事。」

  「不,」卡特琳严肃地说:「他年纪大得多,那个溺死的小男孩才五岁,而且这个孩子肯定是活着的,不是死的。」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甚至没说服自己。

  「我们进去吧。」木头火炉的暖意在门口迎向他们。普提走出来,尽牠所能地靠近她,然后躺在她脚下,很高兴牠那小小的身体能够藉此得到一丝暖意。自从他们抵达海斯泰里以后,就卡特琳的记忆所及,现在这种从寒气中踏入室内的感觉是最好的,而对于她雷克雅维克家中的温暖,她满心都是无法形容的渴望。更没有帮助的是,她隐约怀疑有某种坏事就要发生了,因为他们全都感觉这么好。她觉得很想哭,却克制住自己。

  「我真的想爬进这里面。」莉芙站在火炉的添柴口,在她能够忍受的范围内把双手贴近那里。「我已经忘记温暖是什么感觉了。」

  卡特琳效法她。她注视着她的双手变红,从她的指尖往上沿着手背延伸,直到那一片红润消失在她的夹克手臂底下。她的痛楚似乎已经平息了,她的身体不再疼痛。

  「我也是。我已经开始担心身体会再度冷下来了。」

  她没有再享受更多暖意,因为一阵恐怖的爆响从她们背后冒出来,几乎像是枪声。莉芙尖叫着抓住卡特琳。普提跳起身,困惑地望着四周。

  「那到底是什么鬼?」卡特琳想要甩掉莉芙的手,但在骚动中她撞上她头上的毛巾,差点把毛巾弄掉。她设法让莉芙放开她,然后在毛巾掉到地板上以前抓住了它。她心里还可以看到那孩子骯脏的脚,这画面太过鲜明,让她不敢转头去看。加里尔迅速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而她决定等候,然后让他看看到底是什么跟她们一起待在房间里——既然他觉得自己是这么厉害的大英雄。

  「那个噪音是什么?」加里尔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我听到妳们两个尖叫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差点弄翻所有的水。出了什么事?」

  房间里显然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因为加里尔看起来够冷静的了。卡特琳转过身去,抗拒着瞇起眼睛的冲动——要是瞇起眼睛,如果那里真有什么东西,就能够更快把眼睛闭上。她没有告诉他只有莉芙在尖叫,因为她不完全确定事实如此,很有可能她也叫出来了,但她自己没发现。

  「我们听到某种恐怖的杂音,就是很大的破裂声响,就在屋子里面,然后你就来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加里尔环顾四周,卡特琳也跟着做,然而莉芙仍然面向木柴火炉,她背对着房间,把脸埋在手心里。「等你们弄清楚那是什么再告诉我。」然后她又补上一句:「如果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就编句谎话。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没有人有必要编什么谎话。」加里尔走进房间里,然后走向木头地板上腐烂的那一小块。「我可以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弯下腰去,把某样东西捡起来。在他直起身体的时候,交给卡特琳一片破裂的地板。「拼花地板破掉了。」他似乎很困惑。「也许我们把地板钉下去的时候用力过猛,它因为炉子的热气胀裂了。」他伸手拿了另一块仍然靠墙放着的木头。「要不然就是跟这种腐烂有某种关系。」

  他检查了那块木头,就好像那里有答案似的。「我猜我们会有必要把这一部分地板上的所有木板都拿出去。在前面那里,有好几片前任屋主放在那边的木板。」

  「这不是个真的很大规模的计画吗?」卡特琳很渴望把她握着的木板扔进火里,而且要是照她的意思做,残存的楼板跟剩下的木头全都要如法炮制。「我们甚至无法完成我们已经开始做的事,更不要说是在清单上增加新计画了。」

  加里尔瞪着他的双脚,好像陷入出神状态,他没有马上回答。「这个地板的状况有些问题,我确定我们必须修好它。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我觉得那个问题好像可能散播到整栋房子,然后一切就毁了。」

  「从我们上次看到那个污点以后,它没有变得更大。为什么它现在会开始散播呢?」卡特琳盯着那个印记。她是对的吗?在她看来,那块污渍似乎根本没变过,虽然她并不尽然记得它的外围轮廓。「它的形状这么方,不是很古怪吗?」

  现在当她注视地板的时候,她发现到受影响范围的边缘异常地笔直,角落几乎是尖的。「有可能是下面的什么东西导致那块污渍吗?」

  「像是什么?」加里尔对湿气跟腐烂的知识,跟卡特琳差不了多少。「如果是这样,拆掉地板就会暴露出问题所在。」

  莉芙走过来站在他们之间,瞪着那一点。直到现在她才开口了,而很显然她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很有限。「如果我们要出去散步,我想我们应该动作快一点。我们把水拿进来,加里尔,这样你就可以洗你的头了,然后我们就动身吧。要不然我们还没走到半路,天就黑了。」加里尔开口想要说什么,但莉芙打断了他。「加里尔,你答应过的。我们要到工厂去。」

  加里尔没有同意这句话或者嘟哝着抗议,反而有一瞬间望进卡特琳眼底,然后转身回到外面去拿他留在外面的锅子。尽管有这股温暖,卡特琳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寒意传遍她全身。她有种感觉,加里尔也怀疑某种坏事要发生了,但谁知道那可能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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