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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云朵看起来全都在同一刻放弃抵抗,这可能是因为它们的负担太沉重;这一分钟一切都还很平静,下一分钟夜晚的空气里就充满了强劲来袭的沉重落雪。雪吞噬了每一种声音,消去了潺潺的溪水声,还有波浪冲上海岸的声响。这种转变没有让他们觉得更好些,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听不到周遭的声响、也没必要因为听到这栋烂房子吱嘎一响就开始紧张兮兮,肯定是让人觉得心头一宽。窗户全都用木板封住了,对现状并没有帮助;这意思是说,他们现在全都被剥夺了五感中的两感,让他们更难知道是否有别人在外面。

  「我想要另一根烟。」莉芙毛躁不安,有根蜡烛站在他们坐着的旧餐桌上,她用食指扫过烛焰。她在厨房发现一包打开的云斯顿,就拿了一根,卡特琳则大声地反对——她不想偷任何属于陌生人的东西。放在铜制矮烛台里、散布在整栋房子里的其中一根蜡烛烧尽就够糟了,而且大有可能的是,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只剩残桩为止。然而他们急迫的需求,或许可以正当化他们的偷窃行为——这跟莉芙抽烟不一样,那是她早该放弃的坏习惯。

  「妳想跟我一起再去看看吗?」

  「不想。」在莉芙逃之夭夭,留她一个人面对藏在屋子转角后的东西以后,卡特琳肯定不会先开始出手帮她。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在提出威胁以后,声音的主人就消失了,留下卡特琳坐在那里,在夜晚的寂静中发抖发到骨髓里,普提则在她身边,她一直坐到加里尔奔向她,后面还跟着莉芙。

  莉芙沿着小径逃走时,正好碰上带着钥匙回来跟她们会合的加里尔,她一头撞进他怀里。她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把她们的遭遇告诉他,而他立刻往前冲去找卡特琳,在听过莉芙的叙述以后,他不确定他在医师家会碰上什么东西。在确认卡特琳没受到伤害以后,他愤怒又充满决心地大步绕过转角,希望能够抓到那个少年犯,给他一顿好打。但那里没有人,对卡特琳来说这并不意外;那男孩已经在几分钟前离开了,而既然他对这个区域比他们熟一千倍,设法去追他完全没有用。在一片黑暗之中,也没多少机会成就英雄之举。

  「我不懂我们怎么会忘了带蜡烛来。」自从莉芙看到那些蜡烛以后,加里尔每隔一段时间就唠叨同一句话。「我发誓,在我们买补给品时,我一定连有蜡烛这种东西存在都忘了。」

  「拜托,跟我一起来吧。我不可能一个人去。」莉芙忘了自己在干什么,手指掠过火焰的速度太慢了,结果猛然把手缩回来。她甩甩手指,然后塞进嘴里替它降温。「那边肯定比这边更暖和。」

  屋子里冷冰冰的。在加里尔心满意足,认为没有人躲在屋子侧面以后,她们都太疯狂地想要把自己关在屋里,因此无视于他一直建议他们一起回去一趟,去拿落在石头地板上的柴火。虽然他们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但随着雪花落下,再谈怎么冲回那里再回来根本没意义,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方向感特别好,会有迷失方向、曝尸荒野的风险。现在他们穿着自己的外套跟毛衣,肩膀上围着睡袋坐在那里,同时拍打自己以保持温暖。卡特琳其实觉得这样很困难,因为她的身体太过疼痛,几乎承受不了这种虐待。

  「我不希望妳再拿那些香烟了。要是有人闯进妳家,偷了妳的烟,妳会怎么想?」

  「如果我像这些人一样,离家这么久才回家,我才不会在乎。香烟要是像这样留在打开的盒子里就完蛋了。现在这些烟几乎抽不得了,等到春天更不用说。我实际上是在帮他们一个忙。」莉芙伸手拿摆在她们之间那张桌子上的烟盒,拿了一根烟出来,做出像要抽的样子,却没有点烟。「如果烟盒里剩下的数量没这么少,我还会鼓励妳跟我一起抽呢。」

  卡特琳并不想回答这句话,而加里尔似乎全神贯注看着一迭书,它们站在一个漂亮餐具柜的架子上。它们主要是跟这个区域有关:西峡湾区的历史、地理、人与传统;加里尔曾经出声问过,他们是否应该替未来的顾客搜集一套类似的藏书。卡特琳紧闭上她的嘴巴,但她很想大喊,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的;他们永远不会回到这里,完成这些翻新工作——要是他们还回得了家的话。在他凝视着那些小字体,设法节省他们用来视物的一点点光线时,她注视着他。他翻了一页。

  「有任何有用的东西吗?」她问道。

  加里尔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有也没有。我希望能找到某些关于这边这些房子的叙述,最好是关于我们那个小房子的事,不过我还没找到任何东西。这本书主要讲的是健行小径之类的事。」

  「有没有任何一处提到一条通往镇上的小径?」莉芙又开始戳烛焰,现在她更小心注意手指移动的速度。「我们也许可以从这里走过去。」

  「妳疯了吗?」卡特琳不必看窗外就可以回想起来,他们在莉芙说服之下陪她到外面去,好让她可以抽她偷来的烟时,他们看到的是怎么样的暴风雪。「那样做可能要花上好几天。我们最好在这里等船来。明天过后我们就只剩下两个晚上了,然后船长就会来接我们。」她没有提到这要看海相变化如何。

  莉芙耸耸肩。「我讲的不是一路不停健行到伊萨菲尔德去——如果我们有张地图,指出沿路某些可以让我们借住的房子。从一栋房子健行到另一栋,类似这样的作法。在霍斯坦蒂许这里有一大堆房子。我们只需要知道它们在哪里,这样我们就不会错过。」

  她从地板上拿起普提的球,然后扔向牠。牠注视着那颗球,然后就走开了,跟它保持一大段安全距离。莉芙从另一间房子里把这颗球带过来,但那只狗似乎避之唯恐不及,尽管牠在前几天常常玩那颗球。无论卡特琳还是加里尔,都没告诉她那颗球在前一天晚上怎么样自己从火炉底下滚出来,而他们尴尬地盯着看她尝试要叫那只狗接球。

  「我不懂牠为什么不再玩那颗球了。在此之前,牠从来不让那颗球离开牠的视线。」莉芙看起来很惊讶又很受伤。她显然觉得那条狗完全不理她了。

  「别再担心那条狗了。」加里尔听起来很愤怒,不过卡特琳知道他可能就跟她一样,看着那条狗对那颗球的反应就不舒服。他们曾经对莉芙说,那个玩具肯定散发出一股怪味,那味道不知怎么的渗进塑胶材料里了。「而且卡特琳是对的。我们不可能从这里走过去。我猜正是这种主意让前任屋主胥克失踪了。他漫游出去,然后冻死在野外。要是少了GPS,要在深冬找到路通往极少数还在这里的人类聚落,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而我们并没有GPS;要是我们迷路了,直到为时已晚之前,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要找我们。记得吗,我们没有能用的手机?」

  「我当然记得。如果我们有手机,就会打电话给船长,叫他来接我们了。」莉芙开始变得更沮丧了。她的尼古丁瘾头肯定让她烦躁,不过她不敢独自出去满足这个冲动。「我只是设法要想出一个解决方案。跟某些人不一样。」

  加里尔怒视着莉芙那双充满反抗之意的眼睛时,他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友善。卡特琳暗自叹息。现在他们会再度开始吵架,就像他们来到这里的路上也曾吵过,不过现在感觉上更愤怒、更认真。在来这里的路上,她可能觉得这样给她古怪的慰藉,但现在这种争执毫无吸引人之处。

  「好啦,莉芙。」她把椅子从沉重的木头餐桌往后推,然后站了起来。「我会跟妳到外面去让妳抽烟。我们到伊萨菲尔德就会买包烟还给这边的人,还有我们无论如何必须归还的蜡烛。」

  莉芙感激地对她微笑。起初她似乎有点惊讶,就好像她几乎不期待从卡特琳这里得到友善的表示。然而卡特琳根本没有兴趣在这些愚蠢的争执中选边站,她觉得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设法从一开始就消灭争执的种子。如果莉芙能够去抽烟,加里尔能够静静地翻书,气氛可能会轻松些,莉芙就会忘记走路进城去的主意。

  「多谢,妳人真好。」莉芙点烟时还在微笑。她们在敞开后门的门框里,靠近彼此站在一起。这道门打开后通往一个日光浴阳台,就像他们自己的房子一样,虽然这栋房子状况好得太多。「我永远不会有胆子自己一个人站在外面这里。」雪继续下着,替所有东西盖上一层厚厚的白毯。

  「没的事。」卡特琳稍微往旁边移动一点,免得烟直接飘到她脸上。「不过,要是我们在外面这里听到任何怪声,要准备好迅速机灵地行动。我关门的速度之快,会让妳有被压扁的危险。」

  「别担心。」莉芙喷出一口烟,然后惊讶地看着那根香烟。「怪了。」她稍微把它拿到脸前面一点,直盯着看,就好像被那发亮的烟头弄得神智恍惚了。「我从艾纳许死掉以后就没抽烟了。」

  卡特琳常常纳闷莉芙那时怎么设法戒烟的。一边为死去的配偶哀悼,一边对抗她的瘾头,这不可能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那时候戒掉不是很难吗?」

  莉芙又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摇头。「不,那不是问题。那之后我太震惊了,所以有好几天吃不下东西,更别说是抽烟了。在我稍微振作起来的时候,那种冲动好像从我身上被拿走了。非常古怪,不过事情就是这样。」

  虽然每次有人在对话里提起艾纳许的死亡时,卡特琳一般来说都会整个人紧张起来,但降雪时的寂静安宁中有某种成分,让她打开了话匣子。突然间她不怕自己可能会说出某种看来不诚恳或俗气的话了。

  「当然这一定很恐怖。我常常试着去想象,对妳来说这一切是什么样,但我就是想象不到。」

  「就是那样。」雪似乎对莉芙有相反的效果。通常她很开诚布公,但现在她似乎心不在焉。「就是那样。」

  卡特琳不太确定她接下来该说什么。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以便抵御寒气。

  「当然现在说太迟了,不过我从来没告诉过妳,我觉得多么遗憾。我本来很乐意安慰妳,但我从来不敢主动提议,我只希望妳知道,妳可以找我帮忙。这对妳来说实在太恐怖了,让我觉得好像我说过或做过的一切,跟妳正在经历的事情相比都微不足道。我这么晚才加入妳的朋友圈,所以我还是觉得有点像不请自来的人。我不是说妳让我有这种感觉,那只是一种内在的不安全感而已。」

  卡特琳深深吸气。她肺里吸饱的空气新鲜又让人满意,虽然其中带有一丁点烟味。也许只是终于说出心里话的满足感,让她觉得放松。

  「唔,我希望有一天妳会找到另一个男人,妳对他的爱就跟对艾许纳的爱一样多。」

  莉芙一直嘟起嘴唇,呼出大量的烟来自娱。在卡特琳讲完话的时候,她似乎很紧张不安,就好像烟呛回她的肺里去了。她稍微咳了一下,但接着就挤出一个凄凉的笑声。「但愿我会找到某个人,我可以爱他胜过爱艾许纳。」

  「什么?」卡特琳不知道莉芙是不是在开玩笑。莉芙对着她微笑,表情很认真。「我跟艾许纳之间的状况不是非常好,妳跟加里尔一定注意到了。要是他还活着,我们可能已经离婚了。我们婚姻的最后四年完全是灾难,而我受够了。」

  卡特琳尽全力隐藏她的震惊。「我们知道你们经历了某些困难时期,但我只以为你们在艾许纳死时已经克服那些困难了。妳彻底心力交瘁,而我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

  「我是在哀悼曾经有过的一切。我当初遇到的艾许纳,还有我嫁的艾许纳,而不是在最后几年跟我共同生活的那个男人。我们再也受不了出现在彼此面前。就因为这样,我才会不知道他在做关于心脏的医学检验。我注意到药柜里有一瓶药丸,但我们太少说话了,所以我从来没问起那些药。他死掉那天晚上我们去睡的时候,甚至没对彼此道晚安。当然我们不可能知道再也见不到彼此了,至少不是在这辈子。我本来至少会愿意说句晚安,但事情就是那样。我们两个人都得到我们想要的,虽然用的是不同的方式。我们分道扬镳了。」

  卡特琳还是太过震惊,无法回应这句话。毫无疑问,如果她早点对莉芙敞开心胸,她就会得知这件事了。

  「真糟。」她只能想到这句话。

  「对,就是这样。真糟。」莉芙把烟灰敲掉,有一大块灰色的斑块缓缓地飘落在雪花之间。「这样几乎比失去妳爱的人还要糟。当然我为他哀悼,但我也觉得有点像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人,先前还希望他下地狱去呢。」她抽了最后一口烟,烟头烧到滤嘴处。「记得葬礼上那个哭个不停的女孩吗——真的很漂亮,深色头发,穿着一件灰色衣服的?」

  「不,我想我不记得。」除了加里尔以外,卡特琳没多注意任何人,要告别他最要好的朋友让加里尔相当痛苦。

  「不重要。」莉芙把烟屁股扔进夜色里。「她是他的助理。我认为他跟她有一腿很多年了。」她转向卡特琳。「实际上,我不只是认为,我知道是这样。」

  卡特琳的眼睛瞪得很大,让她的眼皮都痛了。「加里尔知道这件事吗?」

  莉芙耸耸肩。「我想是不知道。比起瞒着我,我认为艾许纳更有心要瞒着他。他们还是朋友,不像我们。」莉芙从门口走开,卡特琳也跟她一样。

  「妳没有试过要修补关系?我们的婚姻不是一直都一帆风顺,不过总是可以修补。」卡特琳决定像莉芙一样,把话全都讲出来。「实际上,到头来责任总是算在我头上。在他显然不会去尝试的时候,我就是妥协的那个人。」

  莉芙点点头。「对,我知道。艾许纳也一样。当然起初我试过一切能试的办法。我跟婚姻顾问约了时间,但他从来没出现。那个时段变成我个人的治疗时间,这样其实对我有很大帮助。我变得愤怒,而不是悲伤,而这种感觉好太多了。」她露出共谋者的微笑,靠向卡特琳耳畔悄声说道:「我甚至也背叛他,作为报复。这样就扯平了。一比一。」

  她再度跟卡特琳拉开距离,她的表情恢复正常。「但接着我停止了,因为这样没有意义,我的动机全部一团乱。艾许纳从来没发现,他太忙于自己的外遇,注意不到我背着他干什么。事实上,我其实很高兴事情那样发展,但有时候我真希望我在他死前有告诉过他。有一次我差点就讲了,只是为了报复他。」

  「那是谁,是我认识的任何人吗?」卡特琳相当熟悉艾许纳、莉芙跟加里尔的朋友组成的密切小团体,她跟加里尔开始约会以后,得到他们好心的接纳。

  虽然莉芙跟艾许纳让她觉得自己颇受欢迎,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会纡尊降贵跟她说话,只是出于对加里尔的忠诚。卡特琳觉得,她总是能从他们——特别是女性——眼中解读到,加里尔对卡特琳与她的同类来说太过优秀了——她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一个不特别时尚也不特别漂亮的老师。对她来说,要想象这一点毫无困难:那个快乐小团体里的某些人,要是抢走别人的男友或女友几乎不会良心不安。

  「妳不认识他。他的年纪比我们大,而我们一点都不合适。这是我的错。」莉芙哀伤地对着卡特琳微笑。「我想,我跟差不多与我同年的人会过得比较好。」

  「好。」卡特琳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能说。她对自己的好奇心感到有一点点羞耻,虽然莉芙似乎完全不觉得困扰。无论如何,莉芙没继续说下去,让她觉得松一口气。卡特琳对她提供的「新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们静静地走回屋里的加里尔身边,而卡特琳祈祷着他不会再跟莉芙起争执。她需要和平与宁静,来慢慢吸收莉芙所说的话。事实证明她的忧虑没有根据。

  「妳猜怎样?」加里尔又多读了一些,那本书被他移得更靠近蜡烛闪烁的火焰。「我发现短短的一小节,讲的是我们的房子。」他把他的手指放在页面中央。「这里有讲到一点名字被写在十字架上的女人跟男孩。」在兴奋状态下,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沉默。「他们就是在外面那里淹死的。」他转过来指着客厅窗户,从这里看出去什么都看不到。这样没有造成任何差别;他们完全清楚海在哪个方向,而在干燥的陆地上很难淹死。

  「他们的船沉了吗?」卡特琳设法要表现出兴趣,虽然莉芙跟艾许纳恶劣的关系完全占据了她的心思。

  「不是,不是。他们脚下的冰裂开了。」加里尔说出这句话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那时是冬天,峡湾被冰封了。这里说那男孩走到外面的冰层上,冰层不够硬,撑不住他,虽然他离陆地不远。他哥哥看到,就去找他们的母亲,她拚命地设法要救她的孩子,但她脚下的冰层也破裂了。等到搜救人员设法踩着一些木板爬到冰层上时,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被葬在墓园里,这是海斯泰里还有人住时举办的最后一场葬礼。」

  就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个连暴风雪都无法削弱的巨大冲击,袭向这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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