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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普提似乎领悟到,夜晚与其中所包含的种种恐怖就在不远处。他躺在卡特琳旁边,她则伸直了腿,坐在折起来的羊毛毯上,就在莉芙跟加里尔身旁,瞪着包围这栋房子的黑暗。她全身都还在痛,不过她已经习惯这种疼痛了,除此之外,她的头不痛了,所以相对来说,她的感觉还不错。偶尔那条狗会变得不寻常地警觉,毫无理由地把头从牠短短的前腿上抬起来,还龇牙裂嘴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激起牠这种反应,而在牠领悟到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以前,他们休想让牠冷静下来。

  在正常状况下,溪流的潺潺水声与潮水上涌的拍打声会让人镇定下来,但现在那些声响就像是在遮掩更有威胁性的其他声音。现在可能有人偷偷从房子后方靠近,沿着周围潜行,悄然步步逼近他们三个人坐着的地方,他们却根本察觉不到。然而他们还是宁愿坐在屋里,等着外面枯死的树丛窸窣作响,地板发出吱嘎声。

  「让我再看一次。」莉芙越过卡特琳,设法要把相机从加里尔那里拿过来。「拜托。」

  「绝对不行。」加里尔确认他的夹克口袋拉上拉链,这样莉芙就拿不到了。「除了我们已经看过的东西以外,妳不会再看到别的了,而且电池快没电了。」

  「我们为什么会需要相机电池?」卡特琳的声音很冷静,好像她已经决定就这样接受现状,还有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她不知道这种古怪的平静还会延续多久,不过她会趁着还能享受的时候尽量享受。然而让她有点困扰的是,她之所以不再恐惧,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接受了必然的结果:无论那孩子对前任屋主做了什么,都会对他们如法炮制;他们会从地表上消失,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下场如何。「我没有要拍任何照片。」

  加里尔对她拉长了脸。「当然不会。但如果我们又发现另一张记忆卡呢?上面可能有能够帮助我们的东西。我们还有两个箱子要检查。」

  「任何记忆卡上都没有能帮到我们的东西。如果最后一个拥有者知道任何有用的事,你不觉得他就能自救了吗?」卡特琳瞇起眼睛,尝试要在微弱光线中分辨出她知道就在那里的脆弱晒衣绳,她没有成功。

  「别这么消极。」莉芙稍微从卡特琳旁边移开一点,然后又显得后悔这么做,就移回原来的位置。她撞上普提,牠恼怒地抬头看了看,然后摇摇头,让牠的耳朵啪嗒作响,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才让牠的脑袋往下栽回原位。牠闪亮的黑色眼睛没有闭上,却从牠纤细的眉头底下瞪着毯子上的方格花纹。「其他一切就已经够糟了,我没办法应付妳的悲观态度。我们要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没有态度消极。」卡特琳感觉到自己有点抽筋,就伸展她酸痛的腿。她根本不知道寒冷是不是会让抽筋更恶化,但尽管她穿着防寒的裤子,她的腿还是觉得冷透骨髓。「我只是很实际。我们全都听到了;他的体验就跟我们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是一个人。我猜他甚至就是在同样的时节来到这里。我在某些画面里看到雪。」

  「那不一定有任何意义。这里在八月都可能下雪。」加里尔伸展着他的脖子,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脖子僵硬。「我们拿自己的状况跟他相比的时候,应该谨慎一点。就像妳自己说过的,我们有三个人,他却只有自己一个。」

  卡特琳管住了她的嘴,虽然她很想大笑出来。他们当然可以轮班睡觉,但除此之外,他们的处境看来并不会比孤立无援、丧命此地的那个可怜人更有利。从影片里,他们可以确定他的电话也毫无预警地没电了。他就跟他们一样,看到一个男孩站在那里,他似乎低着头,近在咫尺,但一走近就不见人影了。那两个十字架毫无理由地出现在屋里,而现在卡特琳还是感觉得到,当初看到十字架出现在相机的小萤幕里,还有那个男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明怎么发现它们的时候,她如何心中一沉。他看起来并不比他们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在另一支影片里出现一些贝壳时,她的不安没有减轻,不过对她来说打击最大的是最后一支影片。接下来她的恐惧都消失了,整个人进入一种特殊的冷静状态。那个男人听起来被击垮了。他说话声音太轻了,以至于很难分辨他的字句,尤其是他一直在打哈欠,显然非常疲倦。然而他们明白,他是在对好些不同的人做最后的告别,而那些名字他们一个都不认得。那男人似乎接受了他的命运。他无法回到城里去了。至少不是活着回去。

  他们一再观看这些影片,希望能够听到或理解这个男人在说什么,消耗着电力——虽然这样做几乎没有用。这个男人接着把摄影机拿来当成录音笔来用;在他周遭的黑暗里,要看到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就只有讲话。他的声音在颤抖,他说他没有手电筒,因为手电筒失踪了,而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屋子里有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而他一直发现地板上有湿脚印,不是他自己留下的。空气中充满了某种令人厌恶的东西,某种活物,而且那个东西在追他,虽然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该被如此对待。然后他突然间静下来。在那一刻,另一个人出现了一秒钟,但为时太短,无法看清楚,那里几乎没有光源。事实上,那不过就是一道黑影,打在稍微亮一点点的背景上。

  他们设法慢慢播放影片,先停下来,然后几乎一格一格播放,但他们的尝试徒劳无功;他们永远无法停在恰到好处的时刻。虽然如此,他们没有一个人有任何怀疑,一定就是那男孩。同样的,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说出来,他很诡异地看起来跟三年后的现在一样年纪。

  在此同时,他们可以听见那男人大口喘气,然后他又开始说话了,但他话讲到一半的时候影片就终止了。要不是摄影机暂时故障,就是有别的事,某种更糟的事情发生了。然后,虽然他说出那些悄悄话时很狂乱,他们却毫无困难地听懂了:「他来了,他来了。噢天啊,噢天啊,他是⋯⋯」这是记忆卡上的最后一段录影。

  普提抬起头嚎叫着,声音比先前拉得更长、更低沉。加里尔哼了一声。「妳可以拿生命来打赌,真正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的是那只狗。只要牠闭上嘴巴,我们就不会有这种反应。人有能耐编造出种种胡说八道,然后开始想象些最荒唐的事情。」

  「别那样讲那可怜的家伙。普提过来,来妈咪这边。」莉芙拍拍她的大腿,普提看起来不是特别有反应,虽然牠确实停止嚎叫了。然而牠没有更靠近莉芙,而是紧贴着卡特琳。在她从楼梯上跌落以后,牠就紧黏着她,显然决心不离开她身边。

  加里尔注视着这条狗,摇摇头以后打了个哈欠,接着显然想起了那支影片,还有那个睡眠不足男子没头没脑的话,很快地吞下那个哈欠。「我们不是应该进屋里去吗?现在开始变冷了,我们不能整晚坐在这里。」

  「我不想待在那里。」莉芙开始搔抓普提耳朵后面,显然很嫉妒那只狗现在似乎更喜欢卡特琳了。「其实我更喜欢外面这里冷冷的感觉。」她搂住那只狗,牠看来好像没注意到。「我们不能把睡袋拿到外面来吗?」

  「不。」这让卡特琳想起了她的学生们。孩子们在面对他们不喜欢的某种事情时,他们会想出各种不实际的办法来避开、或者至少延迟免不了的结果。莉芙一定知道到头来他们必须进屋去。现在坐在户外这里似乎还比较容易忍受,但等到他们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不太可能还是这样觉得。

  「但我们可以去医师家睡觉。当然,我们有钥匙。」卡特琳不想说出口,但那里可能有个无线电或者别的什么,可以让他们联络上外界。她不切实际的期待不会比莉芙来得好。

  这个主意让莉芙大为振奋,但加里尔需要多深思熟虑一下。「我们在那里会比较好吗?」他仍然站着,凝视着矗立着那栋房子的暗处。夜空乌云密布,星月无光。「那孩子在那里一样可能骚扰我们。」

  「也许会,也许不会。」尽管她的肌肉在抗议,卡特琳现在也站起来了。普提躺着不动,却抬头注视着她,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很哀伤。她对着牠微笑,不确定狗是否看得懂不同的面部表情。「呃,至少我会觉得今天晚上去那边比留在这里来得好。你们呢?」

  不必再谈别的了,他们没有一个人特别有兴趣再度待在二楼睡觉,前任屋主看来也选择在这个房间里入睡。普提注视着他们的每个举动,总是紧跟着卡特琳,她每走一步都痛得刺骨。情况明显到让人尴尬了,牠喜欢她胜过自己的主人。这可怜的生灵领悟到牠从莉芙那里得到的支持很有限,这样或许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不过卡特琳很惊讶,这只狗竟然没把注意力集中在加里尔身上。他才是至少设法假装一切都很好的那个人。

  「我想我感觉到一片雪花了。」莉芙调整她用手臂抱着的睡袋,抚摸着她的脸颊。「如果再多下一点不是很好吗?那么也许我们就看得到脚印了。」

  「妳会追踪那些脚印吗?」加里尔在卡特琳跟莉芙后面,她们在狭窄的小路上只有刚好足够的空间并肩前进。加里尔的步伐几乎没有比卡特琳快,因为他的脚还没好。「我其实不觉得妳会那样做。」

  「我不是说今晚出去外面,而是说也许等明天有光线的时候。现在这里不像是会有多到爆的人,会有满地的脚印。就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可以找到那个小混蛋,把他绑起来,然后终于得到一点安宁,这样多好。也许我们还能杀了他?因为他显然杀死了过去拥有这栋房子的那个男人。」

  卡特琳挑高眉毛,这样做让她头皮上的痛点痛了起来。莉芙脑袋不太清楚,不过她让加里尔去回应这种鬼话,他们一路继续为此拌嘴。虽然卡特琳通常觉得听人吵架很无聊,她现在却觉得这样很安慰人心。吵架之中有某种极端世俗家常的成分,几乎像是站在一对事事意见相左的老夫妻中间。在他们小心翼翼、踮着脚尖,跨越溪水支流上方的一座破烂桥梁时,卡特琳甚至没感觉到她的心跳很急,就像先前想到可能掉进冰冷的溪水时那样。她太忙着听加里尔恼怒地说话:在短得惊人的时间里,足迹就会被雪覆盖住了。莉芙一点都不信,在他们突然来到小镇医师先前住的淡黄色两层房屋时,这项争议还没解决。

  「神啊,我痛恨他们这样用木板封起窗子,这就好像房子的眼睛被戳出来,上面还乱贴了绷带。」莉芙打了个冷颤。

  他们静默地站在那里,瞪着那栋房子。莉芙的描述精确得令人不安。加里尔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至少很明显没有人进得了那里,除非他有钥匙。门是唯一没有被钉死的地方。不管这孩子有多会躲,我很怀疑他闯进屋里的本事真有那么好。门看起来不像是被破坏过。」虽然加里尔听起来很有自信,他们似乎没一个人想第一个去试着开门。

  普提在卡特琳跟莉芙之间跳来跳去,显然被某种东西弄得情绪激动——或许是寒气。牠看起来惨兮兮的。那可怜小东西被冻死的可能性,促使卡特琳直取重点。

  「谁有钥匙?」她一说出这句话,就领悟到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带来。

  「我会马上跑回去。我立刻就会回来。」加里尔没有去听她们微弱的抗议。她们没有一个人很想回头,却也不想让他去。不过得有人去拿钥匙,而且已经有人毛遂自荐,还大费周章讨论谁该去是没有意义的。她们注视着他笨拙地(因为脚跟的问题)慢慢跑进黑暗之中,而他消失在视野之外的速度,似乎快得不可思议。她们站在那里,花了长到让人不舒服的时间盯着黑暗之后,卡特琳往上走向房子,然后在门边放下她的睡袋。莉芙也效法她。然后她们在前廊上坐下来——这里远比接在她们自己那栋房子前面的那一个牢固得多——等待加里尔跟钥匙。普提站在前廊的基部,嗅闻着空气。

  「拜托不要鬼叫。」莉芙把她的外套包得更紧一些。「我再也受不了了。」

  这条狗没出声,却迅速地转向房子,然后突然停下脚步。这栋房子比他们的房子位置更靠海,在这里海浪的声音更响亮,浪头比傍晚稍早的时候更强劲地打在海滩上。那里不时也会冒出一阵强有力的海水泼溅声,就好像有人在浅水里到处乱踢一样。

  「加里尔离开以后过多久了?他现在不是应该要回来了吗?」莉芙没望向卡特琳,因为她自己都知道这问题有多傻。「我等不急要进屋,钻进我的睡袋里了。」

  「我也一样。」这一天逐渐累积的疲惫开始生效了。卡特琳再度感觉到精神紧张可能有多累人,比起身体劳动毫不逊色。在她跟加里尔出了问题时,她常常在傍晚觉得自己就快累垮了,而在那个当下,那些争议似乎是无可克服的,感觉上一切都毫无希望。「我想我们来到这里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事实上,她记得他们没有随身带来任何柴火,里面会冷到极点,不过莉芙预测错误,没有下更多雪,倒是有帮助。「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房子暖起来。」

  莉芙呻吟着,但立刻重新恢复冷静。「噢,谁在乎啊?如果我可以就这样进屋里去,我会很开心。」

  「我同意。」卡特琳开始打哈欠,但打到一半就停下来,因为普提在牠站着的地方开始嚎叫,瞪着屋子侧面的方向。在牠停止嚎叫的时候,她们可以清楚地听到一个吱嘎声。

  莉芙用两手紧抓着卡特琳的手臂,捏了下去。「那是什么?」

  卡特琳嘘一声要她安静,然后更仔细地聆听。好像有人就在屋子转角处走动。她本来有的那种古怪的镇静全都不见了,她急促的心跳回来了,比过去都更快。她听说过动物对周遭人类的情绪很敏感,而在普提身上似乎就是这样。牠更大声嚎叫,然后尖锐地吠了好几声。吱嘎响声停止了。

  「我们应该做什么?」莉芙听起来就像是想要拚命闭紧她的眼睛,希望这一切会自动消失,卡特琳也有相同的感觉。不过她再度要莉芙噤声,而且设法要想点什么办法。不管那里可能有什么,她都不可能站起来去看那个转角后面。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拉着莉芙站起来,然后跑出去追加里尔。他们是白痴,竟然认为来到这栋房子会有什么不一样。

  普提还在狂吠,每次都稍微离地一点点。然后牠突然停下来,可怜兮兮地哀鸣着,这样还更糟。牠的吠叫声至少暗示牠自认为可以对付转角后的不知名玩意。哀鸣则暗示状况完全相反。卡特琳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用动作示意莉芙照做。

  她在莉芙耳畔悄悄说道:「我们慢慢走到台阶的方向去,然后等我们到台阶旁的时候尽可能快跑。我们把东西留在后面就好。」她还不知道她打算怎么跑法;以她的状况来说,光是走路就够瞧了。

  也许在等她们的不管什么东西,已经偷听到卡特琳的计画了,因为那声音又开始了。它似乎用一种让人不安的速度在逼近。卡特琳无助地瞪着屋子的转角。现在她确信,她们会看见埋伏在那里等她们的人露脸,不过她远远称不上是有心理准备。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定定地注视墙壁的锐角。莉芙似乎也被催眠了。在一只小手伸出来绕过转角时,她们两个尖叫得一样大声。四只颜色很浅、泛黄的手指冒出来,抓住了木头,然后同样迅速地消失。她们所知的下一件事,是站在转角的那个人发出的声音。她们听不懂那些字句,但很明显,这是一段独白,没有打算要让别人听到。她们无法确定那是女生还是男生在说话。

  在卡特琳心头闪过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她感觉到她手臂上的寒毛站了起来:有个临床诊断上精神错乱的成人,装出小孩子的声音。那语调里没有任何天真或欢乐的东西,那是妳期待一个小孩子会有的东西,虽然那只手的大小看来不属于成人。那个高亢的声音静了下来。

  「他说什么?」莉芙这么用力捏着卡特琳满身瘀伤的身体,让她痛到晕眩。「他说什么?」

  「嘘!」那个吱嘎噪音又恢复了,现在还伴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味道。这股味道的最佳形容方式,就是海草跟腐肉的混合。那个声音又说话了,现在稍微大声一些、也清楚一些:别走。还不要走。我还没完呢。

  莉芙朝着阶梯冲过去,甚至没有回头瞥一眼查看卡特琳有没有跟上,这时她发出的尖叫声让卡特琳再也听不到别的话了。卡特琳独自被留在前廊上,她太过麻木,甚至没要普提噤声,牠比先前更歇斯底里地吠叫着。然而牠不可能盖过那个吓人的声音,那声音现在愤怒地提高了:

  我说我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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