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褪色的白色木制十字架并排放在厨房小小的桌子上，它们阴郁的外表跟尽全力让一切看起来更欢乐些的斑驳桌布形成对比。
「它们跟这栋房子没有任何关系。」加里尔说道，先前听到卡特琳在外头大喊的时候，要穿上他的鞋子似乎没让他太恼怒，不过现在他显然厌倦这个话题了。如果卡特琳没反对，他老早就把这些十字架扔到外面的木柴堆上去了。
「妳自己就看得出来，这些十字架断掉了，或者是被人从别处的坟墓上折断，然后带到这里来的。如果坟墓是在妳找到十字架的地方，残桩会从草地里凸出来。」
「为什么会有人把十字架从坟墓上拿掉，再丢到这里来呢?」卡特琳的视线离不开那历尽风霜的木头跟剥落的白色油漆。
「我同意。」莉芙站在角落，尽可能远离桌子。她的手臂交叉在胸前，对于卡特琳的发现，她脸上充满了不悦。普提躺在她脚边，牠吃了肝泥香肠加其他各种珍馐的大餐之后正在熟睡。牠偶尔会抽搐一下，就好像在梦乡里参与了某种大冒险。「谁会做这种事情?」
「我们不该问问看吗，为什么一个孩子跟一个女人，也许就是孩子的妈，会被埋在这边的房子后面?我觉得这比十字架被丢在外面的事实还更难理解。还有，如果这些十字架是被扔在那里，超过半世纪没人动过，保存状况会更糟糕得多。这些年来一定有人在维护那些十字架，然而这间房子或多或少是处于闲置状态。」
加里尔阅读着木头上贴的铜牌上面模糊的铭文：「胡吉，生于一九四六，卒于一九五一」还有「柏提丝，生于一九一九，卒于一九五一」。他揉揉眼睛。「忘了这件事吧。我们把十字架放回找到的地方，等我们回到伊萨菲尔德时，问问可能对此略知一二的某个人。我猜想墓石取代了十字架，而无论是谁负责这件事，要把十字架扔掉都让他觉得良心不安。这个人或这些人跟这栋房子是否有关连，我毫无概念，不过没理由对此大惊小怪的。」
卡特琳若有所思地咬着她的上唇。「是啊，也许吧。」她透过骯脏的厨房窗户往外凝望。「我对此无能为力，但这还是让我觉得不舒服。就算你可能觉得这样很傻，这件事还是有某种不自然的地方。在我看到那些十字架从野草之间凸出来的时候，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里发生过某种糟糕的事，所以十字架才会在那里，不只是随手扔在洼地里。」
「但这是为什么?」莉芙让自己更往角落里缩进去。「我绝对确定那些人是埋在那里。」
「我不知道十字架是怎么到那里去的，不过如果我要埋的只是一个人，甚至是两个人，在这样的地点，我会选择平坦的地面而不是洼地。也许不管是谁做的，都想藏住那些坟墓。」卡特琳很不满意自己听起来这样哼哼唧唧的。
「然后把十字架放在坟墓上面?」加里尔给她一个疲倦的微笑。「相信我，那些十字架是来自别处。那个凹洞里没有坟墓。」
「我们应该稍微挖挖看吗?」卡特琳注视着加里尔，希望他会说不。她不想距离屋子只有百米的地方找到棺材或骷髅。「也许坟墓在这附近的别处。」
「我们应该查查看。如果这里有坟墓，我就不干了。」每说一个字，莉芙的声音就变得更激动。她的反应让卡特琳讶异，因为就算莉芙通常都极端紧绷，却从来没有这样神经兮兮。也许在艾纳许死后，要忍受听说别人在奇怪的状况下死去，对她来说还太早了。「如果有必要，我会游回去。」
「傻话说够了吧!」加里尔怒气冲冲。「没有人要去任何地方，我们也不会在房子周围寻找坟墓。妳们真的要我挖开这个地方?」他没有等人回答，就补上一句：「想都别想。首先，我们什么都不会找到，其次，到头来我们会把所有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他站起身，过程中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在那趟该死的健行以后，进展就被拖得够慢了——我的腿痛死了。」他移动到门边的墙壁旁，然后伸展一边的小腿肌肉。「如果我们想要准时完工，就得努力工作。如果我肌肉僵硬、又起了水泡，还一拐一拐地跑到外面去找老坟墓，而我的铲子每次撞到一块石头妳们就在背后尖叫，我们就不可能准时完工。」
卡特琳知道他是对的，虽然他本来可以用比较圆滑的方式讲出来。但她克制住，没有指出他的讲法太过直白。在这个孤寂之地，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彼此闹翻。「好。不过这还满奇怪的，你得承认这点。」
「奇怪?这不只是奇怪，」莉芙喊道：「这很诡异。」她似乎后悔挑了这个形容词，匆促补充道：「本来拥有这栋房子的人脑袋不太对吧?我们可以预期会碰到更多这类的事吗?」
加里尔从来没有好好跟卡特琳讲过这栋房子的故事;他买下这里的时候，一定接收到某些资讯了，可是她知道，这些资讯只有一部分传递到她耳里。她对这个计画兴趣不大，就由着他闲扯些翻新、木材、钻孔等等的事情，却没有加入。她转向加里尔。「他跟这些十字架可能有点关系吗?无论如何，前任屋主是哪种人啊?」
加里尔放松过他的右小腿，开始伸展他的左小腿。这边的伸展似乎更见效，因为这样做让他的脸皱得更厉害。「我只知道我已经跟妳讲过的那些事。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有我不认为那些十字架跟他有任何关系。从那些十字架的日期来看，他在十字架被放进坟墓里以后很久才得到这个地方。」他放松过他的小腿，就从墙边离开。「他有点孤僻，没结婚也没小孩，所以我不认为十字架是他从雷克雅维克带来的。他从来没住过这里或伊萨菲尔德。」
「他可能有个从没跟任何人讲过的妻子吗?」莉芙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跟她有了小孩，然后杀了他们?」
加里尔恼怒地注视着天花板。「不知怎么的我很怀疑这一点。那样的话他一定很早就成家了;那家伙在这个胡吉出生的时候，还不满十岁。」他叹了口气。「那些十字架跟这栋房子毫无关系，而且可能是被某个旅人、或者天知道是什么人摆在这里。」
「昨天晚上我被某个人讲话的声音弄醒了。」莉芙紧皱着嘴唇，直到嘴唇都发白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趁今天早上告诉你们，不过声音似乎是从地板上传来的。这栋房子有些不对劲。」
「够了!」加里尔对于这个对话发展的方向似乎很不快。毫无疑问他很怀念艾纳许在的时候，或者是怀念有任何男人可以跟他交换白眼的时候。「妳是做梦梦到的。这栋房子的确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全都跟维修有关，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就是为了维修。」他摇摇头，吐出这句话。「还声音，天啊!」
「我知道我听到什么，而且只有一个声音，一个孩子的声音。」在莉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房子的木料发出响亮的喀一声，她吓得跳起来。
「看吧。」加里尔听起来得意洋洋。「这就是妳听到的声音。房子会制造出各种噪音，特别是像这样的老旧木屋。妳只是在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夜晚更容易察觉到而已。」
「那不是像这样的吱嘎响声，那是人的声音。」
卡特琳不想再多听莉芙的梦话了。她不想用这栋房子的每一声吱嘎喀啦都是人声或耳语的想法，来替她自己的想象加油添醋。
「我同意加里尔的说法，莉芙，是妳自己幻想出来的。妳知道妳想睡觉的时候会怎么样，妳会开始想象各种荒唐的事情。」莉芙还来不及回答，她就转向加里尔。「可是就算那家伙没有任何小孩，他一定有继承人吧。为什么他们不想留着这栋房子?」在某方面来说，这是个古怪的问题;这栋房子破旧到快倒了，然而根据把他们载到此地的船长所言，有人想要这里的房产。
「我怎么会知道?也许他们全都老了，没兴趣旅行到这里来。这里没有电，房子需要修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处理这种事。也许那些人更需要钱，而不是某栋在三不管地带的小屋。可能有一百万种理由，但就算妳们不会犹豫，我也不想开口问房地产经纪人某个死人的事。」
「嗯，我不会。」虽然莉芙这么说，卡特琳却更明白实际情况。莉芙不怎么热衷于唠叨废话;事情要不是棒极了就是烂透了，她总是没多想就做决定。她跟艾纳许雄厚的本钱，或许激发出她的反应，鲁莽参与某种考虑不周的计画，从来不会糟糕到产生太大影响。
卡特琳发现关于前任屋主的讨论，对她来说是很受用的分心策略，她很遗憾先前对那些十字架大惊小怪;她特别后悔在加里尔脚痛时还让他跛着脚出去，又惊动了莉芙。她很尴尬自己没有就这样抓着十字架进屋，但现在后悔太迟了。她必须补救，办法就是摆脱他们的孤立处境似乎在她心中激起的那种不快，并且确保莉芙不要查觉到这一点——以她的现状来说，要是卡特琳表现出最细微的一点焦虑迹象，似乎都会替她的恐惧火上加油。
卡特琳站起来，走到加里尔身边。「我们那时候没跟你在一起，你不会觉得很庆幸吗?房地产经纪人搞不好会取消交易。」她伸出手臂环抱住他。透过他厚厚的衣服，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暖意，而她希望这是双向的，虽然他似乎很疏离，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在莉芙面前他可能觉得不自在，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会公开表现爱意的人。然而卡特琳偷偷怀疑其中有更多内情，也怀疑加里尔对于前任屋主所知更多，却不愿意承认。
「我确实是觉得非常庆幸。」加里尔把卡特琳那堆纠缠乱发里落下的一绺卷发，从她眼睛前面拨开。他望着她后面，对着莉芙眨眨眼，露出微笑。卡特琳看不到莉芙的反应，但她希望这种友善的表现会让她冷静下来。加里尔转回去面对他的妻子，然后用双臂环抱住她。「我们可以停止闲聊，回到工作上了吗?」
卡特琳叹了口气。「我今天没有精力再上任何漆了。没有一件事情是我们可以闭着眼睛做的吗?」她在加里尔怀抱里太满足了，不想离开他重新开始工作。从食物被摆上桌以后，太阳在空中沉得更低了，而且黑暗好像一瞬间就降临了。突然之间，厨房看起来没那么丑了;墙上泛黄的油漆看起来也没那么斑驳，过去多年来的污渍也褪入背景之中。
加里尔有点笨拙地轻搂一下卡特琳，然后才松开他的拥抱。「如果我们在外面做些事情，就更能够好好利用剩下的天光。我们可以开始把阳台上的烂木板拆下来。这样也会让我们身体暖和起来。来吧，莉芙，一点新鲜空气会让妳振作起来。」
「噢，我不打算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莉芙的声音似乎重新恢复先前的自信，她听起来又很正常了。她对他们微笑，从角落里冒出来。「外面可能比里面还温暖些。我快冻死了。」她用脚趾推一推普提，牠惊醒过来，似乎对自己没有保持警醒感到很尴尬。牠站起来，打着哈欠伸了懒腰。
莉芙一说出这句话，卡特琳就觉得寒意像暮色那样爬遍他们全身。她自动地把她的羊毛衣拉链一路拉到脖子，把衣袖拉到盖住手指。在外面工作肯定能让他们暖和起来。「我也不想。我们一回来就一定要点燃火炉。去他的节省柴火。」不过，他们等越久才点燃炉火就越好。他们从码头上扛柴火过来的时候，它们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但昨晚他们在睡前拿了些木头点燃火炉时，柴火存量看起来低到让人担忧。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在最后几个夜晚里冷得发抖，所以他们同意尽可能少点燃火炉。
「如果妳把这些十字架放回原地，我会像恶魔本人鞭策我那样努力工作。我无法想象今晚要跟这些东西共处一室。」莉芙说道。这个主张够合理的，不过不管卡特琳多努力要鼓起勇气归还这些十字架，她还是无法轻松摆脱那种深沉的不自在感，这让她无法真正这样做。
「我同意。」最后她说道。
卡特琳一同意，莉芙似乎就开心起来了。「好。那些东西摆在屋子里，我根本一瞬间都睡不着。」
加里尔张开嘴巴，好像打算要说什么;也许是问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经质了，不过他停了下来，只是点点头。他把十字架抓起来，拿到厨房跟后门之间的一个小空间，有人在那里放了某个放备用物资的临时架子。那些架子大半是空的;他们把他们的工具摆在底层，但除此之外，架子上唯一的东西就是些布满灰尘的木板板条箱，还有厚纸箱，他们一直很困惑里面的东西属于谁。他们设法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穿起外套，却不让彼此碰撞得太厉害。
加里尔带着十字架，卡特琳带着铁橇与铁锤，莉芙拿着一罐她从厨房拿来的气泡饮料就满意了。外面的空气清新干净得让人愉快，卡特琳忍不住站在那里，享受肺部再度吸饱气的感觉，让她酸痛的肌肉为了今天修缮工作的最后冲刺，先休息一下。加里尔同时出发到那个洼地把十字架归位，普提跟在他脚边，莉芙则坐在阳台上啜饮她的饮料。她们默默注视着加里尔，他慢慢穿过那片白芷丛——他们一走进去，普提就被吞没了——然后在他弯腰把十字架重新放到一堆野草上时，他也消失在树丛中。他没有马上再出现，卡特琳的心跳变快了一点。如果他彻底消失了，她会怎么做?莉芙肯定会发狂，她不确定她自己会不会也一样。
可是卡特琳用不着担心这件事太久，因为灌木丛之间突然冒出了那件深蓝色的夹克，两年前她花了一大笔钱，买下来做他的圣诞节礼物。然后加里尔把他的帽子从头上一扫而下，对着她们微笑，然后举起他的另一只手，竖起拇指。卡特琳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却还是觉得不太舒坦。置身此地带给她的不适感拒绝松开它的魔掌，就像屋子旁边枝条上的最后一批枯叶，顽固地拒绝落下。她回以微笑，也挥挥手，决定下次他跟莉芙爬到山上去找手机讯号的时候，也跟他一起去;比起万一他们出事了、或者在上攀时迷路会带给她的感受，健行不太可能比那更难忍了。
「嗯，好。那个玩意清掉了。」加里尔呼出的气可以看得到，普提也是，虽然比较没那么明显。
「我们要趁着光线还够亮的时候在阳台上动工吗?」他踢一踢阳台的角落，惊动了坐在阳台边缘、就在他旁边的莉芙。「这里可能全都烂光了。」
「如果是的话，我们应该把它拆掉吗?」卡特琳从阳台上踏到草地上。莉芙又被震了一下，这次她的饮料从罐子里泼出来一点。「我们没有木料可以替换。」
「如果我们把需要的每样东西都带来了，我们现在应该把东西从码头上全运过来。我猜我们必须稍后再回来，甚至带个木匠跟我们一起来。」他伸出手来要卡特琳握着的铁橇。
「木匠?」卡特琳停下来不踢阳台了。「我们付不起请木匠的钱。我以为我们买下的材料跟用具就够了。」
她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慌。他们只差一点就要破产了;加里尔从债券交易里搜刮来的钱，已经变成毫无价值的股票，除了债务以外什么都没留下。事实上，他们从技术上来说已经破产了，但银行系统让他们还不至于灭顶，这要多谢卡特琳不尽然明白，却留给加里尔去处理的某些伎俩。不过这些解决方案只是表面上的;时钟显然正在滴答作响，很快救生筏就要漂出去了。如果他们没有负债，又以脚踏车代步，靠她的收入跟加里尔的失业救济金可能就够了。但他们却把应该要纾解接下来几个月开销压力的钱，花在翻修这栋房子上，现在他们一个子儿都不剩了。他们有钱可以雇用一个木匠到这样远离文明的地方工作，付他全职薪水再加上特殊地点的津贴——这个概念就跟他们自己拆掉这栋房子、建造一栋新房子一样「实际」。
「我们付不起这个钱。你知道的。」
就像他们讨论此事的过程里经常发生的状况，加里尔无视于她的抗议，因为这件事不只是不能雇用一位熟练工人那么简单。不只是他们的整个未来都有危险了;他们的希望与梦想也还是会变得毫无成果，尽管他们的计画并不是特别有雄心壮志：一栋房子、两辆车，还有稍晚一点会有的孩子——不比一般人要求的多。虽然事实可能会证明这样很痛苦，但卡特琳没有这些东西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加里尔却似乎无法面对这种现实。她开始想，他觉得如果他对现状多置一词，一切都会完蛋。
「我们就试着拆掉一个坏掉的角落，再看看状况。」他建议道。他把铁橇塞在一个破烂木板下面，然后踩在把手上。在他挣扎着对付木头的时候，吱吱嘎嘎的响声妨碍了进一步的对话。
卡特琳站在一段距离之外注视着，她太过愤怒了，无法参与这个破坏计画。她又觉得冷了。
「别担心钱，」刚才站起来的莉芙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如果我们需要雇用一位木匠，我可以处理。我们全都参与这件事了，而且我有很多钱。」她把手放到卡特琳肩膀上，但接着又笨拙地让那只手再度落下。「就在市场大崩盘以前，艾纳许把我们大部分的资产都转成欧元，而且他也有保险金，所以我过得还不错。我不想浪费那些钱，对吧?」
卡特琳注视着她，露出微笑。她想不出有几个女人像莉芙这样，花那么多钱在衣服、发型、包包、鞋子跟其他必需品上。虽然莉芙现在可能很富有，卡特琳却很怀疑，她的资源是否足以维持她在艾纳许生前习惯的生活方式。至少她撑不了多久。身为冰岛数一数二大公司的执行长，艾纳许在市场崩盘前有非常好的收入，在公司易手以后，他得到很丰厚的遣散费，毫无疑问让他在跟金钱有关的面向上，有终生不须担忧的潜力。可是经纪人帐户是一回事，稳定的收入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投资处理得不妥当，经纪人帐户可能会承受一些严重打击，而她无法想象莉芙会注意这种事——就像她也无法想象莉芙去找工作的样子。
「感谢妳这样好心的建议。不过我们最好设法自行处理这些修缮工作。这样对我们是好的。对妳也是。」她对着莉芙露出温暖的微笑，因为她的提议是很慷慨的。不过就算这样的表态是出于好意，卡特琳也没有兴趣从她那里拿钱，除非他们能够做出跟莉芙同等的贡献。她甚至更不相信加里尔能忍着接受艾纳许的遗孀施舍。
「呃，我们再看看状况吧。如果一切都不如人意，妳知道这个提议还是成立。」莉芙啜饮一口她的饮料，看起来相当放松。她注视着加里尔坚持不懈地进行他的破坏计画。「我好高兴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在这里。我讨厌老是一个人。」
「呃，当然了。」一阵冰冷的风吹过房子周围，卡特琳感觉冷空气溜进她的外套底下了。然而在加里尔努力扳动的一块长条木板脱落的时候，瞥见在前廊底下好几十年、甚至有可能一整个世纪都躺在那里没人动过的土地，她很快就遗忘了这阵风带给她的刺骨寒意。乍看那里不值得注意，只是分辨不清的一团黑，但过了一会儿以后，她注意到黑色土壤里的黄色条纹。「那是什么?」
加里尔放下断掉的木板，望进那个裂口里。「我不知道。」他弯下腰去戳戳土壤。「那些是骨头。鸟骨，看起来像。」他拨开干燥的土壤，抽出两根小小的骨头，大小如手指。
「不，这样不合理。」卡特琳弯下身体靠近加里尔。那骨头看起来古老骯脏。「这些骨头太厚实了。一定是羊身上的。不过这些骨头在这里干什么?」十字架曾经在她内心唤醒的同一种焦虑再度出现了。她对骨头的了解很少，几乎是零，但她的知识足以让她了解到这些骨头太厚重，不可能属于一只鸟。她心头突然掠过一个念头，那是人骨。如果她本来担心在房子附近的坟墓，实际上却是在房子下面，肯定会让事情出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转折。
「噢，真恶心。妳开玩笑的吗?」莉芙放下她的饮料罐，从卡特琳背后凝望着那片黑暗。
「一定是掉到阳台底下的某些食物残渣，或是一只狐狸把骨头拖到这里来了。也许这里曾有过一个狐狸窝。这栋房子很老，骨头看起来不像是最近的。」加里尔继续小心翼翼地把土壤拨开，找到更多骨头，现在是某只动物的一整个骨架，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只狐狸。「看，看清楚。我跟妳说过什么?」
「为什么阳台底下会有一只死掉的狐狸?」卡特琳尽她所能朝着阳台底下的深处看，不过除了黑暗以外什么都没看到。「牠们不是通常都死在自己的巢穴里吗?」
「或许牠们可能死在任何别的地方。也许这可怜的家伙在一阵持续的坏天气之后，饿死在这里。」他耸耸肩。「我猜我们先找到的这两根骨头，也是属于这只狐狸。」
加里尔举起他们讨论的这些骨头，对于他们下方看似完整的那副骨架来说，这两根骨头似乎哪里都摆不进去。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从这个团体里冒出来，飘进黄昏光线中的唯一声响，就是普提的哀鸣——牠满怀希望地闻着加里尔手中的骨头，然后又受挫地退开。
直到他们在自己用拉链拉拢的睡袋里，彼此挤成一堆的时候，卡特琳才领悟到加里尔的解释其实兜不拢。在乡间环境里，狐狸会自动远离人类栖息地，而且绝对不会在像这样的房子底下筑巢。可是加里尔睡着了，卡特琳忍住没把他推醒，跟他分享她得到的启发。她更不想惊动莉芙，她在他们旁边躺着熟睡，那只狗在她的睡袋顶端蜷曲起身子，却还保持警醒。她没有深入思索骨头最后怎么会跑到这个摇摇晃晃的阳台下方，反而在她能达到任何结论之前就陷入梦乡。
卡特琳的呼吸变得规律之后许久，有个模糊的人声从楼下飘上来。一个轻柔的孩童嗓音，似乎重复着同样几个分辨不清的字眼，一遍又一遍。他们太过疲劳，不会被这个声音惊醒，也不会让普提的低吼打扰他们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