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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五十一岁的埃皮乌斯是贾萨里手下经验最丰富的将军之一。他虽然缺乏想像力,却能一字不差地完成交托给的使命,绝无怨言,也绝无差错。他已跟随学者将军十九年之久,经历过五场对外战争和两次内战。在这十九年里,他返回石头城的次数只有八次——这倒是称了他的年轻妻子帕莉亚的心意。她奢靡无度的生活方式早已成为石头城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人跟花白头发的埃皮乌斯直接提起她的不忠,但他早就知道了真相。所以他每次回家前都会事先警告,让她有时间遣走情人们,收拾房子,迎接他的归来。
埃皮乌斯的大多数部下相信他根本不在乎帕莉亚,娶她只是为了让两个强大的家族结合。但事实并非如此,不过他从未反驳。
此时,他带着七百五十名隶属于第三豹爪队的士兵,看着测绘队标记今晚扎营的位置。第一黑豹团的另外三支豹爪队分别防守北面、西面和东面,等待与将要挖掘战壕的第二黑豹团会合。他的副官、黑发的巴鲁斯沉默地站在一旁。
“你选的地方不错,巴鲁斯,”埃皮乌斯说,“这里不仅有充足的饲料和木材,附近还有露天水源。”
“多谢夸奖,长官。”
“我听说你本月末就要回去了。”
“是的,长官。我得完成大学的学业。”
“能麻烦你帮我带些信件回去吗?”
“荣幸之至,长官。”
埃皮乌斯取下青铜头盔,手指抚弄着盔顶洁白的马毛羽饰。“你见过我的妻子吗?”
“见过,长官,我在去年的秋分竞赛上见过。我还记得那天您的马在皇家赛马中赢得了冠军,记得那是匹灰马。”
“是卡利阿斯,”将军的口气轻松了不少,“它确实是匹好马,有颗雄狮般的心。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上说,它又培育了几匹优良的小公马。”笑容逐渐淡去,“我希望你去见帕莉亚,告诉她我今年不会回去了。”
“遵命,长官。”埃皮乌斯抬头看着高个子副官。巴鲁斯没在看他,而且神情不太自在。埃皮乌斯叹了口气。当然了,他知道真相。人人都知道。
“我还有份礼物要送给她——一枚我亲手制作的戒指。它很贵重。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好的,长官。我保证会送到她手上的。”
“很好。很好。哦,能再看到石头城,你是不是很期待啊?”他看着巴鲁斯的身体放松下来,目光也再度与他交接。他咧嘴笑了。
“是的,长官。我就要订婚了。我们准备在仲冬节那天结婚。”
“你了解那女孩吗?”
“我和她是青梅竹马,长官,我们情投意合。”
“那真是太好了。”埃皮乌斯说,“预祝你新婚快乐!”
巴鲁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部落民从东面山坡上策马奔来。“那是康纳瓦,”巴鲁斯说,“加特人叫他魔刃。他们觉得他作战时有魔力保佑。”
“好战士可不需要什么魔力保佑,”埃皮乌斯说,“一条有力的右臂,一颗勇敢的心,再加上一点点好运气就够了。”
埃皮乌斯戴上头盔,扣好束带。部落民的马跑得飞快,这可不是好兆头。是不是马上会有敌人来袭?埃皮乌斯希望不会。凭手下这三千人,他很难在另一支黑豹团赶来之前挡住蛮族大军的进攻。
康纳瓦在军官们面前勒住编绳,下了马。埃皮乌斯看着这年轻人色彩相异的双眸,又垂低目光,看到了他的外赫口结腿上的血迹。
“你们是在哪儿开战的?”他问道。
“就在一里外,将军,不过那只是场小冲突。”
“佩迪伊人的军队究竟往北走了多远?”
“我觉得他们根本没往北去。我们被骗了,实际上只有百来人的小股队伍向北前进,沿路留下伪造的足迹。我觉得卡拉克溜到东面,把部队埋伏起来了。我还觉得他今天就会从埋伏的地方出来,攻击正在行军的贾萨里将军。”
“你觉得整支佩迪伊大军都在我们后方?”
“是的,将军。他们可能有五万人。”
“要是你弄错了呢?”
“我可能弄错他们进攻的时间,”康纳瓦承认,“但我知道他们的部队并没有逃往北方。对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段,我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他一定是打算打贾萨里一个措手不及。”
埃皮乌斯思索了片刻,“行军队列周围应该有负责掩护的侦察队。贾萨里不可能遭到毫无预警的突袭。”
“那可是加特人的侦察队,”巴鲁斯说,“就算他们能保持合适的行军距离——这就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奇迹了——贾萨里也只有几分钟时间来组织防线。”
“他身边还有两支黑豹团,第三支战团也和他只差一小时左右的路程。”埃皮乌翰巴注意力转回康纳瓦身上,“奥斯塔兰呢?”
“我让他去集结所有兵力,然后赶往南边。我们的部队分散得很开,不过我想应该能集结到将近一千名骑兵——当然,具体数目取决于战场的位置。”
“如果你的想法没错的话,那敢情好,年轻人;可如果你弄错了,我的黑豹团就会失去骑兵的屏障,成为敌军唾手可得的猎物。你想到这点了吗?”
“这儿没有什么敌军,将军,”康纳瓦说,“这我可以肯定。在我看来,您有两个选择:要么完成营地建造,要么前去协助学者将军。如何选择就看您自己了,我可要往南边去了。”说完,部落战士翻身上马,拉过缰绳,催促马儿迈步飞奔。
“你怎么想,长官?”巴鲁斯问。
“这年轻人似乎很可靠。如果他想得没错,贾萨里恐怕要面临危机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埃皮乌斯没理他的问题,转身走开了。他接到的命令是保护这片地区,等待下一支黑豹团和贾萨里的到来。
如果他领军往南,如果这群部落民弄错了,他就将沦为笑柄。
可如果康纳瓦是对的……
 
广阔无垠的埃维林森林之中,卡拉克站在王家战车上,沉默地看着半里远处的那条道路。在那里,车队缓缓地在路上行驶,两侧是行军中的士兵。卡拉克望向左方,数千名脸上涂着油彩的佩迪伊战士正静候一旁。在他右方绵延一里的,则是多达三千人的骑兵队。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攻击辎重车队,杀死车夫,抢掠石头城军队的给养。
国王卡拉克抬起一只手,抹去额头的汗水。时近正午,森林里逐渐变得酷热难耐。卡拉克坐回弧形的座位上,身边是今天负责驾驶王家战车的长子阿拉卡。“还有多久,父亲?”十四岁的阿拉卡轻声问。
“快了。”卡拉克揉乱了男孩的一头金发。国王已然疲惫不堪,双眼焦急得几乎冒出火来。他已经三晚没睡了,明天就是他的四十岁生日,生命禁忌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他身上。那个老女人一年前找上了他,“勿令贵胄之血泼洒,卡拉克。如若不然,汝将寿止四十之数。”
贵胄之血并未泼洒。他的兄弟是被淹死的,其妻儿分别遭到扼死和毒杀,尸体连一滴鲜血都没流。现在卡拉克除下青铜战盔,擦拭着头盔的边缘。他对杀死自己的兄弟毫无愧疚,有的只是愤怒。什么贤王埃里、仁王埃里,他只是个该死的叛徒。
“别担心,我们的力量足够摧毁他们。”卡拉克对儿子说。
初战失利带来的恶果比表面看起来还要严重得多,数千名部落民做了逃兵。不过,他手下仍有五万六千名战士。今天,他们将打破石头城军队的不败神话。卡拉克站起身,再次俯视那支石头城大军。
映入眼帘的是成四列行进的士兵,那是贾萨里手下的两支黑豹团。卡拉克已下令要活捉贾萨里,他期待看到这个石头城人对他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样子。
佩迪伊之王拔出剑,对青铜战车边的号手打了个手势。短促的号声随即响起。
佩迪伊骑兵冲出森林,朝半里外的护送部队发起了冲锋。第二次号声传来,五万名佩迪伊战士迈开大步,扑向下方敌军长长的队列。
卡拉克转头看向儿子。“今天,你将见证前所未有的荣耀。”阿拉卡露出欢快的笑容,握起缰绳,驾着战车冲进开阔地带,两千名骑兵组成的卫队跟随在后。
青空中万里无云,没有一丝微风来打搅这炎炎夏日。卡拉克屏息静气看着佩迪伊人大军快步接近那六千名石头城士兵。他希望看到敌人惊慌逃窜,可他们没有。行军中的部队整齐地集结起来,组成战阵,举起盾牌。
卡拉克从儿子手中接过缰绳,驾着战车冲下山坡,想更清楚地观察和聆听战况。佩迪伊人的前排已冲到了敌阵前方,正奋不顾身地扑向那面盾牌之墙。敌军维持住了阵线,可佩迪伊人犹如愤怒的潮水,自战阵周围冲刷而过,将敌人团团围困。在那利剑闪耀的海洋中,只剩下一座青铜孤岛。
佩迪伊之王驾着战车接近战场,他的王家卫队策马快步跟在后面。在北方,他的骑兵已经屠杀了数十名车夫,另外几百名战士则骑马向南,攻击石头城军队的后方。
卡拉克掉转车头,爬上山坡,一面回头看着下方严阵以待的贾萨里部队。他看到那位将军就站在战阵中央,双手背在身后,似乎相当平静。怒意在卡拉克心头膨胀。这家伙难道不知道自己失败将近吗?
卡拉克从战车内侧的钩子上取下一只水袋,痛饮一大口。“我们快赢了吗?父亲?”阿拉卡问。卡拉克没有回答。战场上到处是佩迪伊人的尸体,而到目前为止,阵亡的石头城士兵屈指可数。卡拉克舔了舔嘴唇。这时,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国王随即望向北方。
接近一千名敌军骑兵正沿山坡直取他而来,为首便是那个发誓要取他性命的黑衣杀手。有那么一瞬间,卡拉克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加特骑兵应该被引到北方去了才对,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佩迪伊之王高声向王家卫队长下令。卫队长掉转马头,拔出佩剑,迎击敌人的增援部队。
卡拉克只觉冰冷的恐惧攫住了自己的心。汗水滴进了眼睛。
“我没有泼洒贵胄之血。”他低声道。
加特骑兵的黑斗篷飞舞,他们气势如虹地奔下山坡,正面迎向冲锋而来的佩迪伊人。康纳瓦的左前臂上绑着青铜盾牌,右手握着魔灵之剑,扑向为首的敌人。一名佩迪伊骑手挺起长枪,朝康纳瓦的胸口刺去。康纳瓦在马鞍上侧身躲过,等二骑交错时,佩剑向上一撩,剑刃切进那骑手的喉咙,斩下了他的头颅。
加特人和佩迪伊人刀剑相击,人仰马翻,发出痛苦与恐惧的尖叫。康纳瓦发疯般地在敌军中砍出一条血路,他眼中只有远处那辆战车的主人。一支长矛刺进了他坐骑的脖颈,那头畜牲顿时倒下。康纳瓦及时跃下马匹,朝一名骑灰色阉马的佩迪伊骑手奔去,他的剑瞬间刺穿了对手的腹部,然后他将对手拖下马背,自己抓紧马鬃,翻身上马。马背上没有鞍座,只有块狮皮鞍布。康纳瓦拉起缰绳,转过马头。
他脚踢马腹,催促它小跑起来,朝王家战车笔直地冲去。他已经很接近王家战车了,近到足以看见那驾车人拉起缰绳,鞭策马儿们开始奔跑。佩迪伊之王就站在驾车人身边,战车上有三支长矛,他拔出其中一支,掂量了一下。康纳瓦在战车后面越追越近。一支长矛从他身边飞过,然后又飞过一支。第三支掷得很准,朝他直扑而至。他举起佩剑,挡向长矛。在剑矛相交、矛柄快速翻转的一瞬,他飞快地伸出左手,捉住了长矛。恨意在他心中翻滚,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以左手朝战车掷出长矛,没能击中卡拉克,但命中了驾车人的后背,后者坠下车去,身体仍被缰绳拖拽着向前。拉车的两匹矮种马顿时乱了方向。车身倾斜翻倒,将国王甩飞出去。
康纳瓦跃身下马,跑向摔倒在地的卡拉克。卡拉克站起身,拔出剑来。他强壮敏捷,攻击速度连年轻力壮的康纳瓦也为之惊讶。他们的剑刃交击了一次又一次,康纳瓦在对手的凶狠攻击下步步后退,但在脑海中,康纳瓦看到了好友的尸体被挂在佩迪伊都城铁钩上的模样。一队王家骑兵飞速跑来,团团围住了交手的二人。“他是我的!”卡拉克喊道,“别碰他。我要亲手把他的心挖出来!”
他再次发动攻击,康纳瓦举剑格挡,凶狠地还击,在国王的肩膀上开了条口子。卡拉克痛哼一声,退后几步。这回轮到康纳瓦猛冲向前,舞动的长剑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一连串的猛攻之后,年轻人终于找到一个破绽,将手中的长剑刺进了对手的腹部。康纳瓦用力推动剑柄,直至剑刃完全没入,又从卡拉克背后刺出。“我说到做到,你这婊子养的可怜虫!愿你的精魂在火焰之湖中燃烧!”
卡拉克瘫倒在地。康纳瓦把长剑从死者体内拔出,举起,然后狠狠斩下,砍断了卡拉克粗壮的脖子。
国王的头颅在草地上滚动。
他转身面向围上来的骑手。包围他的约莫有二十个人。“谁还想来试试?”康纳瓦喊道。
一个人掉转马头跑开了。剩下的人一哄而散。
康纳瓦走到倾倒的战车边,俯视下方的战场。佩迪伊人仿佛潮水般退回森林。在北方,康纳瓦看到埃皮乌斯的黑豹团结成战阵,大步进军;在南方,另一支黑豹团也在逐渐接近。
康纳瓦听到了一声呻吟,原来那驾车人还活着。康纳瓦拔出匕首,走到那人身边,拔出他背上的长矛,用脚翻转他的身体——看到的却是一个男孩惊恐的表情。“我父亲在哪儿?”那男孩问。
康纳瓦还刀入鞘。男孩胸口被长矛刺穿的地方满是鲜血,他看上去有点像布雷法。“我父亲呢?”他咳嗽起来,唇间渗出血沫。
“你父亲是国王?”康问。
“对。他是全佩迪伊最伟大的战士。他在哪儿?”
“他就在那边。”康说完,在垂死的男孩身边坐下。
“你能叫他过来吗?”
“我想他恐怕是听不到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拉卡。天黑了吗?”
康纳瓦抬手在男孩脸上晃了晃。男孩的眼睛一眨不眨。
“对,天黑了。阿拉卡。好好睡一觉。”
男孩闭上双眼,他宽松的外袍被鲜血浸透,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的面孔血色全无,头颅也无力地垂着。康纳瓦伸手去感觉他脖颈的脉搏。它又跳动了几下,然后便彻底消失了。
瓦雷努斯走上前来,在尸体的另一边坐下。“噢,你终于大仇得报了,魔刃。”
“的确。”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特别高兴嘛,我的朋友。”
康纳瓦疲惫地站起身,环顾整个战场。在战况最激烈的那片草地上,堆满了数以千计的尸体,包括几百名身穿青铜盔甲的石头城士兵。
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康纳瓦发现自己在怀念里加特青翠的山岭,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瑟尔·德拉夫山脉,还有三河村平和恬静的生活。
 
当晚的梦境让康纳瓦很不安。他看到巴努因坐在小溪边,正和一个年轻人谈天。他们沐浴着阳光,面露笑容,相处得颇为愉快。康纳瓦想跑过去,可他的双腿却异常沉重,几乎寸步难移。巴努因看到了他,便站起身来,拉着那男孩的手向远处走去。“是我啊,我是康纳瓦。我替你报仇了!”他喊道。巴努因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悲伤。他没有说话。那男孩也回头看来,康纳瓦认出那便是被他用投枪杀死的年轻驾车人。雾气浮现,他们的身影随即消失。
康纳瓦一身冷汗地醒来,推开毛毯,穿上靴子,走出帐篷。已是午夜时分,数百名士兵仍在火把的照耀下忙碌着,将佩迪伊人的尸体丢进新挖出的深坑焚烧。
康纳瓦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那只是个梦,他告诉自己,巴努因是不会这么对待他的。
巴努因肯定厌恶这样的报复,不想要如此血腥的报复。冷风吹过营地,康纳瓦打了个哆嗦。“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巴努因,我总算明白了。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用鲜血来淹没悲伤。”
“这是你的本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康纳瓦缓缓转过身,只见莫瑞古就站在他身后,尸堆的火焰勾勒出她苍老的轮廓。“你把那头熊放出来了,康纳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不。我学到教训了。”
“那头熊是你的一部分,凡人,它总有一天会彻底占据你。”
“我不想争这个。”他说,“我本以为复仇就像蜜糖,当我的剑刺中他的时候我确实这么觉得。可当我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
“蜜糖化为了苦涩的胆汁。”莫瑞古说。
“噢,是啊。”
“放心,不是你摧毁了佩迪伊人,康纳瓦。你只不过是个士兵。无论你有没有到过这儿,他们都会死。你率领的骑兵的确拯救了几百个石头城士兵的性命,但这不是决定战争走向的终极因素。”
“我真希望我们——我和巴努因——没来过这里。”
“希望是可悲者的食粮。”她说,“来吧,和我一起在高山上走走,那里的空气仍旧清新,我能闻到新叶的气味。”
康纳瓦惊讶地发现,自己渴望与她同行。他随即明白,尽管她过去有过种种恶行,但起码她来自他的家乡,拥有他熟悉的形象,也算是他与世无争的里加特之间的联系。于是他们一起爬上山岭,越过林木线。莫瑞古找到了一个小树洞,她踢了踢树根,后者便扭动着钻出地表,化作座椅的形状。她坐在上面,头颅倚着树干。“现在好多了。”她说。康纳瓦席地而坐。
他从这儿能看见那辆倾覆的战车。卡拉克的尸体已被挪走了。
“他打破了禁忌。”莫瑞古说。
“谁?”
“卡拉克。我告诉过他,如果他让贵胄之血泼洒,就活不过四十岁生日——不巧那就是今天。他淹死了自己的兄弟,又扼死和毒死他兄弟的妻儿,以为自己能欺骗命运。可他在杀死他兄弟的妻子时受了伤,当时他已经杀死了他的兄弟,得到了王冠,他也因此成为了国王,也就是所谓的贵胄。他自己的血注定了他的死期。”
“就算她没有割伤他,我也能追到他身边。”康纳瓦说。
“不,你会在冲锋时阵亡。”
“我没有阵亡。”
“原谅我,”莫瑞古说,“刚才我忘记了自己正在和凡人交谈。对他们来说,时间的消逝就像一片树叶的生命旅程,春时萌芽,秋时凋落。”
“对你来说就不同了吗?”
“不同到你没法理解的地步。我见证过你的一百次诞生,也见证过你的一百种死亡。在一次生命里,你得了伤寒,连周岁生日都没活到;在另一次生命里,那头熊杀了你。”
“在这些生命里,我住在哪儿?”
“都在瑟尔·德拉夫山脉的阴影之下。”
“那为什么我从没见过那些自己?”
莫瑞古的双眼合拢了片刻,“要不是我太累了,我真会扇自己一巴掌。这问题根本不该提起。让我们把多重现实的事放到一边,回头说说那些乏味的话题吧。”她睁开双眼,“你今晚为什么出来散步?”
“我做了个梦……”他欲言又止,“至少我以为那是个梦。”他把看到巴努因和那个被他杀死的男孩在一起的事告诉了她。
“这确实只是梦,”她说,“巴努因的灵魂早已越过了忘川,远离人世。”
“这么说他没看到我的复仇?”
“没有。你希望他看到吗?”
康纳瓦摇摇头,“那会让他伤心的。”
“以后还会有很多更让他伤心的事。”她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沃娜怀上了他的孩子,但母子都保不住。婴儿出生时胎位不正,而附近没有人救得了她们两个。”
“不!”康纳瓦说,“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这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她哈哈大笑,“在这个可悲的人世间,你看得到公平?在这葬送了三万条性命的战场上,在那些寡妇的家里,在那些沦为孤儿的孩子眼里,你看得到公平?”
康纳瓦陷入了沉默,随即他看向那张苍老的脸,“你能救她的命。你能救他们的命。你是魔灵。”
“我凭什么这么做?”
“你曾对我说,我可以向你要求一件礼物,而你会满足我。”
莫瑞古笑了,“想想清楚,孩子。我的确说过,你可以要求财富,或者一生的康健;你可以要求强壮的子嗣,或者深爱你的妻子;我甚至可以给你阿瑞安,或者——考虑一下吧——让你打败石头城人。这样一件礼物,康纳瓦,能拯救上千上万条人命。拯救一个民族。没有了这件礼物,在这些坑里焚烧的就会是里加特人了。”
“噢,是啊,”康纳瓦说,“现在你能帮助沃娜和她的孩子了吗?”
“回答之前,先让我问你个问题:如果那孩子在几天之内就患病而死,又或者沃娜在几周内感染了瘟疫呢?你还会觉得这份礼物物有所值吗?”
“我曾听人说,你的礼物好比双刃剑,我们如果要求愉悦,你就会给他们悲伤。可如果你答应不去故意陷害沃娜和她的孩子,我就再次要求你帮助她。”
“你知不知道,有一天我会来找你,让你为我的帮助付出代价?”
“我不会反悔的。”
“那就如你所愿吧,暴风雨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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