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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旧公寓只有暖气而无冷气。每户为消散暑气而打开家中窗户。杨树的纤毛飘进屋里,将家具及地板染成白色。尤里拂去木制书桌上的白色纤毛,摊开英文笔记本及教科书。这时已是八月下旬,暑假就要结束。但今年作业特别多,尤里还没全部写完。

  夏季接近尾声,天气却依然炎热。在莫斯科,八月平均气温在摄氏十六度半左右,但白天最高气温有时达三十七度以上。而且今年又比往年高。尤里念起英文教科书,将单字抄在笔记本上。三十分钟后,桌面再度蒙上一层白色纤毛。尤里感觉注意力无法集中,只好阖上笔记本及教科书起身。

  「我去游泳池。」尤里告诉母亲。

  尤里准备出门时,玛丘宁与萨波夫刚好前来。

  「明天我们要去我姑姑的别墅玩,在沙图拉湖附近。哥哥会开车载我们。」

  身材肥胖的玛丘宁说道。今天两人拜访目的就是邀尤里一同前往。尤里不禁有些心动。每到长假,许多人会到郊外别墅渡假。这是俄罗斯的传统。

  「明天就出发?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姑姑突然接到工作,明天得回莫斯科,所以答应让我们在这个夏天使用她的别墅。」

  尤里依稀记得玛丘宁姑姑从事自由业,似乎是服装设计师或造型师。

  「你们作业都写完了?」

  「怎么可能。」萨波夫不知为何有些得意洋洋。「到那边再写就好。三人一起写一定比较快。」

  「没错、没错。」

  两人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尤里的笔记上。

  萨波夫兴奋地说道:「跟我们一起去嘛。这跟夏令营不同,没有烦人的带队大学生。」

  「又不是整个夏天都待在那。三天而已。天气这么热,待在莫斯科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写作业。」玛丘宁此时满头大汗,这句话由他出口格外有说服力。

  「好,我爸答应,我就去。今晚我会打电话告诉你。」

  这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听完尤里说明后便一口答应。母亲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最后没有反对。尤里立刻打电话给玛丘宁。太好了,那明天下午三点在我家集合,别忘了带食材跟零食。电话另一头的玛丘宁喜孜孜地道。

  玛丘宁家在维切其查街上一栋新公寓一楼。尤里准时在三点按下门铃,却看见开门的玛丘宁哭丧着一张脸。

  「旅行泡汤了。」

  「咦?」

  「今天早上姑姑工作被取消了,她决定不回莫斯科。哥哥气呼呼地跑出去了。萨波夫刚刚才来过,又回去了。」

  玛丘宁连珠炮般说完便关上大门。尤里愣愣地站在门口,一时束手无策。他想将玛丘宁叫出来责怪两句,但手指还没碰到门铃便作罢。今天跟昨天一样炎热。白跑一趟的心情,让步伐变得沉重不已。

  期待越大,失望当然也越大。尤里不禁埋怨,竟然相信那个做事马虎的玛丘宁。如今回想起来,努力将零食、笔记本及手电筒塞进背包里的自己太可笑了。既然旅行取消,为什么不早一点打电话告知?萨波夫临走前一定将玛丘宁骂了狗血淋头。尤里带着满腔怒气走到德米特罗夫车站前,竟然偶遇索罗托夫。他带着一个大提包,似乎正要出远门。

  「难得看你露出这种表情,遇上什么事了?」

  或许索罗托夫问得直接了当,尤里忍不住将来龙去脉全都说出来。因为还在气头上,内容多少有些加油添醋。没想到眼前的黑发少年听完捧腹大笑。尤里从未见过他发出这么开怀的笑声,不禁有些错愕。

  「难怪你走起路来垂头丧气,简直像傻瓜。」

  尤里一时无语,只能愣愣地站着不动。

  「掰掰。」索罗托夫不再理他,转身走向地下铁入口。但两步后,他突然心血来潮般转头问:「干脆你也一起来如何?」

  「去哪里?」

  索罗托夫露出顽童般的戏谑笑容。

  「我的专用别墅。」

  尤里会答应如此突兀的邀约,或许因为心中残留着旅行无故泡汤的沮丧,或许索罗托夫的提案魅力足以触动他的探险之心。不,或许都无关,对他而言,索罗托夫的笑容便有尤里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但不论理由,尤里走进地下铁的车厢内便后悔了。平常的自己绝不会这么莽撞。

  两人搭上地下铁的谢尔普霍夫——季米里亚泽夫线,从德米特罗夫站坐到门捷列夫站。这时地下铁乘客稀少,两人在靠近车门的座位坐下,几乎没交谈。

  ——最好别跟他走得太近。父亲的声音响起。

  「你运气不错,那地方我从未告诉任何人。」索罗托夫也许察觉尤里的迟疑,望着他低喃:「我的别墅保证比沙图拉的别墅豪华数倍。」

  尤里的心情就像车厢一样摇摆不定。双亲以为自己要去沙图拉,但就算去别处,他们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想法令尤里感到莫名兴奋。一般的夏令营,绝对无法体会到这样的刺激感。

  两人在门捷列夫站下车,沿着地下道走到新村庄站,转搭环状的柯里切伐亚线,到共青团站,又转搭索科利尼基线。两人在索科利尼基站下车,搭上一座又长又陡的手扶梯,穿过刻着「地下铁建设图」浮雕的巨大出入口,来到地面。距离天黑还有相当充裕的时间。

  索罗托夫并没有走向索科利尼基公园,他沿着斯特罗敏卡街往东北方前进。尤里跟在他身边,心中同时满溢难以言喻的内疚与亢奋,步伐不知不觉轻快得多。走一会,索罗托夫转入岔向南方的马特洛什卡亚蒂希纳街。

  「到了,就是这里。」

  索罗托夫又转进小路里走一会才停步。这带尽是老旧建筑,完全没有行人。眼前是一片历尽风霜而泛黑的高墙,墙内露出郁郁苍苍的树梢,从外侧完全看不出里头风景。

  「往这边。」

  索罗托夫带着尤里沿墙边前进。墙内土地广大。两人向右转弯,前方出现两棵杨树,树枝上的纤毛似乎随时随风飞散。索罗托夫爬上树干,在两棵树的树枝之间巧妙来回,不断向上攀爬。接着他将肩上的大提包扔进墙内,整个人跟着跳进去。

  「你发什么愣?快进来!」

  墙内传来细微的呼喊。尤里依样画葫芦爬上树。往墙内地面一探,索罗托夫正以一对黑曜石色的瞳孔仰望自己。尤里小心别踏空,将背包往下扔,接着鼓起勇气跳下去。虽然撞得发疼,但没有受伤。索罗托夫已走到远处树丛,对着自己招手。尤里拂去背包上的湿润泥土,重新背好后追上。穿过树丛后,前方出现一座建筑。外观古老,兴建于俄国大革命前。

  索罗托夫向尤里解释,这座建筑原本属于证券公司,革命后被收编为国有设施。不论是莫斯科地图或是地址簿,都没有关于这座建筑的相关纪载。这座建筑的使用权,落在某个连部署名称都是个谜的契卡组织——也就是国家保安机构手上。但苏联瓦解后,国家突然决定不再持有这座建筑。新兴财阀人士收购这整片土地,但不久便与当时的政权发生摩擦,这名人士因而迁往海外,现在都还未归国。建立于帝政时代的资本主义堡垒,在面对腐化的官僚机构时同样无力。于是这块土地就这么遭人遗忘,如今依然静悄悄地座落在莫斯科市内。

  「入口在这边。」

  建筑大门及窗户都被人用厚厚灰泥封住,但旁边一扇像基层雇员进出用的小门却敞开。索罗托夫从小门走进其中。这扇小门原也遭灰泥封住,后来被人用蛮力撞开,大量锯齿状的碎裂木片自墙面向外突出。

  建筑一片空空荡荡。充塞在内部的寒气迅速吸收两人身上的汗水。晚夏的暑气肆虐着整个莫斯科市,唯独对此处网开一面。

  里头毫无活人声息。刚听完索罗托夫的解释时,尤里担心建筑恐怕聚集大量游民,甚至是新纳粹主义份子。如今才知道杞人忧天。索罗托夫点亮事先预备好的手电筒。尤里也从背包取出露营用的手电筒,四下探照建筑物内部。地板及墙壁装饰奢华,彷佛诉说着帝政时代的光辉与荣耀。随处可见沾满灰尘的安乐椅,天花板高得令人咋舌,两名少年的手电筒光芒仅照出庄严精致的天花板装饰的一小块区域。

  尤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不论任何时代,秘密废墟总是能让少年欢喜雀跃。

  「真棒的别墅。」

  「我没骗你吧?就算我们在这里闹一整晚,也不会遭到责骂。」索罗托夫见了尤里的反应,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他接着道:「但这还没什么,好戏还在后头。」

  「好戏?」

  「这是考验胆量的地方。」

  「什么意思?」

  「跟我来就知道了。」索罗托夫走向屋内深处。那里堆放一些大木箱,索罗托夫拿起最上头一个,放在旁边的地上。「快来帮忙。」

  尤里再次放下背包,拿起正中央木箱。里头不知放了什么,竟然异常沉重。索罗托夫推开最下面的木箱时,早累得满脸通红。木箱底下露出黑压压的大洞,洞口边缘有着不少遭人切断的管线及钢筋,还绑了一条看起来颇新的绳梯。洞穴内实在太黑,看不见绳梯另一头。

  「你在一楼找不到任何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因为阶梯被掩埋了。这个地板上的大洞不是我挖的,但绳梯是我挂上去的。」

  索罗托夫说完后,熟稔地爬下绳梯。尤里跟着爬下,心脏不禁噗通乱跳。此时尤里的心情,简直像变成从前父亲念给自己听的冒险小说主角。洞穴比想象中浅得多。沿着绳梯爬约四公尺便抵达地下室的地面。尤里蓦然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这里似乎比一楼还冷。尤里取出手电筒,战战兢兢地往左右探照,一面往深处前进。地下室格局跟宽敞的一楼大厅迥异,分成许多小房间。而且每个房间都只是四四方方的混凝土空间,毫无装饰。

  两人走进尽头最后一间房间。没上锁。里头墙壁涂满黑色油漆。但油漆涂得相当草率而斑驳,宛如并未使用油漆刷,直接将整桶油漆泼在墙上。尤里莫名感觉房间阴森可怕,不由得寒毛直竖。

  「那些都是血迹。」索罗托夫得意洋洋地道:「从前的政府官员利用这里拷问犯人。不能直接送到民警单位或市公所的犯人都会被送来这。说穿了,就像卢比扬卡大楼4的分部。」

  原来那并非油漆,而是血。大量的鲜血,在墙上烙下痕迹。

  「还没完呢,后来国家希望让这个地方永远消失,没想到落入沃尔手中。沃尔利用这个地方交易,以及……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很久以前,沃尔就用过这里了,一楼地板上的洞也是沃尔挖出来的。这都是父亲告诉我的秘密。他还能耀武扬威时,曾经在这里教训过好几个苏卡叛徒。」

  「苏卡」的原意为「母狗」,意指在沃尔间屈服国家政权的泄密者。

  尤里再也无法压抑恐惧,转身奔过走道,爬上绳梯。

  「等一下!」

  索罗托夫急忙追上,他从洞穴底下喊道: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在考验胆量!」

  尤里毫不理睬,一口气爬出洞口。索罗托夫咂了个嘴,跟着爬上来。

  索罗托夫将头自洞内探出。尤里愠怒地望着他:

  「难道你想在这鬼地方睡一晚?」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吗?」

  「但你没说有这样的地下室。」

  「这种事膝盖想也知道。」

  尤里顿时哑口无言。

  地图上没有记载关于这栋建筑物的讯息,证明政府不希望让社会大众知道这栋建筑的存在。这背后意义相当清楚。某一时期起,此处突然遭到弃置。虽然外人无法得知发生什么事,但所有相关人士一定「从世界上消失」了,因此甚至没时间进行最粗浅的伪装或掩饰。没想到由于局势混乱,原属国家资产的土地及建筑竟然落入新兴财阀的手中。

  「你真是疯子。」尤里勉强挤出话。

  「睁大眼睛看清楚吧,尤里.米赫罗维奇。」

  尤里一愣,不明白索罗托夫话中的「看清楚」,指的是「我」还是「现实」。

  「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最近这些年,就连沃尔也忘了有这样一个地方。若想一个人静一静,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了。」索罗托夫说道。

  「那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吧。」

  索罗托夫双手撑住地板跳出洞外,他走向旁边的安乐椅,懒洋洋地坐下。

  尤里不禁怒火中烧,愤然转身离开。

  此时,索罗托夫蓦然呢喃:

  「我常常坐在这里,思考骷髅女人的意义。」

  尤里愕然地停步转头。

  「我父亲脸颊上的刺青,你应该看到了吧?那并非胡乱刺的。那象征着从前犯下的错误,只有沃尔才看得懂。我问过他,但他也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常坐在这里思考图案的意义。」

  索罗托夫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其中不存任何一丝戏谑与玩笑,也没有一丝放浪形骸与自暴自弃,只有百思不得其解的焦躁。

  「我左思右想,想出一个答案……那会不会就是我母亲?」

  尤里倒抽一口凉气,愣愣地凝视索罗托夫。

  「为何这么想?」半晌后,尤里挤出这个疑问。

  「没特别理由,只是直觉。」

  「你在这种地方思考,当然满脑子会有奇怪的想法。还是快回家吧。」

  「回家?回那个家?回根本称不上家的垃圾堆?就算回去了,也只是跟喝得烂醉的父亲大眼瞪小眼而已。难道你认为我该回家,像平常一样跟他吵整晚的架?」索罗托夫慵懒地瘫坐老朽椅上,茫然地瞪着漆黑的天花板。「命运不过是单纯的影子,只有胆小鬼才注意到那种东西。」

  「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我不相信命运,我认为相信命运的人一开始就输了。我确实是落魄沃尔的儿子,而你是勇敢警察的儿子。但就算是政府官员,也会为了国家、为了金钱而杀人。天底下的警察,都是些比沃尔还腐败的人渣。我说过我跟你不同……但仔细想想,或许我们并没什么不同。」

  「不是的,我们很多地方都不一样。」

  「不,一模一样,你在下面看到的血迹就是证据。」索罗托夫一边说,一边踏了踏地板。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这句话?」

  「我没有那个意思……」索罗托夫的脸上难得出现稚气的迷惘。「不……或许你说得没错……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你跟我一样。」

  「绝对不一样。」

  「『为何这么想』?」索罗托夫模仿尤里口吻,露出一如往常的神秘笑容。「你已经收下我的贿赂。警察透过『朋友』得到好处,这不是最典型的模式吗?」

  「什么意思?」

  「玛丘宁那胖猪买的地下铁学生票。」

  「那是……」尤里再次语塞。

  「既然你收下赃物,现在想还也来不及了。」

  「赃物?」

  「没错,那是我从玛丘宁那里偷来的赃物。」

  尤里顿时混乱。怎么回事?玛丘宁不是说学生票夹在教科书,最初就没弄丢?

  「你上当了。我另买新学生票夹进玛丘宁的教科书,将偷来那张放在你手上。」

  「你为什么……」尤里错愕无语。索罗托夫这么对待自己有什么意义?

  「我说过,你当自己是警察,但世上还是有你不知道的事……或许我只是想让你明白。」

  尤里转身离开,不再多说一句话,而索罗托夫并未再慰留他。

  回到家后,尤里被母亲重重责骂一顿。这天傍晚,玛丘宁的母亲刚好到尤里母亲上班的小杂货店买菜,提到旅行临时取消。

  「为什么没有马上回家?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混到这么晚才回来?」

  尤里老实回答「跟索罗托夫在一起」,母亲更暴跳如雷。父亲得知后也很生气,但似乎并非由于对象是索罗托夫。父亲罚尤里暑假每天都须打扫公寓走廊,他乖乖答应了。

  索科利尼基的那栋空屋,以及地底下的那些骇人景象,尤里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新学期开始后,尤里在学校见到久违的索罗托夫。两个人都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表情,而且几乎没有交谈。尤里忙着应付久别重逢的同学招呼与玩笑,索罗托夫则跟放假前一样是独来独往的独行侠。一星期后,索罗托夫故态复萌,翘课次数越来越多。但包含级任导师,没人提起这件事。这日,英语课外教学临时取消。尤里一如往常在回家前到一趟图书馆。夏天已近尾声,但气温创下历年纪录。尤里在有冷气的图书馆里写完作业,并且预习隔天课程。

  一回家门,便看见母亲坐在客厅看电视,脸上双眉紧蹙。尤里好奇地转头望向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新闻节目。卡西尔斯科埃街上一家购物商城发生抢劫案。歹徒企图从店长室抢夺财物不成,竟然在店内开枪,造成人员伤亡。摄影画面中现场一片混乱。

  卡西尔斯科埃街……

  尤里顿时明白母亲紧张理由。那条街在父亲执勤的卡西尔斯卡亚第十八分署辖区。

  新闻上仅说民警成功射杀企图挟持人质的歹徒,但没特别提及警方伤亡。母亲松口气地起身准备晚餐。尤里则在母亲吩咐下出门购物。再次回家时,母亲惴惴不安地说这么一句话:「你爸爸打电话来,说他没有受伤,但今天会比较晚回来。」母子吃完晚餐后便回到电视机前。九点新闻也报导购物商城抢案,但没进一步消息。新闻主播及评论委员谈论起上个月在贝利亚耶佛地区,也发生一起类似的购物商城抢案。那抢案尤里记忆犹新。当时遭挟持的孩童不幸身亡。

  十点钟新闻,终于公布遭警方射杀的歹徒照片及姓名。

  「啊!」尤里忍不住惊呼。

  脸颊有着刺青的黑发男人……那是索罗托夫的父亲。

  母亲诧异地望向儿子。虽然母亲从未见过尼斯托尔,但她一看到索罗托夫这个姓氏便明白发生什么。

  「尤拉……」母亲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对儿子说什么。好一会后下定决心道:「这件事跟你或你爸爸都没有关系。你明天就跟平常一样到学校上课,这不是我们该烦恼的事。明白吗?千万别胡思乱想。」母亲是个不论遇上任何事都坚强面对的俄罗斯人。一个在社会残酷与荒唐中藉由包容及忍耐存活下来的典型俄罗斯母亲。

  尤里脑海不禁浮现堆满垃圾的超市员工休息室、住在里头的父子、骷髅女人的刺青、索科利尼基的空屋、以及独自坐在椅上的黑发少年。

  回忆中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凝视黑暗的天花板,动也不动。

  新闻上说尼斯托尔.索罗托夫遭民警射杀……该不会……

  父亲这天直到凌晨一点才回家。尤里在母亲再三催促下只好躺在床上,却一直没阖眼。父亲一回来,尤里立刻跳下床奔向门口。站在门口的米亥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似乎预期这幕。

  尤里一看见父亲的表情,登时全都明白。开枪的人正是父亲。

  一名戴着黑色头套的男人侵入购物商城,在店长室寻找财物时遭人发现。男人在广大商城内部一面开枪一面像没头苍蝇般胡乱逃窜,造成两名员工及一名客人中弹。米亥尔.奥兹诺夫及同事一接获报案,立即从警署赶到现场,正好看到歹徒企图从家具卖场紧急出口逃走。过程中,歹徒遇上一对来不及避开的母女。歹徒抓起年纪幼小的女儿,枪口抵住女儿的头。米亥尔瞬间做出判断,开枪射杀歹徒。歹徒死后,员警取下头套,发现歹徒右侧脸颊上有片诡异刺青。米亥尔才惊觉自己杀死的是尼斯托尔.索罗托夫。

  米亥尔获得表扬,在各大媒体上受到大肆报导。新闻媒体大张旗鼓地炒作新闻,或许因为上个月发生在贝利亚耶佛地区的抢案,警方与歹徒谈判未成,导致成为人质的孩童遭到杀害。两起案子比较之下,每个人都对米亥尔赞不绝口,视他为英雄人物。获救女童的母亲甚至在电视上公开宣称「万分感激米亥尔.奥兹诺夫上尉警官的勇敢行动」。

  但米亥尔并不把这件事当成功绩,特别是在儿子面前。相关新闻也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尤里从「警察的儿子」跃升为「英雄的儿子」。萨波夫、玛丘宁及奇维里基皆口沫横飞地谈论尤里父亲的事。每个人都破口大骂索罗托夫父子。尤里将众人对父亲的赞美当成荣耀,并将对索罗托夫的怜悯深藏在内心深处。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但阿尔塞尼.索罗托夫一直没来学校。

  父亲利用警察资源想尽办法找出尼斯托尔的儿子,却徒劳无功。

  据说莫斯科郊区地底下装设许多暖气通风管,形成宛如迷宫的复杂结构。这些通风管里躲藏着许多逃家少年,这些少年大多为了餬口而自愿成为当地帮派组织的车手小弟。虽然民警会定期搜寻并安置他们,但至今依然无法掌握所有少年行踪。据米亥尔的推测,索罗托夫应该也成了这些少年中的一份子。

  数星期后,尤里前往当初索罗托夫父子居住的废弃超市。

  员工休息室大门敞开,外头可以直接窥见凌乱不堪的内部。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白灰,显然许久没人来到此地。被那对父子当成餐桌的办公桌前,遗留着索罗托夫的深蓝色书包,教科书及笔记本洒满一地。

  无人知晓黑发少年后来去处。而尤里手上,还握着少年拿来贿赂他的学生票。

  4 「卢比扬卡大楼」:从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KGB)的总部,位于莫斯科的卢比扬卡广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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