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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九八七年九月

  妮特远远就从姬德‧查尔斯的身影认出了她。她从湖滨亭阁那儿走过来,走路的姿态依旧很有个性,手臂的摆动方式也没变,完全和当年一样。妮特瞬间起了鸡皮么疮。她有三十多年没看见这幅景象了,现在仍不由自主握起了拳头。她再次扫视过了房间,确定一切准备就绪。为了及早完成这件事她必须确保所有步骤顺利进行。只可惜她虽然服了药,头痛并未因此减弱,脑后反而像有把剃刀抵着。她觉得自己就快吐了。

  该死的偏头痛,她心里咒骂着。解决掉不断让她想起人生被夺走的事情后,偏头痛会不会跟着消失无踪?

  嗯,她一定要离开几个月,到时候一切会变得不一样。甚至还可能释怀被瓦德逃掉一事。

  没错,按照他目前的行事风格,他的过去早晚会逮住他。

  这个想法忽然令人感到安慰,赋与了她接待最后一位客人的力量。

  ◆

  火灾和逃脱尝试不幸失败后经过了四天,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来把莉塔和妮特带走,完全没有说明她们做了什么事。不过大家都知道姬德‧查尔斯多么想要报复,因此毫无疑问是她搞的鬼。莉塔和妮特飘洋过海来到内陆,被推进救护车送往高薛的医院。两人宛如步上断头台的囚犯般全身绑着皮带,当她们看见手臂毛茸茸的男护士走近,感觉自己即将被处刑,被押送进护理站时奋力挣扎、放声号叫。莉塔和妮特被绑在床上等待,她们肩并肩躺着,祈祷、咒骂,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哭泣,而医院的护理人员表现得漠不关心,他们处理过太多「道德沦丧」的妇女,所以对她们的眼泪和哀求无动于衷。

  最后,莉塔疯了似的狂乱咆哮。先是要求和主治医生谈话,接着是警察,甚至要人找高薛市长来。但不管她怎么叫喊都没有用。

  而妮特则是深受打击,万分震惊。

  后来,两对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两人一组,默不作声分别站在莉塔和妮特的床边,准备进行注射。然后他们说──可能只是安抚她们──这么做是最好的安排,之后她们便能拥有正常生活了。妮特眼前浮现自己无法孕育的小孩列队离去,剧烈跳动的心脏简直快要裂开。当针头注射入体内时,她感觉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没多久,她晕了过去,放弃了自己和她的梦想。

  几个钟头后,妮特苏醒,全身只剩下下半身的疼痛和绷带,其他一切都被夺走了。

  妮特整整两天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即使后来她和莉塔被送回史葡格,也始终缄默不语。

  「这个蠢婆娘不再张开嘴说话,想必学到了教训。」工作人员嘲讽着说,声音大到妮特可以听见。她整整一个月一个字也没说。有什么好说的呢?

  然后某天,她被释放了。

  不过莉塔还得继续留在岛上。据闻理由是,对社会而言,无论如何仍应有所分际。

  妮特伫立在甲板上,凝望岛屿四周海浪拍岸,看着灯塔缓缓隐没在地平线后。她心想,其实我也可以继续留在岛上,反正我的生命已然消逝了。

  ※

  她抵达的第一个寄养家庭中,家庭成员有铁匠、铁匠妻子和三个都是技工的儿子,他们依靠各式各样的劳动和交易维生。在妮特过去的经历中,没有一个家庭像他们一样成天谩骂,大呼小叫,还很喜欢使唤别人做事。所以妮特来得正好。她被吩咐操持家务,收拾满地锈迹斑斑的机械零件,还要帮忙脾气暴躁的女主人。女主人唯一的娘乐就是刁难他人,尤其是妮特。

  「贱人、吉普赛人、蠢蛋。」女主人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这么讥讽她。

  「妳这头笨牛,看不懂上面的字吗?」女主人指着洗衣粉包装背后说。妮特真的看不懂,所以后脑杓吃了一记,遭到羞辱。

  「妳不认得丹麦文吗,蠢猪?」成了屋里的惯用语。妮特变得越来越萎靡,完全失去信心。

  至于那三个儿子则是随心所欲抚摸她的胸部,铁匠甚至威胁想要更进一步。她盥洗时,他们一个个凑过来,像狗儿在门口窥探,或是毫无廉耻的淫乱鬼叫。

  「让我们进去,妮特。我们会配合妳的身分,让妳像猪一样吱吱叫的。」

  日子就这样度过,到了夜晚尤其糟糕。所以妮特总会锁上门,拉来藤椅抵在门把下方,然后睡在床边的地板上。如果他们有人成功闯入,她会用一张空床和她从庭园里捡来的沉重铁棍给与适当款待。她会拿铁棍死命抵抗,就算把他们打得半死或者真打死了也无所谓。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糟呢?

  她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拿岛上带出来的天仙子混到他们傍晚喝的咖啡里。但是她没有勇气,而且那样做也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女主人又赏了她先生一个巴掌,男主人再也忍无可忍,抓起来复枪,对准妻子的头射击。

  事发后,警方鉴识人员从墙壁上掏出子弹和尸块,妮特孤零零的坐在厨房里不停前后晃动。

  大约傍晚,妮特才获悉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有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出现在妮特面前,年纪约莫只比妮特大六、七岁。男子向她递出手说:「我叫作艾力克‧汉司德宏,我妻子玛丽安娜和我受托照顾妳。」

  「照顾」一词听在妮特耳里非常怪异,彷佛久远前听到的歌曲微弱回音,同时却又像是种警讯。她曾经渴望听到这种话,但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失望。在这栋可怕的房子里,她更是一次也没听过。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看起来亲切和善,但她随即否决了这种感觉。男人的亲切和善让她吃了太多苦头。

  「那就这样吧。」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否则还能说什么?她没什么话好说。

  「玛丽安娜和我在布雷德布洛共同教导失聪的人。虽然我们住在比较落后一点的于特兰,但是,也许妳有兴趣到我们家去?」

  这个时候,她才用正眼看他。她有多少机会能够选择自己的住所?就她记忆所及,一次也没有。而且,以前有人和她讲话时会使用「也许」和「妳有兴趣」吗?可以确定的是,自从母亲过世后,就没人对她这样说了。

  「我们曾经见过一次面,不过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男人解释说。「我在高薛的医院和一个重听的生病小女孩一起念书,那时妳就躺在对面的病床上。妳还记得吗?」

  真的是他吗?

  「妳以为我没发觉妳有多么专注听我们念书吗?我注意到了。那双湛蓝的眼睛没那么容易让人遗忘。」

  然后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而不是直接握住她。他的手在她的手前停住,悬在空中耐心等待。

  直到她缓缓伸出手指,握住那只手。

  ※

  在布雷德布洛的公家宿舍中,妮特的生命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抵达第一天,她躺在床上做好心理进备。苦日子将要开始了,生活中又会出现不堪入耳的话语,以及她从过往经验中唯一学习到的背信忘义。

  但是,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玛丽安娜‧汉司德宏这位年轻女子带着她到学校,指向一个板子说:「妳看一下,妮特。我等下会问妳几个问题,妳可以慢慢思考,不用急着回答。」

  妮特看着板子上的字母。她的世界眼看又要崩毁了,她很清楚会有什么结果。

  以前在村子学校里,板子上的字是会带给她噩运的东西。人很难忘记藤条忽然啉的一声打在后脑勺的感觉,也忘不了直尺打在手指上的疼痛。如果这个玛丽安娜‧汉司德宏发现板子上的字妮特认识不到四分之一,而且没办法拼写成字词的话,她将在反掌之间被赶回原来出身的烂泥堆,就像其他人老是挂在嘴边的那样。

  妮特抿了抿嘴,说:「我希望自己能认得字,汉司德宏太太,可是我看不懂。」

  两人默默相视不语。妮特等着头上要挨一记。不过玛丽安娜只是温柔的笑了。

  「相信我,亲爱的,妳可以的,只是可能认识的字不多罢了。妳可以告诉我,妳认得哪些字母吗?我会非常高兴的。」

  妮特蹙眉。除了女子面带微笑指着板子之外,什么事也没发生。于是她畏畏缩缩站起身,走到板子前面一指,说:「我认得这个。这是个N,我名字开头第一个字母。」

  汉司德宏太太高兴的拍手大笑。「这样一来,我们只剩二十八个❖字母要学习,太棒了,对不对?」她拥抱妮特开心的说,「等着瞧,我们会让他们好看。」

  ❖丹麦语中有二十九个字母,多出æ、ø、å。

  诚心诚意的拥抱让妮特不由自主全身发抖。汉司德宏太太紧拥着她,轻声低语说一切都会好转的。真是令人无法置信。

  妮特终于压抑不住情绪,身子不停抖动,眼泪也簌簌滚落下来。

  艾力克正好走了进来,看见妮特哭泣的双眼和紧紧高耸的肩膀,不禁为之动容。

  「妮特,尽情哭吧,亲爱的,妳现在不需要再自己承担一切,可以放下了。」他说。然后又用耳语补充了一些话,逐渐驱走她多年来经历的苦楚与灾难。

  他说:「妳很优秀,妮特。永远别忘了:妳很优秀。」

  ◆

  一九六一年秋天,她在布雷德布洛一家药房前面遇见了莉塔。妮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莉塔劈头就说:「他们关闭了史葡格的感化院了。」妮特一脸震惊,惹得莉塔哈哈大笑。

  接着,她随即脸色一正。

  「大部分人分配到寄养家庭,为了有得吃、有得住做牛做马,情况和在岛上差不多,没有多大改变。从早到晚被人呼来喝去,挣不到给自己买点零食吃的钱。我很快就厌烦了,妮特。」

  妮特点点头。她很熟悉这些情况。

  她试着直视莉塔的眼睛,但是很困难。她怎么也想不到还会再看见那个眼神。

  「妳到这儿来做什么?」妮特终于开口问道,不过她其实不确定自己想听见答案。

  「我工作的牧场距离这儿只有二十公里,那个欧胡斯来的妓女皮雅也在。我们从早上五点工作到晚上,我告诉妳,那真不是人干的。所以我过来问妳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

  一起离开?和莉塔?天啊,别这样!光是想就令人害怕。莉塔做出那样的事后,怎么还有脸来找她?要不是莉塔冷酷无情、自私自利,很多事情的结果会大不相同。或许妮特早就离开了史葡格岛,而且还有机会生育小孩。

  「来吧,我们走,妮特,让我们离开这儿!妳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先到英国,然后再去美国,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妮特目光瞥向一旁。「妳怎么知道我的住所?」

  莉塔大笑不语。看来香烟又发挥了作用。「妳以为姬德‧查尔斯会放过妳吗?妳是白痴啊!那个贱货故意告诉我,说妳生活得自由自在,每日每夜折磨找。」

  姬德‧查尔斯!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妮特背脊就一阵发麻,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查尔斯!她现在人在哪里?」

  「要是让我找出来的话,愿老天保佑她!」莉塔语气冷酷的说。

  妮特审视着她好一会儿,明白莉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看过莉塔拿洗衣棒殴打岛上的女孩,只因为对方拿了她的烟但不想付钱。莉塔还故意重重打在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身体部位。

  「滚开,莉塔。」她果断的说。「我不想再见到妳,懂吗?」

  莉塔抬起下巴,识讽的盯着妮特瞧。「哎呀,现在变得清高了啊。妳这小贱人,和我说话,有辱妳高贵的身分了吗?是这样吗?」

  妮特在脑海里点头。

  多年来她学到,若想透彻了解生命的话,便不能不清楚两种真理。一种是她兄长对于世上分成两种人的说法,另一种是生活教会她的──人的一生就像是在欲望的悬崖边保持平衡,只要踏错一步,就可能坠落万丈深渊。

  眼下她正面临着握全揍人的巨大诱惑,想要狠狠打醒莉塔的傲慢。但是,妮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转过头去。如果要有人成为欲望的牺牲品,那也绝对不是她。

  「一路顺风,莉塔。」她背对莉塔说。但是莉塔没那么容易打发。

  「妳最好哪儿也别去!」她抓住妮特的肩膀叫说,目光转向一旁拿着购物袋往这儿瞧的家庭主妇。

  「妳们眼前看见的是两个史葡格岛来的贱人,愿意为了十克朗和妳们的先生上床,让他们快活得死去活来。而这个女的,是最糟糕的一个。」她喊道,用力将妮特的脸转到家庭主妇的方向。「仔细看清楚这婊子的脸。妳们不认为自己的先生宁愿和她上床,也不想和妳们这些丑陋的老乌鸦做爱吗?她就住在这一区,妳们最好小心一点。」

  莉塔瞇起眼睛注视着妮特。「妳现在要一起来了吗,妮特?妳若是不从,我会一直站在这儿叫嚷,把警察都引来。相信我,到时妳在村子就有许多乐子了。」

  ※

  她待在自己房间里垂泪哭泣。门上响起敲门声,养父一脸严肃走进来。

  他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

  他会要我收拾东西离开,她心想,我又得继续上路了。这次他们一定又会把我交给一个不懂得礼义廉耻的家庭,防止我接近其他正派的人。

  这时,艾力克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说:「妮特,妳应该知道,村子里的人谈论的都是妳面对状况时所表现出的得体行为。他们都看见了妳双手握拳,但是并没有动手打人,反而用语言的力量捍卫了自己。那是好事。」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妮特说。

  「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妳冷静理性,用语言反击挑衅妳的女子。妳不是说了:『妳有什么资格叫我婊子?哎呀,莉塔,停止吧,别老是想和别人扯在一起。妳下次若是又出现在此随便谩骂毁谤,这些女士会拿把镜子给妳照照的。走妳自己的路吧,别再回来,否则我会报警。』」他点了点头。「许多妇人这么告诉我。这就是她们知道的事。而那会怎么样吗?」

  他微笑注视着妮特,她终于卸下心防,不再担忧。

  「还有一件事,妮特,我有东西要送给妳。」

  他在背后摸索了一阵。

  「是这个。」他递给她一份文凭证书,上面的字写得很大,妮特花了点时间才渐渐了解文凭上的意思──可以读懂这些字的人不是文盲。

  他碰碰她的手臂说:「将文凭挂在墙上,妮特。等妳读完了我们书架上的书,做完我们给失聪学生练习的数学题后,妳就能上实用中学了。」

  ※

  转眼间时光飞逝,她进入实用中学,然后接受研究员进修培训、成为真正的研究人员,后来进入了实验贸易公司,最后嫁给安德烈‧罗森。美好的往昔时光,是她的第二种人生,是她嫁给罗森之前的生活,更是距离她在这栋屋子里犯下四桩谋杀案前的久远时光。

  她心想,等到姬德一死,第三段人生即将开始。

  这时,对讲机铃声嗡嗡响起。

  妮特打开通往楼梯间的大门,姬德像根大理石柱般映入眼帘。她依旧拥有亮丽的外表、身材高大,但是岁月仍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谢谢妳邀请我来,妮特。」姬德边说,边像一条蛇钻入鼠窝似的溜进屋内。

  她站在玄关四下打量,把外套交给妮特,然后趁着妮特挂外套时,径自走进客厅。她眼神晶亮闪烁,在心中一一记录下每一把银汤匙,估量每一幅画的价值。

  然后她转向妮特。「我真的非常遗憾听见妳生病了,妮特。是癌症吗?」

  妮特点头。

  「确定没有办法治疗了吗?」

  妮特又点了点头。这个态度果敢的女人弄得她手足无措。妮特好不容易开口请姬德坐下,但是接下来的程序她忽然想不太起来了。

  「不对,妮特,要坐下的人是妳啊,让我来照顾妳。我看见茶已经泡好放在那儿了,我帮妳倒一杯。」

  她轻轻的将妮特推到沙发坐下。

  「加糖吗?」她站在桃木柜旁问。

  「不用,谢谢。」妮特说着,站了起来。「我来泡壶新的,那壶茶冷掉了。那是上一个客人来时泡的。」

  「上一个客人?还有其他人来过吗?」姬德好奇的打量着她。然后不理会妮特的阻拦,还是将冷茶倒进杯子里。

  妮特不知所措。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姬德知道了什么?还是猜到了什么吗?难道她观察到什么迹象?不可能,妮特亲眼看着她走过来的,绝对不可能碰见其他人。

  「是的,在妳之前,有两个朋友来过。妳是最后一位。」

  「啊哈。」姬德把茶杯递给妮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优惠待遇吗?」

  「不是,不全都一样。此外,我的律师在下班前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要请妳耐心等候一会儿。妳没有急着要走吧?」

  这问题惹得姬德发出不寻常的笑声。时间完全不属于姬德眼前最需担心的问题。

  我必须继续应付下去,直到她让我帮她倒茶。但要怎么做?妮特的头倏地又痛了起来,感觉就像有人拿内衬硬刺的头盔倒扣在她头上。

  「真不敢相信妳病得这么严重,妮特。我还以为岁月对妳特别友善。」姬德搅动着杯子说。

  妮特摇了摇头。

  她看得出来两人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岁月其实对谁也没手下留情,她们都有皱纹、皮肤长斑、头发灰白……同样度过了困难重重的艰苦日子。

  妮特试图回想她们在岛上共同拥有的时光。如今风水轮流转,两人角色互换了,令她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她们闲聊了一阵后,妮特拿起两人的杯子,像之前几次那样走到桃木柜前,问道:「还要再喝杯茶吗?」

  「不用了,谢谢。我不喝了。」姬德回答说。这时,妮特悄悄将天仙子浓缩液倒进曾经折磨她的人的杯子里。「不过,妳给自己再倒一杯啊。」

  妮特故意忽略她说话的语气,心想,在那个地狱之岛上,她就是用那种口气指使她们。所以她故意把倒满茶的杯子放在姬德的位置上,自己也拿了一杯。偏头痛和随之而来的血压升高,导致她耳朵嗡嗡作响,光闻到茶的气味,便让她作呕欲吐。

  「我们可以换一下座位吗,姬德?」她感觉自己马上要吐出来了。「我头痛得厉害,没办法面对窗户坐着。」

  「噢,老天爷。」姬德站起来,这时妮特将茶杯推了过去。

  「我现在没体力说话,必须闭眼休息一会儿。」

  两人交换了位置,妮特闭上眼睛,脑中急切的想着办法。姬德假如不喝茶的话,铁锤就得再次派上用场。可以借口要请她喝咖啡,然后取来铁键,朝她太阳穴敲下,最后再静静等候头痛退去。当然,一旦采用这种残忍的方案势必会见血。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姬德是最后一个人,等到事情办完,她有的是时间洗洁地毯。

  她听见向她走近的脚步声,忽然间,姬德轻轻扳过她的身体,把手放在她脖子上。妮特吓了一大跳。

  「别激动,妮特,我很擅长这些事。只是妳坐的位置不太方便,坐在这张椅子会比较好。」姬德的声音在她头上方响起,手指深深陷入她脖子的肌肉里。

  妮特似乎听见了聊天的声音,但是话语模糊难辨。她的丈夫也曾经如此帮她按摩,那时候她感觉舒适快意,撩人情欲。但是如今这个碰触却只让她厌恶痛恨。

  「最好停下来。」她摆脱姬德的手。「否则我要吐了。我已经吃了药,很快会发挥效用,让我坐一下就好。妳喝点茶吧,姬德。等律师来了之后我们再谈。」

  妮特微微张开眼睛,看见姬德彷佛被电击似的缩回手,然后绕过桌旁,轻手轻脚在沙发上坐下。过了一会儿,她也听见茶杯轻声碰撞的声音。

  妮特仰起头半觑着眼,观察姬德将茶杯拿到嘴边。姬德看起来有点紧张、不安、鼻翼歙张,她嗅闻了一下茶,喝下一大口。接着,只见她眼睛蓦地瞪大,露出猜疑和警醒的表情。她审视着妮特好几秒,然后又嗅了嗅茶。

  等她放下了杯子,妮特才完全张开眼睛。

  「我感觉好多了。妳的按摩还真有效,姬德。」妮特说,一边揣测着姬德脑子里的想法。

  快起身,到厨房去拿铁锤!她体内羁轰喊叫着。赶快解决这件事!把福尔马林灌进尸体喉咙之后,妳就可以躺下来休息了。

  「我得喝口水。」妮特小心翼翼站起来。「我吃了太多药,嘴巴好干。」

  「那就喝口茶吧。」姬德把杯子拿给她。

  「不用了,我不喜欢冷掉的茶。我再泡壶新的,不会花太多时间,我想律师应该随时会出现。」说完她迅速闪进厨房,打开橱柜,弯身要去拿铁锤。

  这时,她听见姬德的声音在身后说:「如果妳问我的话,妮特,我才不相信会有律师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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