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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

  自从那两个警察和赫柏特‧旬纳司高、蜜耶‧诺维格以及路易斯‧帕特森接触过后,事情就变了样。多年建立起来的安全网出现了裂痕,毁坏的速度可能比瓦德估计得还快。

  长久以来,瓦德都了解他们的活动极度要求谨慎和保密,因此不管面对任何威胁,刻不容缓的采取行动才是首要方针。可惜他们这次时间不多。他没有料到,纠缠自己的可能是早已尘封的往事,因此感到非常痛苦。

  那两个警探究竟在寻找什么?旬纳司高说和某个失踪的人有关?之前时间宽裕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仔细询问旬纳司高呢?那是失智症的初期症状吗?他不希望自己出现这种状况。

  如今旬纳司高和蜜耶从地表消失了。旬纳司高未按照事先协议,传送特内里费岛的照片过来,而这只暗示了一种结果。

  他早该心里有数的。他早该知道那个可笑又可鄙的人,会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没有勇气做该做的事。

  他摇了摇头,思绪又飘远了。不过他提醒自己,以前和现在情况不同。毕竟谁能说旬纳司高没有勇气了断蜜耶的性命?或许他只是选择了其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毕竟可能性很多。或许某天会有人发现旬纳司高和蜜耶成了沟里的腐烂躯体?对旬纳司高和蜜耶而言,携手共赴黄泉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只不过,瓦德绝对不会抱持这种希望,尤其是眼前的灾难明显冲着他来。但是,若真的大难临头,他也知道有效无痛的方法,能带他离开人世。

  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年事已高,而毕雅特卧病在床,儿子们也已成家立业,是立足社会的自由人。那么,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政党吗?是阻止丹麦免于淫乱、堕落和痴呆化吗?界线明确不是他的终身事业吗?还有秘战?

  是的,可恶,就是这么回事。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他务必护卫自己的价值,尽可能推行这份志业。因为眼睁睁看着毕生心血被摧毁,等于自己从未生存过,彷佛来世上一遭却没留下一丝痕迹;而几十年来的想法与冲劲将瞬间化为乌有,白白冒险犯难,更是令他难以忍受。瓦德精神一振,立刻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开战。他将不惜任何代价阻止警方的调查,阻断任何妨碍组织进入国会殿堂的可能性。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手段是激烈不当的,绝对没有。

  在这个思考脉络下,他迅速做出了决定,马上发简讯给秘战的成员,指示他们贯彻在党代表大会后的核心小组会议所做出的决议:烧毁一切资料!病历表、文件、转诊单与所有通讯纪录。所有的一切!他们五十年来的工作文件必须在同一天中化为灰烬。

  他不担心自己手边的数据外泄,它们安全的保存在旧仓库墙后的空间中。若是他真的遭遇不测,也已指示过米凯尔该如何处理档案数据。他都安排好了。

  能发布烧毁数据的指示真是太好了,他心想,这时电话响起,卡思柏森打室内电话给他。

  「我和我们市警局的人谈过了。关于那两个到诺维格家去的警察,得到的消息不太令人振奋。」

  卡思柏森报告说,副警长卡尔‧穆尔克和他的助手哈菲兹‧阿萨德隶属于警察总局的悬案组。后者显然并非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却拥有惊人敏锐的直觉,已在哥本哈根警界造成话题。

  瓦德摇摇头。一个阿拉伯人!天啊,光是想到有色人种到处刺探他的事情,他便无法忍受。

  「根据我们在市警局的人说,卡尔‧穆尔克的悬案组有个不太好听的称号,『重新调查令人瞩目悬案的部门』,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我们的人虽然不太乐意承认,但是悬案组的工作绩效比其他组别更加优秀。他认为往好处想,幸好他们至少是独立办案,其他组的人员不会知道他们正在调查什么。」

  听在瓦德耳中的这些话让他心生警觉,陷入沉思。挖掘过去显然是这一组的专长。

  卡思柏森接着继续报告他打听来的两人弱点。市警局的眼线解释说,卡尔‧穆尔克目前身陷一桩丑陋不堪的案件,最糟的状况可能导致停职。但是就他们所知,如今这件案子被警察总局高层压下来,因此不容易从中操弄。即使可以办到,执行了穆尔克的停职处分,至少也需费时一个星期。然而他们眼下很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卡思柏森说得没错。若要采取行动,就必须立即见效才行。

  「卡思柏森,请我们在市警局的人传几张穆尔克和那个阿拉伯人的照片给我。」然后瓦德结束了通话。

  ※

  瓦德开启电子邮件,仔细打量那两个警方人员的脸庞。照片上的两人笑容灿烂,彷如摄影师讲了个笑话,或者纯粹只是种傲慢。这两人的外表有如日与夜般南辕北撇,而且看不出实际年龄。卡尔‧穆尔克或许比他的助手年长一点,不过瓦德不太能判断阿拉伯人的年纪。

  「这两个白痴绝对无法阻止我们!」他用左手啪一声拍打屏幕。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拨号到他那支安全手机。

  是他的司机。

  「喂,米凯尔,你把诺维格家里的文件弄走了吗?」

  「恐怕我必须说没有,瓦德先生。」

  瓦德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有两个开着深蓝色标致六〇七的人抢先我一步。若说他们是警察,我也不会感到意外,十哩外就闻到他们的臭味了。」

  瓦德摇着头。这不可能是真的!「是阿拉伯人和白人吗?」他问道,但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必须说是的。」

  「他们的外表如何?」

  米凯尔描述他们的外貌时,他一边对照着屏幕上两人的脸部特征。所有条件都吻合,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们带走了多少?」

  「我不清楚。不过,您告诉我的那四个卷帘档案柜都空了。」

  没有比这更糟的状况了!可怕的梦魇!

  「好的,米凯尔。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取回那些数据。最后若是别无他法,一定要让那两个家伙从地表上消失,清楚吗?」

  「好的,我会委托几个朋友,请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很好。找出他们住在哪里,二十四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一旦必须出手,我允许你们放手去做,听懂了吗?」

  ※

  两个小时后,卡思柏森来找瓦德。瓦德从未看过他如此惶惶不安──这个世界上经验最老道、最诡计多端的律师,即使拿走独自抚养五个孩子的单亲妈妈手中最后的五十分钱,交给她施以家暴的前夫,眼睛眨也不会眨一下。

  「瓦德,蜜耶‧诺维格和赫柏特‧旬纳司高若是没有亲自向警方报案失窃的话,恐怕不容易没收被偷窃的档案数据。米凯尔当时有没有拍下犯案现场的照片?」

  「没有,他去得太迟了。否则他早就把资料拿来了。」

  「邻居呢?她会不会知道更多讯息?」

  「不会,她只知道是来自哥本哈根的两个警察。当然,若有必要的话,她也可以指认那两人。就我所知,他们并非不引人注意。」

  「确实如此。不过在没收之前,档案恐怕早就消失在警察总局的深处,这点无庸置疑。毕竟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那两人偷走了东西。」

  「指纹呢?」

  「没有,绝对没有用,因为他们前一天光明正大进入了诺维格家。可惜我们尚且无法分辨不同日期的指纹。」

  「好,看来使出最后手段是无可避免了。我已经准备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是说谋段吗,瓦德?若是如此,恐怕我得结束这次谈话。」

  「冷静下来,卡思柏森,我不会牵连到你。不过你必须心里有数,在不久的将来,事情的发展可能会变得非常险峻,到时候你要接手处理。」

  「你的意思是?」

  「就是我所说的意思。假如事情发展真如我所预料,你将管理一个政党和布勒毕尔斯特路的遗物,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事情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我所谓的『蛛丝马迹』的意思是我将无法再被传唤作为证人。骰子已经掷出,没有退路了。」

  「但愿不会如此,瓦德。我们首要之务是想办法取回调案,不是吗?」卡思柏森根据律师的黄金准则采取行动:不继续讨论的事情,代表不曾提起过。「我会和市警局的内线保持联系。假设目前档案在警察总局,就我所知,悬案组的办公室位于地下室,那儿晚上不会有人,因此市警局的人要进去拿走诺维格的档案应该相对容易一点。」

  瓦德看着他松了口气。

  一旦这事能够办成,他们多少又会回归正轨。

  可是他没有轻松太久,因为不一会儿,威富立‧林博格便打电话过来,激动说明有两个警方人员出现在他家门口。

  瓦德按下扩音器,让卡思柏森同时听到内容,因为他也面临同样的危机。

  「那两个人莫名其妙出现,事先完全没有通知!我当时正在处理说好要烧毁的文件,要是没有瞬间反应过来,将所有数据丢进火里的话,东西一定会被带走。你要小心这两个人,瓦德!在你还措手不及时,他们已经出现在你家或者其他重要核心成员的家门前了。你必须尽快放出消息,警告其他人。」

  「警方为什么去找你?」

  「不清楚,我猜只是希望了解我是谁。他们看到我全部的行动,现在他们至少可以确定有某件事正在进行当中。」

  「我马上传简讯给其他成员。」卡思柏森边说边走到一旁。

  「他们调查得很彻底,瓦德。事实上我认为他们是针对你来的。相信我,他们虽然没有说得很具体,但是却非常熟悉内情。他们只提起了圣俸和某个叫作妮特‧赫曼森的人。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他们要去诺勒布罗找她谈谈。搞不好已经在路上了。」

  瓦德摩挲着额头,感觉空气干燥得令人不舒服。

  「我知道妮特‧赫曼森是谁,我很惊讶她还活着,不过这件事可以补救。先等等看接下来二十四小时会发生什么事情,除此之外,我相信你说得没错,这件事和我个人有关。我不清楚理由何在,但或许也不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只是认为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们好好守护界线明确,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处理。」

  事态的发展让卡思柏森倍感压力,他离开后,瓦德立刻打电话给米凯尔,告诉他若是动作快一点,他们可以在诺勒布罗的贝林尔─多瑟林街拦截到两个警察,从那儿开始进行跟踪。

  一个半小时后,米凯尔回电报告说他们去得太晚了。不过已经派了个男人在卡尔‧穆尔克家前的停车场盯梢。卡尔‧穆尔克已回到家,但是却让哈菲兹‧阿萨德溜走了。他登记在海德斯街的住所,里面完全空无一人。

  ※

  星期日早上,瓦德急忙打电话请医生过来。昨晚,躺在他身边的毕雅特睡得很不安稳,时常呻吟,呼吸不稳。

  「瓦德先生,」他认识的这个实务经验丰富的优秀医生说,「身为医生的你应该了解病况,恐怕你的夫人时间不多了。她的心脏耗弱,目前问题是还剩几天,甚至是几个小时?你一定不希望我叫救护车吧,对吗?」

  瓦德耸了耸肩。「叫救护车有什么用呢?不用了,我希望最后能陪伴在她身旁。谢谢你。」

  两人独处时,他在她身边躺下,抚摸她的手。经常摩挲他脸颊的小手,他心爱的小手。

  他望向阳台,天色逐渐清亮。蓦然间,他真希望自己有信仰,如此一来便能为他挚爱的女子静静祈祷。三天前,他已有心理准备面对终将来临的事情,也准备好往后将独自活下去,如今他却临阵退缩了。

  他看着那盒药效强烈、容易呑食的安眠药。二十秒就够了,不需要再多时间了。他讥笑自己,当然还需要一分钟时间去拿杯水啊。

  「妳的想法如何,心爱的,我该吃下它们吗?」他握住妻子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彷佛她还能回答。啊,多么寂寥,多么死寂啊。

  他轻轻抚摸她稀薄的头发。以前每当她在镜子前把头发梳得光泽闪耀时,他总是忍不住赞赏。而今,美好的生命却消逝了。

  「毕雅特,我打从心底爱着妳,妳是我生命的光采。若未来的日子还能与妳共度,我绝对不会犹像,每分每秒都要与妳在一起。妳不能再醒过来一会儿吗?我就能把心声告诉妳,我挚爱的妻子。」

  他拥抱着她呼吸微弱、枯萎凋零的身体,那具他见过最美妙的身躯。

  ※

  他醒过来时将近十二点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铃响。

  他慢慢抬起头,发现毕雅特的胸部依旧微弱起伏着,但他并未松了口气。她为什么不能就这么静静死去,别逼他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流逝呢?

  他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

  振作精神,瓦德!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毕雅特不能孤单死去,绝对不可以。

  他看向通往阳台的门。十一月的天气灰蒙一片,外头的风呼啸吹拂,吹得西洋李的光秃枝桠不停交错拍击。

  天候不佳的一天,他心想,一边去拿两支手机。是手机吵醒他的吗?

  没有来电显示。然而室内电话的来电纪录上却有个号码,他一时认不出是谁。

  他按下回拨键,但是下一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感觉,要他最好不要拨电话。

  「我是梭伦‧布朗特。」瓦德一听到声音,整个人吓了一跳。

  「我们两个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简短的说。

  「我的看法不同。您看过我部落格上那篇有关汉斯‧克利斯提昂‧德曼自尽的文章了吗?」布朗特问完随即默不作声等待。

  这家伙真是个瘟神。网络也一样。

  「我和德曼的遗孀谈过。」这个记者忽然又开口说,让人措手不及。「对她而言,她先生的行径实在令人费解。您有什么看法?」

  「没有任何看法。我几乎不认识这个人。请你听好,我的妻子来日无多令我悲伤难抑。你若懂得基本的礼貌就让我静一静,我们或许可以改天再谈。」

  「我深表遗憾。我获得消息指出您目前因为几桩人口失踪案正受到警方的调查,我猜您现在也不想就此发表任何想法,对吧?」

  「什么失踪人口案?」瓦德毫无头绪究竟怎么一回事,不过他已经听到两次了。

  「是的,那是您和警方之间的事情。不过,如果我理解正确,警方非常希望以此和我交换秘战的犯罪情报。因此,我最后一个问题是,您和威富立‧林博格是否意图将强迫结扎之类的政策收入贵党派的党纲中?」

  「唉,别再拿这类言论毁谤我了。我会和警方解释清楚的,这点你大可放心。你打算发表任何言论悉听尊便,我不会做任何表态,但我敢保证,你会因此付出昂贵的代价。」

  「好的,谢谢您。我已经握有充分的证据了。很感谢您的评论,至少我有最新的说法可以引用。」布朗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他竟挂断了电话!瓦德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说的是什么证据?诺维格被窃档案中的数据难道外泄了吗?如此一来,这个白痴记者的命运将无可挽回了。他拿起安全手机拨打卡思柏森的号码。

  「卡思柏森,夜访警察总局的状况如何?」

  「恐怕很不乐观。我们的人虽然潜了进去,但是他到了地下室后,却被哈菲兹‧阿萨德发现了。他显然睡在地下室里。」

  「那个该死的人!你的意思是他在看守档案吗?」

  「恐怕是如此。」

  「你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向我报告,卡思柏森?」

  「我打过了,瓦德,今天上午打了好几次,但不是打到你现在使用的这支电话,是另外一支手机。」

  「出于安全考虑,我目前停用了iPhone。」

  「但我也打了室内电话。」

  瓦德按下按键,看着显示屏幕。没错,他和梭伦‧布朗特通话之前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卡思柏森从八点开始,至少每二十分钟打一次。

  他真的在毕雅特身旁睡得那么沉吗?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躺在她身旁?

  他中断了通话,望着毕雅特,然后他的思绪又飘远了。

  必须收拾掉阿拉伯人、卡尔‧穆尔克和梭伦‧布朗特三个人才行,没有其他选择了。至于妮特‧赫曼森的事情可以晚一点再来操心,她和其他三人的威胁不属于同一个等级。

  他又拿起安全手机,这次按下了米凯尔的号码。

  「查到梭伦‧布朗特的落脚处了吗?」

  「在霍伏区的一栋夏日别墅。」

  「怎么知道的?」

  「那天他扰乱党代表大会后,我们便一直监视他,才会知道他的住所。」

  瓦德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很好,米凯尔,做得非常好。那么卡尔‧穆尔克的状况呢?他也在你们的监视当中吗?」

  「是的。他刚离开住的地方走到停车场,我们的人正紧盯着他,若有人了解如何跟监非他莫属。他可是前情报人员。不过,目前还不清楚阿拉伯人住在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警察总局地下室里。在总局对面的邮局悄悄安排一个人,一旦我们的目标离开那个地方,就能及时追踪。」

  「好的。」

  「今晚等穆尔克屋里的所有人全入睡之后,制造一点不幸的意外,理解吗?」

  「火灾吗?」

  「嗯,起火点设在厨房,最好造成爆炸和浓密的烟雾。告诉我们的人,离开穆尔克家时绝对不能被人看见。」

  「我会亲自处理。」

  「太好了。找好掩护,办完事后尽速撤退。」

  「我会的。梭伦‧布朗特呢?」

  「要你底下的人立刻去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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