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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九八七年八月

  她文风不动坐在长椅上,眺望寇斯街旁的大战监狱,那个毒虫牵着杂种狗不时从旁走过。

  那只杂种狗叫作「撒旦」。名副其实的名字。昨天牠咬住了一只可卡犬,一个年轻人见义勇为追打撒旦,让牠放开了可卡犬,反倒遭到毒虫要揍扁他、放狗咬他的恐吓。不过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而妮特和其他路人一样,只是在一旁观看。

  不行,那只野狗没有资格在城里到处乱跑,她心想,最后思考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她在香肠上喷了适量的天仙子浓缩液,放在老旧的水泥防空洞前。杂种狗时常在那儿嗅来嗅去,随便抬腿撒尿,这种野狗若有机会呑下一顿大餐,谁也别想从牠嘴里抢下食物。妮特也不相信牠的主人有兴致那样做,他根本不理会自己宠物的乖张行为。

  她只等待了几分钟,便听到那只狗的吠叫声,不一会儿狗主人拉着牵绳,和狗一起出现在贝林尔─多瑟林路。还不到十秒的时间,妮特就看见牠闻了闻香肠,随即一口呑下,连嚼都没嚼。

  狗和主人走过身边时,她看了手表一眼。接着,她不动声色起身,一拐一拐的走在他们后头。

  她很清楚那只毒虫不会绕一大圈,把四座湖都走完,顶多只绕着贝林尔湖走,根据他的速度,走完贝林尔湖一圈大概要十五分钟。这个时间已足以让她的浓缩液发挥作用。

  走在朵琳─刘易斯桥上时,那只狗的方向感似乎开始有点错乱,毒虫得一再拉扯牵绳,让顽固狗儿的头回到另外一边,不过成效有限。

  过了桥后,那家伙打算将狗拉向桥下水边的人行步道,但是野狗死命反抗,于是主人朝狗破口大骂。但是,他下一秒却马上住嘴,因为野狗竟龇牙咧嘴的朝他狺狺低吼。

  人和狗就这么僵持了一或两分钟。妮特倚在堂皇典雅的桥栏杆旁,好似沉醉在眼前延伸到哥伦鲁斯街湖滨亭阁那儿的美丽湖畔风光。

  实际上,她沉醉的表情来自于眼角偷觑到那只狗儿忽然重重跪下,然后不知所措四下张望,彷佛完全丧失了方向感。狗儿的舌头长长悬在嘴外,她知道那是中毒的典型症状。

  牠马上就会冲到水边了,她心想。不过,时机已然错过。

  杂种狗气喘吁吁缩成一团,倒卧在地,最后一动也不动,绳子另一端的白痴主人这时才惊觉事态严重。

  他惊慌失措的拉扯着牵绳,不断大声叫道:「起来,撒旦,赶快起来!」但是撒旦不再乖乖听话了。天仙子香肠彻底发挥了功效。

  ※

  她用收音机聆听了一个小时的古典音乐,那往往能带给她思考时需要的宁静。今早她亲眼见证过天仙子的效用,所以不担心浓缩液无法发挥作用,现在只消她的客人准时在规定的时间应邀前来。她并不怀疑他们会呑下诱饵,一千万克朗这个数目或许会让人心生疑窦,但是在丹麦王国里,无人不知她富可敌国。不会有问题的,没人会拒绝那么一大笔钱。

  广播接着播报新闻,没有引人注意的耸动内容,除了有个部长访问东德,却因为泄露有关原子武器的机密情报而遭到起诉。

  妮特站起身,想到厨房弄点东西吃,结果忽然听到寇特‧瓦德的名字。

  她吃惊的程度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本能的屏注呼吸。

  他的声音依旧和两年前一样狂妄傲慢、字正腔圆、自信满满。不过他谈论的主题倒是头一次听见。

  「界线明确组织非但反对软弱的移民怀柔政策,还致力解决社会边缘族群的生育问题。社会弱势和遗传基因有问题的父母所生下的孩子,绝对得为我们每天疲于奔命、耗费大量公帑的麻烦负起大部分责任。那些天生才智低下的孩子、会产生不同疾病的孩子,以及和父母亲一样无法融入社会的孩子。」他详细解说,没给主持人机会插话。「请您仔细想想,如果能剥夺这类罪犯父母生育子女的权利,我们将能省下多少费用?社会救济将有剩余,监狱可能会空无一人。或者想想,那些失业移民非但游手好闲,还将家人接进丹麦、让不懂本国语言与风俗习惯的孩子挤满我们的学校,这些人若没有了孩子,会是何种光景。请您再想想,这些子孙众多的家庭仰赖国家资助、放任后代堕落,若是他们失去毫无节制生育子女的资格,又代表了什么意义。那些无法自力更生的孩子……」

  妮特跌坐在椅子上,目光移往窗外大栗子树的树冠上,脑中的思绪翻腾汹涌。他以为自己是谁,竟敢自诩为判定生与死的法官?

  当然,他是寇特‧瓦德。

  有一会儿时间,她觉得自己要吐了。

  ※

  妮特站在父亲对面,从未看过他的脸色如此阴郁。阴郁又愁苦。

  「妳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应该知道我有帮妳说话吧,妮特?」

  她点点头,这点她心里有数。他们好几次被叫到学校昏暗的教室去,父亲不断反驳校长和老师的威胁,但到后来他也累了,只是安静听着他们抱怨,代替她说会改进。他当然希望她好好学习,敬畏上帝,不要口出粗言。是的,他会管束她放纵不羁的举止。

  但是妮特不明白的是,他自己为什么能满口脏话却不用受到惩罚?为什么谈论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是错误的,但是在农庄里却如同家常便饭?

  「他们说妳头脑愚笨,言词下流肮脏,带坏妳四周的人。」父亲抱怨说。「他们把妳赶出学校,我必须花更多钱找家教,如果妳至少学会阅读也就罢了,但是妳连认字也不会。别人因为我是个农夫看轻我,再加上有个让村子蒙羞的女儿,神父、学校都拒绝了妳,也因此将我拒之门外。妳没有受洗,现在又怀孕,还坚持那是表哥的孩子。」

  「是他的,我们两个在一起。」

  「哎呀,妮特,别来这套!泰格说他和妳没关系。说吧,对方是谁?」

  「就是泰格和我,我们两个啊。」

  「跪下,妮特。」

  「可是……」

  「跪下!」

  她照着父亲的话做,眼睁睁看着他步履沉重走到桌旁,拿起袋子。

  「这个!」他把约莫一个杯子分量的稻谷洒在她面前的地上。「吃下去!」然后又把一壶水放在旁边。「喝!」

  她四下张望,看向母亲的照片。照片中的母亲身形瘦削,穿着新娘礼服露出幸福的微笑。接着她看向摆放盘子的玻璃柜,又望着墙上早已停摆的时钟。这房间里没有东西能够抚慰她,为她指示出路。

  「快说,妳和谁上床,妮特。要不然就把稻谷吃下去。」

  「泰格,只有泰格。」

  「吃下去!」她父亲大吼一声,颤抖着手将稻谷塞进她嘴里。

  她虽然喝了很多水,但是稻谷还是卡在喉咙里,勉强呑咽更会带来扎人的疼痛。地上锐利的稻谷就宛如一座小宝塔。

  她的父亲双手掩面哭泣,恳求她说出究竟怀了谁的孩子。这时,她猛烈一跃而起,水壶应声翻倒破裂,但她仍往前奔了四步,一溜烟穿过大门。到了外头她便安全了,她动作敏捷跑得又快,而且比谁都熟悉附近地形。

  她听到父亲在后头喊叫,追赶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停歇。然而稻谷开始吸收胃酸和水分,胃部逐渐肿胀,她痛得抬起头大口喘气,最后不得不停下来。

  「是泰──格!」她的吼叫声穿过芦苇与流经一旁的磨坊水道,接着跪倒在地,双拳用力抵住腹部。疼痛稍微减轻了一点,但是胃部仍然不断胀起,即使用手挖喉咙,也无法将稻谷吐出来。

  「是泰格啊,妈妈,告诉爸爸那个人是泰格!」她哭喊着,双眼仰望天空。然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并非来自母亲,而是五个拿着钓竿的少年。

  「是她,吃屌妮特!」有个少年喊道。

  「吃屌妮特、吃屌妮特。」其他人跟着鬼叫。

  她闭上双眼,一切是如此不对劲。过去从未感受到存在于体内的腹部与胃部,如今痛得她锥心刺骨,还有,这也是她第一次感觉眼睛后方和太阳穴的跳动,闻到自己的汗味。她在心中嘶喊着要把痛楚赶出体外,希望身体康复。

  但是她喊不出来,也无法回复男孩们要她撩起衣服,让他们多看一点的请求。

  她听得出这个请求背后隐藏的期待。这些家伙不过是一群愚蠢无知的少年,受过坚信礼,总是乖乖遵行父亲对他们的要求。可是她如果不回应,这五个男孩不仅会恼羞成怒,还会觉得尴尬丢人,而那对这种家伙来说最糟糕不过了。

  「肮脏污秽的小贱货!」有个人骂说。「把她丢到水里洗一洗!」

  少年们毫不犹豫抓起她的手和脚,将她丢到磨坊水道里。

  所有人都听到她掉进水里,肚子撞到石头的声音,也都看见她拚命挥舞双手,两腿之间的水染成了红色。但是没有人采取任何行动,反而逃得不见人影。

  是她父亲听到了叫声,将她从水里拉上来,拖回家里。那双强壮的臂膀转眼间成了避风港。他也看见了鲜血,心里明白女儿再也无法帮忙农场里的事务。

  他将她放在床上,用破布冷却她的腹部,请求她原谅他暴躁的脾气。但是她沉默不语。头、肚子和胃都痛得要命,让她吐不出半个字来。

  父亲不再执着孩子是谁的问题,因为他很清楚她流产了。妮特的母亲也曾经流产过,那不是秘密,何况她的症状很明显,妮特自己也明白。

  那天晚上,妮特开始发高烧,父亲不得不打电话给老瓦德医生。一个小时后,老瓦德医生和儿子寇特‧瓦德一起现身,两人对妮特的状况似乎并不特别惊讶,但老瓦德医生却只说她运气不好才会掉进磨坊水道。他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根据眼前的状况一定也是如此。虽然不幸,这便是造成她大量出血的原因。然后老瓦德医生询问父亲妮特是否怀孕,他根本没有花力气检查她的病况。

  父亲摇了摇头,可是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惶恐和羞愧。

  「那是犯法的。」他轻声回答。「当然不是这样。我们不需要报警,单纯只是不幸事件。」

  「妳会好起来的。」老瓦德医生的儿子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她的手臂,指尖不经意碰触到她的小胸部。

  那是她和寇特‧瓦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就对这个人在自己身边感到很不舒服。

  他们离开后,父亲久久注视着她,接着猛地一动,做了一个毁掉她和自己生命的决定。

  「我没有办法再把妳留在家里了,妮特。我必须帮妳找一个寄养家庭,明天我就去找青年福利局的人谈谈。」

  ※

  寇特‧瓦德的访谈结束许久之后,妮特依旧僵坐在收音机前。巴哈的〈前奏曲〉和卡尔‧尼尔森的〈菲英岛之春〉也无法抚慰她。

  这个可怕的男人竟然在广播中大放厥词!虽然主持人试图提出其他问题阻止,他仍然善用了时间,用得非常巧妙。简直难以置信!

  他不仅阐述了当年就已拥护的信念,如今那些想法甚至更加尖锐激进,不由得令她惊慌失措。瓦德对他工作和茁壮奋斗的目标直言不讳,而那分明就属于另外一个时代的产物。那个时代只要一喊:「解脱」,行刑的斧头便纷纷砍下;那个时代甚至有着某些人比其他人优秀的错误观念,将生命分成值得和不值得两种。

  这个可怕残忍的男人是否会接受她的邀请,忽然之间成了最迫切的事情。不管必须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不择手段将他弄到家里。

  她全身颤抖不已,翻找着他的电话。之后拨转号码盘时也试了好几次,才正确拨完号码。

  一直到第三次,电话才没有占线。看来一定有很多人听到瓦德的访问后,马上打电话给他。但愿那些人鄙弃他和他所拥护的理念,现在正加以挞伐。

  但是瓦德终于接起电话时,声音丝毫没有受到侮辱的愤怒感觉。

  「界线明确,我是寇特‧瓦德。」他说得直接了当,无耻下流。

  她报上自己的名字,他听到后恼火的责问是谁允许她先是写信、又是打电话,偷窃他的时间。

  他正打算挂断电话时,她鼓足全身的能量,声音冷静的说:「我罹患了不治之症,只是希望告诉您,我对于过去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已经释怀了。我在给您的信中提到,我想要捐赠给您或是贵政治组织一大笔资金。我不清楚您是否读了我的信,但是我认为您应该尽快将信看过,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因为时间迫在眉睫了。」

  然后她挂上话筒,望向装着毒药的瓶子,她的偏头痛症状似乎减轻了一点。

  现在只剩下五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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