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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葛德

  宫廷的一季里,接连不断的场合和宴席、仪式和惯例的庆典无穷无尽。葛德小时候,父亲会带着他参加许多活动。如今身为摄政王,所有的活动葛德都逃不过。其中有许多(例如大型谒见会、悼念舞会、仲夏节)是在固定的时间举行,就像沙漏里落下的沙一样可以预测。不过少数没有一定的时程,融雪节有蜂蜜棉花糖和糖冰,在温暖的风吹向他们的时候举行;放纵之夜有着面具、烟雾和危险的性爱,在王位继承人出生时举行;出征的士兵回到坎宁坡外驻扎,司令下令解散时,会举行凯旋典礼。对那类场合而言,一部分的喜悦是来自于不确定感。

  阿宁堡的叛乱平定时,葛德还是小孩。他的第一场凯旋典礼的记忆和那事件结合,不过有可能他一直记错了。根据他的记忆,街道上满是各个阶层的男女欢欣鼓舞—上至男爵和勋爵,下至乞丐和倒尿壶的小厮。他记得场面十分热烈。

  之后他也见过其他的凯旋庆典。从瓦奈回来之后,他有了自己的一场。整体的形式都相同,征服他国的英雄(如果某次出征没替安提亚赢得任何新土地,那么英雄就是帝国的守护者)穿越城市,来到坎宁坡的授勋典礼。墙上有装饰,有时是家族的旗帜,有时是王旗,有时只是随手可得、最有喜气的物品。接着最受敬重的贵族家会举行筳席和舞会,而放他们回家的司令则是最受敬重的嘉宾。

  这场凯旋典礼看起来薄弱,甚至有点差劲,总觉得不应该。毕竟这场典礼标示着人类对抗龙的最后一战。叛教者之死是明亮新时代的发端,蜘蛛女神看不见的力量,正从她不忠的仆人死去之处扩散开来。

  但神巫都为他解释过了。现在是冬天,宫中的贵族当然比较少,而且卵石地上没结着冰时,游行过街好玩多了。有音乐声,但比较零落;有大门敞开的房子、一盘盘面包、肉和饼干,然而门都在游行队伍前头打开,在队伍过后就关起。他其实不怪他们。这是个寒冷、灰暗、悲惨的日子。冰冷的风把南方平原的雾气往北吹,直到乳白色的雾气扑上城墙,填满大裂谷。低垂的灰暗天空下,皇城暗去,变成铁灰的颜色。街角的术士表演火与光的小奇迹,但周围没人围观,没人投钱到他们脚边。

  他的士兵在他出征告捷之后回到他们的生活,这时跟随在他身后。都是些很老和很年轻的人,有瘦有胖,伴随阵阵咳嗽。他们看起来不像光荣返乡的英雄,却像落败敌军的奴隶。葛德高高扬着下巴,但寒风害他鼻水直流,其实他只希望游行快快结束,好能回到室内。

  这是史上最伟大的胜利,然而他只觉得疲惫消沉,并因此感到羞耻。他真的那么浅薄,以至于单纯的真相无法取悦他吗?难道都必须有黄金衣、喇叭声和音乐才会有意义?

  他告诉自己,胜利—真正的胜利—是谦卑的。他率领的军队终结了龙对女神最后一个重大的威胁,光是知道这一点,便已足够。即使是坎宁坡漫长历史上最盛大、最奢华的庆典,也不如真相那么辉煌。即使这种精疲力竭也带着一种美。这不是三流军队庆祝他们在沼泽里屠杀了几打宗教狂热份子的单薄遗爱,这证明了帝国以真理使者之名,驱策自己到什么程度。整个安提亚宛如一个战士跪在战场上,周围都是敌人的尸体。从这个角度思考,在灰暗之中比较能看出尊贵之人。

  埃斯特王子在王室建筑的入口处等待。他的衣着华美,留在都城过冬的少数几位勋爵与贵族和他站在一起。他们的人数少了,许多葛德从小认识的伟大面孔如今缺席。有些因为提辛内人的阴谋而被买通、腐化,有些因为帝国大为扩张而散布到版图的各个角落。少数留下的人像塔上的卫兵站在那里,仆人手上的火把成林,温暖着他们周围的空气,在黑暗的城市里形成一圈金黄。

  王子走上前。葛德离开的日子里,埃斯特长出一点毛茸茸的绒毛胡子,看起来有点像小狗。葛德看出男孩的焦虑,他太了解男孩,因此明白其中的意义。要是他说出任何兴趣缺缺的话(即使只是不诚心的赞美)也能让王子心碎。葛德感到脸上的微笑萌芽,他跪下时咬着脸颊内侧,忍住笑意。

  王子说:「帕里亚柯摄政王,欢迎归来。」

  「王子殿下,这是在下的荣幸。」葛德说。「裂土之国的敌人已经被击败了。」

  周围掌声响起,贵族拍着手,填补了枯树和干涸喷水池之间的空虚。皇城在他们高处耸立,似乎冲破云际。这景象一时让葛德想起神巫和他手下带去对付叛教者的绿剑,天庭彷佛手持绿剑弯下身,把城市切成两半,大裂谷涌出雾气,有如乳白的血液。

  游行结束后,人们就散去,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一座低矮的大厅,有火腿、啤酒、烤禽肉,有歌手、术士,或许还有他们的一些家人,欢迎突破万难的战士归来。许多人会去,其他人会跑回家—回到他们的孩子、父母、妻子身边。埃斯特把葛德拉向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有金色的旗帜,由一组白马拉车。仆人帮忙他们爬上马车后,轮子和马蹄声跶跶响起。埃斯特微笑着任自己陷入垫子之中,自从葛德离开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有类似松一口气的感觉。

  「你办到了。」埃斯特说。「你找到了叛教者。」

  「我们办到了,」葛德说。「当场杀了他。不过主要是神巫的功劳。」

  「你老是这么说。」埃斯特说。「终于成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还没完全结束。」葛德说。「我们毕竟还有两支军队在战场上。不过是啊,解决叛教者,就摧毁了龙的力量。神巫说就像光穿透世界的结构,直到一切都……变成正确的样子。」

  葛德感到埃斯特眼中的景仰使他的脸颊泛起红晕。王子吞口口水,露齿而笑。

  「葛德,大家会记得你是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你很清楚这点。」

  「恐怕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我。」葛德说。「我做的事,换作别人在我的位置其实也能做到,我并不特别。」

  「你很特别。」埃斯特说。「你其实很清楚。」

  葛德露出之前忍住的微笑。他回来了。他回家了。埃斯特在他身边,马车温暖平静,没人等着他率领军队或睡在帐篷里。没错,他感到自豪。小王子的景仰散发着光辉。更重要的是,想到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有股解脱的感觉。

  「我们不久就得谈谈要怎么准备你的加冕典礼。」他说。「当然不是立刻要加冕,而是两年后,也许三年,到时候你的年纪就大到可以继承王位了。我一心只想让帝国维持强盛,直到交给你的那一天。现在版图已经大了一倍,也击垮了提辛内人,女神重回世界,打败了祂的敌人。我想你会是第一个和平统治的国王……也许史上绝无仅有。他们会记得的是你,不是我。」

  马车倾斜转过一个弯。埃斯特眼中噙着泪。「一切不会变成正确的样子。少了你,怎么可能。」

  葛德假装不理会这段话,其实自从他离开以来,这些话终于让他的心温暖一点。「我不会跑走,只是不当摄政王而已。有了国王,就用不着摄政王了。」

  埃斯特说:「话是这么说。」葛德很想握住男孩的手,但打消了念头。埃斯特几乎长大成人了,这个年纪不该再靠着牵手得到安慰。葛德也一样。

  马车在巨熊俱乐部停了下来。代表这地方的木雕熊上结着冰,彷佛数星期的冬日使牠的毛皮因岁月和疲惫而灰白。王子和摄政王率先到达,没有其他人更靠近大门。葛德和埃斯特一同进入大厅。室内的空气温暖,带着松树和烟斗的香气,水晶切割的吊灯照亮了丝质挂毡。金银巨链沿着墙边闪闪发亮。一个女仆的制服清凉,但没到引人遐想的程度,她替两人上了酒。埃斯特对上葛德的目光,像要得到允许才喝酒。葛德微笑了,一点香料酒对谁都没害处。

  之后其他人也进来,显赫家族的男人谈笑着,来到葛德和埃斯特的桌旁,向他们致意并接受问候。一个达汀内女人手持六弦古琴来到大厅角落的一个凹处,弹起轻柔的音乐,她专注或喜悦地闭上眼睛时,闪烁的双眼暗去。葛德察觉自己在看她,或许是欣赏她动人的音乐,或许是在欣赏她的双手,她微微隆起的胸部。只不过这让他想起席丝琳,他转过头。最好还是分心,别再一直想她。

  艾斯特洛邦一个小家族的长老因为最近的动乱而扶摇直上,这时正在朗诵一首冗长的诗。看来内容是帝国的高贵与重担,葛德其实觉得有点太明显,而且自私。他纳闷着如果神巫在场时,质问那人是否诚心,会发生什么事?如果能知道老人的话是否都是由衷之言,或只是想曲意逢迎,应该会很有趣。或许都有吧。

  葛德伸长了脖子。虽然冬日宫廷出席的人数稀少,不过留在城里的所有人都到场了,人数足以占满桌子,挤满大厅。现在感觉没那么冷清,窗外天色早早暗去,即使有火盆也无法完全抵御寒意。他花了点时间才在人群与动作之间找到神巫。

  是啊,他在那儿,他的头向前倾,正在倾听别人说话。说话的人是肯诺.达斯可林。

  沃特迈屈男爵和女神的高等祭司在一个凹室里。达斯可林说话时比手划脚,双手压低,做出流畅的手势,不时摇头否定,动作几乎无法察觉。这男人的肤色原来黑得像提辛内人的鳞片,这时却带着土灰。葛德感到颈后一紧。他忘了诗人的事,随即站起身穿过群众。埃斯特跟在他后面。走到大约五、六步远的时候,达斯可林瞥向他,脸色更灰白了。

  「摄政王。」他说着迅速欠欠身,然后说:「很抱歉打断您的凯旋典礼,不过有消息传来。南方的消息。」

  葛德说:「怎么了?」埃斯特走到凹室门口,隔开四人和俱乐部的其他人。

  达斯可林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帕里亚柯大人,奇亚里亚的围城战啊,被破了。」

  「也该是时候了。」葛德说。「我都开始觉得提辛内人会把那些城墙守到世界末日了,嗯?」

  达斯可林困惑一下,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取而代之的是懊恼。「不,大人,我们没赢。是他们突破了围城。法隆.布鲁特领军反击,却失败了。我们不知道他是被俘还是被杀。那座城……苏达帕已经不在我们占领之下。」

  葛德听见他的话,但无法了解这话的意思。达斯可林说的也可能是鸽子都投票想变成螃蟹。他的话和这句话一样没道理。「不。」葛德说。「我们在苏达帕设了一个神殿。我们在那里设了神殿之后,就不可能失去那里。」他转向神巫,宽大的脸孔忧虑悲伤。「不可能失去那里。对吧?」

  「不可能。」神巫说。「但即使没有失去,也可能受到极大的折磨。攻击已经发动,虽然我们看不见,但这个世界知道,在它的血肉之中感觉得到。即使最后的终结已经到来,但垂死的挣扎仍然可能剧烈而危险。」

  「噢。」葛德说。不过几小时(不到几小时)之前,他们才谈着一切已经结束的事。谈着埃斯特已经安全了,而葛德替他成就了无数的美事,这下子葛德深怕在男孩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根本不敢注视男孩的眼睛。之前他在马车上说过的一切都像重担一样压了回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为献给埃斯特的舞会揭幕,掀开布幕却发现一群仆人还在慌张地布置桌子。

  「大人,不只那里有问题。」达斯可林还在说。「梅希利从伊南泰写信来说,打劫愈来愈猖狂,有人暗示古老家族已经在勃尔嘉的城镇中重新集结,他们可能和依拉萨的敌人合作。他的报告写着,类似艾斯特洛邦的传单也开始出现了。大人?还有呢,农场也出了问题。」

  葛德摇摇头,怒意在喉咙里燃烧。达斯可林是安提亚的一大人物,早在西密昂当国王之前,就是王室的参谋。还以为他会说出比「农场出了问题」有意义的句子。什么问题?他刻意把话说一半,是要葛德问他吗?或是事情太显而易见,葛德早该明白这人的意思,而他们心里都在嘲笑自己还不知道?

  葛德一脸怒容地瞪视达斯可林,紧绷得脸颊发疼,然后他耸耸肩。你打算解释你的话吗?

  达斯可林说:「东南部半数的农场是由战俘耕作—提辛内人战俘。目前不可能阻止苏达帕骚动的消息传进他们耳里,要是他们造反,即使您的军队回朝,我们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派去镇压。」

  「所以呢?」

  「所以……我们有监牢。」

  一股颤栗的恐惧穿透了葛德的坏心情。他们当然有监牢。他在开始征服时建造的。里面关的是提辛内儿童,用来保证他们父母乖乖听话。只不过现在苏达帕的父母不乖了,如果农奴发现苏达帕造反不必承担后果,动乱可能像野火一样扩散。他心底明白能采取什么手段,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怨恨害他落到这个处境的那些人(不对,不是人,是提辛内家伙)。达斯可林虽然结结巴巴,说得太急,但他说得没错。该做的就得做。

  「找出父母在农场的所有人质,」葛德说。「每十个里面找一个出来当见证者,其他人都关回牢里。父母在依拉萨的,就从犯人桥推下去。完成之后,把见证者在看守下送去农场,让他们说出自己看到了什么。」

  达斯可林说:「大人,他们是孩子啊。」

  「我知道他们是什么!」葛德没打算那么大声回答。「你以为我喜欢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乐在其中?并没有!」四周的谈话声安静下来。宫廷人士的目光转向他们。转向他。葛德扬起下巴,他的怒意给了他自信。「这不是我们的选择。他们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是他们的选择。是他们逼我们这么做。如果蟑螂懒得爱自己的孩子,我们又何必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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