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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人觉得军情局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快别闹了。按照官方对外宣称的版本我们拥有四大机构,但其中只有一个知道军情局的分支远不止这个数。军情二处主要由心战和人力资源部门组成,成天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不像其他部门那么肮脏;零处自认能监控一切,成功蒙骗了二处便自以为是地觉得同样能在一处和三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一处主要负责与其他军兵种协调互动,除了一小部分活动外绝大多数行动都可以摆在台面上明讲;三处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旦曝光就会让一大票人死得干脆利落,至于死法肯定各种别出心裁。技术层面上讲你们是军情局总司令的禁卫军,不属于上述任何部门,我们笼统地称之为直属军情局总指挥的核心四组,但实际上该部门隶属核心五处,或称B-6,殖民地安全部直接听命于它。你们也许注意到我压根没提到最高司令部,这是因为军情局对最高司令部阳奉阴违,对它宣称它才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政治实体,总的来说这招挺管用,那群老古董全都相信自己大权在握。怎么样,听糊涂了吧?要真是如此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因为这正是我的职责所在。

——BB对K-5同僚说明军情局的组织构成时所述,其中只有一部分可被视作笑谈

  • 最后一次定时无线电通报后四小时,威尼斯星域,UNSC斯坦利港号,舰长会客舱

马尔和瓦兹已经错过两次无线电通报了。

如果只有一次奥斯曼还不至于如此担心,但两次就足以引发她的忧虑,要是拖到第三次依然没有音讯他就要组织营救行动了。不过首先还可以让麦克.斯宾塞给她吃颗定心丸。她查了一下当地时间,以此判断能不能立即得到答复。

该死。安装在舱壁上的模拟时钟上显示着星期三18时30分,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值班。加密通讯将直接发往他的住处,他不能冒险将个人通讯器材带在身上,因为一旦被搜出就会暴露身份。她只能留下语音信息,用这种方式从事谍报活动很容易被人看做不入流。

“BB,在《潜伏》里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主角们会怎么处理?”她问。(在《焦土》中曾提到潜伏这部电视剧,是26世纪风靡一时的谍战剧集。)

BB一跃而出,跻身于桌上的《航海指南手册第二卷》和防溅咖啡壶之间。“里面的特工情急之下不买单就冲出饭馆,从来不上厕所,大庭广众之下掏枪便打,最邪门的是居然没有围观者拍下他们的照片在社交网络上大肆传播。想把史上最垃圾的谍战剧当成现实世界情报工作的训练手册,您没开玩笑吧?”

“看得出你不是这部剧的粉丝。”

“可就有人把狗血剧情全都当真了。”

“在事态发展到必须采取行动之前我打算先联系斯宾塞。”

“我敢肯定德弗罗能驾机撞穿紧锁的牢门,菲利普也能带着那值得钦佩却又有点不合时宜的勇气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任务之中,不过到了最后除了派内奥米下去你依然别无选择。”

“反正到了非营救马尔和瓦兹不可时咱们的身份早就穿帮了,斯宾塞也一样。”

“所以说嘛,执行所有任务时都应该带上我。”

“还记得在向斐罗斯你也没派上多大用场吗?”

“都怪硬件故障,好在结局挺好。”

“无论你把自己存储到什么媒介里,总会存在能导致你失灵的严重损伤。”

奥斯曼知道自己完全能胜任潜伏工作。她曾作为实务探员执行多年的任务,针对的目标也不仅限于星盟。在或长或短的每场战争中,破坏同胞浴血拼杀所获成果的卖国贼总是屡见不鲜,也许这些人并未主动投敌,但有的大发国难财,有的贪污腐败,有的聚众闹事,总之在搞破坏方面颇有各自的独到见解,这类卑劣的反社会行径让其他人的生活蒙受了毫无必要的重大损失。一个面临灭顶之灾的种族本来应该众志成城,不会有人滥挖墙角,可偏偏事与愿违。直到今天她对这群败类的仇视依然不亚于对星盟的憎恨,他们本应懂得什么是廉耻,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

如果我能在军火工业或者贸易联盟从事卧底工作,威尼斯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一直在监听语音通讯,”BB说。“但新泰恩城的动静不多,只有空管中心管理货船的通知。他们学会了如何闭紧嘴巴。”

“或者他们拥有某种花哨的新技术。”

“不会,我怀疑他们不过是擅长守口如瓶而已,世上不存在保持完全静默的技术,即便是我也做不到。”

“行吧。”奥斯曼用手掌拍了拍大腿。“我先给斯宾塞的加密电话留言,如果下次无线电定时通报瓦兹和马尔还是没发回行动顺利的消息咱们就要开始着手搜救工作了。”

她键入斯宾塞的加密码,同时也是他的无线电呼号——K-39,等待系统执行握手协议。BB的盒子化身黯淡下来,灭了一会,仿佛在模拟时强时弱的无线电信号。

“麦克?奥兹呼叫。小伙子们今天没有消息,是否一切顺利?盼复。”就连在加密频道上奥斯曼也喜欢语焉不详,一切从短。结束呼叫后她开始寻找打发时间的工作让自己分心,苦等着下次时间窗口。“补充的运兵船有没有新消息?”

“舰队后勤部将于明日1800时在锚点X空间站卸下一艘鹈鹕运兵船及一部克吕普索级飞船的引擎,”BB回答。“我建议德弗罗和内奥米去取回飞船,顺便带上阿吉,让他将迁跃引擎安装在船上并加以升级,然后让内奥米把船飞回来。这么办比让斯坦利港号擅离岗位强得多。”

“就这么办。内奥米不会有意见吧?”

“我会向她提议让我的子程序进入她的神经植入接口,如此一来就算她担心自己的驾驶技术作为副驾驶的我也能对她加以指点。”

“看样可以给她俩放个二十四小时的短假。”

“前提是马尔和瓦兹不需要紧急撤离。”

“好吧,下次无线电通报后再决定不迟。”

等待联络比眼巴巴地看着油漆变干还折磨人。奥斯曼换着法地消磨时间,先是翻阅菲利普翻译记录的语音通讯文本,然后查看了向婓罗斯的遥感卫星发回的实施图像。视频信号清晰得难以置信,她没用多长时间就对这玩意上瘾了。如果没有哈尔茜博士,他们不会拥有如此先进技术。要不是那个贱人耍花招潜逃到奥星,军情局绝不会发现蕴藏于斯的先行者科技,比如精确迁跃导航、动力推进改良和迁跃空间实时通讯技术,而最为重大的发现是一群将上述硬件整合到UNSC装备中的原生哈洛克族。

就算是停摆的钟一天也能准两次,再多的功劳也不足以为她洗白。

光是想到哈尔茜博士就能让奥斯曼气得七窍生烟。老太太在科技领域显然十分高产,但正像瓦兹指出的那样,这就跟大言不惭地说战争过后重建遭到轰炸的城市为建筑天才提供了大把施展才华的空间一样残忍。

我当上军情局总指挥后会直接朝她脑门中间来上一枪,还是因为害怕失去她的卓越能力而踌躇难决?她并不是全宇宙唯一的天才科学家,而且她的死期早晚都会到来,我们必须学会适应没有她的日子。

没错,哈尔茜博士频频打出“没有我你根本玩不转”这张牌,但用多就不灵光了。哈洛克完全可以取代她的位置,而且做的更加出色,比她更加合群,至于绑架、非法试验和欺诈之类的念头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小脑瓜里。除此之外他们还是不可多得的伙伴,甚至能为你烤制蛋糕。

靠,到底还要再等多久?奥斯曼切换到飞船构造图查看船员们当前的位置。在停机舱里移动的蓝色光点是内奥米和德弗罗,用神经植入物可以追踪到她俩。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图标在机库内运动着,绿点来自菲利普的通讯装置,两个黄点代表哈洛克的翻译设备。用颜色来区分他们还是有必要的,因为有时她很难把菲利普和哈洛克同样忙碌的身影区分开来,直到后者垂直飞进了连接两层甲板的竖井。

他们应该是聚在一起了。这也许是队伍团结一致的信号,也许是船员们发现了不愿与她分享的紧急情况。她关闭显示器,因为监视他们感到既唐突又内疚。可这正是这个系统存在的意义,在必要时找到全体人员和装置。这艘飞船太大了,每次她有需要时现去寻找不知在哪的寥寥几个人肯定会让她力不从心。不过就算道理上能说通她还是产生了那种令她厌恶的感觉,如同对弈一般,光点就像棋子,像是被剥离了人格的作战装备。

这并非她所愿。她和下属之间的距离一旦拉远就将成为产生隔阂的开端,她将迷失自我,像哈尔茜博士利用他们那样利用手下时会觉得心安理得。他们会被当成武器,仅仅被当成解决问题的工具。

人。即便哈洛克也在团队中,她依然会把大家当做人来看待。既然我们是为拯救人类而战,人这个字理应包含某种特殊的含义。

奥斯曼在船上坐立难安,先在健身房里消磨了一个小时,又自己动手煮了两壶军情局供应的上等蓝山咖啡。无线电提示音忽而响起,提醒她收到了斯宾塞的回电。她把来电转到了厨房。

“嗨,奥兹。”斯宾塞一直这么叫她。两人初次相遇时她十六岁,按照官方记录她当时是军情局附属培训机构的见习军官。这个称呼从那会儿起就定下来了。“我刚到家。他们俩还是没回信吗?”

“没有。”

“没事,暂时不用大惊小怪。这是他们在民兵大本营新官上任的第一天,瓦兹还随身带着应答机。我查看过记录,他们去了机场,飞到迁跃点后信号就消失了。我猜他们肯定换乘了具备迁跃能力的飞船。”

“也可能身份穿帮,被押到宇宙深处后再推出气闸。”奥斯曼看了一眼无线电上的时间显示。“能把应答机的链接码发给我吗?我在这里也能追踪到它。”

“真不用这么麻烦。”

“你也知道我就是那种不怕麻烦的人。”

“好吧。发送中。为了以防万一我也会同步监听本地的语音通讯频道。”

斯宾塞并未对派遣陆战队员执行潜伏任务是否明智发表任何观点。奥斯曼回到舰桥,刚坐稳就急不可耐地用监视器寻找应答机的信号,其实她也拿不准如果信号再度出现将意味着什么,一切都取决于瓦兹把它安装在哪里。

片刻过后菲利普一溜烟冲了进来,把一个厄若姆塞到她手里,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BB肯定告诉他奥斯曼需要能让她长时间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而这个解谜球正好能满足这个需求。不到几分钟她就玩入迷了,正当她纠结于某个不记得是否尝试过的排序组合时监控系统发出鸣叫,她这才不情愿地放下厄若姆。一组威尼斯星区的三维全息图像在她面前弹出,显示在控制台正上方,图像里闪烁着一个小黄点。

“BB,这家伙什么来头?”她问。

BB的化身没有出现,只是用空灵的声音回答道。“还不清楚。如果它打算降落在机场,我会派卫星过去监视。”

瓦兹和马尔也许在船上。飞船出现在近距迁跃限制区附近,轻型飞船想在威尼斯周围进入或离开迁跃空间的地点不能小于这个距离。全息图像的比例逐渐缩小,直到画面上只剩下威尼斯,然后镜头聚焦到地表,显示飞船已完全静止不动。它降落了,这是她唯一能得出的解释。但在随后让人望眼欲穿的一个钟头里即便是厄若姆也无法缓解她的压力。一小时后通讯控制台才接到来电,马尔的声音响彻舰桥。

“日行者呼叫斯坦利港,完毕。”

奥斯曼终于品尝到了放松的滋味。“请讲。中士,你们跑到哪去了?”

“抱歉长官,我们错过了两次定时通报,不过我们有充分完美的借口来解释为什么晚到家。内奥米在听吗?”

“没有。我应该能猜出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也许会吓你一跳。我们刚才在视察飞船。”

“你说的是普通的船,还是‘那艘船’?”

“当然是判罚者号。这下咱们甚至不必在船上留下哪怕一个枪眼。斯塔凡带我们逛遍了全船,实际上他执意如此。战舰整备良好,火力全满,已经加足燃料,绝对是个狠角色。”

“船在什么地方?”

“你那边接收到信号没有?按说应该可以获得她的坐标。”

“可能超出作用距离了,稍后我会再查一遍。”

“没事,瓦兹用了应答机,他自己动的手,坐标肯定存储在日志文件里。BB,做好接收坐标的准备,以防我俩没有再次呼叫的机会。”

奥斯曼还是不敢抱太高期望,进展顺利得让人觉得像是陷阱。不过以马尔和瓦兹的机智应该不至于落入这种低级圈套。“找到BB能用的通讯频道没有?”

“我们尝试过获取一组通信频率,但做得太过火可能会招人怀疑。”

“抱歉,是我贪心了。这个结果已经让我大喜过望,小伙子们干得漂亮。”

“斯塔凡给飞船设定了某种定时无线电验证,我们想截获信号,但结果并不理想。”

“知道吗中士,听说这点后我反倒放心了。”

“还有,他在船上养了一只哈洛克,那个神经兮兮的小混蛋名叫‘时有下坠’。”

“咱们应付得来。对不对,BB?”

BB立刻钻了出来,盒子一角着地高速旋转,附带着擦出火花的特效。“小菜一碟,对付神经病是我的专长。”

“另外,”马尔继续道。“斯塔凡给飞船重新命名了。”

奥斯曼品了品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愿闻其详。”

“他把船更名为内奥米号。”

马尔不必多做解释,奥斯曼也并不吃惊,只是因为之前低估了斯塔凡·森茨科的坚定而心有不甘。“好吧,至少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了。他跟你们说过为什么这么做了吗?”

“说了,我们简单聊了几句。”马尔长吸一口气,他每次提到难以启齿的事时都是这个动作。“他这半辈子都在找她。长官,他头脑很好,非常聪明,也很有韧劲,从他身上你能看出内奥米身上的品质是从哪继承来的。”

说到这马尔闭口不言。剩下的内容奥斯曼自己也能猜得出。在招募马尔、瓦兹和德弗罗加入K-5时对个人品质的考虑要远远大于对他们作战技能的评价。他们诚实忠诚,拥有强烈的道德观念。用BB的话来说,帕拉戈斯基给奥斯曼准备了一支禁卫军。他们支持她,却绝不溜须拍马。在指挥规则的范围内,他们会畅所欲言,挑战她的权威。担任军情局总指挥注定是份孤独的工作,拥有一个不惧坦然相告“你的计划烂透了”的小圈子可以良好地抑制狂妄情绪的滋生。

她在K-5小队身上就能看见这样的品质。马尔之前就明确表示过这次军情局干的事实在太缺德了。

“中士,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她说道。“但我们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他用战舰袭击地球。”

“对此我毫无疑义。还有什么指示?”

这样的事也许很可能发生在我父亲的身上。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秉公处理,还是会徇私枉法?

“没有了,去点上两杯啤酒,”她说。“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BB呢?我们还没找到可供他使用的入门载体。”

“你们定好下回登舰的时间了吗?”

“没有明确计划,能不能先让BB把子程序传过来?我们也好为下次上船提前做好准备。”

“正通过你的个人通讯终端传送,”BB说。

“好——成了。链接已建立,收到通知没?”

“我进去了。能跟基层士兵打成一片真不赖。”

“我肯定把你揣进屁股兜里。长官,如果你没什么需要嘱咐的,六个小时后进行下次定时通报。”

无论马尔和瓦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都能尽职尽责。这点奥斯曼可以放心。“多加小心,”她说道。“给瓦兹捎个话,做得漂亮。”

奥斯曼在舰桥舷窗前站立许久,不知该如何告诉内奥米这个惊天消息。是不加隐瞒开口就提,还是略加掩饰?真是难以抉择。如果有人在大街上拦住我,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以及所有关于我家人的详细信息,我会作何反应?内奥米已经表态愿意接受现实,但这并未改变真相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事实。

“将军阁下,需要我对其他船员做简要说明吗?”

奥斯曼在舷窗的倒影中看到了他幽蓝色的立方体化身穿越舰桥悬浮在她身旁。舷窗用牢不可破的玻璃制成,下接地面,上连天花板。这里是她的冥想之地,在这里她能放空自己,想出解决之道。窗外的景色永远不会一成不变,深邃的无尽黑暗中闪耀着不计其数的繁星,它们足以证明人类在宇宙眼中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存在,卑微短暂且微不足道,至于她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这点能让人感到自由和超脱。

“如果不让我亲自说会显得不合适,”她回答。“谢谢你的好意。”

“跟往常一样,他们都在停机库里四处闲逛,那地方就像忍者的聚会所。”

“最好由我下去找他们。”

“有需要就叫我。”

“反正一切都逃不过你的耳目。”

“亲爱的,那是因为耳聪目明是正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要时刻牢记你的秘诀就是跟随良知的指引,至于胡思乱想,提前预判,还有旁人的看法,让它们统统玩蛋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按照你的意志塑造崭新的军情局。”

要是一年前有人告诉奥斯曼她将对一个AI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将其视为良师益友,她绝对会一笑置之。可是现在她却害怕失去他的痛苦来得太快太早。

“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圣人吧?”她问。

BB总是思维敏捷,妙语连珠,但这回他却在回答前沉吟许久。BB一秒钟的停顿就相当于人类一个小时的深思。

“我总有种感觉,当年的我完全算不上好人,”他回答。“可是既然如今的我已经如此完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对,”她说。“的确如此。”

  • 威尼斯,新泰恩城,麦克.斯宾塞的住所

“知道吗,你俩要是一开始就带上我,”BB说,“我现在已经开着判罚者号前往特里维廉研究所了。”

麦克斯宾塞弯下腰,进入他的视线。“呦,是你啊蓝盒子,我记得你的声音。”

“我叫黑匣子。”

“在我这不用拘束,小兄弟。不打算投射出你那化身吗?”

“不能,执行潜伏任务要夹起尾巴做人。”

斯宾塞哈哈大笑,他坐回桌旁,胳膊撂在桌面上。BB察觉到他们正在厨房里。马尔的单兵无线电成了BB的临时住所,它被摆在桌上,摄像头对着后门,他的视野中摆放着堆积如山的果酱瓶,一大杯果汁,一摞吐司和一个铁制咖啡壶。在缺乏内奥米头盔过滤装置和环境监控设备一类的感应器的情况下他的感官顿时被削减到只剩两种:视觉和听觉。不过就算什么都闻不到他依然能看见炉子上的煎锅时不时溅出的油点。

“太屌了,如果我在雷尼斯那阵儿行李里装着你这样的AI也不至于差点憋疯,”斯宾塞说。“你也知道,长年累月不开口就会忘记怎么说话,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我被逼得成天自言自语。”

“隐姓埋名的生活一定很古怪。”

“更奇怪的是重新找回自己身份的时候。我都快闹不清楚我还是不是当年那个我了。”斯宾塞摸索着口袋,掏出一包雪茄。他的右手指尖沾满了尼古丁烟渍,看来抽烟倒不是装出来的。“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的苦力配不上你这样的顶级AI,因为你价值连城嘛。”

“这话不假,我可是经过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而且适用的大脑也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是捐献的吧?我指的是完全自愿的捐献者,不是从死尸上切除的大脑。”

“也不尽然。哈尔茜博士复制了自己的大脑,不过那件事儿另当别论。”

“官方依然坚称她已经死了?我还对走过场的公审满怀期待呢。”

“行刑时需要拿棍子戳穿她的心脏。我负责管理自愿担任刽子手的名单,要不要把你也加进去?”

斯宾塞又是一笑,然后起身翻锅里的菜。BB看到他把煎得冒油的培根条翻了个个儿,从果汁的粘稠度和较深的色泽来看杯里装得是胡萝卜汁而不是橙汁,吐司是全麦的。BB由此认定斯宾塞是个坚信遵循膳食营养均衡原则的人。

“好了BB,”斯宾塞把培根倒进盘子。“我打算检查全城的无线电和电信网络,找出森茨科用来与飞船联络的发射机。如果距离太远他就必须使用奇戈亚尔部署在迁跃点外的轨道节点。不过依我看最好让你连进发射机。”

“你能做到这点吗?”

“别忘了我是军营的电工,他们都觉得给我电源外加几个插头就能修好一切,大多数时候我也确实能办到。”

他坐在桌边,把培根夹在吐司里做成三明治,中间涂满了罐装的棕色酱汁,把面包片名副其实地粘在了一起。BB听见马尔和瓦兹在旁边屋子里的说话声,低声交谈越来越清晰,接着两人走进了厨房。

“啊,培根三明治,”马尔深吸一口气,如同嗅到了什么馥郁无比的好东西。他在冰箱里一通乱翻,拿出一块纸包装熏肉卷。“这才叫早饭。瓦兹,来点不?”

瓦兹抓起一片吐司涂上黄油。“你的饮食结构里百分之九十都来自猪的尸体。”

“瞎掰。上星期我还吃菜了,没记错好像是个柿子。”

“你俩精神头倒不差。”斯宾塞猛喝一口果汁。“我出门了,要知道我可整宿没睡啊。我跟他们交代过要加班对兵营的通讯系统进行额外的检修,需要查看全城的陆基和天基线路。”

斯宾塞上班去了,BB旁观着ODST们进行妙不可言的清晨日常。马尔像做煎饼一样翻着烤肉。

“但愿斯塔凡一个月呼叫飞船一次以上,”他说。“要不然这样的日子太难熬。”

“你就没问问他的呼叫频率?”BB问。

“没听过什么叫过犹不及吗。”马尔用两片面包夹住培根。“第一次约会就刨根问底不分手才怪。”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虔诚判罚者的位置,原本能切开船体进入飞船,来他个强行突破,但船上的哈洛克必须要计算在内,当他们切割船体时对方完全能随意执行反制措施。BB对哈洛克的经验来自于斯坦利港上的两个腼腆的小家伙,不过就算是他们在飞船发生空气泄漏时也会想方设法进行挽救,所以这个“下坠”肯定也是一样。

通过计算机暗中潜入,和平解决问题,这个办法要诱人得多。没有附带损失,没有冲突,也没有流血牺牲。

“你觉得行得通吗?”瓦兹问。“跟我们好好说说,等你上船之后要怎么办?”

“你是想听完整版的解释呢,还是想要臭皮囊能听懂的简要指南?”

“劳驾,臭皮囊版,别一大早就拿‘科学姿势’恶心人。”

“我会进入飞船的中央计算机,将下坠封锁在动力供应之外,避免他认为发生故障并试图维修,接着解决飞船的防御系统。”

“不管是‘他’还是‘她’都绝不手软么。”

“只是阻断决策制订进程而已,它只是个非常愚蠢的人工智能,瓦兹老弟,完全不具备人格和自我意识,不存在性别一说,星盟对这一套不感冒。”

“哦,真深奥……”

“然后我将长驱直入,接管动力和导航系统。那个哈洛克你们想不想抓活的?”

“军情局当然希望如此。他的脑子里一定塞满了可爱的数据。”

“那好,我连生命维持系统也一并接管,接下来设定前往特里维廉的航线,开着那条老破船进入迁跃空间,在飞行途中享用花生和鸡尾酒,要是再配上部好电影就爽爆了。”

马尔冲他会心一笑。BB有时不得不提醒自己,马尔是在对肥皂快大小的电子设备作出回应,和所有人一样,他似乎把那东西当成了真人。

“后天才轮到我俩执勤,这段时间我们该如何打发?”马尔问。

“带我进城逛逛,我想参观一圈,顺便分析数据。别忘了我比你们观察的更加细致。”

外出自然包含其现实目的,不过BB确实觉得探索当地是个不错的主意。跟菲利普一道游历向斐罗斯就让他觉得十分受用。只要存在可供他利用的链接或者载波,他就能走遍银河系,以人类难以企及的方式体验宇宙,比如看到他们的肉眼无法看到的光谱波长,听到他们充耳不闻的音频频率。但跟人类一起行动总是妙趣横生,你可以与之互动,交换意见,对他们施加影响。

“没问题,先从酒吧开始,”马尔说。“这才有哥们在一起厮混的样子。”

“哦,我变成你们的‘哥们’了。多么美妙。”

“我们会带你去奇戈亚尔常泡的酒吧,相当有意思。”马尔拿起无线电贴到脸跟前向摄像头里张望。“你应该还记得上次跟菲利普外出时发生的意外,所以我们会与斯坦利港号保持连接,如果情势危急,我们刚一遇险你就必须立即传送回去。听懂了吗?顺着线路撒腿就跑,去搬救兵,别留下来帮我们,因为如果我们被抓对手要干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抢走通讯器材。对了,还得第一时间警告斯宾塞,因为如果我们完蛋,下一个就轮到他倒霉。”

“遵命,中士。”

“你保证?”

“用童子军的荣誉起誓。”

瓦兹开着那台破疣猪载着他们四处观光,BB借着马尔上衣口袋的有利地形观察并记录着一切,这些早晚都将成为有用的情报。他赞同二人的评价,新泰恩城平静得让人震惊。不过斯塔夫罗斯酒吧就略显狂野有趣了,里面挤满了用奇怪方言争吵不休的奇戈亚尔,他们的语言能让菲利普魂不守舍地折腾上好几天。BB能筛选出每段会话并进行分析,不过由于子程序无法读取飞船上的数据库他不能进行全面翻译。下次通报时他将进行同步,上传全部数据。交谈中提到了大量的人名,地点和事件,存下它们自有用处,日后可以用来填补情报中的空白。

该死,他听到了‘特立加姆的名字,不过对于方言他无能为力,旁边还有人谈论一个名叫沃恩的驭舰女爵,他们的交谈内容似乎是一致的。

“BB,”马耳低声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总能听到英语单词。”

“杂拌凑吧,哈哈。没看我正忙着呢吗。无所谓,以后再研究具体什么意思。他们讲的主要是本族方言,我倒是听到个老熟人的名字。”

“继续听。”

几小时后马尔接到斯宾塞的电话。寄身于应答通话的无线电里让BB觉得十分怪异,他眼中的整个房间都开始倾斜,子程序受损后困顿不已的记忆历历在目,和菲利普一起探索昂托姆圣堂地下先行者隧道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成功了,”斯宾塞说。“我还得到别处安装点东西,不过已经能探测到往来电讯并为你们提供通话时间表了。”

“我应该是听懂了。”

“一小时后家里见。”

BB挺佩服斯宾塞在技术领域的才华。他是个干通信的,大半个职业生涯都孤军奋战在监听敌军语音通讯的危险阵地上,先从对付殖民地叛军起家,在星盟腹地遥感监听站的艰苦工作中达到了事业的巅峰。等他们到家时斯宾塞已经在地下室里修理设备了,乍一看去那玩意的历史似乎能追溯到平叛战争早期。

“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跟你们显摆显摆,”斯宾塞说。“想干好这活儿并不需要多高端的技术。”

“跟用绳子和豆罐做的电话一样原始。”马尔弯下腰研究那件设备,这古董无线电就像蛇发女妖的脑袋一样到处是插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先行者的先进技术呢。”

“孩子,你在殖民地待得不够久,这里不是既有钱又时髦的致远星,穷乡僻壤需要的是可靠的过气技术,因为得用上很久很久。”

BB倒是兴趣十足。“谁能帮我接通斯坦利港号?我必须与飞船同步,读取舰载数据库。来呀马尔,动起来,用你的时候到了。”

马尔取出无线电,按下控制键,和斯坦利港号的系统连线。一瞬间BB见到他低头看时抵着前胸的下巴和输入通讯码时皱起的眉头,等他把脸挪开后地下室又出现在他眼前,马尔把无线电放回基座,他的视角又回到桌面的高度上。

“行了,”马尔说。

BB得子程序与核心矩阵融为一体,再次合二为一。尝试用人类的语言来分析问题有种奇妙的感受,菲利普总让他进行详尽的描述。整合子程序是种什么感觉?BB觉得如果进行顺利的话肯定和人类睡醒时差不多,先是晕头转向一两秒,然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昨晚发生过什么事,今天还要干什么,再次理清时间和生活的概念。整合时如果子程序没有受损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情况。当再度分离子程序并存储到马尔的无线电中时,他已经掌握了矩阵与子程序获取的全部知识,矩阵的数据也获得了升级。

“好,”斯宾塞说。“我已经获得所有斯塔凡的号码和发送源码,在城市南端有个他们称作机柜的装置,其实就是个将外送信号转往轨道节点的接线盒。那玩意确实用到了一点星盟技术,具备迁跃空间通信的能力。你们把这个魔术箱放进机柜就能记录下每通电话从哪里打出,在什么时间打的,然后等上一天,看看会有什么收获。”

“就这么简单?”瓦兹问道。

“难点在于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塞进去。”

“这个交给我们。”瓦兹说。

“不行,还得我来。我还没得老年痴呆呢。”斯宾塞一招手。“跟我学两手吧。”

他们必须等到夜幕降临才能破拆机柜。对于BB这简直像一辈子那么难熬,于是他又进入斯坦利港号的系统兜了一圈,看看菲利普对他在新泰恩城记录的材料做出了怎样的分析。菲利普正在翻译奇戈亚尔的对话,遇到不明词汇时停下来参照上下文猜测它们的含义。可有一点十分明显,他们在谈论‘特立加姆,同时得到证实的还有他雇来寻找判罚者号的女爵的确是切奥.沃恩。

她还真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BB在酒吧里听到的正是这个名字。

斯宾塞等到将近午夜才动手。马尔开车把他送到城南的树林里,通讯机柜被安装在山腰以便与卫星同步。这片区域荒无人烟,最近的建筑都在一公里开外,最麻烦的在于打开紧锁的柜子。斯宾塞总是这么令人惊讶,他撬锁的技术跟集数世纪手段之大成的窃贼一样娴熟,用一根直铁丝外加一条薄铁片就搞定了锁头。门忽地一下敞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真像个博物馆。BB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集成电路板和插头,斯宾塞接好扫描器,把它塞进机柜的空当,然后检查它有没有发出信号。

“接下来的一天咱们只需要等待,”说罢他关上柜门。

接下来的二十个小时里马尔和瓦兹坐在地下室里看电影玩飞镖,同时盯着扫描器远程发回的读数,等待能辨识出斯塔凡来电的关键源码。斯宾塞从军营回来时他们还在研究那些读数。

他详细研究过读数。“我觉得应该是这组代码,”他说。“每隔八小时联络飞船一次。”

“如果不是打给飞船呢?”瓦兹问。

“可以让BB去探探虚实。明早七点前再去一趟,连上机柜,让BB搭乘通讯载波。”

“哇呀呀呀,”BB投射出一顶装饰着骷髅和十字骨的海盗帽。“弟兄们,准备登船。”

“你倒挺会享受工作的,”斯宾塞说。“真像当年的我啊。”

“你真有我这么纯粹的天赋,外加伶牙俐齿和源源不断的奇思妙想?”

“你这么说我倒是没意见。”

马尔五点起床,BB的子程序也同时唤醒。瓦兹送他们前往山麓,将疣猪皮卡停在隐蔽处,两人一起在灌木丛里匍匐前进接近机柜。它的外形不显山不露水,尺寸和家用烤箱差不多。

“BB,准备好了吗?”瓦兹问。

“我已经整装待发,武装到了牙齿,”BB回答。瓦兹将马尔的无线电接上斯宾塞的仪器时BB感觉到数据的洪流将他和通讯上行线路桥接到一起。“说得够形象了吧。”

“好,等待来自代码8006361的信号。”

BB四处查探,等待那串数字从他身边溜过,时刻准备将自己的代码植入信号中。他知道瓦兹事后肯定会问长问短,所以必须找到最恰当的形容。这就像搭乘滚梯时一直紧握静止不动的扶手,任由一条胳膊被扯到身后。他是怎么知道这种感觉的?反正知道就是了。他必须在向前移动时横向搜索,必须感受到载波并搭乘它前往接收端,进入飞船,还不能放开抓着的扶手,迷失在漫无边际的空间里。他就像桥梁,就像尺蠖,就像——算了,他迟早能想出方便人类理解的比喻。

找到了。

只要跳一下就好。

溜进载波时语音信号的碎片在他身边盘旋,按照AI的标准它如同一条涓涓细流,它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并完善自己的计划。上船后他要潜伏在通讯装置中,然后通过电力管线进入主数据系统,用狂风骤雨般的指令压制中控计算机,令其死机,进而接管整条飞船。

船上甚至没有需要灭口的士兵,只有一只亲切可人的哈洛克。

砰。

BB撞上了通往迁跃空间链路的卫星中继器。这冲击就像来自深水潜水时入水那一刹那,片刻的失重感。这是来自他前世的真实记忆吗?随后他脱离载波,再次载入,接着——

砰。

这不可能发生。

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无法继续前进,路不见了,出现了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甚至不能掌控即将发生的事,迁跃空间节点将他拖了回来,然后啪的一声,他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马尔的无线电里。

“我进不去,”他恼火地说道。

马尔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被挡住了,肯定是那个叫下坠的小混球干的。”

“见鬼了。”

“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鸟事。”

“能再试一次吗?”

BB尝试扫描信号,但它已经消失了。“不行,他结束通话了。”

瓦兹插话道。“没关系。现在还有什么选择?”

“你们必须携带数据芯片上船,让我和系统进行物理对接。”

“没问题,交给我们。我俩负责找借口上船。”

“抱歉,我没料到他居然会过滤接收到的信号。”

马尔拆下斯宾塞的装置拖回树丛里,那东西在他膝旁摇来晃去。“那个工程师,小王八蛋倒挺机灵,”他说。“但愿他别变成咱们的绊脚石。”

“BB,你觉得这招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吗?”瓦兹问。“要是斯塔凡已经预料到这种入侵怎么办?”

正如马尔所言,内奥米的智慧和足智多谋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要是她爸真的跟她旗鼓相当,那他们算是遇上令人望而生畏的对手了。

何况还要对付他手下的哈洛克,这跟以前的举手之劳完全不一样。

“他确实挺聪明,”BB说。“但老子可是世界第八大奇迹,这次攻不破就换个办法重新来过。”

  • 奇戈亚尔独立飞船英杰号,前往位于考弗星系的星盟补给设施恒久之寄托空间站途中

即便是抢劫也要遵守礼数,奇戈亚尔从不节外生枝地毁掉用不到的东西。

见到在星盟的压榨之下这种传统礼节依然保留下来让切奥倍感安慰。坐在指挥席上的她紧盯显示器,导航员和舵手操纵英杰号与恒久之寄托空间站保持同步以便与之对接。补给站停泊在漆黑之中,它有着浑圆的轮廓和修长的中轴,外形酷似纺锤。星盟已将其废弃,但空间站依然拥有照明,并且正常运转,泊舰环上成排的导航等仍在不住闪烁,固定飞船的泊位也完好无损,切奥知道重力生成装置也运转良好。

多么负责且不失礼仪的善行。自己掠夺占有的同时不破坏星舰的基本结构,让后来者也有机会拣点挑剩下的分一杯羹。如果供电被切断,大型设备被劫掠一空,迟到的飞船就连停靠空港掠取急需物资都成问题。空间站残存的设备都是些高价值的大家伙,切奥对于留下来观看哄抢和洗劫并没有多少兴趣,因为争斗的发生无可避免,但急切而愚蠢的贪婪也有它的好处,任何东西都不会被浪费掉。

“女主人,要不要派回收队寻找备件?”辛问道。泊位锁固定英杰号时船身微微颤抖了一下。“最好趁机赚回航行的路费,搜寻零件和口粮配给。”

“要是能找到你们就自便吧。”切奥起身查看手枪。“但不要逗留过久。此行的目的是寻找艾特.莫,可供耽搁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你我都明白,判罚者号现在有可能已经配满船员了。”

辛跳到指挥席上。在切奥搜索空间站期间由辛来照看飞船,此举旨在避免某个被低估的雇员劫持飞船扬长而去。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问。“按照协议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她而不是占领她。”

切奥差点说漏嘴,将真正的计划和盘托出。就她而言,船员们也许对他的政治抱负抱有相同的热情,但冒中途散伙的危险并不值得。

“最好别给‘特立加姆半路反悔拒绝付钱的借口,”她说。“我现在要去找艾特,看看能从他嘴里套出多少情报。”她向体格最健硕也最为凶残的两名手下一挥手,示意他们跟上。“纳木,巴兹,跟我走。”

她走出船舱,跳到连接泊位与空间站枢纽的过道上,一瞥之下就能发现已经有多少材料被人从框架上剥落。控制面板上的金属表层经过重新熔铸后顶多能卖点小钱,即便如此也未能幸免,连同别具匠心的装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控制台更是被拆得只剩骨架,只有控制板和动作感应器留了下来,甚至灯具的外罩也被偷走了,刺眼的蓝白色灯光照出森森的鬼影。空间站位于星盟领地的边缘,对于没有农业飞船补给支持的孤船来说这里是座避风港,当初建造它的意义仅仅在于防患于未然,但时局艰难时它承载的资源却时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功效。

而且就算他们放过这座空间站,其他人也会将其洗劫一空,比方说昂苟伊族,这点尤其令人难以容忍。

通往中枢的大门敞开了,噪音一股脑地涌了进来。族人们抬着货板,上面堆满了金属箔、货箱和成捆的电缆。一头昂苟伊脑袋上顶着一个椅子蠢蠢地从她身旁走过。显然这里已经被从里到外拆了个遍。

好在如她所愿,环境控制器还在工作。她伸手抓住一个小个子男人的肩带。

“你,”她说。“见过艾特.莫没有?认识他吗?”

“不认识,女爵大人。”

她甚至不知道艾特长什么样,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难题。要想认出某人方法多得很。“公共广播系统在什么地方?”

“下面那层。这个叫艾特冒犯过您吗?”

“不关你事。”切奥扭头对着纳木和巴兹。她也没指望过随手揪来的这个家伙就是艾特。“盘查每个离开这层甲板的人,询问他们对外宣称的身份。我要把艾特逼出来。”

“遵命,女主人。”

“他听到我的广播后肯定想夺门而逃,你俩给我盯紧点。”

“放心,他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纳木和巴兹走到出口,手按枪套守住大门。切奥前往下层甲板的飞控中心,到了以后发现这里比中枢冷清得多。路过指向控制室的路标时她注意到贴满舱壁和大门的掠夺者封条,每个人都在声明对货物的拥有权,用不褪色漆写上了姓名和日期,还详细地写明了会怎么对付偷窃者。走进控制室时她看到的唯一的活物就是一头昂苟伊,那个模样惨兮兮的畜生正用吸管吸食着“浸液”(致幻毒品)。

“我想使用公共广播系统,”她说。

昂苟伊继续吸食着麻醉剂,但没忘伸手索要报酬。星盟垮了,所有金融从业人员和精确到秒的支付系统也随之完蛋,所以现在只能用现金支付。切奥把五十盖兹的钱币砸到他的手掌里,昂苟伊指了指控制室后部的操作台。

她考虑过是通过威逼还是利诱引艾特露面。另一个可能是他已经逃走了,如果他的表兄警告过他追杀他的人的身份,他就一定能弄清楚他拥有的情报具备多高的价值。不过既然这是她唯一掌握的线索,就绝不能轻易放过。

她靠在控制台上,按下发送键。“伊安人艾特.莫,”她说道。“伊安人艾特.莫,如果你能为家乡飞船提供援助,便能搭船回家。如果你肯接收条件,请到停泊层的英杰号飞船详谈。”她顿了顿。“如果艾特.莫已经离港,能提供他下落者将获得丰厚报酬。”

说罢她关闭话筒。她刚要离开,那个昂苟伊抬起头,嘴里依然叼着哪根管子。

“我能告诉你他是什么时候抵达这里的,”昂苟伊人说。“但你还得再付五十。”

切奥想一耳光抽倒他然后拷问情报,但遵照对方的步调能省去不少麻烦。“我对他抵达的时间不感兴趣,只要告诉我他是否离开了就行。”

昂苟伊又伸出爪子,她付了钱。

“济世之光号的船长答应让他搭船,但要用他战利品的一部分充抵路费。那条船还没离港,停在五十号泊位。”

“你见过艾特吗?我不会再为你的回答付钱。”

“见过。”

“描述一下他的特征。”

“真不再付钱了?”

“对。”

“他穿着蓝色胸甲,浅肤色,还少了几颗牙齿。”

“谢谢。”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为了找到他她不惜搜遍空间站上的每个奇戈亚尔。当她返回停泊层时纳木和巴兹还站在出口,他们正仔细打量着所有进进出出的人。

“他没走,”她说道。“留意肤色偏浅,穿着亮蓝色衣服的家伙,用这些特征缩小搜索范围。他可能会搭乘济世之光号离港。”

纳木点点头。“我先去看看他有没有登船。”

另一种可能是艾特事先料到有此一劫,于是贿赂那个昂苟伊让他误导追踪者。切奥暗中排查过四层主要甲板,窥探过各个船舱,检查了堆积如山的货柜角落。她希望艾特能理智一点,接受她的提议,免得最后闹得不可收拾。他并非联盟部族的成员,在她这无法获得政治庇护。

一小时之内她第三次经过冷藏室,这时通讯器响了,她停下脚步接听来电,是巴兹打来的。

“我发现他了,”他说。“在停泊甲板的高台上,需要我跟踪他吗?”

切奥盘算出通往高台的梯子与她的相对位置。“让纳木守住门口,我从艾斯头顶的甲板靠近,你负责把他赶到高台另外一面,我负责抓他。”

长久以来他一直悠然惬意地坐在舰长席上在飞船内部下达开火指令,已经多年没有参加这样的狩猎了,这令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沿着甲板冲刺,挤开一群半大的奇戈亚尔少年,飞也似地穿过层层舱门。艾特正靠在安全扶手上,注视着下层甲板上的动静。

他应该没发现巴兹,但切奥却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缓缓地爬上高台上方近乎垂直的镂空金属梯,完成了合围。艾特已经插翅难逃,除非跳下去。

疯子才会这么做,从这个高度跳下去肯定会摔断他的腿。

艾特这才左右张望,似乎刚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

他完全可以老老实实交代清楚问题,然后在任务结束之后搭顺风船回家,可他却没有这样做。在他的角度看来下面那堆包裹看似柔软的着陆点,他爬上扶手,摇摇晃晃地瞄准目标后纵身一跃。

这下他摔得不轻,但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切奥不假思索也跟着他跳了下去。塔沃种身高体壮,比起远亲们来得更加强壮,为了抓住艾特区区几处挫伤根本不足挂齿。她撞上包裹堆,就势滚到地面上,她感到包裹扯掉了几根左臂上的管羽。她借着惯性向前冲去,将一瘸一拐的艾特撞倒,几秒种后纳木从门口冲出,帮她按住对手,片刻后巴兹也追了上来。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自觉地后退两步腾出地方,让他们自行解决纷争。他们可能以为这不过是场分赃不均导致的纠纷,没人愿意掺和这样的冲突。

“你本来没有跑的必要,”她把艾特拎了起来,他的鼻孔中流出紫色的鲜血。“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我对你反倒要多加小心。”

“我最讨厌被人胁迫,”艾特惊怒之下竖起羽毛。“你们一看就不像好东西。”

“算是吧。刚才听到我在广播里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

“我需要的不过是一点情报。”

“不给钱免谈。”

“我还没说想问什么呢,等我说完你就会感谢我没取你性命。”

围观的奇戈亚尔都回去继续行窃,根本没人在乎艾特的死活,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

“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你们把那条船弄哪去了。”

“什么船?”

切奥手上用力,巴兹也逼到他身旁。“少装傻,你知道我们说的是哪条船。你原本应该送到四瓣嘴神经病手上的那条船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

切奥攥紧拳头猛锤对方的脑侧,疼得他大叫一声。有几个人只朝这边张望一眼就继续用激光切割器分解一人高的金属水箱去了。他们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

“它在哪?”切奥厉声质问。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知道它原来在哪,可是……”艾特结巴一下。“它已经不在原地了。”

“菲尔总不会也在组建自己的海军吧?你们这些可悲的乡巴佬要战列巡洋舰做什么?”

“啊,你认识菲尔。”

他没有立即出卖自己的舰长,切奥反倒对他多了几分敬意。“我当然认识他。”

“你没必要再去找他了,因为飞船也不在他手上。”

“你们把它卖了?”

“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切奥两手掐住他的脖子,爪子抠进了肉里。“够了,飞船在什么地方?菲尔呢?他把船卖给什么人了?”

喘不上气的艾特一通挣扎。切奥掐了几秒钟好让他放明白点,直到爪下的躯体变得瘫软她才松手。

“你居然跟四瓣嘴勾结来对付你的族人?”他粗气连连地说道。

“不,我跟菲尔无冤无仇,只想知道飞船在什么地方。芬艾亚星在哪?”

艾特一愣。“既然你知道他在哪,干嘛还来找我?直接去问他好了,他才是拿主意的人。”

一个一身疤痕的长者蹒跚着走到跟前,打量着他们。“芬-艾-亚,”他说道。“你们说的是威尼斯吧。那的居民主要是人类,只有一座城市。他们跟几个部族有贸易往来。”

切奥直起腰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星球。”

“它围绕贾博星运行,我就知道这些。我刚才也说过了,那个星球上只有一座城市,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老者说罢就离开了。切奥放开艾特。“这么说菲尔和扁脸猴们相处不错咯。他是不是把船卖给他们了?”

“我是他的手下,不能背叛他。”

“你还是忘了菲尔吧。你最后一次看见飞船是在什么地方?”

“夏普,夏普III,我估计它早就不在那了。”

该了解的情况切奥已经全部掌握了,她现在就能找到菲尔。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不想跟人类扯上任何关系,因为其他人类也会介入其中,随后就会爆发惹人怀疑的战斗,‘特立加姆也会听到风声。她必须找到判罚者号,然后一声不响地夺回飞船。

她可能已经错过时机了,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她朝巴兹和纳木打了个手势,命令他们返回飞船。

“走吧,”她说。“确保所有人都上船,我刚才还看见有几个船员正在搜集物资。”

她原本猜测艾特会死皮赖脸地缠上他,问他能不能搭船返回伊安,但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后就消失在迷宫似的走廊中离开了甲板。也许他觉得跟她一起走太冒险了。

切奥刚登上舰桥辛就让出了舰长席。“得手了吗?”他问。

“设定航向前往贾博星,”她说。“菲尔现在住在人类殖民地威尼斯。这回我全都明白了。”

“可是飞船呢?”

“艾特也不知道,不过它曾经出现在夏普III,既然菲尔住在威尼斯,跟人类的关系又十分密切,那么判罚者号肯定不会离那里太远。咱们现在就去拜访菲尔。”

在迁跃前往贾博星系的途中切奥差点打退堂鼓。他已经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几乎能够断定判罚者号落到了人类手里,他们的居住地是颗孤立无援的殖民星球,还是一座军事基地?她不想贸然送死。奇戈亚尔亟需建立自己的武装不假,但如果没有星盟强而有力的支持就去攻打一支庞大的舰队,这场战斗肯定打不长,用不上几分钟她会兵败如山倒,所以她的计划必定要在暗中进行。她必须找到飞船,但要事先算计好自己的手下能应对多大规模的战斗,然后才能做出相应的决策。

人类居然知道如何驾驭战列巡洋舰?

也许他们学习的速度真的非常惊人吧。她不得不面对搁置计划将飞船位置提供给‘特立加姆的可能性,把跟人类打交道的烂包袱顺手一丢了事。

可是下次再找到获得如此强大的战舰的机会要等到何年何月?

也许永远不会。

威尼斯的实力并没有她预想的那样夸张,像那位老舰长说的那样,星球上只有一座城市,其余区域荒无人烟。她申请降落许可,在巴兹和纳木的保护下搭乘英杰号上的穿梭机登陆,就算不事先提交请求她都不知道对方是否具备探测到飞船的能力,更别提制止她着陆了。机场上停靠的飞船来自于各个时期,型号既有星盟种族的也有人类的,甚至到处都有游来逛去的奇戈亚尔跟人类攀谈。这是她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情景。

在这里货运机也不是稀罕物,这倒解释了哈兹的反应。对于一些部族来说这里的确是座惬意的小型交易场所,他们只想将之据为己有。

“谁又能想得到呢?”巴兹说道。“咱们和人类居然拥有这么多的共同点,甚至能住在一个星球上。”

切奥站在穿梭机旁,考虑着应该从哪里获取信息。忽然一个奇戈亚尔快步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你们是干什么的?”他问道,似乎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他一定是沾染上了人类的陋习。“来这参加集会?”

先试试再说。她刻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来找萨弗.菲尔。”

“他的宅邸在城南。沿着这条路开到城市边缘,经过跨河大桥,你肯定找得到。”

“多谢了。”

待那人离开后她查看导航仪。“先去拜访菲尔家,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宅邸?”巴兹说道。“他的日子过得真滋润,看样这里的生意一定不错。”

路标上写着城市的名字:新泰恩城。切奥见过比这规模更大的垃圾堆,和其他人类居住地一样,这座城四四方方,网状的道路两侧到处都是写着规则和禁令的标志牌。难怪扁脸猴跟星盟发生冲突,他们都是一路货色,总是散布官僚主义,试图以权压人,永远都无法发现傻子都能学会的处世之道。城市很小,他们没用多久就找到了菲尔的宅邸,停在大敞四开的门口。菲尔的家墙壁坚固厚重,处处都透着堡垒的气息,可是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时间刚到傍晚,从树木判断时节正处于令人心旷神怡的春季。不知菲尔到底在不在家。她沿着小径进入院落时注意到了门岗俗气的装饰和十足人类风格的房屋,前门也同样敞开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塔沃种男人走到门外,朝停在门阶不远处的车子走去,那是量装着轮胎的人类卡车。这倒解释了为什么门都敞开着。

切奥大喝一声。“萨弗.菲尔。”

他抬起头。塔沃种是少数族裔,所以能见到自己的同胞至少能让他产生兴趣。可是他只是有些困惑,还有些心不在焉。

“我要出门了,”他说,“去谈矿石生意。你是谁?有事找我必须先做预约。”

她朝巴兹使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她听到内院墙里传出的幼雏和少年发出的噪音,尖叫和争吵接连不断,还有成年人试图制止斗殴的呼喝。不管屋里是什么人,现在肯定都无暇他顾。菲尔肯定明白了她也是来谈生意的,不过要谈的跟矿石没有一点关系。巴兹和纳木走到他身旁抓住他的双臂,把他按到疣猪卡车旁边,切奥拔出手枪指着他的脑袋。

她把另一只爪子放在鼻尖,告诉他别出声。菲尔吓得动弹不得。

“想必你一定能在百忙之中为我抽出时间,”她说道。“老实点跟我们走。咱们出去散散心,这么好的天气正适合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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