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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吊车

“我要告诉你一个小故事。”那个声音说,“你吊得还舒服吗?那么我开始了。”
泰摩睁开双眼。正确地说,他睁开一只眼睛,因为另一只眼睛一团淤青肿得睁不开。“钻孔虫”号将他耻辱地从盗贼之窟带回家的路上,隆透于手下那些幸存下来的可怜船员真给了他好一顿痛揍啊!当他终于失去意识的时候,他还误以为是死亡降临,并高兴地迎接了它,他最后的意识是他为帮助汤姆和赫丝塔逃脱。然后他在格里姆斯比醒了过来,痛揍再度开始,很快他就不再觉得自豪了。他没法相信自己竟然那么愚蠢,抛开了自己的生命去救一对旱地人。
大叔为那些真正令他失望的男孩保留了一种特殊的惩罚。他们将泰摩拖到贝壳船坞里,把一条绳索绕在他的脖子上,再把另一端系在“钻孔虫”号的系泊吊车上,将他吊起,缓慢地窒息。在整个日班,当他被吊在那里喘着气时,迷失小子们站在周围嘲笑他,冲他大叫,朝他扔残羹剩饭和垃圾。而当夜班开始,所有人回到他们的寝室里后,那个声音就响了起来。它是如此轻微,仿佛耳语,一开始泰摩还以为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过它足够真实。这是大叔的声音,从他脑袋边上的大扬声器里轻柔地传出。
“还醒着吗,泰摩?还活着吗?年轻的盛纳像那样吊着,几乎坚持了一个星期。记得吗?”
泰摩从割裂而肿胀的双唇间吸进空气,穿过他的门牙曾经占据的空间。绳索在他上方吱呀作响,缓缓扭转,于是贝壳船坞便似乎无止境地环绕着他旋转,包括那些黑沉沉的水池,静悄悄的贝壳船,还有天花板上绘着的向下俯视着的人形。他能听见大叔那湿乎乎的、连绵不断的呼吸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当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大叔说道,“我曾经是一个年轻人,和你一样年轻——虽然,不像你,我后来长大了——我住在阿尔汉格尔斯克上。斯蒂尔顿·凯尔,那曾是我的名字。凯尔家是一个大家族。开设各种商店、旅馆、废品场,还有履带板材特许经营权。当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负责家族的废品场生意。不过那并不是说我就想把废品回收作为一生的事业,你懂的。我渴望成为一位诗人,一位写出宏伟史诗的作者,某个能名垂千古的人,就好像古代那个叫什么来着,你懂的,那货——那个希腊瞎子(古希腊的著名诗人荷马。)……年轻时代的梦想一事无成,这还真是可笑。不过你会明白那是什么感觉的,小泰摩。”
泰摩晃来荡去,费力地吸着气,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绳索一点点陷进他的脖子里去。有时候他会晕过去,但当他醒过来后,那个声音仍然还在那里,咝咝地将故事坚持不懈地灌输到他的耳朵里。
“让废品营生能源源不断的关键是奴隶。我手下有整群整群的奴隶。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力,尽在我手。在那之后,来了一个奴隶,一个姑娘,吸引了我的目光。美丽,她真美丽。诗人是很容易注意这种事情的。她的头发像一道墨汁的瀑布。皮肤的颜色如同灯火。眼睛好似北极之夜,漆黑一片,然而却孕育着无穷星光与神秘。能想象出那副样子了吗,泰摩?当然,我告诉你这些,仅仅是因为你马上就要变成鱼食了。我可不想让我的迷失小子们觉得我曾经心软到会坠入爱河的地步。心软和爱对于一个迷失小子来说是没用的,泰摩。”
泰摩想到了弗蕾娅·拉斯穆森,猜想她现在何处,她前往美洲的旅程又进行得如何。一瞬之间,他是如此接近而清楚地看见了她,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温暖,但是大叔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打碎了他的幻梦。
“安娜,这是那个奴隶的名字。方安娜。这名字蕴含着某种意味,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我让她远离繁重和危险的工作,给她良好的饮食和衣物。我爱她,她也告诉我她爱我。我计划要释放她,并娶她,完全不在乎我的家人会怎么说。然而真相却是,安娜从头到底一直都在愚弄我。在我对着她做着美梦的时候,她却在我的废品场里溜来溜去,从这里弄一个旧飞艇气囊,从那里弄一对引擎吊舱,又假借我的命令,让我的工人们将它们装在一条船舱上,把我送给她的礼物全都变卖了,来购买燃料和升空气体。某一天,当我正在试着要找到一个词,既与方押韵,又能够精确地描述她耳朵的颜色,这时他们来告诉我说她跑了。用她偷来的各种零件给她自己造了一艘飞艇,你瞧。而那就是我在阿尔汉格尔斯克的生活的终结。我的家族将我除籍,总长因我帮助奴隶逃脱而将我逮捕,随后我一无所有地被驱逐到冰原上。一无所有。”
泰摩小口小口地吸着空气,但完全不够填满肺。
“喔,那可是磨炼意志的生活,泰摩。我跟一帮雪疯族拾荒者混到了一块儿,他们正从格里姆斯比的残骸中打捞废品。我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杀了。顺走了他们的潜水艇,潜到了这里。开始干一点盗窃:偷来各种不被注意的小东西,替换掉所有我失去的事物。我也窃取情报,因为那个时候我发誓没人可以在我面前再保守秘密。所以,以某种方式来讲,你可以说是她把我变成了我现在的样子,那个女巫方安娜。”
这个名字,一再重复,钻进了泰摩脑袋中不断爆炸的彩光旋涡之中。“方。”他努力说道。
“没错。”大叔低声说,“我发现盗贼之窟里在做什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有那些挂起来的照片,以及他们这么急着要找到‘鬼面鱼’号。要么他们是在建立一座方安娜博物馆,我对自己说,要么他们就是将她复活了。”
泰摩回忆起了监听站,还有那场暴力的抢劫行动而又令人费解的余波。少数几个摄像头还在工作着,当它们的操作员焦急地搜索盗窃小队的踪迹时,他们瞄到了潜猎者方,并听到了它那可怕的死亡之声低低地呼喊着战争。
“那就是为什么我在盗贼之窟的行动上投入了这么多的精力。”大叔说道,“你只要想想看!把多年以前导致我失败的那个人再偷回来。我的职业生涯回到了起点,就好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多么诗意的正义!我本要将那个小潜猎者带到这里来,给她重新编程,让她再次成为我的奴隶,没完没了,永无止歇,直到太阳熄灭,世界冻结!
“而我本来是能做到的。假如你没有在那个时候炸掉了那些炸弹蟹,令隆透于过早地带着他那些小伙子冲进去,这个计划本来是能成功的。但是你破坏了它,泰摩,你毁了一切。”
“求求你……”泰摩花了巨大的力气吸进足够的空气,小心地用这口气吐出一个词来,终于能说出口,“求求你……”
“求什么?”大叔不屑地说,“饶你一命?让你去死?在你干出这种事后可不行,泰摩,我的小伙子。为了隆透于的遭遇,小子们得找个人来怪罪,如果那个人是我的话,我就惨了。所以你得挂在这里,直到你咽气,然后你得挂在这里,直到气味臭不可闻,连迷失小子们都忍受不了,然后我们会把你从水门冲走。这样每个人就会记得大叔最有道理。”
一声长长叹息,手指在麦克风上一阵摸索,随后扬声器那种类似揉气球的声音被关掉了,就连背景中咝咝的静电声也消失了。绳索吱呀作响,房间缓缓旋转,海水挤压着格里姆斯比的墙壁和玻璃窗,寻找进来的途径。泰摩的意识缓缓陷入黑暗,然后醒来,然后又陷入黑暗。
大叔在他那高高在上的房间里,从五六个不同的屏幕上观看着那张垂死少年的脸,特写,中景,远景。他忍住一个哈欠,转身离去。即使是无所不见的眼睛,也需要时不时地睡眠,虽然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除了他手下那些最忠诚的少年之外。“好好看着他,舒寇叶。”他对年轻的助手说道,随后爬上通往卧室的楼梯。床铺现在已经几乎被一堆堆纸,一份份档案,一本本书,还有装在一个个马口铁容器里的文件遮得看不见了。大叔舒舒服服地钻到床罩下面(金线刺绣的床罩,从科兹藩侯那儿偷来的),很快就睡着了。
在他的梦里,永远是同一个场景,他又变得年轻了,流放在外,身无分文,心痛欲碎。
 
泰摩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仍是夜里,勒住他的绳索猛地一动,开始扭转起来。他挣扎着呼吸,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咕噜噜的水声,这时,就在他上方,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动!”
泰摩睁开尚能看见的那只眼睛,朝上望去。在他头顶上的阴影中,一把刀子闪闪发光,正割着缠成绳索的一股股浸了柏油的粗线。
“嗨!”他试着说道。
最后一股绳线断了。他在一片漆黑中摔落下来,重重地掉在“钻孔虫”号的外壳上,躺在那儿直喘气,发出响亮而无助的呼呼声。他感觉有人在割他手腕上的绳子。那双手摸到了他的肩膀,将他翻过身来。舒寇叶正俯视着他。
泰摩试着想要说话,但是他的身体忙于呼吸,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振作起来。”舒寇叶柔声说道,“你得离开。”
“离开?”泰摩声音沙哑地说,“但大叔会看见的!”
舒寇叶摇摇头:“大叔睡着了。”
“大叔从来不睡觉!”
“那是你这么以为的。不管怎么说,所有监视着你的摄像蟹都出故障了。我安排的。”
“但当他发现你干了什么——”
“他不会的。”舒寇叶咧嘴一笑,在黑暗中露出一抹白,“我把我破坏掉的蟹的残片藏在考川的床铺里。大叔会以为是考川干的。”
“考川恨我!大叔知道这一点!”
“不,他不知道。我一直对大叔说你们俩在‘钻孔虫’号上相处得多么好。说考川接手指挥只是因为他担心你。说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大叔认为你和考川两人关系亲密无间。”
“老天啊!”泰摩嘶哑地说。他为这个菜鸟的狡狯而感到吃惊,又为想到考川的下场而心惊胆战。
“我不能让大叔杀了你。”舒寇叶说,“在安克雷奇,你一直对我很好。那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泰摩。带上‘钻孔虫’号,回安克雷奇去。”
泰摩揉着喉咙。多年以来他所接受的训练在对他大喊,偷窃一艘贝壳船是一个迷失小子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罪孽。而另一方面,活着的感觉真好,他吸进饥渴的肺叶里的每一口呼吸都让他下更大的决心要活下去。
“为什么是安克雷奇?”他说,“你也听见汤姆和彭尼罗的交谈了。安克雷奇末日临头了。而且不管怎么讲,我在那里也不会受到欢迎。像我这样的一个小贼是不会的。”
“他们会欢迎你的。当他们发现他们是多么需要你,他们马上就会忘记你偷过他们的东西。你需要这个。”舒寇叶将某个东西塞进他手里:这是一个用薄薄的金属制成的长管子。“没空多说了,泰摩。”他说道,“你不属于这里,你从不属于这里,真的。现在快进那条贝壳船里去,然后走吧。”
“你不一起来吗?”
“我?当然不。我是一个迷失小子。我要留在这里帮大叔的忙。他是一个老人了,泰摩,他的视力和听力都在衰退。他会需要某个他能信任的人来操作他的摄像头和文档。给我几年工夫,我就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再过几年,谁知道呢?或许我就会自己来管理格里姆斯比了。”
“那就好,舒寇叶。”泰摩一边说,一边痛苦地笑着,“我希望能看到你掌控格里姆斯比。让那些恃强凌弱的恶霸行为画上句号。”
“画上句号?”舒寇叶露出一个泰摩从来没见过的笑容,一个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的,冷酷、尖锐的笑容,“才不会!我要成为他们之中最大的恶霸!那是我前进的动力,泰摩,每一次考川和其他人在盗贼馆里对我的欺负都是。想想看,等轮到我的时候,我会把他们怎么样。”
泰摩多盯了他一会儿,有点想要相信这一切只是另一场梦。“快走。”舒寇叶又说了一次,并打开了“钻孔虫”号的舱门。不管是不是梦,都没法和他争辩,在舒寇叶的语音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让泰摩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菜鸟,正被某个自信的、年纪更大的男孩下令去做事。他差点失手掉了舒寇叶给他的那个东西,但舒寇叶一把抓住,又将它塞给了他:“快走,不要回来,祝你好运!”
泰摩接过那个东西,虚弱地爬到舱门口,然后钻了进去,爬下舱梯,一边思考着这根涂了漆的破旧马口铁管到底怎么能帮得上他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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