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大教堂
“鬼面鱼”号破碎的船舱像一支笛子一样，在吹过它的西风中呜呜作响，乘着风轻快地飞离伦敦。
汤姆精疲力竭地倒在控制台上，碎玻璃屑像砂砾一样粘在他的脸上和手上。他试着不去管疯狂旋转的气压计，那只是意味着氢气正从破损的气囊中泄漏出去。他试着不去想在那燃烧的船舱中一起烧着了的皮尤西和詹曲，但每次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他们尖叫的脸，就好像他们张大的黑洞洞的嘴永远镌刻在了他的眼球上。
等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伦敦，它正在东面远处。大教堂那儿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粉色和绿色的火流从工程馆中喷涌而出。渐渐地，他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这都是他的错！那儿下面一定有很多人死了，不光是皮尤西和詹曲，而是还有很多人，要是他没有击落“秘层电梯”号，他们还都能活着。他真希望他没有发射过那些火箭。与其坐在这里看着顶层熊熊燃烧，并且明白这都是他的错，还不如自己死了更好些。
然后他想到了，赫丝塔！
他向她保证过他会回去的。她会等着，在下面的火场里。他不能让她死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靠在了控制杆上。引擎吭哧吭哧地响了起来，“鬼面鱼”号笨拙地调过头来逆风而行，开始慢吞吞地朝着那座城市飞去。
凯瑟琳像梦游一样地走过主祷文广场，憔悴地朝着完全变形的大教堂走去。大火在她身畔蔓延开来，但她几乎没有察觉。她的视线完全被上方恐怖的美所吸引住了——那个白色的巨罩在夜空下展开，转向东方。她不再感到害怕。她明白克莱奥女神正看顾着她，保佑她平安无恙，以便她能够弥补父亲犯下的可怕罪过。
大教堂门口的守卫被大火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因此没有太过在意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一开始他们告诉她离远些，不过当她坚持说她父亲在里面，并把她皱巴巴的黄金通行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他们便只耸耸肩让她过去了。
她以前从没进入过圣保罗大教堂内部，不过她看过照片。而照片上看起来和这个东西完全不一样。
那些竖立着柱子的走廊和高高的拱顶依然还在原来的地方，但工程师公会把墙壁都包上了一层白色金属，又把一个个氩气灯泡放进钢丝笼子里挂在天花板上。根根粗大的电缆蜿蜒爬行在教堂中殿里，将电力传送给大教堂核心深处的某个东西。
凯瑟琳紧靠在廊柱的阴影里，慢慢地向前走去，避开数十个正忙忙碌碌地检查电缆连接口然后在剪贴板上做记录的工程师。在她前方，大穹顶下方的布道台上到处都是奇怪的机械。一大堆桁梁和液压装置架起了那座如高塔般刺入夜空的巨型眼镜蛇冠，在它的底部四周环绕着密密麻麻一大片巨大的金属线圈，全都在缓缓增强的电流下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低鸣。工程师们有些在它们之间匆匆走来走去，有些沿着中央高塔上的金属扶梯爬上爬下，还有更多的聚在附近的一座控制台周围，如同一群祭司站在机械之神的神坛上，激动地低声交谈着。在他们中间，她看到了市长大人，而在他的边上，表情阴沉冷酷的，则是她的父亲。
她一动不动地躲在阴影中，她能相当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他正望着克罗姆，皱着眉，她知道他宁可去外头帮助救援工作，只是市长大人的命令将他留在了这里。一瞬间她忘了他是个杀人凶手，她想要冲上去拥抱他。但她现在已被克莱奥女神，历史的代理人所掌控，她有任务得去完成。
她贴着墙根一点点靠近，直到她躲在了布道台台阶下方的一座老圣洗池的后面，从那儿她能够一目了然地看到克罗姆和其他人在干什么。他们的控制台是一堆像翻花绳一样的电线、双绞线，以及橡胶管，在它中央是一个比足球略小的球体。凯瑟琳能猜出那是什么。潘多拉·肖在失落的美洲大陆的一座地下实验室发现了它并把它带回了橡树岛，而父亲在杀害她的那天晚上偷走了它。工程师们尽他们所能清理并修复了它，用那些潜猎者大脑拼凑起来的简陋机器替换掉受损的电路。现在斯普雷博士坐在它前面，他的手指像蜘蛛脚一样在象牙色键盘上跳动，在一块便携式视屏上敲打出一串串绿色发光的数字。另一块屏幕上显示着一幅暗淡的图像，正是伦敦前方的视野，十字瞄准线的中心对准了远处的盾墙。
“蓄电池充电完毕。”有人说道。
“好啦，瓦伦丁！”克罗姆将瘦骨嶙峋的手放在她父亲的手臂上，说道，“我们已经准备好创造历史了。”
“但是外头的大火，克罗姆……”
“你可以过会儿再玩消防员游戏。”市长大人断然说道，“我们必须现在摧毁盾墙，以防万一美杜莎被大火损坏。”
斯普雷的手指一直在嗒嗒地敲击着键盘，但大教堂里其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工程师们敬畏地望着线圈的丛林，在那儿，一个个泛着阵阵波纹的奇怪的光之幽魂正在成形，并发出昆虫般的微弱嗡嗡声，飘向打开的穹顶上方的天空。凯瑟琳开始怀疑，他们也并不真正理解她父亲帮他们挖出的这种科技——他们几乎就像她一样对它感到敬畏。
假如她这时冲上去，启动她带来的炸弹，将它丢到那台古代计算机上，她可能会改变一切事情。但她又怎么能这样做呢？父亲就站在那东西的边上，而就算她告诉自己他不再是她的父亲，并尽力将他的性命和永固寺里即将死去的上千条生命做衡量，她还是无法让自己伤害到他。她失败了。她将脸转向高高的穹顶，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里来？
但克莱奥女神没有回答。
克罗姆朝键盘走去。“把目标坐标给美杜莎。”他下令道。
斯普雷的手指咔嗒咔嗒地敲着键，输入了永固寺的经度和纬度。
“目标已确认。”一个机械的声音从斯普雷的工作站上方凹槽中的扬声器里隆隆响起，宣告道，“距离一百三十英里，不断接近中。输入欧米加许可密码。”
恰布博士拿出一沓厚厚的塑料片，这是压了膜的古代文件残片。暗淡的一列列数字透过塑料显示出来，就像困在琥珀中的昆虫，他一页页地翻过，直到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页，然后将它举起，让斯普雷能够读到。
但就在斯普雷开始输入数字密码前，从大门口那儿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声音。特维克斯博士出现在那儿，她的一些潜猎者紧紧跟在她身后。“大家好呀！”她欢快地大声说着，沿着走廊快步走来，一边示意她的创造物跟上，“看看我这些聪明的宝贝儿帮你找到了什么，市长大人！一个真正的活着的反牵引主义者，正像你要求的那样。尽管我恐怕她相当丑……”
“输入欧米加许可密码。”美杜莎重复道。机械语音并没有变化，但在凯瑟琳听来它有一点儿不耐烦了。
“闭嘴，特维克斯！”马格努斯·克罗姆一边盯着他的仪器，一边怒吼道。但其他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一个潜猎者摇摇晃晃地走上布道台，将它负着的人扔在市长大人的脚下。
那是赫丝塔·肖，她的双手绑在身前，既无助又愠怒，同时还在奇怪为什么潜猎者没有直接杀掉她。当布道台上的人们看到她被毁的脸后，都僵住了，就好像她的凝视把他们都变成了石头。
哦，伟大的克莱奥啊！凯瑟琳首次看到她父亲的剑所造成的后果，悄声说着。随后她的目光从赫丝塔的脸转到他的脸上，她所看到的令她更加震惊。所有的表情都从他的五官之间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灰色的面具，不像是人类，比那少女的脸更加恐怖。当他杀死潘多拉·肖，转身却发现赫丝塔正看着他时，他的脸上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在他的剑轻吟出鞘之前，她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她看到他想要做什么之后，便尖叫起来，但她的嘴干涩无比，她的声音像是悄悄话。突然之间，她明白为什么女神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来弥补父亲的罪愆。她扔下没用的书包，跑上台阶。赫丝塔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举起绑起的双手来抵挡瓦伦丁的攻击，凯瑟琳突如其来地冲进了他们之间，挡在了他的前面，他的剑不受阻挡地刺穿了她的身体，她感觉到剑锷重重地撞在了她的肋骨上。
工程师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特维克斯博士发出极度受惊的一声短促尖叫，就连克罗姆看上去也大为惊惶。
“输入欧米加许可密码。”美杜莎厉声说道，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瓦伦丁一边说着“不”，一边摇着头，好像他没法明白她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是怎么被他的剑刺穿的。“凯特，不！”他退了几步，将剑刃抽了出来。
凯瑟琳望着它滑出她的身体。这看上去真可笑，像是一个恶作剧。完全没有痛楚，但鲜艳的血从她外套上的一个洞里汩汩流出，泼洒在地板上。她觉得头晕眼花。赫丝塔·肖抓紧了她，但她将她甩开。“父亲，别伤害她。”她说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倒在了斯普雷博士的键盘上。她的头撞到了按键，一些毫无意义的绿色字母出现在了小视屏上，当父亲将她扶起，轻轻地将她放下时，她听见美杜莎的声音隆隆地响起：“输入密码错误。”
一串串新的数字跃现在屏幕上。在缠结的电缆网中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发出尖锐的破裂声。
“发生什么了？”恰布博士哀号道，“它在干什么？”
“它拒绝了我们的目标坐标。”钱德拉博士惊恐地说，“可是电力还在不断积聚……”
工程师们冲回他们的岗位，凯瑟琳躺在地上，头枕在父亲膝上，他们经过她所在的地方时绊了一下。她没理他们，只是凝视着赫丝塔的脸，这就好像是在一面破碎的镜子中望着她自己的脸一样。她笑了起来，为终于与自己的同父异母姐妹的相遇而感到欣慰，同时猜想着她们俩是否会成为朋友。她开始打嗝，每打一个嗝血就从喉咙里涌进嘴中。一阵麻木的森寒扩散到她的全身，她觉得自己开始渐渐飘远，大教堂中的各种声音越来越轻。我就要死了吗？她想，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没准备好！
“救命！”瓦伦丁对着工程师们大声吼道——但他们只对美杜莎感兴趣。他从自己的长袍上撕下一长条布想要止血，一个少女来到他身边帮着抬起了凯瑟琳。他抬起头，看到了她那灰色的独眼，嗫嚅着说：“赫丝塔……谢谢你！”
赫丝塔与他对视着。这些年里，她千里迢迢跑来杀他，现在他已任由她处置，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他的剑躺在地上，就在他扔下它的那个位置。没有人在看着她。就算她的手腕还被绑着，她仍能一把将它抓起并刺入他的心脏，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望着他的眼泪滑落，啪嗒啪嗒地掉进从他女儿体内流出的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泊之中，感到一阵茫然。各种混乱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相互追逐着。他爱她！她救了我的命！我不能让她死！
她伸手碰了碰他，说：“她需要一个医生，瓦伦丁。”
他望向工程师们，那些人在他们的机器周围狂热地挤作一团。他们完全帮不上忙。大教堂外面，金色的大火遮天蔽日，席卷整个主祷文广场。他抬头望去，在右舷方向的教堂耳堂的高窗外，看见有个红色的东西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那是‘鬼面鱼’号！”赫丝塔大喊着爬起来，“哦，是汤姆！而且飞艇上有一个医疗舱……”但她明白“鬼面鱼”号不可能在顶层的熊熊大火中降落，“瓦伦丁，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到屋顶上去吗？”
瓦伦丁拾起他的剑，斩断她手腕上的绳索。接着，他将绳子扔开，抱起凯瑟琳，动身带着她穿过噼啪作响冒着电火花的线圈丛林，朝着通往穹顶的之字形金属扶梯走去。潜猎者们上前来想要抓凯瑟琳，但瓦伦丁命令它们退后。他对着一个惊呆了的伦敦塔卫兵喊道：“队长！不许对着那艘飞艇开火！”
马格努斯·克罗姆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这机器发疯了！”他哭叫道，“魁科才知道你的女儿给它输了什么指令！我们没法用它开火，也没有办法停止能量积累！快做些什么，瓦伦丁！是你发现的这个鬼东西！把它停下来！”
瓦伦丁推开他，往扶梯上走去，穿过一道道上升的光之薄幕，穿过噼啪作响的静电，穿过闻上去像是锡在燃烧的空气。
“我只想要帮助伦敦！”那老人啜泣着，“我只想要让伦敦变强！”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汤姆精疲力竭地倒在控制台上，碎玻璃屑像砂砾一样粘在他的脸上和手上。他试着不去管疯狂旋转的气压计，那只是意味着氢气正从破损的气囊中泄漏出去。他试着不去想在那燃烧的船舱中一起烧着了的皮尤西和詹曲，但每次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他们尖叫的脸，就好像他们张大的黑洞洞的嘴永远镌刻在了他的眼球上。
等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伦敦，它正在东面远处。大教堂那儿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粉色和绿色的火流从工程馆中喷涌而出。渐渐地，他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这都是他的错！那儿下面一定有很多人死了，不光是皮尤西和詹曲，而是还有很多人，要是他没有击落“秘层电梯”号，他们还都能活着。他真希望他没有发射过那些火箭。与其坐在这里看着顶层熊熊燃烧，并且明白这都是他的错，还不如自己死了更好些。
然后他想到了，赫丝塔！
他向她保证过他会回去的。她会等着，在下面的火场里。他不能让她死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靠在了控制杆上。引擎吭哧吭哧地响了起来，“鬼面鱼”号笨拙地调过头来逆风而行，开始慢吞吞地朝着那座城市飞去。
凯瑟琳像梦游一样地走过主祷文广场，憔悴地朝着完全变形的大教堂走去。大火在她身畔蔓延开来，但她几乎没有察觉。她的视线完全被上方恐怖的美所吸引住了——那个白色的巨罩在夜空下展开，转向东方。她不再感到害怕。她明白克莱奥女神正看顾着她，保佑她平安无恙，以便她能够弥补父亲犯下的可怕罪过。
大教堂门口的守卫被大火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因此没有太过在意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一开始他们告诉她离远些，不过当她坚持说她父亲在里面，并把她皱巴巴的黄金通行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他们便只耸耸肩让她过去了。
她以前从没进入过圣保罗大教堂内部，不过她看过照片。而照片上看起来和这个东西完全不一样。
那些竖立着柱子的走廊和高高的拱顶依然还在原来的地方，但工程师公会把墙壁都包上了一层白色金属，又把一个个氩气灯泡放进钢丝笼子里挂在天花板上。根根粗大的电缆蜿蜒爬行在教堂中殿里，将电力传送给大教堂核心深处的某个东西。
凯瑟琳紧靠在廊柱的阴影里，慢慢地向前走去，避开数十个正忙忙碌碌地检查电缆连接口然后在剪贴板上做记录的工程师。在她前方，大穹顶下方的布道台上到处都是奇怪的机械。一大堆桁梁和液压装置架起了那座如高塔般刺入夜空的巨型眼镜蛇冠，在它的底部四周环绕着密密麻麻一大片巨大的金属线圈，全都在缓缓增强的电流下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低鸣。工程师们有些在它们之间匆匆走来走去，有些沿着中央高塔上的金属扶梯爬上爬下，还有更多的聚在附近的一座控制台周围，如同一群祭司站在机械之神的神坛上，激动地低声交谈着。在他们中间，她看到了市长大人，而在他的边上，表情阴沉冷酷的，则是她的父亲。
她一动不动地躲在阴影中，她能相当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他正望着克罗姆，皱着眉，她知道他宁可去外头帮助救援工作，只是市长大人的命令将他留在了这里。一瞬间她忘了他是个杀人凶手，她想要冲上去拥抱他。但她现在已被克莱奥女神，历史的代理人所掌控，她有任务得去完成。
她贴着墙根一点点靠近，直到她躲在了布道台台阶下方的一座老圣洗池的后面，从那儿她能够一目了然地看到克罗姆和其他人在干什么。他们的控制台是一堆像翻花绳一样的电线、双绞线，以及橡胶管，在它中央是一个比足球略小的球体。凯瑟琳能猜出那是什么。潘多拉·肖在失落的美洲大陆的一座地下实验室发现了它并把它带回了橡树岛，而父亲在杀害她的那天晚上偷走了它。工程师们尽他们所能清理并修复了它，用那些潜猎者大脑拼凑起来的简陋机器替换掉受损的电路。现在斯普雷博士坐在它前面，他的手指像蜘蛛脚一样在象牙色键盘上跳动，在一块便携式视屏上敲打出一串串绿色发光的数字。另一块屏幕上显示着一幅暗淡的图像，正是伦敦前方的视野，十字瞄准线的中心对准了远处的盾墙。
“蓄电池充电完毕。”有人说道。
“好啦，瓦伦丁！”克罗姆将瘦骨嶙峋的手放在她父亲的手臂上，说道，“我们已经准备好创造历史了。”
“但是外头的大火，克罗姆……”
“你可以过会儿再玩消防员游戏。”市长大人断然说道，“我们必须现在摧毁盾墙，以防万一美杜莎被大火损坏。”
斯普雷的手指一直在嗒嗒地敲击着键盘，但大教堂里其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工程师们敬畏地望着线圈的丛林，在那儿，一个个泛着阵阵波纹的奇怪的光之幽魂正在成形，并发出昆虫般的微弱嗡嗡声，飘向打开的穹顶上方的天空。凯瑟琳开始怀疑，他们也并不真正理解她父亲帮他们挖出的这种科技——他们几乎就像她一样对它感到敬畏。
假如她这时冲上去，启动她带来的炸弹，将它丢到那台古代计算机上，她可能会改变一切事情。但她又怎么能这样做呢？父亲就站在那东西的边上，而就算她告诉自己他不再是她的父亲，并尽力将他的性命和永固寺里即将死去的上千条生命做衡量，她还是无法让自己伤害到他。她失败了。她将脸转向高高的穹顶，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里来？
但克莱奥女神没有回答。
克罗姆朝键盘走去。“把目标坐标给美杜莎。”他下令道。
斯普雷的手指咔嗒咔嗒地敲着键，输入了永固寺的经度和纬度。
“目标已确认。”一个机械的声音从斯普雷的工作站上方凹槽中的扬声器里隆隆响起，宣告道，“距离一百三十英里，不断接近中。输入欧米加许可密码。”
恰布博士拿出一沓厚厚的塑料片，这是压了膜的古代文件残片。暗淡的一列列数字透过塑料显示出来，就像困在琥珀中的昆虫，他一页页地翻过，直到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页，然后将它举起，让斯普雷能够读到。
但就在斯普雷开始输入数字密码前，从大门口那儿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声音。特维克斯博士出现在那儿，她的一些潜猎者紧紧跟在她身后。“大家好呀！”她欢快地大声说着，沿着走廊快步走来，一边示意她的创造物跟上，“看看我这些聪明的宝贝儿帮你找到了什么，市长大人！一个真正的活着的反牵引主义者，正像你要求的那样。尽管我恐怕她相当丑……”
“输入欧米加许可密码。”美杜莎重复道。机械语音并没有变化，但在凯瑟琳听来它有一点儿不耐烦了。
“闭嘴，特维克斯！”马格努斯·克罗姆一边盯着他的仪器，一边怒吼道。但其他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一个潜猎者摇摇晃晃地走上布道台，将它负着的人扔在市长大人的脚下。
那是赫丝塔·肖，她的双手绑在身前，既无助又愠怒，同时还在奇怪为什么潜猎者没有直接杀掉她。当布道台上的人们看到她被毁的脸后，都僵住了，就好像她的凝视把他们都变成了石头。
哦，伟大的克莱奥啊！凯瑟琳首次看到她父亲的剑所造成的后果，悄声说着。随后她的目光从赫丝塔的脸转到他的脸上，她所看到的令她更加震惊。所有的表情都从他的五官之间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灰色的面具，不像是人类，比那少女的脸更加恐怖。当他杀死潘多拉·肖，转身却发现赫丝塔正看着他时，他的脸上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在他的剑轻吟出鞘之前，她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她看到他想要做什么之后，便尖叫起来，但她的嘴干涩无比，她的声音像是悄悄话。突然之间，她明白为什么女神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来弥补父亲的罪愆。她扔下没用的书包，跑上台阶。赫丝塔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举起绑起的双手来抵挡瓦伦丁的攻击，凯瑟琳突如其来地冲进了他们之间，挡在了他的前面，他的剑不受阻挡地刺穿了她的身体，她感觉到剑锷重重地撞在了她的肋骨上。
工程师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特维克斯博士发出极度受惊的一声短促尖叫，就连克罗姆看上去也大为惊惶。
“输入欧米加许可密码。”美杜莎厉声说道，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瓦伦丁一边说着“不”，一边摇着头，好像他没法明白她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是怎么被他的剑刺穿的。“凯特，不！”他退了几步，将剑刃抽了出来。
凯瑟琳望着它滑出她的身体。这看上去真可笑，像是一个恶作剧。完全没有痛楚，但鲜艳的血从她外套上的一个洞里汩汩流出，泼洒在地板上。她觉得头晕眼花。赫丝塔·肖抓紧了她，但她将她甩开。“父亲，别伤害她。”她说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倒在了斯普雷博士的键盘上。她的头撞到了按键，一些毫无意义的绿色字母出现在了小视屏上，当父亲将她扶起，轻轻地将她放下时，她听见美杜莎的声音隆隆地响起：“输入密码错误。”
一串串新的数字跃现在屏幕上。在缠结的电缆网中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发出尖锐的破裂声。
“发生什么了？”恰布博士哀号道，“它在干什么？”
“它拒绝了我们的目标坐标。”钱德拉博士惊恐地说，“可是电力还在不断积聚……”
工程师们冲回他们的岗位，凯瑟琳躺在地上，头枕在父亲膝上，他们经过她所在的地方时绊了一下。她没理他们，只是凝视着赫丝塔的脸，这就好像是在一面破碎的镜子中望着她自己的脸一样。她笑了起来，为终于与自己的同父异母姐妹的相遇而感到欣慰，同时猜想着她们俩是否会成为朋友。她开始打嗝，每打一个嗝血就从喉咙里涌进嘴中。一阵麻木的森寒扩散到她的全身，她觉得自己开始渐渐飘远，大教堂中的各种声音越来越轻。我就要死了吗？她想，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没准备好！
“救命！”瓦伦丁对着工程师们大声吼道——但他们只对美杜莎感兴趣。他从自己的长袍上撕下一长条布想要止血，一个少女来到他身边帮着抬起了凯瑟琳。他抬起头，看到了她那灰色的独眼，嗫嚅着说：“赫丝塔……谢谢你！”
赫丝塔与他对视着。这些年里，她千里迢迢跑来杀他，现在他已任由她处置，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他的剑躺在地上，就在他扔下它的那个位置。没有人在看着她。就算她的手腕还被绑着，她仍能一把将它抓起并刺入他的心脏，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望着他的眼泪滑落，啪嗒啪嗒地掉进从他女儿体内流出的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泊之中，感到一阵茫然。各种混乱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相互追逐着。他爱她！她救了我的命！我不能让她死！
她伸手碰了碰他，说：“她需要一个医生，瓦伦丁。”
他望向工程师们，那些人在他们的机器周围狂热地挤作一团。他们完全帮不上忙。大教堂外面，金色的大火遮天蔽日，席卷整个主祷文广场。他抬头望去，在右舷方向的教堂耳堂的高窗外，看见有个红色的东西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那是‘鬼面鱼’号！”赫丝塔大喊着爬起来，“哦，是汤姆！而且飞艇上有一个医疗舱……”但她明白“鬼面鱼”号不可能在顶层的熊熊大火中降落，“瓦伦丁，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到屋顶上去吗？”
瓦伦丁拾起他的剑，斩断她手腕上的绳索。接着，他将绳子扔开，抱起凯瑟琳，动身带着她穿过噼啪作响冒着电火花的线圈丛林，朝着通往穹顶的之字形金属扶梯走去。潜猎者们上前来想要抓凯瑟琳，但瓦伦丁命令它们退后。他对着一个惊呆了的伦敦塔卫兵喊道：“队长！不许对着那艘飞艇开火！”
马格努斯·克罗姆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这机器发疯了！”他哭叫道，“魁科才知道你的女儿给它输了什么指令！我们没法用它开火，也没有办法停止能量积累！快做些什么，瓦伦丁！是你发现的这个鬼东西！把它停下来！”
瓦伦丁推开他，往扶梯上走去，穿过一道道上升的光之薄幕，穿过噼啪作响的静电，穿过闻上去像是锡在燃烧的空气。
“我只想要帮助伦敦！”那老人啜泣着，“我只想要让伦敦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