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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瓦伦丁

于是当其他学徒忙着庆祝捕获盐钩镇时,汤姆却要被派去城市之肠干活。在珀玛罗伊的办公室里接受了一通既冗长又难堪的训导之后(“不服从命令……纳茨沃西……攻击高级学徒……你可怜的父母会怎么想?”),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前往托特纳姆宫路站,等候下行的升降车。
车到站时已经很拥挤了。上层车厢里挤满了工程师公会的男男女女,满脸傲色。工程师公会是控制伦敦的四大公会中最有势力的一个。他们的光头和身上穿的白色橡胶长外套让汤姆感到毛骨悚然,因此他就待在了下层车厢里。在车厢里的海报上,市长大人的严厉面孔俯视着他,海报上写着:生命在于运动——与工程师公会一起让伦敦运动起来!升降车一路向下,停靠每一个熟悉的车站——贝克卢、高霍尔本、下霍尔本、贝思纳尔绿地——在每一站都又有一群人拥进车厢,把汤姆挤得紧紧贴在车厢后壁上。以至于当升降车到达最底层,走出车厢来到喧哗嘈杂的肠子里,都几乎是一种解脱。
肠子是伦敦城拆解它捕获的城镇的地方:从巨颚到中央引擎室之间,铺展开一片气味难闻的场院和工厂群落。汤姆讨厌肠子。这里总是噪音刺耳,在这里干活的工人都来自城市下层,既肮脏又吓人,还有从深肠监狱来的犯人,他们比工人更糟。这下面的炎热一直令汤姆头疼,硫黄味的空气让他打喷嚏,用来照路的氩气灯泡闪烁不定,刺痛双眼。可当伦敦城消化某座城镇的时候,历史学家公会必须派人到场,今晚汤姆也是这些人之一。他们必须提醒肠子里的粗鲁老工头,新猎物上的任何书籍和古董都是他们公会的法定财产,历史是和那些砖头啊铁啊煤啊一样重要的。
他奋力冲出升降车终点站,飞快地跑向历史学家公会的仓库。他穿过铺着绿色瓷砖的圆筒形走廊,越过高高架在热火朝天的消化场上方的金属悬空过道。下方深处,他看见盐钩镇正在被扯成碎片。它现在看上去十分渺小,与巨大的伦敦相形见绌。一架架黄色的大型解体机,有的沿着轨道围绕它爬行,有的挂在起重机上在它上空摇摆,有的借助液压蜘蛛腿攀爬到它上方。盐钩镇的轮子和轮轴已经被拆下来了,现在正在拆卸底盘。像摩天轮那么大的圆锯一点点切进甲板,喷出大蓬大蓬的火星。滚滚热浪的洪流从熔炉和冶炼厂涌来,汤姆还没走出二十步远,就已经感觉他黑色制服上衣的腋窝处被汗水浸湿了。
不过当他最终抵达仓库时,情况看上去好了一些。盐钩镇上并没有博物馆或图书馆,而从镇上的二手杂货店里抢救出来的小堆物件,也已经打包装箱,准备好送往伦敦城的第二层。假如汤姆幸运的话,工作或许能够提前结束,还能赶上庆典的尾声!他猜测着哪一位公会成员是今晚的负责人。如果是老阿肯伽斯或是魏茂斯博士,他就惨了——他们总是让你从头干到尾,不管到底有没有事情要做。如果是波提·皮尤特泰德或是普莱姆小姐,他可能就会没事……
但当他急匆匆赶往负责人办公室时,他开始意识到有某个比上述众人更加重要的人物在管理今晚肠子里的工作。办公室外面停着一辆甲壳虫车,一辆锃亮的黑色甲壳虫车,引擎盖上漆着公会的徽章,它太耀眼了,不可能属于普通职员。车旁站着两个身穿公会高级职员制服的男子,尽管他们穿着豪华的衣服,可还是属于看上去就很粗暴的那种类型。汤姆一下子就知道他们是谁了——皮尤西和詹曲,他们以前曾经是空中海盗,后来改过自新成为了历史学家公会会长的忠实仆人,足足已有二十年。每当会长要踏上探索征途,他们就会为他驾驶“秘层电梯”号飞艇。瓦伦丁来了!汤姆想,他飞快地经过他们俩,踏上阶梯,尽量不去注视他们。
泰迪乌斯·瓦伦丁是汤姆的英雄。他曾经是一名拾荒者,后来崛起成为伦敦最著名的考古学家,同时也是伦敦历史学家公会的会长,是像珀玛罗伊这种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汤姆在宿舍里自己铺位的墙上一直钉着他的照片,还读过他的书——《一个脚踏实地的历史学家的冒险》和《美洲沙漠——带着枪、相机和飞艇穿越死亡大陆》,读得倒背如流。汤姆生命中最自豪的时刻,就是十二岁那年,瓦伦丁来为学徒们颁发年度奖,而汤姆凭借一篇关于鉴别古董赝品的文章也获得了其中的一个奖项。他还清楚地记得这位伟人所做的演讲的每一个字:“决不要忘记,学徒们,我们历史学家是这座城市里最重要的公会。我们不像商人那样赚很多钱,但我们创造知识,知识更有价值。我们也许不像领航员们那样担任驾驶伦敦城的职责,可要是我们没有保存古代的地图和海图,领航员们又能去往何方?至于工程师公会,只需记得,他们制造的每一台机器,都基于古代科技的片段——是由我们的博物馆管理员们保存下来的,或是由我们的考古学家发掘出来的远古高科技。”
当时,汤姆所能够挤出来的回答就只有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先生”,然后他就仓皇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所以,他完全没想到瓦伦丁还记得他。但当他推开负责人办公室的门时,那位伟大的人物从书桌上抬起头,展颜而笑。
“你叫纳茨沃西,对吗?那个善于辨别赝品的学徒?今晚我可要当心了,不然你会发现我的错误!”
这不是多么好的笑话,但化解了通常存在于学徒和资深公会成员之间的尴尬,汤姆放松了下来,不再在门槛上徘徊。他踏进办公室,拿出了他从珀玛罗伊那里带来的字条。瓦伦丁跳起身,大步走过来拿。他高大英俊,将近四十岁,一头黑色浓密长发带着星星银斑,黑色的胡须修剪整齐。他的灰色双眼如海员的眼睛一般闪动着幽默的光芒,在他的前额上还有第三只眼——历史学家公会的徽记,一只回顾历史的蓝色眼睛——当他疑惑地耸起眉毛时,它好像在眨眼一样。
“打架?嗯?那么学徒梅利凡特做了什么,才导致他被打青了一只眼睛?”
“他说了些关于我妈妈和爸爸的事情。”汤姆咕哝着说。
“我懂了。”探险家一边看着男孩的脸,一边点头。他没叫他离开,而是问道:“你是大卫和瑞贝卡·纳茨沃西的儿子吗?”
“是的,先生。”汤姆承认道,“不过大颠簸发生的时候,我才六岁……我的意思是,我不太记得他们。”
瓦伦丁再度点头,他的双眼既悲伤又和蔼:“他们是优秀的历史学家,托马斯。我希望你能追随他们的脚步。”
“哦,是的,先生!”汤姆说,“我是说——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他想到了可怜的妈妈和爸爸,他们是在齐普塞街的一部分坍塌到下一层时丧生的。以前从没有人像这样评价他们,汤姆感觉自己的眼睛里溢满泪水。他觉得自己能够向瓦伦丁倾诉任何事情,一切的一切。就在他要告诉瓦伦丁他是多么怀念父母,以及身为一名三等学徒有多么孤独和枯燥的时候,一匹狼走进了办公室。
它是一匹非常大的狼,浑身雪白,从通向储藏室的门口出现。一看到汤姆,它就朝他跑来,露出黄色的獠牙。“啊啊啊!”汤姆尖叫起来,跳到了一张椅子上,“一匹狼!”
“哎,注意举止!”一个女生的声音说。片刻之后,这个女生就出现在了那里,她俯身趴在那头野兽的身上,轻搔着它颌下柔软的白色颈毛。狼的那双凶猛的琥珀色眼睛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汤姆听见它的尾巴轻轻扫着她的衣服。“别担心。”她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它是头羊。我是说,它的确是狼,但它温柔得像一头羊。”
“汤姆。”瓦伦丁说,他的双眼闪烁着欢乐的光彩,“来见见我的女儿凯瑟琳,还有狗狗。”
“狗狗?”汤姆从椅子上下来,觉得自己很犯傻,不过还是有点害怕。他还以为这头猛兽是从环路公园里的动物园逃出来的。
“说来话长。”瓦伦丁说,“凯瑟琳五岁之前都住在筏城波多山矶上。后来她母亲过世了,她就被送过来和我一起住。一次我去冰封荒原探险,把狗狗带了回来,作为给她的礼物。但那时凯瑟琳还不太会说盎格鲁语,她也从没听说过狼,于是她初次见到它的时候就说‘狗狗’,然后这名字就跟着它了。”
“它完完全全是温驯的。”少女依旧对着汤姆微笑着保证道,“父亲找到它的时候,它只是头小崽子。他不得已才射杀了母狼,但他硬不起心肠对可怜的狗狗下手。它最喜欢你搔它的肚子了。呃,我是指狗狗,不是父亲。”她大笑起来。她有着一头又长又浓密的深色头发,还有继承自父亲的灰色眼睛,以及同样轻快炫目的微笑。她穿着细窄的丝绸裤子和飘逸的束腰上衣,这是今年夏天伦敦上层最最风靡的款式。汤姆好奇地凝视着她,他见过瓦伦丁女儿的照片,但他从未意识到她有多么漂亮。
“瞧啊。”她说,“它喜欢你!”
狗狗徐徐走了过来,嗅了嗅汤姆上衣的褶边。它的尾巴甩来甩去,湿漉漉的粉红色舌头舔着汤姆的手指。
“如果狗狗喜欢某个人。”凯瑟琳说,“我通常发现我也会喜欢那个人,所以来吧父亲,给我们好好地介绍一下!”
瓦伦丁笑了起来:“好吧,凯瑟琳,这是汤姆·纳茨沃西,是派到这里来帮忙的。如果你的狼和他玩够了的话,我想我们得让他去干活了。”他亲切地将手放在汤姆的肩膀上:“要做的不多,我们只需最后巡查一遍场院,然后……”他瞄了一眼来自珀玛罗伊的字条,随即将它撕成碎片,扔进他书桌边上的红色垃圾篓里,“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汤姆不太确定哪件事让他更惊讶——是瓦伦丁让他走,还是他亲自下到场院里来。资深的公会成员们通常更愿意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让学徒到下面的热浪和烟雾里来干重活。可眼下瓦伦丁脱掉了他的黑袍,往马甲口袋里插了支笔,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朝汤姆咧嘴而笑。
“那么快跟上。”他说,“我们越早开始干,你就能越早结束,去肯辛顿花园找乐子……”
他们一路向下,狗狗和凯瑟琳跟在后面,往下走经过仓库,再继续向下沿着螺旋的金属扶梯走到消化场。盐钩镇在消化场里每分每秒都在不断变小。现在它残留下来的就只有一具钢铁骨架,而就连这部分也有众多机器在不停撕扯,把甲板和桁架拖去熔炉熔化。与此同时,堆成小山的砖块、石料、木材、盐,还有煤,通过不停地滚动着的传送带被运去肠子的核心区域,而回收废品的团伙则把一个个装满了家具和物资的废料槽用轮子运走。
废品回收者是伦敦这一片地区的真正统治者,他们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们像灵敏的公猫一般大摇大摆地走在狭窄的悬空步道上,赤裸的胸膛上汗水闪着光,眼睛隐藏在染色护目镜的后面。汤姆一向很怕他们,但瓦伦丁以平易近人的魅力与他们打招呼,询问他们是否在弃土里发现了任何博物馆可能感兴趣的东西。有时他停下来和他们开开玩笑,或者问他们家里过得如何。并且他总是周到地向他们介绍“我的同事,纳茨沃西”。汤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洋溢着自豪感。瓦伦丁把他当作成年人来对待,因此废品回收者们也以相同的方式来对待他,一边触摸他们油腻帽子的顶部,一边咧开嘴笑着介绍自己。他们都好像叫作莱恩,或是史迈杰。
“别理会他们在上边的博物馆里如何谈论这些家伙。”当某个莱恩把他们带到一个装载着一些古董的废料槽前时,瓦伦丁提醒汤姆,“仅仅因为这些人住在下层区,还有说话时H不发音,并不代表他们就是一群傻子。这就是为什么当消化场开工的时候,我喜欢亲自下来的原因。我经常遇见废品回收者和拾荒者交上来那些历史学家可能会错过的文物……”
“是的,先生……”汤姆边赞同,边看了眼凯瑟琳。他期盼着做些什么来给会长和他美丽的女儿留下印象。要是他能在这片垃圾中找到某些古代科技的神奇片段就好了,找到某些能让他俩在回到豪华的上层伦敦之后还能记得他的东西。否则,等绕着这片场地漫游结束之后,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飞快地跑向废料槽,朝里看去,期盼着让他们大吃一惊。无论如何,古代科技的确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小镇的旧货店里,或是出现在老婆婆的壁炉架上。想象一下,要是他让某些传奇的秘密重见天日,诸如比空气更重的飞行机器,或者碗装方便面!即使不是工程师公会能利用的什么东西,它可能最终还是会进入博物馆,被贴上标签,保存在展示柜里,说明上写着“由托马斯·纳茨沃西先生发现”。他充满希望地盯着废料槽里的大堆杂物:塑料碎片、灯座、压扁了的玩具越野车……一个金属小盒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把它拖出来打开,便看见一张银光闪闪的塑料圆盘,照出了他自己的脸,“瓦伦丁先生!快看!一张西笛!”
瓦伦丁把手伸进盒子里拿出圆盘,将它倾斜过来,七彩的反光飞速滑过他的脸庞。“相当正确。”他说,“古代人在他们的计算机里使用它,作为一种储存信息的手段。”
“它会很重要吗?”汤姆问。
瓦伦丁摇了摇头:“抱歉,汤姆。古代的人类虽然只能住在静止的定居点里,但他们的电子机器远远超越任何伦敦工程师所能制造出的东西。就算这个圆盘里还存着什么东西,我们也没有办法把它读出来。不过这是个不错的发现。继续拿着它,以防万一。”
他转过身去。汤姆把西笛放回盒子,塞进自己的口袋。但凯瑟琳一定是感受到了汤姆的失望之情,她拍拍他的手说:“它很可爱。任何经历了数千年幸存下来的东西都很可爱。管它能不能被那个恐怖的工程师公会利用呢。我就有一条用古代计算机的碟片做的项链……”她朝他微笑着。她真是可爱,就好像汤姆所做的白日梦里的那些女生一样,却更加温柔,更加风趣。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在自己的想象里所拯救的女主角,全都会变成凯瑟琳·瓦伦丁了。
废料槽里就没其他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了。盐钩镇是一座非常讲究实际的镇子,忙于在古代海床上啃地皮,而不去费劲发掘过去。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回仓库,瓦伦丁带着他的同伴们又往上爬了一段楼梯,沿着一条狭窄的悬空过道,来到入境站。在这里,盐钩镇的前居民们排起了队,将他们的名字报给入境办事员,然后被带到他们在伦敦的新家,各个小客栈或收容所。“就算我不在工作时段。”瓦伦丁说,“一旦我们抓到了什么猎物,我也总是会下来这里,在拾荒者们有机会把找到的东西卖给第五层的旧货市场或是扔回野外之前,和他们碰个头。”
猎物上总是会有一些拾荒者——他们是不属于任何城镇的游民,步行漫游在大狩猎场上,翻寻古代科技的残片。盐钩镇也不例外。在一长列垂头丧气的镇民末尾,站着一群比其余人穿得更破的人。他们身穿又长又破烂的外衣,一直拖到脚踝,肮脏的脖子上挂着护目镜和防尘面具。
和大多数伦敦人一样,对于还有人生活在光秃秃的大地上这一点,汤姆感到十分恐慌。他待在后面,与凯瑟琳和狗狗在一起。但瓦伦丁跑过去和拾荒者们交谈。他们全都聚到了瓦伦丁身边,只除了一个,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穿着黑色风衣——一个女生,汤姆想,尽管他不太确定,因为她脸上裹着一条黑色的围巾,就好像沙漠游牧民的头巾一样。他站在她边上观看着,而瓦伦丁则向其他拾荒者做自我介绍,然后问:“那么——你们之中有谁找到了某些历史学家公会可能会想要购买的东西了吗?”
一些人点头,一些人摇头,一些人在鼓鼓囊囊的背包里翻寻。戴着黑色头巾的少女一只手伸进她的外衣里,说:“我有东西给你,瓦伦丁。”
她说得很轻,只有汤姆和凯瑟琳听见了。当他们转身看时,她突然纵身向前跳起,抽出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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