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1: 戰龍之途> 43 马可士

43 马可士

  卡赫尔.埃姆搔搔下巴,若有所思地歪着头,马可士则继续板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两人对坐的桌子是张磨亮的橡木桌,上面烙着扭结的图案,不像席丝琳那张铺着银行绿毛毡的桌子,这和马可士原先预料的不同,或许是黎昂尼亚的习俗。桌上那个黑色小铁盒的盖子侧边装有绞链,正面饰有龙的图案,不知她是不是因为某个特别原因才选了这种设计。

  卡赫尔.埃姆说:「不好意思,我不懂。」

  「没什么奇怪。」马可士说。「听说银行和商行总是会替彼此保管重要物品。」

  「只有在双方是关系密切的盟友、而且一方在城里有人,另一方没有的情况下。」卡赫尔说。「而我们之间两者都不适用。」

  「真是奇妙的状况。」

  「但是你不打算向我解释吧。」

  「对。」马可士承认道。

  卡赫尔伸手拿起小盒子,只用一手便轻易地把盒子捧在掌中,喀答一声后打开盖子,里头露出一把比指骨还短的黄铜钥匙。马可士抓抓耳朵,等男人开口。

  卡赫尔问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这和某种不太好的丑事有关?」他的语气表明他乐于知道答案,但不期望马可士回答。

  「贝尔莎库女士授权我在此签署一份声明。」马可士说。「把钥匙压到蜡上,然后我会盖上指纹,认证我们说的是同一份声明。你要怎么想都可以。」

  盒子又合上了。卡赫尔近乎有鳞的指尖点着橡木桌,发出的声响有如第一滴落下的雷雨。

  「我准备好被拒绝了。」马可士说。

  「女士和我分开时不太愉快。」卡赫尔谨慎地用字遣词。「而且她没亲自到场,却派了你来,这使我很难相信她信任我。」

  「有时我们对敌人的信任未必能在朋友身上找到。敌人永远不会背叛我们的信任。」

  「我想她会说我背叛了她。事实上,我可以证明是她背叛了我。」

  「你证明了我说得对。你们俩当时还是朋友。」马可士说话时脸上带着笑,但两人都知道他的笑不是发自内心。

  会客室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身穿灰色与绯红长袍的纯种贾苏鲁女人向两人点点头。

  「大人,船坞的人来了。」

  卡赫尔点点头。女人退下,门在她身后关上时发出轻微的喀答声。

  「事情进行得顺利吗?」马可士问道。

  「够顺利了。至少要一年才能让一切步上轨道,不过时间是双向运行的,行动在实际发生之前就可能产生影响。」

  「例如卡布尔王火冒三丈的信吗?」

  卡赫尔说:「有时候我真希望我输了。」接着他又说:「原因不只一个。队长,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男人,而且很了解彼此。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如果我没说实话,你不会在意吧?」

  「没关系。你的名声传遍西方,如果统领私人军队的话,大可以开出任何想要的价码,但你却在一间银行分行里当守卫队长,又不肯收贿,而且──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你还不太喜欢我。」

  「这些都不是问句。」

  「你爱上她了吗?」

  「我爱的人很多,对所有人的爱都不同。」马可士说。「我的工作是保护她,而这次我会克尽职守。」

  「这次?」

  马可士耸耸肩不再答腔,那混蛋已经让他说太多了,他得承认卡赫尔真有一手。混血的贾苏鲁人抿着嘴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将袋子里的盒子安到皮带上。

  「希望我不会后悔答应这件事。」他说。

  「我想无论如何,对你都不重要。」马可士说。「不过还是很感谢你收下它。」

  「你知道我不是帮你的忙吧?」

  「知道。」

  卡赫尔.埃姆伸出了宽大的手。马可士站起来回应,他得努力忍耐,才没为了卖弄力气而使劲握下去。男人明亮的绿眼带着促狭的意味,或许还有某种悲伤。

  「她是个幸运的女人。」卡赫尔说。

  老天,但愿如此。马可士心里想着,但没说出口。

  秋天一夜之间降临奥丽华港,树叶从原先茂密青翠的树上掉落,叶片中央还是绿色的;傍晚的风呼啸吹过,已变成茶色的海湾隐隐带着肥料臭味。连禁卫军也穿上了羊毛大衣,头戴可以盖住耳朵的绿帽子在薄暮中的街道上巡逻。马可士走过港口附近的狭窄街道,感到夜里第一丝冻人的寒气,心想或许自己到头来仍然喜欢上这个城市。

  他在位于酒吧和旅舍之间一个被火把照亮的院子里找到基特师傅和其他人。史密夫和赫内特还在调整最后的戏台支柱,基特师傅朝他们吼着指示,还没换上戏服。一个年轻女子在他们后面踱步,她有着一头金发和一双让马可士想到婴儿的大眼睛,合身的衣裙将她的身材展露无遗。她绞着双手,手指像混战中的战士一样互相缠扭。

  马可士走向基特师傅。他没打招呼,直接朝女子的方向扬扬下巴。

  「新人?」

  「对。」老演员说。「我对这个抱着希望。」

  「你对上一个也抱着希望。」

  「有道理。我对这个抱着期待。」基特师傅说。「她自称莎莉特.速恩,我觉得她的预演棒极了。今晚我们会看看她在观众面前表现得如何,如果撑得过去,我想剧团的成员就齐全了。」

  「她多大年纪?十二岁吗?」

  「几代以前有点锡内人血统。」基特师傅说。「至少她是这么说的。她自己相信,或许还真的没错。」

  「你不相信吗?」

  「我不予置评。」

  新演员像是听到他们说话般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转开目光。桑德从车后跳出来,向马可士挥挥手,他要不是不怕马可士了,就是演技很好。马可士也向他挥挥手。依旧瘦巴巴的米凯从酒吧提了桶木屑出来,卡莉拿了把扫帚跟在后面。

  「我听到传言,说你们可能会离开奥丽华港。」

  「只是可能。」基特师傅说。「我们在这里几乎表演了一整季。我想城市也有被表演喂饱的一天,而且演出太多也会使人们变得容易厌烦。我不希望我们的戏失去魔力,因此正在考虑带剧团北上,前往女王在赛拉苏玛尔的宫廷。」

  「冬天前还是冬天后?」

  「等莎莉特上台几晚,我会确定一点。」基特师傅说。「不过大概在冬天前,等开往纳林岛的船出发之后。」

  「唉,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但你们要离开,我会很难过。」

  「看来近期内你还会待在这里。」基特说。米凯开始将木屑铺在院里的石地上吸水气,卡莉跟在他身后扫地。这么做看起来很古怪,毕竟院里迟早还会再覆满泥巴、小便和雨水。

  「我想所谓的近期还有几天,最多几星期。」马可士说。

  「很欢迎你和我们一起旅行。」基特师傅说。「也欢迎亚尔丹和席丝琳。我想我们都有点怀念扮成商队护卫,我们从未演过那种角色,以后应该也没机会了。」

  「基特师傅?」桑德从货车后叫着。「少了一把剑。」

  「应该是和史密夫的强盗袍子放在一起。」

  「没有。」

  基特师傅叹了口气,马可士拍拍他的肩,让他去忙。

  提灯的火光和马厩的热度让酒吧比街道上温暖,空气中烤猪肉和啤酒的香气与人群拥挤时不那么好闻的气味相互角力,马可士穿过人群时一手顾着钱袋,在同个空间里有那么人、那么多干扰,要是连一个扒手都没有才奇怪。他先注意到亚尔丹坐在后方一张桌旁,走近点后才发现其他人也在,依南和阿蟑,席丝琳和……巴斯。他叫巴斯。两个原血人部下分别叫作克利森.暮特和巴斯,而克利森.暮特门牙不好。马可士坐到桌边,莫名地为自己开心。

  席丝琳挑起眉头摆出疑问的表情。

  「成了。」马可士说。「妳呢?总督那儿顺利吗?」

  「顺利。」席丝琳说。「付了钱,留下盒子。」

  「收据呢?」

  「烧了。」席丝琳说。「这么一来就查不到了。只要总督不起好奇心把锁撬开,事前准备就大功告成了。」

  一个侍者急忙过来在马可士面前放下一大杯麦酒,伸手要收走席丝琳的,但她阻止了他。侍者点头鞠躬,迅速离去。

  马可士想问妳喝了多少,但只问道:「总督屈从于卑鄙直觉的机率有多高?」如果她喝到无法自制,亚尔丹会制止她的。或许已经制止过了。

  阿蟑坐在她旁边,啜饮着自己的麦酒。她说:「活着就有风险。」

  「亚尔丹正告诉我们人的灵魂有形状。」巴斯说。「你知道你的灵魂是圆的吗?」

  马可士不快地瞪了亚尔丹一眼,只得到他弹了一下耳朵表示歉意。

  「巴斯,别听他说的任何话。他信仰虔诚,只要事情太过顺利就会紧张。」

  「我可没注意到有任何发展顺利的事情。」亚尔丹揶揄道。

  接下来那个小时,马可士喝着手中那杯麦酒,听席间其他人谈话,还吃了一盘佐黑色酱料的烤猪肉,酱料辣得他流出眼泪。巴斯让亚尔丹继续说灵魂和命运的事,但依南、阿蟑和席丝琳的话题比较实际──有多少钱会直接到银行、多少钱会送到咖啡馆的包厢、该怎么确保咖啡馆的钱运送时不会被人攻击,或是干脆和禁卫军商议,请他们帮忙确保私人契约确实执行。席丝琳谈的全是一个银行所有人对其手下的事务和考量,她说起话来,像是对自己命运胸有成竹的女人,令马可士不禁心生佩服。

  直到杆子敲打锡锅的声音打断他们。

  「表演开锣!」米凯的声音穿过酒吧的嘈杂。「来看表演噢!表演开锣!」

  马可士丢了几块钱在桌上,起身半开玩笑地伸手向席丝琳,问道:「走吧?」

  她故作拘谨地接受他的搀扶。

  「我们就是来看戏的。」席丝琳说。马可士带着席丝琳和佣兵队的新成员走进凉爽的院子里,看他的旧队员们演出。观众人数不错,轻轻松松就有五十人,出入的人很可能也会停下脚步。基特师傅粗硬的头发往后梳,腰间系着一柄剑,走上台时几个人给与掌声,马可士是其中一员。不久桑德也跟着出场,假装用一把钝匕首剔着牙。

  「宾丁,你啊,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的副手。」基特师傅扬着下巴,作出威武的样子。「从我荣耀的时刻到落魄之际,你都跟随着我。现在,战争又将肆虐,我们得在开战之前脱身,黑暗的沙拉喀大军明天就要攻到本城啦。」

  「那我们最好今晚就走。」桑德说。观众呵呵笑了。

  「没错,我们不该留下来打一场注定会输的仗,城市必将沦陷。在亡城之前,我们得平安救出丹奈琳小姐,她可是她家族最后一人,也是依拉萨最温柔的美女。这是我们的重责大任,宾丁,佣兵队今晚要保护尊贵的小姐逃出城。」

  桑德扮着宾丁的声音说:「呃,问题是,其他人之前在城墙上比赛谁的小便洒得最远,治安官发现后把他们全都捉进城里的大牢去了。」

  基特师傅僵住了,下巴高傲的姿态荡然无存。

  他以可笑的假音尖叫道:「什么?」更多观众笑出声,场子热了。

  马可士靠向亚尔丹.罕恩。

  「我不喜欢那样。」马可士说。「那些戏剧化的对话,故作英勇之类的。我不喜欢。」

  「长官,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亚尔丹说。

  两天后,席丝琳在咖啡馆里和他隔桌而坐,开敞的门窗外淅沥沥下着小雨,把大市场入口处的石头淋成趋近黑色。马可士身后有两个库塔丹人谈论着北岸最新的消息,看来另一场继承之战似乎在所难免。马可士告诉自己他不在乎,而他几乎真的不在乎,特别是现在这世界闻起来充满咖啡和雨滴的味道时。

  席丝琳说:「如果我们有闲钱,我考虑明年赞助一艘去纳林岛的船。」

  马可士点点头。

  「人们不太确定新舰队这个主意,尤其是一开始;但如果成功的话,就算是头几年经过奥丽华港的船只也会增加。那对我们是天大的好事,只要我们仍坐着这个位子,将会变得家喻户晓,而且受人信赖。」

  「前提是这些想法都要达成。」马可士说。

  席丝琳吞了口口水。过去几星期她瘦了,向来苍白的皮肤如今更是顿失血色。他觉得奇怪,来找她申请贷款或提议将财产托付给她换取定期报酬的人,难道都没注意到她饱受焦虑折磨吗?还有她的睡眠不够,不过至少她没喝酒助眠,那样对他而言就够好了。

  她附和道:「前提是这些想法都要达成。」接着又说:「你曾经希望我们逃走吗?把口袋装满,然后就这么……一走了之?」

  「等查账员走了再问我一次。」马可士说。

  她点点头。那个半盲的老锡内人从后面跛着脚进来,下雨对他的臀部似乎没好处。席丝琳抬起她的空杯子,阿桑布老板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转身回去。

  「伊曼纽行长总是说,等待是最困难的。」她说:「要输,最简单的方法是失去耐性,然后为了想做点什么去做某些事,而不是为所当为。他这么说的时候,听起来再清楚不过了。他和卡姆是我身边最接近父母的人,我几乎才会走路就待在那家银行里,他对钱、风险和怎么表现出口是心非,瞭若指掌。」

  「听起来他会是个好将军。」马可士说。

  「不。」她说。「我不晓得,大概会吧。不过他不喜欢士兵也不喜欢战争。我记得他总是说,有两种方式可以接触世界:要不拿着刀,要不拿着钱包。」

  「真的吗?我还以为战争有利可图。」

  「是没错。」席丝琳说。「不过得完全站对边。如果把眼光放远一点看,战争里输家总是比赢家多。照他所说,我们是唯一能让剑待在剑鞘里的办法。不是战争就是贸易,不是刀剑就是钱币,这就是世上的两种人。」

  「妳好像很想念他。」

  席丝琳点头,耸耸肩之后又点点头。

  「是啊,不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我会想问他所知的一切,但当我想起他的时候,通常只是为了听听他的声音,而我想念他的频率甚至比我预期的少。」

  「妳离开他之后渐渐改变了。」马可士说。「亚尔丹跟我说过一些有道理的事情。他说:要克服悲伤,不能把那当成该做的苦差事。不是加把劲就能早点结束的,最好的办法是改变自己习惯的方式,总有一天,妳会不再是那个伤心的妳。」

  「对你有效吗?」

  「还没见效。」马可士说。

  阿桑布老板用颤抖的手拿了一杯新的咖啡过来,他把杯子放在席丝琳面前,发出上等瓷器微弱的铿锵声。她呼着咖啡表面吹散蒸气,啜饮时露出的微笑让老锡内人的脸亮了起来。

  「老板,谢谢你。」她说。

  「女士,我才该谢谢妳。」他说完跛着脚走去把窗板关上,抵挡寒气。

  滴答的雨声变沉重了,溅起的水花彷佛灰色中炸开的白。她说得没错,在一场战争里,等待是最困难的部分──除非作战时肚子上被插了把匕首,这么一来,那又会变成最困难的了。或是自己一个人安然无事地活下来,却发现你的弟兄陈尸在你的四周,那也是最困难的。

  亚尔丹从广场另一端走来,就像阴影世界中更浓的一道影子。他没用跑的,甚至没显得匆忙。马可士望着特拉古人耐心经过禁卫军,走过市场,随着踩下的每一步,形体变得更浓,更真实。走进门时,他低下了头。

  「长官。」

  「好的。」马可士说着,喉咙和胸前一紧。「好的。」

  席丝琳站了起来。她看似平静,得和她住在一起大半年后才能看得出她眼中的恐惧,以及下巴扬起的角度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查账员来了,是吗?」她说。

  亚尔丹甩甩耳朵,点个头。

  「他来了,小姐。」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