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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道森

  夏日在欧斯特林丘掠过。道森日出即起,整天骑马巡视领地,处理因冬季事务和春季密谋而搁置的工作。灌溉南方田地的沟渠需要重建、西边的村子毁于晚春一场大火,他得让村子恢复原貌,还有两个男人因在森林里设陷阱猎鹿被捕,他参与了绞刑。无论道森去哪里,都受到领地人民的致意,而他理所当然地接受。

  路边的草高了,树木伸展它们宽大的叶片,在微风与阳光下闪耀鲜绿与银白。道森的领地由东到西要骑两天,由北到南要四天,这里有山径可以供他狩猎,有自己的床可睡,头顶一片湛蓝的穹苍。道森.凯廉很难想象在王国崩毁的同时,世上居然有如此享受的监牢让他虚掷一周又一周的时间。

  庄园本身的事务相当忙碌,里头的男女不习惯冬天时领主没忙着参与国王狩猎,也不习惯漫长的夏季领主待在这里。道森感觉到他们沉重的忧虑,人人都知道他被放逐了,故事、臆测和流言显然传遍了仆人区和马厩。

  然而厌恶这样的事,就像对蟋蟀的歌声发脾气一样毫无意义。那些人低贱渺小,没搁在面前的事,他们便无法理解。在道森眼里,他们对外面世界的意见不比雨滴或树枝重要。

  不过肯诺.达斯可林就不同了,道森对他的寄望比较高。

  他在狭长的房间里踱步,克莱拉问道:「又收到信了吗,亲爱的?」

  「他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妳听听看。」道森说着抖开信,找到那一段。「『陛下的健康状况依然很差,御医说他饱受佣兵暴动的事折磨,但预期冬天就会大幅改善。』或是这段。『玛斯勋爵大力为伊桑德林勋爵的人格做担保,尽可能利用自己逃过责罚的优势。』通篇是这种话,全是挑拨和暗示。」

  克莱拉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午后的热度让她的额头和上唇缀上汗珠,一缕发丝松脱,身上以轻薄的夏季布料缝制的衣裳不太能隐藏她的曲线;她的曲线已经比年轻女子圆润,但更显自在。她沐浴在窗户透入的金黄阳光中,美丽动人。

  「亲爱的,你还想怎样?」她问道。「开门见山,直话直说?」

  「这种信不如不写。」道森说。

  「亲爱的,你明知道不是这样。」克莱拉说。「即使肯诺没有透露宫里的所有细节,但他和你通信就代表了某种意义。从写信的对象就能判断一个人。你有乔瑞的消息吗?」

  道森坐在她对面的矮长沙发上。房间的另一端,有个女仆走过门口,发现勋爵和夫人在房里后退了出去。

  「我接到他十天前的一封信。」道森说。「他说宫里的人各个蹑手蹑脚,轻声耳语,没有人觉得事情结束了。西密昂原先预定在埃斯特王子的命名纪念日公布监护人的人选,却一连延后了三次。」

  「为什么要延?」克莱拉问。

  「和他为了伊桑德林叛国却放逐我的原因相同。」道森说。「他怕偏袒我们,他们就会叛变;偏袒他们,则怕我们举戈。既然现在由肯诺发号施令,他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我可以去问菲丽亚。」克莱拉说。「她丈夫和肯诺处境相当,不是吗?我和菲丽亚好久没见面,要是能和她聊聊就太好了。」

  「万万不可。送妳独自去坎宁坡?还是送到费尔丁.玛斯手上?太不安全了。我不准。」

  「我不会一个人的。乔瑞也在,而且我会带着文生.柯依保护我。」

  「不行。」

  「道森,亲爱的。」克莱拉的声音带着他很少听到的强硬。「街上有外国佣兵的时候,我让你阻止我这么做,如今这件事过去了,如果没人先示好,裂痕永远不可能修补。西密昂那头可怜的大熊办不到,因为这种事不能用命令的;你和费尔丁也办不到,因为这并非男人所擅长。事情不都是这样的吗?你们拔剑,我们聊着宴会里谁的衣服最漂亮,直到你们收剑入鞘。你觉得不自在,不代表很难办到。」

  「我们谈过这件事了。」道森说。

  克莱拉扬起一边的眉毛,沉默维持了三次… .或四次心跳的时间。

  「所以说,你非得举兵了,是不是?」她说。

  「我不得召募军队,那是放逐的规定之一。」

  「那就这样了。」克莱拉说着又拾起针线,「我今晚会写信给菲丽亚,让她知道我乐于接受邀请。」

  「克莱拉──」

  「你说得对,我不会奢望不带护卫前去。你要跟文生.柯依说吗?还是由我去。」

  蹦入道森心中的怒意令他诧异,他站起身将肯诺.达斯可林的信甩到地上,好想拿本书、椅子,或是什么玩意砸破房间的窗户,丢向院子里。克莱拉看着针线活,手中的针闪着细小的光芒,刺透布料穿过去又穿回来。她扁着嘴。

  「西密昂也是我的国王。」她说。「这家族里流着高贵血液的,不只你一个。」

  「我会跟他说。」道森将那些话挤出喉咙,喃喃说道。

  「不好意思,亲爱的。你说什么?」

  「我是说柯依。我会跟柯依说。但如果他不跟妳去,妳就不准去。」克莱拉笑了。

  「亲爱的,去的时候把我的侍女叫来,我要让她拿笔给我。」

  猎人的住所位于用玉石与花岗岩建造的庄园高墙外,建筑低矮狭长,上方的茅草屋顶以皮编绳固定,再用猎物的头骨和骨骸压住。院里的杂草生长在不会被靴子踩过的地方,和弓箭手练习的草捆靶子旁边,空气里有股狗舍飘来的难闻气味,一棵高大荫蔽的树生长在建筑一侧,在仲夏里繁花盛开如覆雪。

  道森随着人声来到建筑后方,看见他的五个猎人在老树桩桌子旁或站或坐,桌上搁着生乳酪和新鲜面包。他们都是年轻人,因炎热的天气打着赤膊,这幅景象令道森生起一股浓厚的怀旧之情。他也曾和他们一样,也曾身强力壮,对体能满怀自信,在暖和的日子里沉浸在喜悦中,而当年西密昂在他身旁。岁月待他们都不仁慈。

  其中一人注意到他,跳起身行礼,其他人急忙依样画葫芦。文生.柯依站在后面,他的左眼瘀黑发肿。道森走向他们,无视伤者之外的其他人。

  「柯依。」他说道。「跟我来。」

  「是,大人。」猎人说着匆匆跟到道森身边。道森步上通往北边池塘的宽大小径,螺旋塔的一道道阴影横过大地。

  「你怎么了?」道森说。「看起来像用眼皮去接石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

  「跟我说吧。」

  「昨晚我们喝多了,大人。有个新来的小子有点醉……说了让我觉得冒犯的话,之后又重复一遍,然后我就发觉自己上前纠正他了。」

  「他叫你嬖童?」

  「不是,大人。」

  「不然是什么?」

  宫廷季开始前的春天,池塘里的水还有如溪水般清澈,但等到道森从宫里回来的秋天时分,池水却变得色深如茶。道森很少在盛夏看到这座池塘,这时碧绿的池水映上树影,几乎成了宝石绿,五、六只鸭子游过水面,划过的水波在牠们身后漫开。道森站在池塘边泥泞潮湿的草地上,随着一次次呼吸的时间过去,文生.柯依不安的沉默更令人好奇。

  「我可以去问别人。」道森说。「你不说,他们会说。」

  文生望向位于池水远方的山峦。

  「大人,他污辱凯廉夫人的名誉,而且凭空猜测… .」

  「噢。」恼人的怒意涌上他的咽喉。「他还在吗?」

  「不在了,大人。他兄弟昨晚把他扛回他住的村子。」

  「扛回去?」

  「我让他不太适合走路了,大人。」

  道森笑出声,苍蝇在他前方的水面上飞舞。

  「她要回坎宁坡。」道森说。「她认为自己能和玛斯讲和。」

  年轻的猎人点了一下头,没开口。

  「说吧。」道森说。

  「不好意思,大人。在下觉得那样不明智。第一次流血事件最不容易发生,但既然现在已经成真,之后只会变得愈来愈容易。」

  「我知道,可是她心意已决。」

  「改派我去吧。」

  「我要派你陪她去。」道森说。「乔瑞还在城里,他可以帮你们了解事态。这一切开始的时候,你保护了我,现在我需要你保护她。」

  两人并肩站立,在他们身后传来狗舍总管朝学徒的大呼小叫,还有猎人的笑声,那些声音彷佛都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不久之前,一切都比较美好、安全,而且还未出错的世界。

  文生.柯依说:「大人,只要我这条命在,就不会让她受任何伤害。」

  克莱拉离开了。她乘着他们被驱逐回领地时坐的敞篷马车,文生.柯依骑着马紧跟在后,一同往坎宁坡前进。接着三天后,庄园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炎热的天气让道森逃出庄园主体,来到冬季的花园。还未近花期的花园显得平凡无奇,原本应该在年关将近时绽放金黄、朱红花朵的植物,这时只如同强韧的杂草。他的三只猎狗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一边吐着粉红舌头在高温中喘息,要是把门关上,玻璃温室会比烤箱还热。这座沉睡中的花园仍在等待属于它的时刻,届时它将摇身一变。

  到时候克莱拉就回来了。道森当然和妻子分离过。他有宫里的事,要去狩猎;而她有自己的圈子,得管理家事。但当她把他留在家时,那种孤独感更难忍受。他早晨醒来时,会纳闷着她在哪里;夜里躺下时,希望她会走出更衣室的门,说着那些新闻、洞见和纯粹无意义的流言。如今,他只能在这两个时刻之间努力不去想她,也不去想费尔丁.玛斯或她被利用来对付自己的可能性。

  「凯廉勋爵。」

  说话的仆人是个刚来服侍他的达汀内年轻女孩,她的双眼像达汀内人那样熠熠发光。

  「什么事?」

  「大人,有个男人想见您。他叫培林.克拉克,大人。」

  「我不认识。」道森这么说着,但瞬息之后他记起来了。是那个苍白的银行家。北岸的使者,也是诱骗肯诺.达斯可林的人。道森站起来,他脚边的狗坐起身低声呜咽,目光在他和女仆间游移。「他一个人来吗?」

  女孩睁大双眼,突然紧张起来。

  「他带了一帮随从,大人。一个驾驶还有一个脚夫,还有一个应该是他的侍卫。」

  「他现在在哪?」

  「在小厅,大人。」

  「告诉他,我等等就见他。」道森说。「给他送上麦酒和面包,让他的人去仆人休息室,然后找我的守卫来。」

  小厅的门敞开时,苍白的男人跟着抬起头;道森进门时,他站起身。但看见道森身后跟着四名身穿皮甲配剑的士兵,眉头却抬也不抬。他面前的面包咬了一口,锡啤酒杯大概没碰过。

  「欧斯特林男爵,」银行家鞠躬说。「非常感谢您肯见我,很抱歉在下不请自来。」

  「现在你是为肯诺.达斯可林跑腿,还是他为你办事。」

  「我是为他来的。宫里的情势很微妙,他希望您得到资讯,但不信任信差,而且有些事他不想轻易以他的笔写下。」

  「所以就派北岸的傀儡大师来?」

  银行家沉默了一下,脸上一向挂着的微笑里浮现了极其细微的愠色。

  「大人,我无意冒犯,不过有一、两件事最好先澄清一下。我是北岸的人民,不过我并不是宫廷中人,也不是奉吾王的命令来此。我代表的是米狄恩银行,不代表其他任何人。」

  「所以是没有祖国的密探。那就更糟了。」

  「大人,不好意思。」银行家说。「看来在下不受欢迎,抱歉打扰了。」

  培林.克拉克深深一鞠躬朝门口走去,这人一走,关于宫廷与坎宁坡的消息也将随之离开。他想起记忆中克莱拉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不自在,不代表很难办到。

  「等等。」道森说着深吸一口气。「在该死的宴会里,谁的衣服最漂亮?」

  「大人,不好意思?」

  「你为了某事而来,」道森说。「别懦弱到有人对你说了重话就放弃你的任务。坐吧,把你该说的话告诉我。」

  培林.克拉克走过来坐下,双眼的颜色似乎变深了,面孔有如纸牌上的人物一样毫无表情。

  「不是你的关系。」道森的坐到桌子对面,撕下一块面包。「不是针对你个人,是因为你的身分。」

  「我是科姆.米狄恩派来解决问题的人。」培林.克拉克说。「不多也不少。」

  「你是混乱的使者。」道森轻声说着,想利用话语取得控制权。「你让穷人富有,富人穷困。对你这样的人而言,阶级与制度毫无意义,但对我这样的人却是一切。我鄙视的不是你,只是你这样的人。」

  银行家将双手交握在膝上。

  「大人,那您要不要听我的消息?就算您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说吧。」

  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银行家低声地详细叙述坎宁坡形势的剧变。道森猜得不错,西密昂因为畏于掀起波澜,不愿让儿子成为任何家族的被监护人,各方对他王者之尊的敬意一落千丈。达斯可林和他剩下的盟友尽力提供援助,但即使效忠者的阵营里,不安的气氛也有增无减。伊桑德林和克林依然在放逐中,费尔丁.玛斯却在城里到处奔走,感觉就像不用睡觉一样,而且不论他去到哪里,讲的都是同个故事──格斗士的攻击事件是对柯廷.伊桑德林的污蔑,为的是不让他得到王子的监护权。这话暗指瓦奈士兵的适时出现,是在演一出大戏。

  「而且是由我安排的。」道森说。

  「不只是你,不过这么说没错。」

  「谎言,通篇谎言。」道森说。

  「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不过有人信了。」

  道森用手掌搓揉额头。窗外的天色向晚,日头偏红,一切都和他的怀疑不谋而合,而克莱拉正驱马骑向其中。她离开前带给他希望的那些话,这时想起来却很危险,尤其在听了银行家的报告之后,她的想法根本是无知之举。要是银行家早一星期来或许还能提供帮助,这下子已经太迟了。覆水难收。

  「西密昂?」道森问道。「他还好吗?」

  「艰辛的日子让他饱受折磨。」培林.克拉克说。「我想,他儿子也是。」

  「我想害死我们的应该不是死亡,而是恐惧。」道森说。「艾斯特洛邦呢?」

  「我的消息来源告诉我,玛斯和那儿宫里的几个重要人士有关系,不仅借贷了黄金,还得到了支持的保证。」

  「他在召募军队。」

  「没错。」

  「肯诺呢?」

  「对,他也在努力。」

  「多久以后会开战?」

  「谁也不知道,大人。谨慎点、幸运点,或许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步。」

  「我不觉得。」道森说。「我们一边有艾斯特洛邦,另一边有你们。」

  「不,大人。」银行家说。「我们没站在另一边。你我都知道,我来贵国是希望有利可图,但安提亚的内战对我们无益,如果真的发生,我们不会站在任何一边。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不会再回坎宁坡了。」

  道森坐直身体。银行家一脸微笑,仿若怜悯。

  「你背弃了达斯可林?在这种时候?」

  「安提亚立于世上的伟大王国之列。」培林.克拉克说,「但是,我雇主玩游戏的尺度比那还大。祝你好运。不过会失去安提亚的是你们,不是我。我要往南方去了。」

  「南方?南方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

  「奥丽华港有件违法情事,需要我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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