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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葛德

  葛德回到坎宁坡之后的日子,像河水流过石头一般在他身边打转。白天忙着参加安提亚上流贵族家中的社交活动,晚上庆祝他在瓦奈的胜利和埃斯特王子即将来临的命名纪念日。在意料之外的庆功宴之后,他便将黑斗篷视为身处宫中鲜艳流行中的自我形象,而一向觉得没必要和帕里亚柯家攀关系的人,也开始登门拜访。不过他父亲似乎有意回避关注,这也情有可原,突如其来的改变总是让人错愕。尽管改变是好的也一样。

  让丰收的春天更加美好的,是如今在城里有地方住,而不用夜复一夜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或是睡在他的野战帐篷上等待恶梦消失。

  葛德将一匙苹果奶油涂在早餐面包上,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该下令解散军队。就算我不解散军队,特尼根大人也会这么做的。」

  「他没那个胆。」沃特迈屈男爵肯诺.达斯可林说。「他要等所有异国的战士都安全离开坎宁坡为止。」

  「真是奇耻大辱。」玛格利丘边境伯爵马里森.奥斯特罗斯点头说。「武装的暴民出现在坎宁坡大街上,里面甚至没几个原血人。真不知道柯廷.伊桑德林在想什么才会把那些奴隶种族带进来,下次或许他会把猪和猴子贡献给埃斯特王子。」

  他们在达斯柯林家聚会,周围的小花园因近午的阳光显得缤纷艳丽,金黄的水仙在微风中点着头。往东看,重建的竞技场巍然伫立,高耸楼层的漆成白与红,献给王子的竞赛隔天将在那里开始,但预赛表演已经进行好几天了──逗熊、打斗表演、射箭比赛等,随之愈演愈烈的是攀升的紧张感,让葛德想起暴风雨前晴朗无风的酷热。

  白塔总督伊瑟利子爵欧德.法斯卡兰哼着鼻子说:「你有没有闻到那些耶姆术士的味道?他们身上的臭味远从看台那里就让我泪水直流了。南陆人也是。」

  葛德身旁长相普通的男人叫培林.克拉克,没别的头衔,他举杯而饮,掩饰自己的表情。不过周围的其他人都点点头,喃喃附和,一样不以为然。

  「他们会上自己的姊妹。」马里森.奥斯特罗斯说着喝了口苹果酒。「那不是他们的错,是龙把他们造成那样,好让他们的血统纯正得像猎犬一样。」

  「真的吗?」葛德说。「我读过一篇论文,是关于依迪基互助会在第二次驱逐之后传播的迷思,就和特拉古人会吃婴儿或达汀内人在井里下毒一样不是真的。」

  马里森.奥斯特罗斯笑了一声说:「你在假设特拉古人不会吃婴儿。」其他人跟着笑出来,葛德也笑了。

  话题转向宫里的其他事务:沙拉喀的动荡加剧,成立农民议会的活动失败了,还有,北岸很可能爆发第二场继承之战。葛德听得多,说得少。但他说话时,其他人似乎愿意听他发言,光是那样的感觉就像苹果酒一样令人陶醉。当仆人端走最后一批食物后,葛德告退了,然后隔天又会有一场类似的聚会,就这样一天天继续下去。那天晚上有一场非正式的舞会,而费尔丁.玛斯爵士将在同一时间为西密昂王举办一场宴会,葛德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亚柏瑞斯.玛斯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才能参加。葛德批准了。宫里或许四分五裂,但他猜想一直都是如此,特别在看过他所参与聚会里那些人的数量和素质,葛德几乎能确定提拔他成为他们一员的人所属的集团不仅人势众多而且较为强大。他有本钱宽宏大量。

  太阳在近午的天空里照耀,热度透进葛德斗篷,让他感觉身上软绵绵的,很舒服。他漫步经过黑石子街道,觉得自己像在瓦奈开始摄政的前几天一样自信满满。留着骯脏长胡子的卑微男人见他走来匆匆让开,一个奶茶肤色的年轻女子坐在由奴隶拉的马车里朝他微笑。葛德回以笑靥,看着她被载走时转头看他,他笑得下巴都疼了。

  坎宁坡的东门比南门宽敞,上方是石料建成的大型拱道,几乎与皇城同高。跶跶的马蹄声、嘎嘎车轮声和小商人叫卖声互相争鸣,空气中带着排泄物的臭味,看来小法庭的犯人刮起牲畜粪便的速度赶不上牠们在街上便溺的速度。宣传员顶着粗糙的木头标语来回走动,上面写着他们拿钱替人散布的话──某个肉贩把肉浸在水里,然后秤重卖出;梅毒传染的源头追到了制革街的一间妓院;一个男孩失踪了,把他找回来者有赏。葛德享受着大城市独有的流言蜚语,但没把内容真正听进去,毕竟每一个音节都是人家付钱要他们说的,最好假设大多是谎言比较好。葛德停在一个特拉古人的摊子前面,那人的轮廓深邃,少了条腿,卖着糖渍的熏衣草和蜜石的点心。葛德丢了枚钱币给他,板着脸的特拉古人手掌朝下一捞,在半空中接住了钱。

  坎宁坡城外,北方的平原向地平线延伸,举目所及皆是青草与灌木,但没有大树,大到能当柴烧的那些树木几代以前就已经从大地上掠夺一空了。低缓起伏的山丘有如平静海面上的波浪,营地就散落坎宁坡东边的阴影中,葛德听取乔瑞.凯廉的建议,下令以管理军队的方式维持秩序,而非放任那些把那儿当家的骚动偶发。营地虽然坐落于坎宁坡旁边,却有阵地、有哨兵、有炊火,还有代理指挥官。他再度走进营地时,苏德林高地男爵法隆.布鲁特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有什么消息?」布鲁特问道。「有接到特尼根的通知吗?」

  「还没。」葛德说。

  「我不想对他不敬,不过再等下去,竞技场就没有好位子了。」

  「我们可以向西密昂王请愿。」葛德说。

  「或是你自己下令。」布鲁特低垂的八字胡抽动一下。

  葛德说:「我可不敢僭越。」布鲁特笑了一声,听起来几乎是咆哮。

  「那营地就还给你吧,我要卸下职务去休息一下。玛斯今晚要举办宴会,我该离开了。」

  葛德尽可能漠不关心地说:「还有个非正式的舞会。」

  布鲁特说:「没有人想看我跳舞。」他走开时,葛德心里纳闷着那个奶茶肤色的女孩会参加哪一场贵族聚会。

  他的营账里,侍从已将凌乱的卧铺清理干净,只在原处留下书本和翻译的用具。葛德坐到他的行军桌旁,拿起他在奋斗的多形式论文,然后翻找着古老脆弱的纸页,找到上次译的地方。

  在辛尼尔山找到那些武器,让赫尔斯卡和沙拉喀的盟军得以限制勃尔嘉的扰乱,最后收复五代以前在协议中割让的土地。虽然如此,被选出的赫尔斯卡王或沙拉喀的古老家族都没有进一步侦察其他贮藏处。这种难以想象的疏漏,一般的解释是因迷信而畏惧山谷中的某种东西。阿缇安修道院不具名的抄写员认为,他们怕的可能是真龙暴风鸦或莫拉德的真理使者放下的龙族休眠舱,但看来最可能让侦察无法进行的其实是勃尔嘉扩张时期结束后随之而来的疫病期,加上山区本身使得侦察限于夏季月份,而且必须徒步进行。因此值得花更多时间、更有系统地检视古赫尔斯卡的鞋类,即笔者下一节的内容。

  辛尼尔山。辛尼尔。这个词感觉好熟悉,但他不太记得是在哪里看过,只知道是最近的事,不过和真理使者有关,这点他很确定。

  那传说起先只是感兴趣的计画,但最后却发展成更有趣的东西。早晨被梦境唤醒之后的昏暗时刻,葛德会拿书坐着,标着一句句引文,思考他的翻译细节,直到脑中大火的声音消失,他又睡得着为止。

  他对那种武器的了解模糊不清,只知道它在龙族的最后大战中扮演某种角色,而且关系到能明确分辨真伪的魔法。有两则提到堕落或血液受感染的解释,但语意不明,指的或许是被莫拉德创造的真理使者研究出的仪式和咒语,或是对其功能的描述,或是活得比莫拉德久的敌手捏造出来的故事。

  武器使用的地点无疑是在东方的山区和赫尔斯卡、勃尔嘉、喀西特与朴特紧临的荒地,那的确是很大一片土地,而且大多无法通行。但葛德猜想,推算文献的年份、询问国家与部落边境历史上的变更,或许会有充分的证据支持相关的位置。例如某本书说真理使者是在喀西特东方,不过用的是古名;另一本书说在勃尔嘉东边,用的是比较近期的称呼。比较两者的边界在介于之间的数世纪里如何变更,葛德就能猜测出一个骑马从南到北不超过四天的范围。如果在那之中有个叫印底许的地方,他或许能指出在什么位置。

  这辈子以来,他首次开始思考自己以此为题写的理论论文的轮廓。赫尔斯卡鞋类的段落大概没什么用,不过要试了才知道,于是葛德深深叹口气,靠着手肘开始阅读。文章写得不太好,但他发觉自己依然受此题材吸引,将趾桥的改变视为宫中种族组成参考的论述非常吸引人,因为过去六世纪的历史在瑟瑞斯基──亚顿的统治下有系统地被抹去了。赫尔斯卡曾有一段时间不是受赫阿卡倍统治,而是落入火眼的达汀内人掌下,这样的说法足以令葛德挑眉。他发现自己太沉浸于文章之中,以致于当侍从冲进营账里才注意到外头的嘈嚷声。

  「大人。」老达汀内人说。「是城里。出事了。」

  葛德抬起头,他的头脑一时间还在原先的思路上,思考着他的侍从身穿赫尔斯卡华丽的皮革黄金会是什么样子,但喧闹的人声和金属相击的声音渐渐传入他的意识,恐惧如凛冬一般让他全身血液一冷。葛德从桌旁一跃而起,跑出帐篷。他想象坎宁坡的城墙后已经冒出浓烟,瓦奈的大火吼着他的名字。此时,法隆.布鲁特的儿子达维德跑过平原,鲜血将他的长外衣染得猩红。

  「来人帮帮他啊!」葛德的声音高昂紧张。「他受伤了!快来人帮帮他!」

  人群涌向受伤的男孩,葛德左右张望,想找到战事的源头,但周围没有黑烟,没有火,但有人在尖叫,而且距离不远。六个男人来到达维德.布鲁特身边,以手当作担架把他抬回营地。葛德赶去和他们会合,伤者见到他,伸出手。

  「帕里亚柯大人!」

  葛德说:「我在这里。」抬达维德的人停了下来。

  「是格斗士,他们要攻下城门了。」

  「什么?」

  「竞技场上的格斗士。他们在城门口,想把城门关上。」

  葛德心想,是暴动。坎宁坡的街上发生暴动了。

  过了一下才想到,不对,是政变。

  葛德对抬伤者过来的人下令:「带他去找术士,然后去拿你们的剑。召集列队!列队!」

  先是困惑,接着是难以置信与恐惧,无论如何,军营里渐渐拾回秩序。葛德的侍从拿着剑与战甲匆忙上前。葛德拿了剑,又递回去先拿起战甲。

  法隆.布鲁特出现在他身边说道:「没时间了。」男人的脸上带着如暴风雨的阴霾。「他们关上城门的话,我们就无能为力了。重要的是速度,管他妈的安全。」

  葛德吞口口水,膝盖颤抖,当他听见自己喝令进攻,感觉就像别人在吶喊。他持剑在手,和布鲁特与其余十来个瓦奈城的老兵一同跑过草原,朝东门而去;身上那件黑皮斗篷像蝙蝠翅膀一样在他身上拍打,持着剑感觉沉重又笨拙,呼吸变得急促痛苦。在坎宁坡东侧的高大拱道下,城门就要关上了。

  「跟我上呀!」葛德喊着,驱策着自己向前。「瓦奈守军跟我上!」

  他和手下像丢向窗户的一把干豆子一样冲过狭窄的缝隙,最前头是步履最矫健的人,接着一、两人同时钻入,最后所有人蜂拥而上。不到两小时前葛德才经过的广场,现在已经认不出来了。街上原来满是货车和马车,这时横尸遍地,卖蜜石和糖渍熏衣草的摊子翻倒在地,站了一排贾苏鲁人弓箭手,他们的鳞片闪着金光,箭一放,葛德左边的男人便惨叫倒下。

  「进攻!」葛德尖叫着。「阻止他们!进攻!」

  在葛德的手下低头吶喊冲锋下,弓箭手撤退了,但右边一群身穿钢与皮战甲的耶姆人,手持沉重的双手剑朝他们笨拙走来。耶姆人的獠牙涂成血红色,活像恶梦中的人物,其中一人抬起宽大的头颅怒吼,吼声中夹带着话语。葛德转向撤退的弓箭手,回头看了看持剑的战士,然后又望向弓箭手。

  一码长的宽剑向他袭来,他连忙往后一跃。面前的耶姆人有原血人的两倍高,肩宽像货车一样。葛德两手举剑,那个耶姆人咧嘴一笑,然后哼了一声挥剑破空,再次砍向他。左边有把巨剑在瓦奈老兵的铠甲上找到缝隙,热呼呼的鲜血溅上葛德的脸和胸膛,背后也传来尖叫声。

  葛德的对手举剑,准备像挥斧头一样劈下。葛德抬起自己的剑的同时,明白他甚至无法让那一剑击偏。有人跑过葛德身边,把耶姆士兵撞得踉跄不稳。

  「葛德,趁现在!」乔瑞喊道。「砍他!」

  葛德急忙挥剑向前。伤口不深,但是穿过了皮甲,耶姆人叫了一声,乔瑞往后跳开,让葛德又挥一剑。他想砍那东西的肚子,为了方便弯腰,那里的皮甲做得最薄,但那一剑砍低了,砍向对手的大腿。耶姆人伸出灰色大手将葛德往后一推,但乔瑞.凯廉的剑刃跟着砍下去,对手的腰间顿时喷出一滩血。耶姆人哭号着把剑丢下,抓向伤口想止血。葛德冲上前,又在耶姆战士的膝上砍了两剑、三剑、四剑,像要砍倒一棵小树一样。

  耶姆人踉跄倒地,举手投降。葛德转过身。

  城门不再移动了,没全关上也没打开,更多自瓦奈撤退的士兵从缝隙涌入。四周不见贾苏鲁弓箭手的踪影,耶姆人倒了四个,剩下半打也陷入苦战,对手是愈来愈多的安提亚人潮。乔瑞.凯廉弯腰辛苦地呼吸,他嘴角淌着血,牙齿也被血染红了,但他在微笑。

  「他们惹上我们,却不晓得自己引起了可怕的事。」他混着血和唾液说。葛德露齿而笑。

  「好啊。」勒尔.帕里亚柯靠着他阳台的栏杆说道。「真是想不到。」

  「他们其实占领了南门。」葛德说。「准备把城门关上,卡住的装置现在还弄不开。」

  葛德耸耸肩,暮色渐渐消逝,星星出来了,不管是宴席还是舞会都奉君令取消。禁卫军因为这场刀剑血光正在坎宁坡的街道上四处巡逻,西密昂王亲自在皇城召集一群选定的贵族,发布宵禁,任何人在入夜的街上被抓到格杀勿论。街上的房屋门窗紧闭,救火队负责在城墙待命,原先为了庆祝埃斯特王子的命名纪念日以举行竞赛为名重建的竞技场,这时则摆着临时的绞架,吊上一打格斗士的尸体。另外两打格斗士则是被缚住手脚丢下桥,尸体摔在大裂谷底下,永远不得入土为安。

  全城的震惊与恐惧让空气也为之一变,一切都显得脆弱和岌岌可危。葛德知道他也该害怕,但他却兴奋不已。他平定了首都发生的武装叛变!如果烧了瓦奈就受到赞颂,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下子会蒙受多大的荣耀。光是那念头就令他如痴如醉。

  他父亲说:「我听说特尼根大人已经下令解散军队。」

  「全军都急着保护他们的家宅和亲人。即使特尼根大人没下令,我应该也会。」

  他的父亲摇头叹息。窗户外看得到位于城市边缘的皇城在坎宁坡之上,立于世界之巅;窗户里灯光闪烁,有如星辰或军队的炊火。勒尔.帕里亚柯折折指关节。

  「时机很糟。」他说。「非常糟。」

  「不会持续下去。」葛德说。「一切都结束了。格斗士遭到处刑,即使有漏网之鱼也会被捉。坎宁坡安全了。」

  「但买通他们的人还在,安排攻击的人还在。」他父亲说。「而我能想到的名单上,那些人都太有权有势,不会被吊死。我年轻的时候,从没有待过宫里,也从不跟人套关系、结盟。现在我觉得或许自己错了,不过太迟了。」

  「父亲──」葛德正要开口,勒尔咳了咳,举手打断他。

  「儿子,军队解散了。你现在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行。你最好暂时离开坎宁坡,等这一切平息。」

  战斗结束后,葛德的喜悦第一次被不安入侵,他望着在夜色中的建筑与街道。父亲只是大惊小怪吧。没什么好怕,他们赢了,他们阻止了政变。

  但只是这一场政变。

  「现在回家应该无伤大雅。」葛德说。「我正在构思一篇论文,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我正在依时间查阅地理文献,和现代的地图比对,以──」

  「不能回瑞分菡莫。」勒尔说。

  葛德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最好离开安提亚。」他父亲说。「你在我们不太了解的政治情势中陷入太深了。先是瓦奈,然后又发生这件事,至少这一季,你该到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避一避。带上几个仆人,选个偏远静僻的地方。我会给你钱。或许等到秋天吧,事态会变得比较清楚。」

  「好吧。」葛德说。他感到自己好渺小。

  「还有,儿子,别告诉任何人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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