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詹姆士搀着老男爵夫人，跟她一起顺着走廊跑下去。老男爵夫人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花白头发在脑后紧紧地高挽成一个髻。詹姆士则穿了一身白，是老男爵夫人坚持让他穿成这样的。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放弃思考老男爵夫人这样坚持的理由了，他并不觉得这位老妇人说的话和做的事都有意义。
在走廊分岔的地方，他们没有选择地板被擦得锃亮的那一边，而是铺着厚厚的紫色地毯的另外一边，这条走廊上跑起来更稳。
“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老男爵夫人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这样假装下去了。”
她的弱不禁风一多半都是装出来的，詹姆士是家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她是上了年纪没错，视力下降得也越来越快，但她并不是个颤颤巍巍的白头发老太太，那根拐杖也不过是个道具而已，为的是让别人低估她。詹姆士不知道老男爵夫人是不是真的预见到了将要发生的事，她肯定没有想到会是今天，否则就不会把他安排在门外了，在那里，他敏锐的眼睛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他在跟着老男爵夫人的三年里，每一天都得给老男爵夫人念上好几个小时的书，全都是她年轻时看过的小说、世界名著或者著名哲学家的作品。也因此，他看了许多自己平常不会有耐心看的书。每次发现詹姆士对个别文章的理解有困难时，老男爵夫人都会让他停下来，跟他一起讨论，直到她确定他已经理解了意思和所有内在的逻辑。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他们实际已经变成了师生关系。
房子里传来了门的乒乓声。
“往那边走！”老男爵夫人指着走廊尽头说。她虽然不可能像个短跑运动员那样敏捷，但还是跑得足够快，赶在身后有人追上来之前跑到了那扇门前。如果没有老男爵夫人的话，詹姆士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能跑到那里，但他三年前已经发过誓，如果有危险的话，他会在老男爵夫人身边保护她。今天就是时候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脚步声，还有那兄妹俩的声音。詹姆士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还是空的，尽管如此，他在锁上身后的门时，也并没能松一口气。
“他们会先去杀掉弗雷德里希，”老男爵夫人毫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他们以为这样一来咱们就很容易对付了，威特不蠢，但是他太高估自己了。蕾切尔我不太有把握，这个孩子的天赋比我印象中要高得多，她在我面前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能力。”
这个孩子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死她，詹姆士心想，对他自己也是一样。
他们现在待的这个房间是个通道房，这栋城堡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房间。他们从另外一端的双扇门走进一个高大的房间，装着深色的护墙板，像舞厅一样宽敞。房间四周放着二十几个陈列柜，里面能看到一排排棕色的书脊，这个陈列百科全书的房间这些年里几乎没有人用过，无人问津的百科全书在玻璃后面渐渐褪去了颜色。
“稍等。”詹姆士说。
老男爵夫人停下来，像举着武器一样举着拐杖，不解地看着詹姆士。
詹姆士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那是威特，他在近乎歇斯底里地喊着父亲的名字，最后詹姆士点了点头。“好了，他们在南侧。”
老男爵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一亮，詹姆士拉起她瘦弱的手，她的手指像细细的鸡骨头一样。“我会把咱们从这里带出去的。”
老男爵夫人笑着摇摇头，“不过我不会那样做的，相信我，孩子，我知道现在应该走哪条路。”
“敬佩之极，老男爵夫人！但是咱们现在不能……”
“我不会跟他们动手的，”老男爵夫人打断了詹姆士的话，“不会在今天，你不用担心这个。”
“如果咱们能走到车库那里的话，就可以开车……”
老男爵夫人又一次打断了他：“咱们哪儿也不去，你要相信我。”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朝一个陈列柜走过去，打开了上面的两扇玻璃门。柜子里飘出一股书香，她闭上眼睛，已经七十九年了，她依然无法抵御这种诱惑，康斯坦泽·西摩尔或许喜怒无常，控制欲强，并且脾气古怪，但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巫，所以她并不会像人那样老去，而是像一本书：她增加的不是皱纹，而是黄色。岁月并非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痕迹，但她的内心却像她热爱的那些经典著作一样始终如一。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书脊，抽出了一部大百科全书的第八卷，内容是关于亚洲植物的。詹姆士曾经听说过有些密室的门是这样打开的，但是并没有亲眼见到过。一道白色的光扭动着从书页之间钻出来，绕到老男爵夫人的手指上，在那里摸索到了一些秘密的标志，认出了她。随着一声响，这个陈列柜和旁边那个陈列柜之间的护墙板上，一块窄窄的嵌板朝里打开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里面一片黑暗。
老男爵夫人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关上了玻璃门。
房子深处传来了气愤的叫喊声。
“咱们快走！”她大声说着，按了一下护墙板。藏在墙里的铰链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好像这个通道时常有人使用一样。
“他们俩呢？”詹姆士问，“他们知道这条路吗？”
“不知道。”
他很不情愿钻进这个城堡宽大的地下室，里面布满了死胡同和狭窄的空间，进去就出不来，但他也不愿意看见老男爵夫人跟自己的孙子孙女动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痛恨这个老妇人，因为被她囚禁，也因为她的严格和傲慢，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人负有责任，这让他感到很意外。
“您的心灵书怎么办？”他问道。
她的心灵书并不总是带在身边，因为她很少离开这栋房子。心灵书通常放在她的床头柜上，那是一本非常不起眼的小诗集，诗人的名字已经没人知道了。虽然她说自己还能够分离书页之心，但詹姆士确信她已经看不清书页里的那些神秘句子了。
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层纱，遮盖住了她的思想：“我恐怕得放弃心灵书了。”
“我可以去取。”
“没有必要。”
“真的，我可以……”
她用一声叹息打断了詹姆士：“上面那本根本不是我的心灵书，那只是说给我那些混蛋亲人们听的，否则我怎么会那么随便地摆在那儿？”
她站在敞开的密室门口，面前的台阶伸向充满霉味的黑暗之中。老男爵夫人的脸有一半罩在阴影里，毫无血色的嘴唇摆出一个微笑。她的儿子或许正在被他自己的孩子杀死，而康斯坦泽·西摩尔竟然在微笑。她让詹姆士想到了斯芬克斯，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各种秘密。
“这也是个谎言？不仅是您的虚弱，连您的……”
“我没有瞎，詹姆士。我的眼神或许不是特别好，但看书完全没有问题。”
三年了，他一直在给她念书，念了上万页。“这一切都是圈套？”
她的嘴唇抿着，像薄薄的刀刃：“咱们会活下来的，孩子，我真正的心灵书在那下面。咱们会看到威特和蕾切尔是不是像他们自己以为的那样聪明。”
这一次换成老男爵夫人拉住詹姆士的手，很久以来第一次。老男爵夫人枯瘦的手指碰到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咱们走吧。”
她扭动墙上一个陈旧的旋钮，一个灯泡“啪”的一声亮了，灯光只照亮了几级台阶，之后是一个拐弯。
詹姆士合上身后的护墙板，另外一边，收藏大百科全书的房间重新恢复了寂静。
“别害怕。”老男爵夫人说着，牵着他走下台阶。
我不是怕地下室，他心想，也不是怕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在走廊分岔的地方，他们没有选择地板被擦得锃亮的那一边，而是铺着厚厚的紫色地毯的另外一边，这条走廊上跑起来更稳。
“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老男爵夫人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这样假装下去了。”
她的弱不禁风一多半都是装出来的，詹姆士是家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她是上了年纪没错，视力下降得也越来越快，但她并不是个颤颤巍巍的白头发老太太，那根拐杖也不过是个道具而已，为的是让别人低估她。詹姆士不知道老男爵夫人是不是真的预见到了将要发生的事，她肯定没有想到会是今天，否则就不会把他安排在门外了，在那里，他敏锐的眼睛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他在跟着老男爵夫人的三年里，每一天都得给老男爵夫人念上好几个小时的书，全都是她年轻时看过的小说、世界名著或者著名哲学家的作品。也因此，他看了许多自己平常不会有耐心看的书。每次发现詹姆士对个别文章的理解有困难时，老男爵夫人都会让他停下来，跟他一起讨论，直到她确定他已经理解了意思和所有内在的逻辑。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他们实际已经变成了师生关系。
房子里传来了门的乒乓声。
“往那边走！”老男爵夫人指着走廊尽头说。她虽然不可能像个短跑运动员那样敏捷，但还是跑得足够快，赶在身后有人追上来之前跑到了那扇门前。如果没有老男爵夫人的话，詹姆士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能跑到那里，但他三年前已经发过誓，如果有危险的话，他会在老男爵夫人身边保护她。今天就是时候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脚步声，还有那兄妹俩的声音。詹姆士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还是空的，尽管如此，他在锁上身后的门时，也并没能松一口气。
“他们会先去杀掉弗雷德里希，”老男爵夫人毫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他们以为这样一来咱们就很容易对付了，威特不蠢，但是他太高估自己了。蕾切尔我不太有把握，这个孩子的天赋比我印象中要高得多，她在我面前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能力。”
这个孩子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死她，詹姆士心想，对他自己也是一样。
他们现在待的这个房间是个通道房，这栋城堡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房间。他们从另外一端的双扇门走进一个高大的房间，装着深色的护墙板，像舞厅一样宽敞。房间四周放着二十几个陈列柜，里面能看到一排排棕色的书脊，这个陈列百科全书的房间这些年里几乎没有人用过，无人问津的百科全书在玻璃后面渐渐褪去了颜色。
“稍等。”詹姆士说。
老男爵夫人停下来，像举着武器一样举着拐杖，不解地看着詹姆士。
詹姆士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那是威特，他在近乎歇斯底里地喊着父亲的名字，最后詹姆士点了点头。“好了，他们在南侧。”
老男爵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一亮，詹姆士拉起她瘦弱的手，她的手指像细细的鸡骨头一样。“我会把咱们从这里带出去的。”
老男爵夫人笑着摇摇头，“不过我不会那样做的，相信我，孩子，我知道现在应该走哪条路。”
“敬佩之极，老男爵夫人！但是咱们现在不能……”
“我不会跟他们动手的，”老男爵夫人打断了詹姆士的话，“不会在今天，你不用担心这个。”
“如果咱们能走到车库那里的话，就可以开车……”
老男爵夫人又一次打断了他：“咱们哪儿也不去，你要相信我。”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朝一个陈列柜走过去，打开了上面的两扇玻璃门。柜子里飘出一股书香，她闭上眼睛，已经七十九年了，她依然无法抵御这种诱惑，康斯坦泽·西摩尔或许喜怒无常，控制欲强，并且脾气古怪，但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巫，所以她并不会像人那样老去，而是像一本书：她增加的不是皱纹，而是黄色。岁月并非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痕迹，但她的内心却像她热爱的那些经典著作一样始终如一。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书脊，抽出了一部大百科全书的第八卷，内容是关于亚洲植物的。詹姆士曾经听说过有些密室的门是这样打开的，但是并没有亲眼见到过。一道白色的光扭动着从书页之间钻出来，绕到老男爵夫人的手指上，在那里摸索到了一些秘密的标志，认出了她。随着一声响，这个陈列柜和旁边那个陈列柜之间的护墙板上，一块窄窄的嵌板朝里打开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里面一片黑暗。
老男爵夫人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关上了玻璃门。
房子深处传来了气愤的叫喊声。
“咱们快走！”她大声说着，按了一下护墙板。藏在墙里的铰链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好像这个通道时常有人使用一样。
“他们俩呢？”詹姆士问，“他们知道这条路吗？”
“不知道。”
他很不情愿钻进这个城堡宽大的地下室，里面布满了死胡同和狭窄的空间，进去就出不来，但他也不愿意看见老男爵夫人跟自己的孙子孙女动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痛恨这个老妇人，因为被她囚禁，也因为她的严格和傲慢，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人负有责任，这让他感到很意外。
“您的心灵书怎么办？”他问道。
她的心灵书并不总是带在身边，因为她很少离开这栋房子。心灵书通常放在她的床头柜上，那是一本非常不起眼的小诗集，诗人的名字已经没人知道了。虽然她说自己还能够分离书页之心，但詹姆士确信她已经看不清书页里的那些神秘句子了。
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层纱，遮盖住了她的思想：“我恐怕得放弃心灵书了。”
“我可以去取。”
“没有必要。”
“真的，我可以……”
她用一声叹息打断了詹姆士：“上面那本根本不是我的心灵书，那只是说给我那些混蛋亲人们听的，否则我怎么会那么随便地摆在那儿？”
她站在敞开的密室门口，面前的台阶伸向充满霉味的黑暗之中。老男爵夫人的脸有一半罩在阴影里，毫无血色的嘴唇摆出一个微笑。她的儿子或许正在被他自己的孩子杀死，而康斯坦泽·西摩尔竟然在微笑。她让詹姆士想到了斯芬克斯，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各种秘密。
“这也是个谎言？不仅是您的虚弱，连您的……”
“我没有瞎，詹姆士。我的眼神或许不是特别好，但看书完全没有问题。”
三年了，他一直在给她念书，念了上万页。“这一切都是圈套？”
她的嘴唇抿着，像薄薄的刀刃：“咱们会活下来的，孩子，我真正的心灵书在那下面。咱们会看到威特和蕾切尔是不是像他们自己以为的那样聪明。”
这一次换成老男爵夫人拉住詹姆士的手，很久以来第一次。老男爵夫人枯瘦的手指碰到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咱们走吧。”
她扭动墙上一个陈旧的旋钮，一个灯泡“啪”的一声亮了，灯光只照亮了几级台阶，之后是一个拐弯。
詹姆士合上身后的护墙板，另外一边，收藏大百科全书的房间重新恢复了寂静。
“别害怕。”老男爵夫人说着，牵着他走下台阶。
我不是怕地下室，他心想，也不是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