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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他们默默地一起走到房前的空地上,在那里拥抱告别,然后,他钻进自己那辆老旧的轿车,沿着环行车道开出去,下山了。车已经消失在灌木丛后很久了,芙莉亚依然能听到山谷里传来的引擎声,车正顺着蜿蜒的公路往牛津方向开去。
房子前面的圆形空地上有一股涂料的味道。芙莉亚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喜欢这个味道。几个书妖搭起脚手架,想把房子外面重新粉刷一下,脚手架绕过大门前的台阶一直往左,房子的右边已经刷成了鲜亮的柠檬黄色。几乎所有的新住户都在给自己找事做,借此打发时间。但这些活也不可能一直做下去,几个星期以来,艾瑞尔一直都在担心这事。
书妖们热火朝天的干劲儿让费园改头换面。他们修好了很多卫生间,几乎整栋房子里的暖气又都能用了,一些破了的窗玻璃被换掉了,房顶的破瓦也换了。书妖们还扫掉了长年没人居住的房子两厢已经挂了几十年的蜘蛛网,从阁楼上找来家具替换掉那些已经坏掉的。现在,自来水管里流出来也不再是混着铁锈的黄汤,而是清澈的水了。总体来说,费园已经不再是那个年久失修的破房子,而是像一艘虽然破旧但依然能勉力撑过下一次横跨大洋之旅的小船。
有两个书妖怀孕了,要不了多久,房子的走廊里就又会有孩子们跑来跑去了,他们会去那些空房间里探险,就像几年前芙莉亚和皮普还在做的那样。这是这群书妖的第一批后代,在这个山谷里,书妖们长久以来第一次又有了安全感。渐渐地,就连那些悲观者也开始觉得这个藏身之处说不定真是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所在了。
但他们中也有些离开了游吟兄弟,想要在庇护所之外开始新生活。每个月都会有几个书妖离开,去远离书巫世界的地方碰碰运气。留下的书妖们就只能期盼这些离开的书妖不会被学院抓住,不会暴露这个藏身处。
一个正在粉刷外墙的书妖冲芙莉亚摆了摆手,那是个跟帕克一样的羊人,只是要年轻一些,毛皮的颜色像鹿一样。住在费园里的书妖只有少数几个不是人类,对其中的大部分,芙莉亚的好感都甚于那些从非虚幻的小说里出来的书妖。芙莉亚也冲他打了个招呼,甚至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随后,她缓步走到掉在地上的圣维波拉妲的石像头边。这尊圣像以前立在莱茵河畔罗森克罗兹老宅的门前,十九世纪时,家族的幸存者为了躲避亚当学院逃到了英国,逃跑时他们带走了这尊石像,将它立在费园的宅子门口。从那之后,圣像就在这里护佑着宅子,直到它被魅姬的那些护花使者推倒砸碎。如今石像的碎块就堆在房子前面,上面爬满了青苔和野葡萄。芙莉亚请人把圣女的头搬到大门口,从此它就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房前的空地。
芙莉亚在它旁边坐下,蜷起膝盖:“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石像没有回答。自从受到攻击之后,它就不能说话了。芙莉亚不知道祖先们是用哪种书巫术让石像活过来的,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办不到。
她抬头看看脚手架上的书妖们,看着他们一边刷墙一边互相嬉笑玩闹。
“这里不会永远这么太平,”她轻声对圣维波拉妲的头说,“伊西丝跟着阿博加斯特走了,菲尼安和苏梅贝拉想去找他们,虽然我们这里也需要他们。各种各样的书妖都想去外面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不可能永道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总有一天会出点什么事,想要认出他们的身份并不是很困难。”
她很怀念石像的声音,维波拉妲并不是个特别健谈的谈话对象,但是它以前能给人以灵感,而且能够善解人意地倾听。有时,能够帮助芙莉亚的恰恰是共同的沉默。
“你周围所有的人都很高兴,充满希望,积极乐观,而你最想做的却是破坏,因为只有你自己看到了天边的乌云,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她摊开手掌抚摸着维波拉妲的脸颊。“每次听到笑声,你都想狠狠地摇醒那些人,再发表一番已经想了几百遍的演讲,讲一讲这些人如何心里只装着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周围在发生什么。但是到了最后,你还是保持了沉默,因为你发现,也许那个心里只装着自己的人是你,你没有看到,这些人完全有理由感到幸福。或者至少是感到有一点点满意。”
“幸福总是别人拥有的那样东西。”艾瑞尔从敞开的大门走出来,指指芙莉亚身旁的那级台阶。“可以吗?”
“当然。”
她没有听见艾瑞尔过来,但也并没有感到吃惊。他是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主要角色大气精灵,从书中掉落出来的时候,他本应该像其他所有非人类的书妖一样也失去自己的超能力,但是出于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他还保留了一些以前的能力。他已经无法控制暴风雨也没有魔法了,但芙莉亚却经常觉得他能读出自己的思想。
芙莉亚不确定他是不是自己的朋友,像艾瑞尔这样的精灵能不能成为别人的朋友本身就是个问题,但是她很喜欢艾瑞尔的安静与沉稳。从很多方面看,艾瑞尔都是个天生的领导者,虽然他自己经常怀疑这一点,自从有人开始离开他们,他就更加质疑这点了。
蓬乱浓密的黑发簇拥着一张年轻男人的脸,虽然艾瑞尔应该已经有好几百岁了。他的皮肤白得发青,身体像舞者的一样小巧。他的眼眸四周经常会有点点的星光闪烁,仿佛在大白天里,银河也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你听到了多少?”芙莉亚问。
“我不听也知道你的担忧。伊西丝的事情让我们所有人都很烦恼。”
“塞雷斯蒂安来过了。”
艾瑞尔点点头:“我跟他谈过了。他又给咱们送钱来了,一大笔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
“他的钱够多,也很愿意给咱们。你应该认真考虑的是他真正担心的事。”
“他保证说伊西丝没有背叛咱们。”
“他跟你讲了阿博加斯特的事吗?关于伊西丝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是的。”艾瑞尔把一缕头发拉到眼睛前面,用手指捻来捻去。每次这样做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情绪紧张的小男孩。即便是在舞台上,他这个角色也经常是由小男孩来扮演的。书妖自己没法左右读者对他们模样的设想,他们从书中掉落出来时的形象,也经常就是这样一些想象的汇总。
跟在死书林的时候不一样,他现在不再光着上身到处走了,及膝的半截裤上面套了一件浅色的衬衫。芙莉亚不认为他这样做是因为冷,或许他是想努力适应庇护所外的行为习惯。
艾瑞尔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助塞雷斯蒂安。”
“你应该先让菲尼安和苏梅贝拉明白他们错了,伊西丝绝对不会背叛我们。”
“菲尼安很生气,因为他在过去几个月里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认为这是伊西丝的错。他跟那些野蛮人在一起待了三个月,而伊西丝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圣堂地图根本不在那里,”芙莉亚反驳说,“就算她跟阿博加斯特动手,也改变不了什么。”
“是阿博加斯特说地图不在那里。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伊西丝显然非常信任他,所以才会相信他的话。那菲尼安当然会问她跟这个阿博加斯特到底走得有多近。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菲尼安想去找她谈一谈!”昨天晚上的那种愤怒又回来了,但是这也比她跟塞雷斯蒂安谈完话之后的那种绝望要好。对于愤怒,她至少知道可以怎么应付,但绝望只能让她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权利。我又不能把他拴在身边,像只羊一样。”
“但是这里需要他和苏梅贝拉!苏梅贝拉是费园里唯一一个有完全能力的书巫,没有了她……”
“你是不是忘记了某个人?”
“我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伊西丝让她教导我,她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那你就把这个当作对你的考验。”
芙莉亚难以置信地盯着艾瑞尔:“你真打算让他们走?就这样离开?如果他们找到伊西丝,跟她动手怎么办?苏梅贝拉虽然很厉害,但是伊西丝会杀了她的,如果……”
“为什么伊西丝要这样做,如果她们是同一个阵线上的?”
芙莉亚沉默了,她发现自己是在兜圈子。而且艾瑞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又不能把他拴在身边了事,这也让她感到很失望。
“你把我的谨慎当成了软弱。”他笑着说。
“请你不要再阅读我的思想!”
他那孩子般的微笑中带着些许混乱,就像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生物幻化成人形后,试着使用人的表情,但用得不是很熟练。“你是怎么想的我能看出来,”他说,“用不着去读你的思想。你心里的想法不仅挂在舌头上,还挂在你的眼睛里。”
“你到底要做什么,艾瑞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为什么来费园?”
“不,我是说这里,为什么要到这个台阶上来找我!你不打算向我证明伊西丝有罪,因为你自己都不相信,但是你也不反对菲尼安和苏梅贝拉的想法。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别生气。”
“你把我当成小孩!”
“塞雷斯蒂安有没有给你讲三大家族之间的权力斗争?”
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愤怒就像骨头一样卡在她的喉咙里:“是的,他提到了。”
“也许不止他们,亚当学院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多争权夺利的势力存在。”
“只剩下三个家族——坎多斯,西摩尔和罗恩穆特。安提夸家族已经不存在了,罗森克罗兹家族的现在就坐在你旁边。假如有什么是我最不想做的事,那就是掌握亚当学院的大权了。”
“但是如果说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有这样的野心,并不是异想天开,对吧?”
“你认为他是出于这个目的才需要伊西丝的帮助?为了搞政变?”
艾瑞尔沉思地看着圣像的石头脑袋。“如果将蛇头砍掉,那这条蛇很快就会长出一个新的头来,以确保亚当学院的领导机构不会崩溃。假如这些家族都失去了权力,那么必须有人马上取而代之,否则庇护所就会陷入混乱。阿博加斯特自己想要成为这个取而代之的人,这是很有可能的,或者是另外一个他认为合适的人。也许他会让伊西丝相信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办法,他会向伊西丝承诺,比如给书妖更多自由……伊西丝自己就是七芒星的书妖,同时又是书巫。这让她成为了价值连城的武器。”
“但她当时已经非常虚弱了。”芙莉亚想起伊西丝经常会出现的筋疲力尽的状态,这种状态连伊西丝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在获得出人意料的能力的同时,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新的软肋。“她需要时间恢复,但自己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以为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只是……胸口多了本书。如果她这样继续下去,那等不到阿博加斯特或者其他人利用她,她就已经累死了。”
“她自己还不明白既是书妖又是书巫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马杜克也同时有这两种身份?你真应该去那里一趟,艾瑞尔。到处都是,管制区中心的那个堡垒里充满了书巫力。”
艾瑞尔皱起了盖在黑发之下的眉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感觉到了。伊西丝,我……苏梅贝拉肯定也感觉到了。那团火,福纳克斯,肯定是被他用什么办法囚禁在里面的。唯一能够解释这一点的就是书巫术。”
“菲尼安怎么说?他在那边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的。”
“我还没有跟他谈过这事,他只顾着憎恨伊西丝了。”
艾瑞尔用精致的手指摸摸芙莉亚的手。他的指甲闪烁着蓝色的光泽:“别这样说他,你们是好朋友,虽然有不同的想法。”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对友谊了解得不多,对吧?”
“我不一定非得是书巫,才能了解书巫术啊。再说,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好朋友。”
“帕克,”她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抱歉,我不该这样。不过关于马杜克……我昨天晚上睡不着,仔细想了想这件事。如果他真的是书巫,那么以前的规定就失效了。造物书里规定的书妖不能同时是书巫这一条就毫无效力了。这就说明……”她停下来,因为两种想法交叠在一起,她的思路一下子断了。那是两个确凿无疑的信念。“又来了。”她小声说道。
艾瑞尔闭了一下眼睛,就像是要把眼眸中的星光挤掉。随后,他和芙莉亚看着对方,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
“你说得对,”他终于打破了沉默,“过去已经改变了,我也感觉到了。”
伊西丝变成书妖的时候,书巫世界的一条铁律随之被改写。他们现在还记得之前是怎样的,但是很快,书妖也能够具有书巫能力的事实对他们而言就会变得确凿无疑。
“我都干了些什么。”芙莉亚的手指轻轻地颤抖起来,慢慢地,连胳膊也抖了起来。
艾瑞尔凹陷的面颊看上去似乎更消瘦了。“我应该早些想到这一点的。”他的右手攥起拳头,使劲按在左手心里,脖子上青筋暴起。“我这个蠢货!”
他恨不得马上跳起来问一遍费园里的所有书妖,看看是不是有人获得了书巫能力却没有报告。芙莉亚正要拉住他的时候,他又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把双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捂住脸,深呼吸了几下之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看到艾瑞尔这样的精灵也会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这让芙莉亚感到很安慰。但同时,这也让她觉得很害怕。如果他突然动摇,或者认为是时候离开组织了,那么整个抵抗运动就危险了。
“如果这是真的,”她喃喃地说,“如果是因为我,书巫世界的古老法则才会失效,那……”她说不下去了,心脏狂跳,几乎全身都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她突然陷入慌乱,感觉难以呼吸。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又有了这样的感觉。
艾瑞尔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像个大哥哥一样。芙莉亚靠在他身上,大口地喘着气,直到窒息的感觉慢慢过去。
“是我的错,”她用嘶哑的声音说,“一切突然变得不一样了,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七芒星写下了伊西丝的故事。是我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的。”她不知所措地说道,虽然她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说孩子乱七八糟的房间,而不是她可能让整个世界陷入的混乱。
“别这样想,”艾瑞尔说,“你做的是对的,为了伊西丝,为了大家。就算这件事造成了某种后果,那也是大家事先无法知道的。”他的头发和皮肤闻起来就像是夏日午后,大滴的雨水在马路的灰尘上砸出一个个洞时腾起的味道。
“但是假如我在之前问问你的意见,”她说,“你会阻止我的。”
“我并不是所有事情的判断标准,芙莉亚,我也不是将这里的一切聚拢起来的那股力量。那是你们,你们每一个决定留在这里的人的力量。”
她看着房前的空地,看着在苗圃里清除杂草的几个书妖。一个书妖正在用韦克福那把旧镰刀割着高高的杂草。反抗的力量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力量都强,包括艾瑞尔在内,因为在反抗之后蕴藏着一种将他们所有人联合到一起的理念:没有压迫的生活,自由的未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听命于艾瑞尔,因为艾瑞尔比其他所有人都更能让大家相信自己的愿望有一天会实现。
他们身后的门厅里,敞开的大门里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们没有动,有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很大,很不自然。
艾瑞尔收回了胳膊,芙莉亚回头看去,那里站着一个扛着十字架的高大男人,那十字架简直比门还大。男人的金发齐肩,浓密的鬓发已经花白,看他的肤色,就好像他这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暴晒在强烈的阳光下似的。芙莉亚见过这个书妖,但还从来没有直接跟他打过交道,所以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夫人,”他用两根手指碰碰额头,比画了一个军礼,言简意赅地说,“我来了。”
夫人?他以为他们是在什么地方?美国西部?
“哦,对了!”艾瑞尔拍拍自己的额头,微笑着说,“你之前问我找你干什么。”
芙莉亚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因为说不定马上会发生什么让她愤怒的事。她现在不想跟一个把自己称为夫人的人说话。
“裴申思,夫人,我叫这个。”金发巨人将拇指插在皮带里。她想起来了,自己以前就注意过他那身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军队的土灰色军装。芙莉亚曾经看过一些关于南北战争的老电影,读过几本有插图的书,她很肯定自己没有认错。这个裴申思是美国南方军的士兵,十九世纪时,他们被北方盟军打败。很多书妖都对自己从书里掉落出来时带来的东西难以割舍,多数情况下,这些东西将是他们与过往的唯一联系。
艾瑞尔站起身:“我希望你们两个认识一下。”
芙莉亚也站起来,腿还有些颤颤巍巍的。她朝裴申思点点头:“嗨。”接着她对艾瑞尔说:“为什么?”
“我是您新的贴身卫士,”巨人说道,“裴申思,我的名字。”
“我听见了。但是贴身卫士这件事,肯定是搞错了吧。”她头一回希望艾瑞尔能读懂自己的思想,省得她脱口骂起来。
什么见鬼的贴身卫士?
“肯定是弄错了,”她说,“绝对是。”
鸟喙书蛇一般的长脖子从她的裤兜里钻出来,气势汹汹地朝新来的人伸过去:“她已经有一个贴身卫士了!而且是一个有脑子的!”
裴申思笨拙地晃动着身体。“你没有肌肉,”他说,“而且你的脑子不比一个榛子仁大。”
“芙莉亚。”艾瑞尔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说,可她还根本没有开始吵架呢。“在经历了所有那些事情之后,我们也得想到情况可能会突然变得很危险。包括在山谷这里。假如阿博加斯特或者学院派士兵过来,或者是密探,那么咱们……”
“我不需要贴身卫士。”
“只需要我!”鸟喙书扯着脖子喊道。
艾瑞尔没有理会鸟喙书:“就像在书城时的那种情况,你就该需要他了。”
“为什么是我?我并不比这里的其他人更重要。”
“你姓罗森克罗兹。”
“皮普也是。”
“但你弟弟不是书巫。你是你们家族最后一个书巫。”
从艾瑞尔的眼神中,芙莉亚看出这还不是他要说的全部。“是因为七芒星。”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艾瑞尔点点头,轻声地叹了口气。
“就因为我们互相通信,我跟他,单凭这个我可不……”
“你们跨越了两百年的时空通信。他要毁灭书巫世界的时候,是你阻止了他,是你……”他停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这时不能说错话,“……给了他灵感,你是他创造的世界里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他创造这个世界的诱因。他之所以创造了书巫世界,就是因为你从未来向他讲述了这件事。”
“我可不是他的缪斯,艾瑞尔!”芙莉亚攥起拳头,显得很沮丧,因为艾瑞尔将更多的责任归在了她身上。其中一些可能是她的责任,但并不是所有的都是。“真见鬼!”
“这不是要说错在谁,”他说,“而是为了你的安全。”
裴申思干咳一声:“这事我比较在行。”两人转头看着他。“很在行,真的。”
跨出门厅朝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裴申思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脑袋。他敞开灰色的外套时,芙莉亚看到他的腰带上挂着两支老式手枪。芙莉亚第一次知道费园里还有人随身携带武器,就好像这里是巴西的港口标样。
“我是个神枪手,夫人。如果您把那本多嘴的小书扔到空中的话,我能射中书里的每一个标点。”
鸟喙书闪电般地缩回芙莉亚的裤兜里。“咱们可以帮他变个样,”裤兜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让他变成蘑菇,这样你就可以在上面踩来踩去了。”
“裴申思,”芙莉亚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友好,“这是个误会。艾瑞尔,你跟他说,他可以走了。”
“我打过仗,夫人,经历过很多磨难,后来我从书里掉了出来,丢下了我的莫莉,那个小可怜。我在这里不是因为喜欢英国或者其他的什么,当然,除了我的莫莉,我喜欢她,非常喜欢。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没有家了,除了这栋房子,为此,我感激您。所以您可以相信我,绝对可以。如果有人想对您做坏事,就让我来对付。我会用身体挡住子弹,就像您是我的莫莉一样。她爱我,因为我为她那样做过,而且不止一次。我有枪疤,可以给您看看。”
鸟喙又伸出了长脖子:“他刚才是不是说你会爱上他?”
“不不,我没有这样说,”裴申思慌忙反驳说,“只有我的莫莉爱我,我也只爱她。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他从军装外套里掏出一本泛黄破旧的平装书,递给芙莉亚。“看,这就是我的书。所有人都问我是不是从《飘》里掉出来的,就因为我穿着这身军装,但我根本没看过那本书。这是我唯一看过的书,还是因为里面有我的莫莉。当然,还有我。在书里,后来的一切都很美满。”
芙莉亚迟疑地接过书。这是那种甜腻得可怕的爱情小说,以前,她爸爸用这种小说来提炼过糖浆。书的封面上,一个金发的美男搂着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女人,他们美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远处的一个南方种植园正在燃烧。男人的军装装饰性地留着一些破洞,里面露出健硕的肌肉。芙莉亚一眼看出,裴申思就是上面那个历尽磨难的肌肉男,只不过老了一些。两个人的头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激情烈焰四个字,字上的颜色已经斑驳,可能是因为裴申思不论刮风下雨都随身带着这本书。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个人和他那本皱巴巴的平装书还是感动了芙莉亚。芙莉亚不知道是不是艾瑞尔让他给自己看这本书的。
“裴申思?”她把书递回去。
“是,夫人?”
“我叫芙莉亚。别叫我夫人。如果你想帮助我的话,那么我接受。”
“什么?”鸟喙书叫道。
裴申思咧嘴一笑,将小说塞回衣服口袋里。“明白了,”他说,“芙莉亚,不是夫人。”
“对,没错。”
“超级大笨蛋!”芙莉亚的心灵书破口大骂,“愚蠢的笨蛋!你……”芙莉亚伸手捏住了鸟喙。
她看着艾瑞尔:“我想给新来的贴身卫士分配一些工作。”
从艾瑞尔的表情上能看出他有些不解,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给了裴申思一个鼓励的微笑,就回到房子里面去了。芙莉亚一直等到听不见艾瑞尔的脚步声时才开口说话。她不知道艾瑞尔能不能从远处看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真奇怪,她之前从没往那边想过。
“首先,”她说,“我想让你把这个石像头……”——她指指维波拉妲的头——“搬到房顶上去,放在风信鸡下面。让它看着山谷的方向。”
裴申思不解地挑起一边的眉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贴身卫士应该做的工作。我不是仆人。”
她冲他和气地笑笑。“然后,”她坚决地说,“再去喂萨姆沙。”
“那只忧郁的甲虫?”
“没错。我弟弟皮普会告诉你应该注意些什么的。”
“我是贴身卫士,不是饲养员。”
“接下来咱们再一起想想你怎样才能更好地保护我。”她朝裴申思伸出一只手,“同意吗?”
他想了想,看看芙莉亚,又看看石像头。“同意,”他说着,用自己巨大的手掌握住芙莉亚的手,使劲摇了摇,“就这么办。”
“谢谢,裴申思。”
“你想现在看看我的伤疤吗?我还有一个文身,我的胳膊上文着我的莫莉。”
“回头看。先搞定石像头和萨姆沙。”
裴申思敬了个军礼,从地上抱起维波拉妲的头,就好像那是用泡沫材料做的似的,上房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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